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圣杯
字体: 16 + -

第四十一章 通缉要犯

    thu oct 06 20:32:17 cst 2016

    赛菲浑身湿漉漉的返回舰上,迪亚兹却没能从她脸上感受到胜利的喜悦。他觉出这少女怀有心事,便关切道:“你应该高兴起来,赛菲小姐,你的突袭成功摧毁了威尼斯人的旗舰,他们正在全面溃败,请容许我再一次赞美你,热那亚人的救世主。”

    “丹多罗死了,还有他的儿子拉内尔。”她像是在喃喃自语,神情恍惚。

    “是你亲手击杀的么?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搅乱地中海的两大祸首终于伏诛了!”迪亚兹眼中尽是复仇的快意,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这对敌国父子没能死于他的刀下。

    “不!迪亚兹!丹多罗或许罪孽深重,但他有自我救赎的权利。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向一位年届百岁的老人下手。”

    迪亚兹和雷诺都愣住了,异口同声道:“什么?杀死丹多罗父子的另有其人?”

    “凶手太过诡异,完全骗过了我的耳目,实力应远在我之上。他(她)若是想取我性命,应该也是不难。”赛菲这时才感到有些后怕,那名高手若是早已潜伏在舰中,他的潜行功夫应比罗杰高明不知多少倍。如果,他是将身体虚化,从外部穿透舰壳进入指挥室,那就更加难以想象。

    雷诺攥着烟斗,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分析道:“他有能力杀你,却只将目标限定于丹多罗父子,那么用意只会有一个……”他猛吐一口烟,睁大眼睛面对赛菲说道:“嫁祸于人!”

    经雷诺这么一分析,迪亚兹狠狠一砸拳头:“是呀,此人当真阴毒无比,这下子,你可就成了威尼斯人的公敌了。”

    赛菲颓然道:“不光是威尼斯人,教廷必会对我施以重罚,唉,我立即得回到罗马,罗杰此刻生死未卜,达米安……噢不,应该是卢西乌斯,傻贼若是落在他手里可就危险了。”

    “什么!达米安……就是巫师会的……”两个大男人再次被惊到无法言语。赛菲将丹多罗死前吐露的事实对两人复述了一遍,当然,关于老教皇的那一节被她隐去了,虽然这位慈父般的老人对她的爱也许是别有用心,但长久以来的亲情感还是令她选择了为长者所讳。

    经过一整天的激战,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壳、倒伏的断桅、战死的亡尸,还有一些尚在水中挣扎的威尼斯水手。“女王之星号”已经赶了上来,与迪亚兹两船会合。他下令救起命悬海面的威尼斯人,将“女王之星号”的船舱清空,请赛菲与雷诺登船前往罗马,战后的热那亚城需要他帮助城市议会收拾狼籍。

    临别前,她将那柄丹多罗用过的象牙烟斗取了出来,赠予了迪亚兹。后者立即惊喜的像个孩子,表示一定将它珍藏于热那亚城市博物馆,用以铭记这场伟大的海上对决。

    “女王之星号”在黄昏中再度扬帆启程,驶向她作别已久的罗马城,那里有她的记忆,有她挂念的人。

    天蒙蒙亮时,船抵码头。这处小港距离罗马城尚有些距离,既没有商业往来,也没有太大的军事价值,港口小镇除了浓浓的宗教气息,并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亮点。

    “你现在可是杀害威尼斯总督和副总督的嫌疑犯,我建议还是换下制裁官袍,穿上平民女子的衣裳,免得走不多远就遭到逮捕。”严峻的形势令雷诺行事变得小心翼翼。

    赛菲点了点头,承认雷诺考虑周全,作别罗马又快半年了。罗杰离去时还是秋季,如今已是严冬素裹,纷扬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上,缀满了晶莹的细珠。

    这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从比利牛斯山到阿尔卑斯山,从易北河到西西里,整座大陆陷入冰雪女神的怀抱。此刻,在丧钟奏鸣的威尼斯,也是全城素缟,市民们身披的丧袍,与屋檐上的积雪一样的白净肃穆。

    在城市议会简短的投票之后,恩里克家族的安娜,这位已故总督丹多罗的孙女,毫无悬念的成为新一任威尼斯女总督。

    在盛大隆重的葬礼上,市民们咬牙切齿的复述着那个国家公敌的名字:赛菲.阿格丽亚。

    出于对丹多罗的深情怀念,年轻的安娜得到了史无前例的高票支持。威尼斯总督宝冠随着“恩里克号”一同被熔化了,新铸造的宝冠更加华丽,美仑美奂,匠师专门针对女总督的喜好,在冠冕边缘缀上了秀美的雏菊,那是威尼斯人的国花。

    在安娜总督的寝房里,悬挂着她祖父与父亲的遗像,两人目光炯炯,正视前方,似乎正在为威尼斯共和国的前途做着美好的愿景。但这愿景已被画匠永远的定格了。

    在遗像下方的寝榻上,一对青年男女正合卧拥吻在一起,紧闭的窗外隐隐传来民众热切的呐喊,他们在呼唤床榻上这女孩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她与眼前男子的肌肤亲合。

    其实,她并不知晓这男子的姓名与出身,自从两人相识开始,一些奇妙的变化就开始出现在她身上。她的武艺变得突飞猛进,力量比之从前大了许多,甚至能够挥动祖传的“亚得里亚之锋”,尽管那个讨厌的小魔女令她在君士坦丁堡受辱难堪。

    祖父与父亲平时忙于政务和各种阴谋,对她缺乏关心。事实上,除了议论政事和生意,家族中人并没有太多亲情可言,感情极度空虚的她,却在眼前这男子身上寻找到了慰籍。

    她在心中叫他“帕里斯”,那是传说中英俊绝伦的特洛依王子,俘获过斯巴达王后的心。倘若帕里斯真的再世,在他面前也当汗颜。他真是太过俊美了,没有一丝平凡男人的缺憾。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甚至是皇族,样貌与气质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他的眼神具有魔力,那种一眼就能轻易俘获少女心的骇人魔力。

    他的发色是纯金的,像是无数条金线编织成的细珠帘。

    他拥有倒三角的完美体态,初看刚硬,抚摸却轻柔。

    “亲爱的,我……”她整个身子都陷进了他怀中,“同你相比,整个国家也似乎不太重要了。”她牢牢吸吮住他的舌头,不容许情人轻松喘气。

    他花了一番工夫才从她焰唇中逃脱出来,捏住她高挺的鼻梁,柔声说道:“安娜,你已是女总督了,从亚平宁北麓一直到君士坦丁堡,江山,还有人民,全都匍匐在你的美足之下。你将是史上最具权势的美丽女人,我爱这个国家,更深爱着你。”

    “唉,如果能够杀了那个令人不安的小魔女,将会使我的心境变得更加恬静柔美。我已再不能够挥剑作战了,你将是我最锋锐的破敌利器。”她用绵柔的舌感受着他清甜的气息,这种体味像是花香,在一般男人身上绝难体会到。

    “把她交给我处理吧,整个威尼斯将是我的坚实后盾。可以想象的是,此刻她已成为弑杀老总督的头号通缉犯,成了一条可怜的丧家之犬了。也许不用我们出手,英诺森自会清理门户。”

    天色阴霭,平民打扮的赛菲藏在雷诺身后,顶着夹雪寒风接近罗马城的大门。雷诺披着宽厚的毛皮裘子,从背后望去容易让人联想起巍峨的山神。此刻的赛菲确实渴望有一尊神明来庇佑她,因为那座自小抚育她成长的城市正弥漫着不详的空气。

    在这个缺乏生机的时代,人们习惯于将自己埋在色彩统一的灰袍中,尤其在这极寒刺骨的雪季。那群灰袍人堵在了城市入口,不知是什么吸引了他们。

    雷诺用衣袍下摆裹紧了赛菲,像是一头老棕熊保护自己的崽子。相互取暖的一老一少努力挤进灰袍人群当中,吸引人们目光的,是一张羊皮卷文告,上面绘有赛菲的简陋画像,还有一行文字:

    “教廷敕令:原中阶制裁官赛菲.阿格丽亚,勾结罗马帝国余孽,擅自介入世俗纷争,弑杀威尼斯总督父子,罪莫大焉。经大审判官达米安之请,奉英诺森三世陛下之命,自即日起撤销其一切职权,并宣布此人为教廷公敌,革除教籍。任何人缉拿生擒或就地制裁,在所不问,皆有赏金……”

    她没有看清悬赏的金额,就被老雷诺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当她真正看到自己原先拥有的一切被一朝剥夺时,还是忍不住的哭出声。

    “这里太危险了,名声与威望反而成了负累,太多的人会认出你。我建议最好在附近的村庄找一处农舍暂时安身,稍后再作打算。”他将赛菲的脸贴紧自己的身体,以防周围的人群觉出异样。

    “不,伯伯,我不能离开这里,罗杰还在城内生死未卜,他若死了,我生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低温令她的泪珠转眼成冰,粘在面颊上,冻得生疼。

    雷诺一向不懂女子情感,面对哭泣的赛菲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劝道:“那小子生性机灵,又精通暗影之术,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的。你得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假若你入城受缚,被推上火刑架,罗杰又何以自处呢?”

    “伯伯你的好意我懂,但罗马就在眼前可触摸的地方,我却要离爱人而去,这等万难之事,请您不要再勉强予我。”她松开紧抱着雷诺的手臂,在与脚踝同深的厚厚积雪中挪步,义无反顾的迈向城门。

    老雷诺急虑无措,只得狠狠的跺着积雪,祈祷那些教廷卫兵的盘查能疏松一些。就在他陷入绝望之际,身后传来一串悦耳的铃铛声,紧接着响起皮鞭击打马臀的脆响。

    “让一让,让一让,这是新入厩的教廷官马,碰坏擦伤了你们可担待不起!”

    这嗓音粗旷嘶哑,还有些含混不清,像是嘴里含了个果核。雷诺循音望去,只见一名肥胖粗老的马夫正端坐在马车上挥鞭驱策,满面的红光定是被烈酒灌出来的。

    走在前面的赛菲也立即扭过头,而后紧绷的表情一下松驰下来,恢复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活泼,向马夫迎面跑去。

    “吁!”那马夫的驾驭技术不凡,几乎在三尺之内就叫停了奔马,他的面色正与赛菲相反,先是喜形于色,接着立即严峻锁眉,而后警惕的望了望周围,在确定没有卫兵上前之后,才下马与赛菲相认。

    “比尔叔叔……”她途遇亲人,又忍不住鼻头泛酸。

    比尔装作若无其事,故意低头检查马车轮轴,待人群注意力转移之后,才一把搂住她,口中喷着酒气,努力压低声音说道:“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能回来呢!”

    他语无伦次,既欣慰于赛菲的安然返回,又对这城内的形势极为担忧。

    雷诺曾听她介绍过这位酒痴一般的马厩官比尔,他反倒看见了希望,走上前去与比尔拥抱寒暄。

    “赛菲儿,你躲在车斗堆放的稻草里,今天当值的那个家伙也是个酒鬼,与我熟的很,甩他一瓶好酒就是了,多半不会严查。雷诺老伙计,你是头一回来罗马吧,都说条条大路通向这里,不过,今天可不太是进城的好时候。待会儿你与我同坐马车进去,就说是我远房的表亲,咱俩年岁差不了多少,我叫你一声兄弟也是顺理成章的。”别看比尔平时一副五迷三道的醉样儿,关键时刻还真是有主意。

    秋后的稻草堆在这个季节差不多冻成了冰杆子,躲在其中简直比经受寒风还要难受。她将全身埋进冰草堆,耳中听到雷诺与比尔旁若无人的大声说笑,随着一声鞭响,车轮又开始徐徐启动。

    “我说,雷诺老哥,你在加里里的那块地种得如何了?”

    “唉,别提了,我那位领主是条敲骨吸髓的蛀虫,一年的收成还不够交租的,好在去年养了群羊崽子,指望着老婆能喂出些肉来,不然这日子可真的没法过了。”

    “谁说不是啊,要不,你就在这罗马城安顿下来吧,替你找个看门的活儿,也比在家乡种地强啊。”

    两人事先绝没有预备台词,却你一言我一句的熟极而流。赛菲听了忍不住要笑出声,但一想到罗杰此时的处境,却又愁上心头。

    “哟,这不是比尔么,马厩又添新货了?这位是?”守城的卫队长跺着地呵成气,将手中长矛抱在怀中。

    “我的远房表亲雷诺,趁着农闲来瞧瞧我,这不,我又顺了几罐好酒,你也喝点儿取取暖吧,这天气冷的实在不像话。”他从怀中取出一陶罐,甩给了卫队长。

    那卫队长立即开臂将酒罐揽到怀中,生怕落地摔碎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烈酒确实是救命的东西。

    “放行!放行!”他示意手下让开走道,随后拧开盖子朝喉管中咕咕灌酒。

    比尔将马车赶入城内,先不到马厩,而是直接驶到家门口,见四下无人之后,敲了敲车斗壁:“出来吧,到家了。”

    赛菲脑袋钻出了草堆,抹了一把头发和脸上的冰渣,比尔叔叔熟悉的家令她一时忘却了眼前的困境。她挥手示意雷诺一同跳下马车,房门没有锁,屋里的壁炉烧得正旺,一位身形粗肥的妇人伸出油腻的手,折皱的赘肉间挤出可掬的笑容:“赛菲儿,冻坏了吧,快到婶婶怀里来。”

    “噢,见鬼!老婆子,你的嗓门快把那些马儿都惊跑了。赛菲儿现在处境不妙,我们得将她像宝贝一样好好藏着。来,认识一下雷诺,我刚认识的表亲。”

    比尔太太也不问原由,将雷诺和赛菲拉进了屋,把靠近壁炉的两张躺椅让了出来。

    “老头子,你先把马儿栓好,面包、烤肉和麦酒都准备好了,噢,事先不知道你们要来,我得再多准备两份儿。”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替两人倒上了热茶,而后又匆匆转入厨房。

    比尔夫妇给了她久违的温暖,那是一种家的感觉。孤胆闯天下的她,第一次感受到“家”是何等珍贵的东西。

    壁炉中幽幽炭火送出的暖意,像一双手善解人意的手,解冻她快被冻僵的心脏。雷诺蹲在壁炉边点起了烟斗,不等烟锅烧热就迫不及待的狠命吮吸,像是久未进哺的婴儿。

    烟草的清香味驱出了他肺中积淤的寒气,舒心的呼出一口长气,见赛菲依旧心事重重,不由问道:“到家了,还在忧虑什么呢?”

    怔怔望着噼啪作响的火红木炭,她若有所思:“伯伯,你觉得,罗杰此刻会在哪儿?”

    雷诺叹着气,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赛菲替他捶背,将走岔的气拍了出来。

    “放心吧孩子,罗杰这小子是个人精,那些障碍可难不倒他,或许今晚他就能和我们一同坐着进餐了。”

    其实,老雷诺心中也完全没底,在他听说达米安的真实身份与意图之后,这位忍辱负重且又杀人如麻的大审判官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复杂起来。也许达米安的初心是光明的,但违心的与魔鬼合作,再坚强的心也经不住腐化堕落吧。他听说过一句名言:正义的手段不能取代手段的正义。完全坠入魔道的达米安,他延续了人类文明,却又正在将这文明拖入黑暗深渊。

    融融暖意带来袭人睡意,赛菲居然在躺椅上睡着了,直到比尔从马厩打理完杂活,抖落一身的碎雪回到家中。

    在梦里,她再一次回到了荒凉的灰草禁地,奇怪的是,禁地中飘起了飞雪,纷纷扬扬,扑扑簌簌,将灰色的天地染成苍茫白色。

    罗杰挣脱了她的手,步步走向他的归宿之墓。

    “你要走了么?傻贼?你教我的暗语,我还没有学完呢。”她想追上他,但步履蹒跚。

    “你太单纯了,太单纯的人是学不会的,可我,就是爱上了你的这份单纯。”他一回眸,留下了令她终生难忘的郁蓝眼神。

    “你别走!留下来!我们找一处僻壤,把流离的生活安定下来,好么……”

    他立在了自己的碑前,没有再回头看她:“听着,别再来找我,你有你的人生,你有你的目标。忘了我,赛菲.阿格丽亚。”

    他的身形在碑前消失了。她的心瞬间被击碎,整座禁地开始摇晃……

    回到家中的比尔神情怪异,匆匆朝雷诺点了点,而后直接推醒了恶梦中的赛菲。

    “比尔叔叔,你……”她睡眼惺松,发现比尔步履匆忙,斗篷上还沾着未完全融化的雪花。

    “不得不叫醒你,因为这信息对你很重要。罗杰……他有消息了!”

    “嗯!”她咽了口气,感觉又回到了在尼西亚城接受判决前的心境。

    “唉……”她从未见到比尔如此丧气过,“罗杰被抓了,关押地点尚不清楚,但教廷公告已经贴满了全城,说是你的帮凶,密谋行刺大审判官。他也被革除了教籍,公告上说,将择日施以火刑……”

    赛菲没等比尔说完,腾的从躺椅上蹦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冲向门外雪野。雷诺眼疾手快,张手一把抱住她,不曾想到这丫头使出一股令他无从抵挡的惊人力量,轻轻一挥就将他甩脱飞出,狠狠撞在比尔家的木墙上。他捂着发懵的脑袋隐约想起,自从在地牢中经历奇遇,赛菲的力量便以可怕的速度增长着。

    她撞开了比尔家的门,迎头就是一阵扑面霜寒,极短的时间就将她的脸蛋儿冻的发麻。户外的雪越积深,掩盖了罗马城内原有的建筑特色,成了天地一色的白。雪已齐膝深了,赛菲抬脚踩了几步,却突然发现不知该去往处。

    她大声呼吼着罗杰的名字,但呼啸风雪立即将她的音节撕扯的粉碎。

    他真的走了!没有留下一丝可供留念的东西,就像这被白雪通体掩埋的罗马城。支撑赛菲继续走下去的最后一根支柱垮了,她仆倒在厚厚的雪毯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