走过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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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永远不说再见

    一夜无梦。这是我这一段时间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次日早上醒来,巴特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巴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兄弟,昨晚你们发出的声音不对呀。”



    “滚,原来你还好这口呀?”我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



    “业余爱好,业余爱好!你看我在这草原上,娱乐项目太少了,有机会总不能错过呀。”说完,巴特突然仰天长叹,“咳,不知道是我的酒不够好,还是某些人不够坏?”



    我真懒得理他了,刚要转身,巴特又拉住我,“兄弟,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呀?”



    “好多了……”我看着他贼兮兮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滚蛋,老子好得很,号称一夜七次郎!”



    “哇,高手在身边呀!”看着巴特夸张的表情,我们俩哈哈大笑。



    欧和琪琪格望过来,一副你们真不要脸的表情。



    吃过丰盛的早餐,巴特牵来一批枣红色的大马,很自豪地抚摸着马的鬃毛说道:“今年冬季那达慕,我的三百万拿了三项冠军。有人出三百万买我这匹马,所以我给他起了三百万这个名字。”



    我不是伯乐,不会欣赏,但我还是看出这匹马与其他马匹的不同之处。“你那匹马抵得上三辆这样的悍马。”



    “抵十辆我也不卖,这马就像老婆一样,我要好好疼他,爱他,不与他人分享。”说完瞄了琪琪格一眼,两人相识而笑。万语千言都在目光中如行云流水般流淌,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巴特,往大兴安岭要怎么走?”我摸着三百万光滑的脖子问道。



    “南辕北辙。”



    我回头看欧,见她有些心虚地转身去打开车门。



    我在心里悄悄地、满怀虔诚地问候了一下欧的十八代祖宗。



    巴特骑着马,哼着呼麦,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我的脚真想猛压一下油门,将他屁股撞成八瓣,提醒他能不能快一点。



    今天的天气不像前两天万里晴空。不阴不晴的天气让我的心情有些烦躁。早上将最后一桶油也加了,万一还滞留在草原上就麻烦了。这次出来本来计划最多三天,现在已经第三天了。这样的思绪让我很难安静下来。



    “心比雪花还飘。”欧看着窗外,不知道她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我。



    不管怎么样,我还得自我检讨。既来之则安之吧。即使烦躁,不安,也不能解决掉眼前的问题。那么又何必自寻烦恼。



    爬行了两个多小时,巴特转身走到车边,我摇下车窗。



    “就是不舍得离别,所以我刻意慢慢走,不好意思了。”巴特咧嘴笑了笑,指着前面说道,“往前走十来分钟,就到公路了。只要你不是蜗牛,沿着公里走三个小时就到m市了。”



    我把车停下,刚要下车道别。巴特摆摆手,直起身子,骑着马扬长而去。



    “我不喜欢道别,不想看到你们绝尘而去的背影,先回去了。”巴特有些哽咽的话许久后才飘到我的耳朵里。



    从后视镜看着巴特远去的潇洒背影,我在心里对自己竖起了中指,并狠狠鄙视了自己。真不争气,两个大男人道别,怎么就伤感了呢。



    车子驶上公路,我反而不急躁了。不急不缓的行驶着,既想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又怕没有方向地行走。我总是想着化解各种各样的矛盾,却不知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对不起!”欧的声音很轻。我明白她道歉的原因。



    “没事的。其实不管你说去哪里,我都会奉陪的。”我还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只要对方主动承认错误,我总是会原谅的。虽然这种没有任何计划,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让我很不爽。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爽了你该说就说,该骂就骂。老这么虚伪,你不累吗?”欧瞪着我喊道。



    我看着欧,忍不住笑道:“你看你这样,我还敢说,还敢骂吗?”



    欧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地在我腰间狠狠一掐,说道:“你意思说我不够温柔,不够可爱了?”



    “我哪敢了?口误口误……啊,救命呀……放过我吧,我错了!”在欧的淫威下,我只能屈服。



    幸好冬季草原的公路和雪原一样荒凉,没有什么车,我可以适当地走蛇阵。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去的,后来又不想让你看到我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所以就漫无目的地走了。”欧收回手,眼神很是诚挚地说。



    “不想让我看,那你干嘛不让涛陪你去?”这话我是故意说的,我就是要刺激一下她。



    “他来不了了,静把他带走了。”



    “什么?静醒过来了吗?是满血复活吗?”我太高兴了,所以说话有点忘形了。



    “你有必要那么兴奋吗?好像她是你情人一样。即使她醒过来也不属于你!”欧没好气地说道。



    我强压下兴奋地情绪,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一个躺了十年的人醒来。那应该是值得祝福和高兴地事情。” 



    “不过让你失望了,她走了。”欧的语气很平淡,但传入我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让我本来已经弱不禁风的心又遭受了超过十万伤害的重击。



    “走了?”我愣了许久,才颤巍巍地说道,“那涛……”



    我把车停在路边,我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思绪。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触碰这些如利刃一样切割我内心的东西?



    “我输了,输得很彻底。静赢了,她不仅自己走了,还把我的涛带走了。”



    我不可置信地说道:“涛也走了?从你给我的信息里,涛应该不是一个轻生的人呀?”



    “不是自杀。”欧用力地锤着车门,情绪有些失控地喊道:“他还是不够相信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骗我来到大草原。如果我在他身边,我一定不会让他出任何事情,我一定会陪他幸福、快乐地活到老去的那一天……”



    欧紧紧地抱着我的手臂痛哭。我麻木地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抹去眼泪。



    我和欧认识的五天前的上午。



    涛突然给欧打电话说想到草原住几天,机票已经订好,让欧简单收拾一下,司机去接她,在机场会面。



    那天晚上,她们就坐在我和欧初见的“勿忘我”咖啡屋。涛就坐在我坐的那个位置上面,两人喝着咖啡,欣赏着雪夜的美景。



    怪不得那天晚上欧说我坐在她的梦上面。



    涛接了个电话之后,很是抱歉地跟欧说,公司有急事,要回去几天,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让欧在这里等他。



    欧看着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的涛,根本提不起勇气违逆他的嘱咐,很是担心地点了点头。



    到了我们初见的那天下午,欧接到了涛律师的电话,告诉了两个消息。一,涛已经走了。二,让欧尽快回去接收涛的遗产。



    欧发了疯一样地哭喊着不可能,后来在涛秘书的接过电话,给她详细地讲整个事件的经过。欧不得不强迫自己安静下来聆听。



    他们来草原的那天凌晨,在医院躺了十三年的静结束了她苦难的生命旅程。涛接到这个消息后,本来以为这么久了,早就麻木,一切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了。可结果根本不是这样,他的心很慌乱,很疼痛。他不知道在追悼会上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欧看到他的窘态,更不想欧为他担心。所以把欧骗到了草原,自己却回去了。



    此时的静和原来的静没多大区别,一样的安详,平静。静如处子,静如天使。只是换了个地方,原来躺在病床上,现在躺在玻璃棺里。周围摆满了她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



    参加追悼会的人并不多,都是和涛一样年纪的人。



    整个追悼会安静地异常,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自己说,“轻点,再轻点。不要惊扰了熟睡中的静。”



    连涛的悼词都念得像是一潭清泉,没有一丝涟漪。



    刀疤说,在他们送别他们父母、那个疯老头的时候。他们都曾说过自己死后后事的安排。静说,如果她死了,她希望把自己的骨灰撒到海里。她希望自己的来生是一条鱼,自由自在地游遍天涯海角。



    第二天,他们冒着狂风暴雨,把静的骨灰撒到了海里。



    下船的时候,刀疤走过来想安慰涛几句,结果不仅没有安慰成,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两个人在码头上抱头痛哭,极度压抑之后瞬间爆发的情绪立即蔓延开来。静的那些哥哥们,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



    一群中年男子在狂风暴雨中,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肆无忌惮地哭喊着。这哭声撼天动地,搅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江水倒流……



    他们仅仅是为失去静而痛哭吗?他们也在为自己那段不堪回首,却又有着无尽温暖的青春年华哭泣。那些轻狂的岁月,那恣意妄为的年纪,他们得到过,快乐过,苦闷过,失去过……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



    而今他们要永远的失去了,静把他们仅存的记忆,深藏的情感也带走了。连内疚和歉意都不给他们留下。他们曾经饱满的青春岁月成了一纸空白,再也经不起岁月的洗礼。



    这是一场迟来的青春追悼会,这是一场不惑之年追忆和顿悟的追悼会。一张薄薄的白布盖住了静的面容,也掀开了他们隐藏了十余年的万顷忧伤。哭吧,四十岁的男人和女人,我们都需要一次彻底的发泄,我们的脆弱也需要阳光和雨露……



    晚上,刀疤拉着涛在海边的一个大排档吃着烤海鲜,喝着啤酒。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这种地方喝酒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徇烂多姿的青葱岁月。



    屋外狂风大雨,屋内也是一片水汪汪。酒水,泪水,汗水混合在一起。喝到高潮,他们都打着赤膊,穿越回初识的那段时光,大声唱着“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哎,离别的时候不要太伤心,让我们一起歌唱吧,让我们一起跳舞吧……”



    唱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涛拒绝了刀疤的挽留。不管刀疤说出大风大雨,夜路不安全等等理由。他是铁了心一定要赶回去连夜处理这几天积累下来的事务。明天一大早就要飞去找欧,把她一个人丢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涛心里满是内疚。



    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在“温情和冷酷”之间做到“两极合一”?要做到不顾此失彼,很难。如果是工作上,他还可以找一个助手来弥补他的不足。但是在感情上,只能自己咬着牙扛下去。



    涛看着窗外还在肆虐的风雨,吩咐司机道:“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快一点。” 



    车子行驶到涛曾经跟欧说过的那个经常有车子累了、渴了,就下去洗洗澡、喝喝水的危险路段。



    涛的车在拐弯的时候,迎面来了一辆车越过白线,只是那么轻轻一刮,涛的车就失去了平衡……



    就这样,连续数日不停奔波的车和涛一样累了,脏了。就带着它的主人一起,飞到悬崖底下去喝口水,洗洗澡,好好地休息一下……



    司机当场就走了。涛的双腿被卡住了。他拿出手机拨打欧的电话,打120,打110……



    没有信号……



    山谷的雨夜气温越来越低,各种毒虫嗅到血腥味冒雨前来聚餐……



    第二天,经过这里的人发现又有车冲下去洗澡了。于是报了警。



    警察下去的时候,发现涛一手拿着那本笔记本,一手拿着手机,他的血流干了,他的身体不再有弹性……



    笔记本上是涛最后的遗言,让公司拿出五百万给司机家人……



    欧问律师,继承财产是怎么回事。律师告诉她,去年年底的时候,涛就立了遗嘱。



    欧越说越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很平常,并与她无关的事情。我听着这语气就害怕,当年小洁临走前也是以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



    “你为什么不回去参加他的葬礼?”



    “刚才巴特说的话你忘了吗?我和涛也是有约的,不管将来谁先离去,留下的那个人已经够痛苦了,不能去送行。我们一辈子都不愿意和彼此告别。”



    “为什么我老是听到悲伤的故事呢?”



    “你还是幸运的,现在我都没有悲伤这个概念了。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不结婚呢?还在等你的小洁?”不得不佩服欧的聊天技能,估计已经满级了。不管我怎么转移话题,她总能很自然地回到“小洁”这个名字上。



    “涛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实在不想她再提起小洁。



    “你呢?”欧反问道。



    “我呀,做完这个项目,我就打算回家。父母在,不远行。我离开家太久太久了,父母老矣,再不回去孝敬他们,怕是没有机会了。”说着这些话,心里很酸楚。



    “你还有父母可以孝敬,可我的父母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女儿。”欧的眼泪无声的掉落。



    “那是你逃避的借口。没有父母不思念自己儿女的。”我毫不客气地打击欧,对于质疑自己父母的人,我都很不爽。



    “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们家的情况实在让我对父母失去了信心。”欧不像是在反驳,而是在说明。



    “只要心里记住,没有你的父母,就没有今天的你。这就够了,这点足矣让我们原谅他们所有的过错。哪有父母亲不希望自己子女好的。”很多事情非经历不能明白。我为自己武断地评价欧深表歉意。



    “又给我灌没有营养的鸡汤。”欧不满地说道。



    “不是鸡汤,是我的人生领悟。”我得意地笑道。



    启动车子,继续我们未完成的旅程。



    远处出现了点点黑色的影子,在洁白的大地上上这样的明显。我们没有走到大兴安岭,却很幸运地遇到了一片白桦林。



    冬季的白桦林没有夏秋的绿意怏然,没有秋季的色彩斑斓。但是,现在的她更迷人,因为她充满了对生命的祈盼。



    高昂着头,挺立着坚强不屈的身躯。不在乎什么天寒地冻,不在呼唤什么四季变迁,依然挺立着出生命的傲然。



    绿叶凋零,花朵枯萎,飞鸟远去……那么,就让冰花在枝头绽放吧!晶莹剔透的冰花,生命最超然的诠释。



    站在草原与群山之间,在白色闪耀的大地上,让人不得不去幻想。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对岁月的无限憧憬,那迷失的梦又会重现在你的脑海里。此刻,我的梦不再稚嫩,不再脆弱。



    有风拂过,白桦林向我招手的姿势充满了力量。是告别还是召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我寻到了久已丢失的梦,寻回了青春宏大、纯洁的华美乐章。过往的心情有时也会变换一种存在的方式,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给我们最为感动的惊喜。在这里,浅薄和复杂都被白雪掩埋,我安静地做回了我自己。



    欧不停地奔跑,扬起地上、枝头上的雪花。天真烂漫的年纪,本该在无所忧虑的校园和家人怀里享受快乐的她,却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经历。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犹豫,该叫他女人还是叫女孩子。她那明亮透彻的眼神,那纯真无邪的思想让我和她在一起邪念全无,我们的亲吻,我们的拥抱,我们的爱与性无关。只是我们的生命里需要这样的慰藉,这些只属于我们自己的秘密,不需要解释和辩白,我们享受着自己的欢乐,也分享给了别人。



    欧跑到林子里,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歌声被风吹得好远好远,越过所有的阻碍,飘到她的故乡,飘到涛的心里……



    我沿着树林行走,天气虽然有些昏暗,但是放飞了悒郁的心情,人生何处不阳光?也许,只有走过寒冷的人才能懂得什么是温暖。



    脑海里浮动的是故事?是现实?是回忆?这些都不重要了。



    沉浸在自己的多愁善感里,总觉得自己多可怜,总觉得这个尘世多可怜。赤裸裸地面对自己,才明白,以为上天的不公造成了我的悲剧。却不知,其实是自己一直都在给自己编织囚笼。



    悲和喜,都是上天的恩赐。只有经历了生命的无尽洗礼,才有资格把灵魂带到生命的彼岸……



    我看着欧像只小兔子一样在林间蹦跳。很感激她,吹散我内心深处的冷落和寂寥。让我一点点寻回了我自己。



    忧伤和幸福一样浅浅的,低低的,只在地表氤氲,不会阻挡目光,不会遮掩思想。包裹着内心的茧慢慢碎裂,凋零。坚硬的心也慢慢地变得柔软,在寒风中变得无比的温暖……



    生命最美丽的锦缎,最华彩的乐章就是当我们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并且敢于面对,敢于超越的时候。我们就能感受那美妙的瞬间。我突然很感谢我曾经厌恶的生活,是它把我躲在被窝里的哭泣楸出,是它用阳光驱散了我的孤寂,是它一次次把我从轻生的悬崖边拉回。我庆幸,我活过来了,我才能感受到上天赋予我的欢乐和平静。即使有时候也会莫名伤感,不知道为谁,为什么。但那也是一种情感,一种美丽。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东西,那么我们又何必用不存在的桎梏困住自己的灵魂。有残缺才有美好,难道不是吗?谁也别妄想得到生命的终极意义。记得有一句很流行的话说谁都可以是自己生命的导演,我想那么我就不需要别人来拯救我了。



    怕欧在外面的时间太长,她那虚弱的身体受不了。我叫她回车上坐一会,她说跑跑就好了,我看表,都半小时了,不能再呆了,实在太冷了。我跑过去,像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一样,把她扛回车里,我挣扎着求我,让我再看一会,就一会,求求你了死蚊子。我没放下她,我说,上了车我开车我们沿着边上走,也可以看的。



    车里的音响正放着dokken的音乐,“没有了你,泪落如雨,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有多想你,但是找不到能承受得起思念重量的词语,……”穿透黑暗的嗓音划开我内心的阴霾, 小洁,我想你,我要告诉你我想你,我要和你一起分享这思念的美丽……



    我还要告诉你,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我想要和她一起携手走过人生的风雨,祝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