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爱难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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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失业

    姨父又回到了省城回到李氏车行。林海生从外面回来看见姨父的屋门开着,便走了进去。“春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姨父那张憔悴的脸。”春江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人整个瘦了一圈。家里出什么事了?”姨父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刚刚死去的遭尽了罪的妻子和可怜兮兮的成了孤儿的儿子。听林海生这么一问,他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立刻冲了出来。“哎呀,春江你别哭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兄弟说说。”林海生好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他从姨父屋里的脸盆架上摘下手巾来递给姨父。姨父拿毛巾捂着脸说:“我老婆死了,都怨我……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儿子。”“什么?!”林海生简直不敢想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看着姨父痛苦的样子,才确信了这是事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嫂子是怎么死的?”他连连摇头。姨父把姨的死因大致说了一遍。林海生眼里也噙了泪,“太可怜了。春江对不起……春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要保重身体呀。你儿子还有你老娘都还等着你挣钱养活他们呢。”姨父点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放心,我没事。”林海生看看姨父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才接着说:“春江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姨父叹了口气说:“唉,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拉脚儿挣钱吧,咱也没什么能耐,只有这一身的臭力气。”林海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似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姨父看见了便说:“海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就说嘛,干吗躲躲闪闪的。”林海生斟酌了半天终于开口说,“春江你还不知道,在你走的这段时间里这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姨父瞪大了眼看着林海生。林海生捂着嘴巴小声说:“杨老板带着那个小娘们跑了!他几乎把老板娘所有的钱都卷跑了。”姨父感到太意外了。“杨老板他这人怎么这样?没有老板娘他怎么可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这小子也太狠了。”林海生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说:“这小子就是狼心狗肺。我早就给你说过,他吃老板娘的喝老板娘的,还背着老板娘在外面胡搞。说来也奇怪,这老板娘自从那次逮了他个正着以后,好像再也没有管过他,而是任由他在外面胡来。那小子被抓住后一开始还老实了一阵子,后来看老板娘对他不管不问,他胆子又大了起来。很快又和那个小娘们混到了一起,而且胆子是越来越大,有时候出去几天不回来。那天他竟然将老板娘的钱拐走了,带着那个小娘们跑了。当时老板娘发现她的钱没了的时候,她就知道那小子肯定跑了。当时也没看出她有多伤心,她只叹了口气说:‘老娘早知道他会溜儿,可是没想到他会溜得这么快。可惜了那么多钱白白的便宜他个狗娘养的了。’我当时就挺纳闷,她为什么明知道那个王八蛋在外面有女人,她却不管不问,为什么她一发现钱没了就知道肯定是那小子拿走了而且知道他肯定是跑了呢?后来我才琢磨透老板娘肯定是有意纵容他去和那个小娘们鬼混。她知道杨王八和小娘们鬼混时间长了,他们肯定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私奔。她甚至都为他准备好了私奔的钱,只是没想到他不但把她为他准备好的钱拿走了,而且把她藏的好几处的钱都翻了出来拿走了。这个杨王八真不是个东西。老板娘为什么要纵容他和那个小娘们鬼混呢,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想和那个杨王八在一起生活了,她肯定是看中了谁——”说到这里他瞟了姨父一眼,姨父听呆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林海生接着说:“她肯定是想把杨王八弄走,可是她又不敢明着找他离婚,因为也许他会赖着不肯离婚,就算他肯离婚,也会明目张胆的向她索要家产。因为如果离婚的话,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她手里拿走一半的家产。”林海生说完又看了看姨父。姨父点点头。林海生没有看出姨父有一点异样的反应。他就知道姨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见钱眼开,傍富婆吃软饭的男人,尽管他现在已经没了老婆。姨父愣了半天从嘴里蹦出四个字“不可思议”。林海生拍拍姨父的肩膀笑着说:“春江,刚才你说你要继续在这拉脚儿挣钱。我想提醒你,现在老板娘已经是一个人了,而你也是一个人了。你如果不想招惹她的话,最好少跟她接触。啊,也不知道我说的话有没有惹你不高兴。”说完他又扫了姨父一眼。姨父很诚恳的点了点头。“海生谢谢你,我明白你的好心。但是我要纠正你的话,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儿子!我不会抛弃他的永远不会。海生你放心,我会管住自己的。”林海生很欣慰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他开心地笑了,“春江,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

    吃过晚饭后,姨父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他在想要想继续在这干就必须去见老板娘——“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可是听了刚才林海生说的一番话,他又做了难。他不知道见了老板娘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他在屋子里像拉磨的驴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咬咬牙跺跺脚迈出门去。他刚走到门口迎面进来一个女人,两人撞了个满怀。女人的额头磕在了他的下巴上。姨父赶紧闪开,是老板娘。“哎呦,你个死春江碰死我了。”老板娘一只手揉着额头叫嚷着往里走。“对不起嫂子,对不起。”姨父红着脸连连赔不是。老板娘走到屋中央瞪了姨父一眼嗔怪道:“你还不请我坐下?!”“啊,对不起。嫂子,快请坐。”“这还差不多,你也坐。”老板娘笑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姨父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又赶紧赔罪,“嫂子碰疼了吧。”老板娘又伸手摸了摸额头然后看着姨父抿着嘴笑了。“没事,头上碰疼了,老娘心里美。告诉你现在没有大嫂了,该改口叫大姐了。我家的事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不,我赶紧过来看你,怕你一时想不开再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瞧我这张嘴没把门的。”她偷看了姨父一眼又说:“你个死春江真够没良心的。老娘心急火燎的来看你,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不过去看看我?!”姨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磕磕绊绊的说:“嫂子,啊,大姐,我这不正要去看你吗,你就来了。刚才海生在我这坐了会儿耽搁了。”老板娘看着姨父一脸紧张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好了……看把你紧张的,我又没有真怪你。”姨父如释重负轻轻的吐了口气。老板娘一只手托着腮帮,胳膊肘垫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说:“春江,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大姐我就喜欢实实在在的人。现在好了,你成了一个人,我也变成一个人了。咱两个是同命相连呀!”姨父听了吃了一惊,身子猛地一抖动,碰动了桌子,桌子上面放着的茶碗滚到地上,“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老板娘吓了一跳,垫在桌面上的胳膊肘猛地抬起来。她一脸狐疑的看着姨父。她在心里转了几个圈,她知道姨父是个死心眼,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接近她的。她站起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说:“春江你也别太伤心了,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好了,不说了。春江你只管在这好好干,有什么事大姐照着你,绝不让你吃亏。我走了。”她刚转过身子又扭过来,冲姨父笑笑说:“对了,春江,这个月的车租、管理费、房钱大姐都给你免了。”姨父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愣了半天才说:“嫂……大姐,不用了。”老板娘什么也没说嘿嘿一笑,扭着屁股走了。她心里在想“你早晚会靠上老娘的”。老板娘走了,姨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墙上挂着的破时钟“咔咔咔……”的响着,屋子里静得怕人。

    这一夜姨父失眠了。他眼前一会儿浮现出躺在他怀里眼角淌着热泪浑身肿胀的妻子的样子;一会儿又浮现出像个泪人儿一样哭着叫着要妈妈的才三岁大的儿子的样子;一会儿又浮现出挺着大肚子在喂鸡喂猪的妻子的模样;一会儿又浮现出伸着两只小手要他抱的儿子的模样;一会儿又浮现妻子微笑着往他脖子上挂小荷包的情景;一会儿又浮现出儿子刚刚出生躺在床上哇哇哭叫的情景。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绝不能对不起妻子,绝不能对不起儿子!”可是忽然他眼前又浮现出老板娘要他帮她选红背心的情景,儿子出生后他从家里回来老板娘请他喝酒的情景,那次他死里逃生从街上回来老板娘天天守在他身边的情景,就在刚才老板娘坐在他身旁给他说了那么多话的情景,耳边还在响着老板娘的话,“咱两个是同命相连呀”。他不由得一阵哆嗦,“怎么办,怎么办?”。一个声音对他说:“春江赶紧离开这吧,否则你会越陷越深的。”另一个声音又对他说:“春江为了儿子你必须多挣钱,不要想那么多,什么都不会发生,那都是你自己吓唬自己。”鸡叫了,他还没有合上眼。他的两只眼又酸又疼。他想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但是已经晚了。天亮了,他必须起床了。

    姨父起来后勉强打扮了一番,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匆匆吃了一口饭,他走到车棚下推出三轮车来。林海生看见了喊道:“春江你的眼睛怎么一夜之间成了兔眼了,昨天晚上没睡好觉吧。”姨父苦笑了一下。林海生推着车边走边说:“你的状态不佳,到街上可得小心点,不要胡思乱想。街上人那么多。”老板娘可能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从屋里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春江早点回来。”姨父心里一咯噔,他偷偷地看了林海生他们一眼,他觉得除了林海生其他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赶紧低下头蹬上车一溜烟走了。

    一上午姨父的脑袋里都是混混沌沌的。他拉了几个客人,可是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他想起早晨出来时老板娘对他说的话和其他拉脚儿的同事的异样的眼神,心里就一阵阵发紧。他知道同事们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他也知道老板娘对他的用意。可是想想刚过世的妻子和可怜的儿子,他只有拼命的多挣钱才能对得起他们。他知道他不能轻易离开这里,再说老板娘对他也确实有恩,那次中暑要不是老板娘他可能就真的活不成了,因此他打心眼里感激老板娘。可是要说他想傍富婆他却真的没有那个心思,他不能对不起死去的妻子。他不想也不敢,他知道老板娘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霸道武断泼辣大胆。她如果喜欢你会把你捧在手心里,但同时你也必然要失去自由,失去家庭失去儿子。他决不能失去儿子,儿子是他的全部希望,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他到底该怎么办?他正低头想得头昏脑胀,忽听得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嘿,拉脚儿的。”他猛的抬起头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黑色西服打着领带,梳着中分头,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正盯着他看。他吓了一跳,“杨老板?”他忙揉揉眼再看看,这才看出来此人不是杨老板。“看什么呢,生意还做不做了?大白天的打瞌睡真有你的。”姨父忙赔笑说:“不好意思,先生去哪?”“光明胡同”光明胡同离市中心比较远,他在百货大楼这条街的最东头。客人坐上车,姨父向光明胡同蹬去。刚开始路上的行人还比较多,走着走着行人就越来越少了。姨父又开始胡思乱想。由于刚才他以为是碰到了杨老板,这会儿他又在想杨老板真的走了吗?万一他要是回来知道老板娘对我好会不会报复我?他猛地又想到老板娘这个女人不但霸道武断泼辣大胆,还特别有心计,她是故意放纵杨老板出去鬼混的,因为她不想要他了,她又不跟他提出离婚,而是创造机会让他和那个小娘们私奔。她的心机有多重啊,想到这里他感到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不由得一阵哆嗦。就在这时从他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胡同里滚出一个皮球,滚到大路上,他没注意到。紧接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胡同口里跑了出来。姨父的车也到了跟前这时他才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可是已经晚了,眼看着小男孩撞到了他的车前轱辘上。“哎呀——”他赶紧把车靶向一旁打。一个急刹车,他连人带车摔了出去。车上的客人也随着车歪到路面上。小男孩倒在了路中央。这时从胡同里飞跑出一个年轻妇女,“哎呀,小宝”。她跑到小男孩身边刚要去扶儿子,小男孩已经站了起来。“儿子,碰着了没有?快让妈妈看看。”他拉着儿子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又看看,一连看了好几遍。“妈妈,我没事,没撞着。”女人用带着关切并有点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儿子。“儿子,真没撞着?”“没撞着。”“真不疼?”“真不疼。”女人好像还不放心,又把儿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这才舒了口气。她那张紧张兮兮的脸到这时才渐渐舒展开来。坐车的那个男子这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好歹有车棚挡着,他并没有摔着。他一脸愤怒地瞪着这时还躺在地上的姨父,“你会不会骑车,就你这样还做生意?!”那个女人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冲着姨父也嚷叫起来,“就是,你怎么骑车的,好歹我儿子没什么事,不然跟你没完!”这时四周已经围了好多人。“对不起大姐,对不起先生。”姨父吃力的抬起头来。“呀!”有人看到他的半个脸被地面摩擦得血肉模糊,嘀嗒嘀嗒的流着血,疼得他脸上的肌肉一阵阵的痉挛。姨父努力想爬起来,可是他一时竟没爬起来。他的两只胳膊上好几处都蹭破了皮向外浸着血,生疼生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两条腿也疼的厉害。“看样子他摔得不轻。”有人在人群里说。那个坐车的男子看到姨父痛苦的样子摇摇头说,“也怨我,明明知道你刚才还在那打瞌睡,偏偏还要坐你的车。唉,算我倒霉。”他看一眼姨父没再说什么扭头走了。那个女人也嘟囔着“倒霉死了”拉着儿子走了。姨父咬咬牙努力坐起来。这时他的两条胳膊才好了点,他活动活动知道没什么事,略微放心了点。可是两条腿还疼得站不起来。从人群里走出一位老大爷,他走到姨父身边说“小伙子,你的腿怎么样了?能站起来吗?”“谢谢大爷,我可能是撞着膝盖了,应该没什么大事,歇一会儿应该能站起来。”这时林海生从东边空着车回来,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他凑上去一看“呀”了一声。“春江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了?”老人说:“他可能把腿摔坏了。”“啊?……春江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他把姨父抱起来抱到他的车上,又把姨父的车扶起来推到路边,跟老人说:“大爷,麻烦你老给看一会儿车,我一会儿就回来取。”“放心去吧。”老人点点头。林海生拉着姨父就要走。姨父在车上说:“海生,不用去医院。我没什么事,花那闲钱干什么。回去洗洗擦点药就行了。”林海生没奈何,只得把他送回车行里。

    到了车行,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林海生只得扯着嗓子喊老板娘:“大姐,大姐——”老板娘听到喊声从屋里跑出来,一眼就看到躺在车上满脸血肉模糊的姨父。“哎呦,我的天哪,这是怎么了,春江?”林海生一边去抱姨父一边说:“春江摔了一下。”“严重吗?”“不严重。谢谢大姐,我没什么事。”“这倒霉催的,我说今天我的右眼皮怎么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到底是出事了。快进屋。”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催。林海生把姨父抱到床上,他从姨父的屋里找了条毛巾,拿个脸盆倒了点儿热水端到床前。老板娘从他手里夺过毛巾说:“我来给他擦。”林海生看看老板娘说:“大姐,那你看着春江。我还得出去一趟,春江的车还在外面呢。”“那你快去吧。”林海生跑着出去了。

    老板娘沾着热水把姨父的脸上和胳膊上的血都擦干净了。他边擦边问:“疼吗?”“不疼。”姨父咬着牙强忍着痛说。“怎么能不疼呢,我说你是怎么弄的?”她看看姨父,姨父闭着眼没说话。老板娘接着说,“怎么样——出了事不还得老娘伺候你?我看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谢谢大姐。”“你呀,就是嘴甜。”老板娘笑着说。姨父心里一咯噔,他怕老板娘再说出“那你怎么谢我呀”的话来。要是她再说出这样的话,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歹老板娘没有继续往下说,她起身去拿药去了。她给姨父的脸上胳膊上都涂上药用纱布包上,又问:“你的腿有事吗?”“没什么大事。可能是摔着膝盖了,有点疼。”“快脱了裤子,让我看看。”姨父没动。老板娘看姨父没动,加重了点儿语气说:“愣着干什么,快脱呀!”姨父还是不动。老板娘急了伸手就要去解姨父的腰带。姨父慌忙一把攥住了老板娘的手,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又松开了。姨父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汗来。“大姐请你先出去一下,我自己来。”姨父哆哆嗦嗦的说。“哎呦,你一个大男人还害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老板娘挑逗着说。姨父低着头,“大姐求你了。”“那好吧。”老板娘极不情愿的扭着屁股出去了。姨父急忙脱下裤子,一看他的右腿膝盖部擦破了一层皮四周胀起来老高。他用毛巾擦了擦又涂了点药然后又贴了一张膏药。急急忙忙把裤子穿上,腰带还没系好,老板娘就进来了。“怎么样,严重吗?”“就擦破了一块皮,我涂了点药没事了。”老板娘一脸狐疑的看着姨父又说:“没事就好,那你躺下歇着吧。”老板娘扶着姨父躺下,她坐在了床边。姨父不敢看她,把脸扭到了另一边。老板娘悄悄地伸出两只手把姨父的一只手握在两只手心里。姨父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往外抽了抽没有拽动。但是他的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再也无法平静。妻子肿胀的身子和她那淌着泪水的眼角又浮现在眼前,儿子泪流满面哭闹着要妈妈的样子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喊:“赵春江快醒醒吧,不要再往下陷了,越陷越深。”他猛地警觉,出了一身冷汗,声音急促地喘息着。他最后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得抽出手来,“大姐对不起。”老板娘的两只手下意识的向前够了两下没够着又缩了回来。墙上的破时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屋里的一切却都像静止不动了一样,空气仿佛凝成了一个疙瘩。

    姨父在家歇了两天。这两天,老板娘自从那天从他屋里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他的屋。他知道老板娘是生气了,她对自己有恩哪。他想去找老板娘解释一下,可是他不敢去,他不知道去了该说什么。他只有逃避,第三天一早他就一瘸一拐的推着车出去了。膝盖还隐隐发痛他不敢去蹬车只好推着车慢慢走。他知道出去了也拉不了生意,况且脸上胳膊上都是伤疤,看到他的样子谁还敢坐他的车。可是他还是要出去,他不敢在家里待着,因为同事们都出去后,就留下他和老板娘在家,他心里发慌,老感觉老板娘在背后盯着他。他只有出来才能舒一口气。他推着车走了老远才停下来,把车推到便道上自己找了个墙根蹲下去。他不想去百货大楼大街,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他蹲着蹲着眼里慢慢的流出泪来,他恨自己没用,家里老母亲等钱用,儿子等着钱花,可是现在他不但不能挣钱每天还要花钱。他想儿子他想回去看他,可是他又不敢回去,他怕他母亲担心,怕儿子害怕。他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感觉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他就这么静静的蹲着蹲着,一直蹲到中午,他再也蹲不下去了,站起来推着车向百货大楼大街走去。“即使拉不到客人,也得到大街上去。我不能逃避。”他心里想。一下午也没拉到客,但是他心里却充实了些。他回到家里放好车鼓足勇气向老板娘屋里走去,他知道要想在这干下去还得和老板娘处好关系,不能别别扭扭的,他无法逃避。“大姐,”他在门口喊了一声。老板娘正在吃饭,抬起头问:“谁呀?进来。”姨父走进去。老板娘看到是他又低下了头。“大姐我来是向你道歉的。你对我有恩,我赵春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是我真的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大姐你不要生我的气了。”老板娘看到姨父来给他说好话心里又活了起来,她抬起头笑着说:“大姐不会生你的气的,不要想那么多。春江我跟你说过,你只管放心在这好好干就行了,有什么事大姐会照着你的。”“谢谢大姐,那我走了。”他刚要转身出去。老板娘却拦住他说:“春江别走,坐下一起吃饭吧。”姨父楞了一下说:“大姐我已经吃过了。”老板娘刚刚亮起来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她一脸失望的低下头继续吃饭。姨父悄悄地走出去。

    这天早晨,姨父起来打扮一番后正准备出车。老板娘从门口探出头来笑容满面的冲他喊:“春江今天不要出车了,陪我出去一趟。”他本想说让老板娘另找别人,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毕竟人家是自己的老板吗。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姐要出门?”姨父问。老板娘正在屋里梳妆打扮,满脸堆笑地说:“啊,我出去逛逛顺便买点东西。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姨父扭头要出去。老板娘又说:“唉,干吗出去,你就在这坐着等会儿,我还能吃了你?!”姨父只好拉把椅子坐下。老板娘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擦脂抹粉。梳妆镜里照出老板娘纤细的身条,桃花般绚丽的笑脸。姨父看了一眼慌忙把头低下。老板娘对着镜子问:“春江我漂亮吗?”姨父脸上有点发烫,他愣了半天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漂亮”。老板娘抿嘴一笑,她扭过身来说:“好了,咱们走吧。”姨父赶紧走出去推车。老板娘到了街上一个商场接着一个商场逛。她不但自己没完没了的逛,还要姨父陪着。一上午下来姨父累坏了,老板娘不但看不出一点的疲惫,反而越逛精神头越大。中午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一直逛到下午三点多钟。最后他们来到一家珠宝店,老板娘要姨父跟着进去。姨父实在是太累了,就说:“逛商场比拉车还要累。这珠宝店我就不进去了,大姐你自己进去吧。”老板娘拽着他的衣角说:“不行你必须进去,快点。”姨父没有办法只好跟了进去。偌大一个店面四周摆的全是柜台,柜台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玉器珍玩。老板娘笑着对姨父说:“我老早就想买一条项链,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买什么样的。春江你帮我选一条?”姨父的身子直想往后缩。这时一位女售货员走过来,长发披肩随风舞动犹如黑色的旋风。女售货员飘到他们跟前甜声细语的问:“先生太太需要点什么?”姨父怕老板娘再说出什么来,急忙走到柜台旁看了看,他又不懂只好拣一条最大最贵的珍珠项链指给老板娘看。老板娘还没开口,女售货员就抢着说:“哎呦,先生真有眼光,这是本店最大的一串纯天然的珍珠项链,你太太戴上它肯定漂亮。”姨父的脸刷的红了。老板娘满意的笑了,她看着女售货员说:“小姐,我们要了。开票。”

    回家之后,姨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感到老板娘今天兴奋得有点异常。不大一会儿就听到老板娘在门外喊他“春江快到我屋里来”。姨父起来慢吞吞的走到老板娘屋里,他眼前一亮,吃惊不小。屋子中央摆了一张圆桌桌面上摆着七八盘菜,荤的素的地上的海里的全有。老板娘从里屋掂着两瓶陈年茅台酒走出来,“春江快坐,今天陪大姐好好喝点。”姨父忙说:“大姐你知道我不会喝酒。”老板娘瞪了他一眼说:“今天必须喝!告诉你今天是大姐的生日,你必须陪大姐过。”她把两瓶酒放在桌面上顺手把姨父按在椅子上。老板娘靠着姨父坐下打开酒倒上。她端起酒杯说:“这两瓶酒可有年头了,它是我父亲留下的。姓杨的跟了我这么多年我都没舍得给他喝。来春江,这第一杯酒算是你敬我的,必须喝干。”“大姐我……”老板娘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再说我可要生气啦。”姨父只好端起杯子。“喝,我看着你先喝。”老板娘笑着说。姨父只好捏着鼻子把一杯酒倒进嘴里,他被呛得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老板娘笑得前仰后合,“好,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现在看大姐的。”一仰脖一杯酒就下了肚,她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今天是我的三十九岁生日,再过一年我就四十了,老了。春江你看大姐老吗?”姨父边咳嗽边说:“大姐不老。”“谢谢,你的话姐爱听。这杯酒大姐敬你,来——干了。”姨父迟疑着不想喝。“春江你再婆婆妈妈的我可要灌了。”姨父只好又端起杯子喝下去,这杯酒下肚他反倒好多了,不再咳嗽了。老板娘倒上酒又说:“春江咱俩认识多久了?”“三年了。”老板娘点点头,“这三年来大姐对你怎么样?”“大姐对我很好,大姐的救命之恩我赵春江永生不忘。”“救命之恩不敢当。春江为咱俩相处这三年喝一杯吧。”不一会儿一瓶酒就进了他俩的肚子。老板娘又打开另瓶酒。姨父赶紧说:“大姐别倒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这时他看到老板娘眼里噙着泪闪闪发光。他愣住了没再说什么。老板娘倒上酒说:“春江,你知道吗?我很小就失去了母亲,是我父亲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可是我结婚后不久他又故去了。他把这个车行留给了我,我一个年轻女子要想把这个车行支撑下去,我靠谁?靠那个姓杨的?他就是个废物,一个摆设,他一点作用都不起,只会吃软饭。我只有靠自己,我告诉自己必须坚强,我要撑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容易吗?现在我不但把父亲的产业保住了,还把它发扬光大了,车增加了,人也多了。可是春江你知道我有多么不容易,我多么需要一个人来帮帮我。春江你能帮帮我吗?”说着她两颗火辣辣的泪眼直勾勾的盯着姨父看。姨父哆嗦着说:“大姐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拉车。”“没关系,大姐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你的。”她说着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个小盒子,是今天买的项链。她走到桌旁说:“春江这是你帮我挑选的项链,来你给大姐带上。”姨父浑身哆嗦。老板娘把项链递到他手里顺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来呀”。老板娘把外衣扣解开,里面露出她那雪白雪白的脖颈和红红的背心。“春江你看你给我挑的背心我一直穿在身上。”姨父哆哆嗦嗦的把项链戴在老板娘的脖子上。说时迟那时快老板娘突然双手攥住了姨父的两只手。“春江你不知道我有多难,春江你就帮帮我吧,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是多么的需要你。”说着她就把嘴唇贴近了姨父的嘴唇。姨父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妻子拉着儿子正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他像被黄蜂扎了一样猛地抽出身来向后倒退了几步。“大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得走了。”他慌慌张张的逃了出来。老板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呜呜的哭了。姨父回到自己的屋里,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背上铺盖卷踉踉跄跄地走出大门去。

    林海生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他看到姨父背着包裹已走出老远。他边追边喊:“春江,春江……等等。”姨父只顾往前走。林海生终于追上了他。“春江你这是怎么了,要走?”姨父低着头说:“海生我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我要走了。”林海生拉住他说:“春江天这么晚了,你上哪去。不如跟我回去住一宿,明天再说。”姨父摇摇头说:“既然走出这个门我就不会再踏进半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那你上哪去?”姨父瞪着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睛看着这位好朋友说:“我有好几个老乡都在省城打工,我可以去找他们。”姨父走了。林海生在后面喊了一句,“别忘了跟我们联系,有事尽管来找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