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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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暗影牢笼

    fri oct 07 20:49:14 cst 2016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一天?或是一周?

    当她还未完全睁开眼睛,耳中依稀听到比尔与雷诺的细碎交谈声,还有比尔太太往陶盆里灌热水的声音。

    “我担心,她一醒过来,就会去那个地方找他,这太危险了,绝不允许她这么蛮干。”这是比尔粗哑的声音。

    “我同意,所以绝不能告诉她。不过,以她的聪慧,应该不难猜出来。”雷诺的声音中透着极度焦虑。

    “趁她还没醒过来,你立即送她出城,走得越远越好。大审判官的力量,并非她此时可以对抗的。何况黄金圣杯还在他手里,那东西的威力究竟有多大,没人能够知道。”

    “天气太恶劣了,这样的暴风雪不知会持续多久,她烧得厉害,经不起严寒的敲打了。”雷诺高大的身影在她模糊视线里晃来晃去。

    比尔太太拉开了两个大男人,轻声责备道:“别打扰她休息啦,现在的赛菲儿虚弱的像只小羊羔,她需要热水和睡眠。”

    “老婆子,她就交给你啦,我和老雷诺再想想法子。”

    四只大皮靴击打地板的声音飘远了,比尔太太肥肿的手指捏着蘸透热水的浴布,柔软擦弑着她的额头。她假装仍在熟睡,但心里淌满了泪。如果此时是母亲,那个圣殿骑士领袖杰拉德的妻子,守在床边为她洗面,那该是多么渴求至极的事。她已无可挽回的失去两位亲人了,绝不容许再有第三个!

    比尔太太替她擦完了脸,又顺着她脸蛋轮廓反复轻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端着水盆走出卧室,极轻极轻的将门掩上。

    罗杰会被关押在何处呢?她开启昏沉的大脑拼命思索,教皇法庭的羁押室虽然防卫森严,但一定困不住身手已臻化境的他。罗马城的中央监狱呢?应该也绝难奈何得了他。那么……

    一个读来发怵的名词在她脑际闪过,那个充满死亡与腐臭的地方,已经几个世纪没有人涉足了,她也只是在学院时代在一册古书中偶然翻到过。那些被施了咒语的牢房铁栅,纵使魔族中强大的头领也无法逃出升天。

    教廷地牢,真正的名字叫作困魔地牢,那是为这颗星球上最可怖魔物们预备的宿命之地。

    但那些可怕的传说根本阻止不了她劫牢救人的冲动,她已做好了与达米安一战泯恩仇的准备。客厅中的烛火还亮着,三位长辈仍在窃窃私语,商量着如何将她安全护送出城。赛菲从睡袋中一寸一寸钻了出来,确保不发出声响。她轻巧的推开窗户,暴风雪已不像白天那样肆无忌惮,然而气温却更低了,比尔太太没喝完的半杯水已冻成了冰砣。

    但她此刻却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自从知晓了巫师会的真相,她开始相信自己有机会说服达米安放下敌意,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共同的敌人,这是合作的基础。

    赛菲从窗户翻到了室外,冰结的空气将大脑中的昏沉感驱走了,虽然雪海将罗马城淹没,但自幼成长于此的她,能够准确的摸出每一座建筑的方位。背后的《圣魔录》正在释放暖意,她跃上了高墙,顺着墙砖一路小跑起来,背后甚至有些躁热。

    在接近困魔地牢时,她发现了线索,那是罗杰留下的独一无二的标记。标记图样的一半被埋在雪中,但即便只露出一个小角,赛菲也能一眼就认出它。

    地牢的暗门被埋在雪下,从覆雪的厚度估算,至少有数周无人从这里出入了,看来距离罗杰被擒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大大增加了她劫牢救人的变数。

    地牢的石阶上同样留有罗杰的信息,那是只有他和她才能读懂的密语。如果时间充裕,她真想把这些密语都一一记下,这可能是两人之间最后仅有的交流了。

    地牢的真正入口,还是那座用僵尸傀儡操纵的升降梯,只有达米安才懂得如何对它们发号施令。但赛菲例外,踩上神奇的《圣魔录》,她顺着幽深的梯井降落到地牢底层。两头僵尸傀儡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但它们并没有机会发动攻击,她指间绕出的幽冥锁轻易捆住了它们,那无形的束缚令亡灵们动作僵硬,变成两具形象恐怖的肉身雕塑。

    与罗杰一样,她经过了那些数个世纪前关押过魔仆的旧牢房,时间消弥了一切,但唯独带不走令人心悸的回忆。

    在狭长过道的顶端,她见到了一具金色十字架,但这不是用来迫害耶稣的真十字架,而是用魔法金属打制的刑具,表面的金色其实是溢出的魔力光芒。

    十字架上钉着一具……像是人形的微微蠕动的东西,没有头发,通体呈现暗红色,那是血肉肌腱的原色,脚下积着一大滩干涸的黑血。十字架旁堆着一些赛菲眼熟的物品,那是罗杰的夜行衣,银黑双匕,他帅气的黑长发,还有……从他身上活剥下来的整张人皮!

    她紧捂着嘴,心脏像是被奇异的外力揉捏,痛苦不堪的倒在冰凉的石板上。

    他还活着,却以这样一种方式。

    那颗心脏究竟灰暗到何种程度,才能做出如此的兽行。

    但是,他毕竟还活着。

    她支撑着站立起来,走向那尊闪着不详光芒的十字架,尖锐的锤尖挥向那些捆绑住罗杰的铁链。

    罗杰竟抬起了面目全非的血脸,骇人的眼珠盯着她,喉管中咕咕冒出完全变异的声音:“傻丫头,别过来!”

    许多年后,她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最后一次嘱托,就在赛菲一意孤行踏出下一步时,脚下站立的砖石猛然裂开,黑气升腾,数十道扭曲怪异的黑索带生生缠住了她。这些索带覆有蛇鳞,还长着冷血动物的金色眼睛。

    她试着发动天堂之力来挣脱它们,但奇怪的是,自己的奥义完全无法被激活,原因只会有一个,她被强大的对手封印了!

    “我亲爱的徒儿,你终于还是来了。可惜啊,你学成了武艺,却在谋略上一事无成,确实令我失望。”达米安苍白的皮肤已完全没有血色,像一条白蛇裹在黑袍之中,鬼魅般的枯掌中握着黄金圣杯,那圣物在强大的念力场中光度倍增,完全压制住赛菲的异能。

    她全身受制,唯有五官尚不受影响,她无暇辱骂达米安,用尽仅有的气力呼唤罗杰的名字。

    “我记得,上一次你们两个会面时,还是针锋相对的冤家,才过了一年,已是生死相依的恋人。哎呀,年轻人,总是那么迅速的投入感情,却从来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将心托付给一名飞贼,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可笑。是的,非常可笑,我的爱徒。”他身形一闪,瞬移到赛菲身侧,用尖锐修长的指甲托起她的下巴。

    “你忘了巫师会的初衷了吗?达米安恩师,你的本意是在神魔对立中寻求平衡,维系文明的安全点,可瞧瞧你做的,在与魔族的苟合中,你已不自觉的沦为文明的敌人!”她扭过头来,死死盯住他灰色的眼球。

    达米安愣了片刻,而后干笑了几声:“我明白了,丹多罗那老头临死前,将那些陈年往事像倒苦水般全吐了出来。论作恶,他可是胜我十倍不止。我,不过是杀人,再强大的魔法,再炽烈的杀意,人,总得一个一个杀。而他呢,迷恋上了战争,那可是弹指间千万人头落地的事。”

    “他已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代价,而你,达米安,依旧不遗余力的为恶,最初的善念不过是可笑的心理安慰罢了。而如今,这最后一块遮羞布也不需要了,对么?”

    他忽然暴跳如雷,全身黑气弥漫,手指紧扼住赛菲的咽喉:“我为这个世界所思虑的,所谋划的,所付出的,你根本一无所知!比起我创下的伟绩,那几条廉价的人命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鼻梁高挺,鼻翼狭窄,鼻端尖长,在赛菲看来愈加像是那些播撒恶疫的狱鼠。

    “你对他,做了什么……”赛菲再次将目光移到血肉裸露的罗杰身上。

    “他活得好好的,不但没有性命之虞,反而今后会更加强大,在我的意志驱使下,成为无坚不摧的血战士!”达米安将手掌朝向罗杰,掌心略略发力,只见罗杰的身躯突然绷紧,血口贲张,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那股念力已远远超出了他原先拥有的。

    “血……血肉傀儡术!”她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质问道,“是你,在黑魔法防御课上亲自说过的,这种传自冥界的邪术,是禁断的奥义。凡人习之,必受天谴。”

    “是的,是我亲口对你们这么说过,但为了达成目标,心口不一又如何,想要欺骗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笑容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他作为首席教官传授技艺的时代。眼前这两人,或者说是一人一鬼,都曾是他优秀的学生,然而此刻,昔日恩师的笑容在他们读来不寒而栗。

    “求求你,老师,把罗杰还给我……哪怕就现在这个样子,我会带着他归隐山间,一辈子养他,照料他,直到我俩都默默死去。”她的心理防线最终还是崩溃了,泪水不争的蜿蜒而下。

    “怎么,你想放弃了,不再想它了吗?这可是切莱斯廷花了十多年的工夫将你哺育成人的最终目的所在呀。”他将黄金圣杯在她眼前晃动着,那诱人的神祗力量是每一位念力修行者梦中所想。

    “不,我不再需要它了,请放过我们吧,我就这么一个要求。”

    “知道么,赛菲,这毫无意义,你们都是我优秀的学生,活着的时候是,死后应该也是!你不是费尽心机要同他在缠绵在一起吗,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和他一同成为我的傀儡吧!”

    赛菲终于明白,凡人想要发动血骨傀儡术,必须借助圣物的力量。最终,也是黄金圣杯害了罗杰。甚至可以这么认为,是她,赛菲,间接的把罗杰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达米安的邪力在凡人中无出其右,黄金圣杯令他的魔力无限飞升,赛菲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控制力在侵占她的大脑,就像汹涌的洪水侵漫沃野,她的意识在节节放弃抵抗,仅存的意志成为一座随时没顶的孤岛。

    但是,这座孤岛却始终高傲的昂扬着头,不肯轻易屈服。达米安自认为已把力量抬升到极限,却总是离完全控制仅差一步,刚才还在流泪的小女孩,她的内心有一道神奇的防洪堤,将他的浸漫之潮牢牢阻挡在大脑核心之外。

    达米安的傀儡术正在由盛转衰,就像溃散的大军向回泻落。一瞬间,意识几近昏迷的赛菲竟然睁开了眼,这实在不可思议,居然有人在这世间罕有的精神控制力场下睁开了眼!

    但那眼神决然不是赛菲的,犀利,倔强,果敢,凶狠……其间透射出的寒光甚至令达米安也感到了恐惧。

    他的念力之潮退却了,黄金圣杯的光芒也黯淡下来。她的身子里,藏着另一个人!

    达米安的额间有些冒汗,在这霜寒雪月竟沁出了汗水!面前被暗影牢笼束缚的学生,他自以为了如指掌的学生,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所知的秘密。

    赛菲的意识终于恢复过来,她感到右肩胀痛,脑中翻腾不休,心知必是以撒在危难时刻再次拯救了“我们”。

    “刀……疤妹……”她听到了熟悉的称呼,那是他们还是欢喜冤家时飞贼替她起的绰号,“女人……月亮……”

    他在说些什么胡话?赛菲听着心痛,无暇分辨其中的含义。

    “亚平宁……山道……”血肉人形再次发出了声音,他每一个字都那么困难,像是耗尽力气托举千钧之石。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两人在第一次旅行时,罗杰在山道上授她的“密语”。右下方……右下方……她先是环顾整座地牢,最后目光落到了束缚她的索带。

    达米安将手指一扬,立即封住罗杰的气管,刚才他念力衰减,对傀儡的控制力略有松懈,居然让他说出话来,幸好只是无意义的胡诌。这种邪术凡人果然难以修炼,即便如他这般深谙魔道,且有黄金圣杯加持的情况下。

    罗杰的暗语没有错,赛菲的右腿能以较小的幅度动弹了,她暗暗凝力到右足,含泪微笑着对罗杰说道:“谢谢你,原谅我无法救你出来。”她话音刚落,右膝关节一拧,那一处的黑索带应力而断,蛇眼们一颗颗被崩飞。达米安大惊失色,想摧动圣杯的力量再次封印住她,但念力回归的赛菲暴喝之下已完全挣断了节肢索带。

    达米安意识到自己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实在小看了这丫头。乌莲两次失手,阿列克谢被杀,腐羽坠亡,还有威尼斯舰队的溃败……神迹每次都无意外的眷顾这女孩,这绝非偶然。

    他手掌翻飞,一道道黑箭迸射,全部击中了她背后的书典。赛菲正在逃脱四溢的念力场,罗杰欣慰的看到,他心爱的女孩正在施展他的拿手绝技――神行足,下身遁于暗影狂奔,上身化为银光直刺向地牢出口,像极了他的银黑双匕。他暴突的眼球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达米安的速度太快了,黄金圣杯能将他瞬间转移到目力所及的每处角落。他一次次突然阻挡在赛菲的逃亡路线上,却又一次次被这少女如风般穿过。目标已经飞脱了地牢升上了旋梯,他不能再犹豫了!达米安甩脱了外袍,浑身骨骼发出可怕的闷响,额头上隐现的魔族徽记越来越清晰闪耀。地牢内外的机关被一齐触动了,徐徐落下的闸门将把此处与外界完全隔绝,即便暗影之术也无法脱身。

    就在距地牢出口一步之遥的地方,赛菲见到了雷诺与比尔,两人正用肩膀死死抵住闸门。比尔半个身子在门内,赤着上身,将眉头扭成了结,声嘶力竭催促着:“快,没有时间了!”

    她无暇思虑,一个冲刺从比尔与雷诺的腿侧翻滚着通过闸门。几乎就在同一秒,达米安鬼魅般的人影出现在距离比尔身后不远的地方。

    比尔肥胖的后背已感受到了阴冷的邪风,他拧紧眉头对雷诺吼道:“松手!我来挡住他,你们赶紧逃走!越远越好!”

    “不,老伙计,这不成,你……”

    比尔眼角泛出泪花,向赛菲投去情深一瞥,而后突然起脚蹬在雷诺小腹上。老铁匠猝不及防,双手脱离了闸门,倒退着跌坐在地。

    “我的表亲,照顾好我侄女儿!带着我那老婆子一起走!”肥矮的马厩官将手一松,千钧闸石轰然砸下,将他与达米安阻隔在地牢内。

    昏暗的视线中,冷冷的声音飘向瑟瑟发抖的比尔。“老东西,你不过是个肮脏下贱的喂马杂役,自以为能阻拦我的步伐?”

    “当然不能。但是,为他们多争得一秒,便是一分生机。这就是我这把老骨头活在世上的价值!”

    这个卑贱的下级官吏的态度令达米安恼怒异常,他的噬骨杖正需要血祭。遗憾的是,眼前这个胖子在幽暗中看不到自己狰狞恐惧的面孔,但这已不重要了,追上并击杀那个丫头才是最要紧的。

    比尔的视觉被剥夺,他只觉得耳边一阵轻快的微风,而后心脏便不再跳动,一副尖牙利齿的工具将他的心脏一口咬了下来。那是达米安的噬骨杖,杖头饰着古罗马暴君尼禄的头骨,死后与生前一样的暴虐。

    失去心脏的比尔想再对达米安骂上几句,但他的意识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愈飞愈远,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