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妻子去世
幸运之神不会一直眷顾着他们，厄运总会出其不意的降临。过完年从家里出来之后，姨父又在省城干了七八个月了。在这期间他老是担心家里又怀孕的妻子和才两岁多的儿子，他担心妻子挺着大肚子照顾不来调皮胆大的儿子，他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是他又不能回去，儿子一天天长大要花钱，妻子马上要生产了更要花钱，还有妹妹春花还在上学，还有母亲，这一切的情况都不允许他放下工作回家，他只有拼命工作拼命挣钱。
这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心烦的厉害。他心里老想着妻子和儿子，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都不行。掐指算算妻子已经九个多月了，离生产的日子不远了，可是他手里还没挣到多少钱。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匆匆吃了一口饭就一头扎进屋子里关上门，躺在了炕上。林海生来喊他去打牌，他不去。老板娘又在门外喊了几声，他也没动，躺在炕上只说了一句，“嫂子，我睡下了。”就拉过被子把头蒙上了。他在炕上翻过来覆过去的想，可是越想脑子里越乱，两只大眼干瞪着睡不着。在外面跑了一天他也确实累了，在炕上折腾了大半夜，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穿着汗衫，头发梳在头顶上绾着一个簪子，还罩着一块手帕，手里握着一把锄头，正弓着腰在田里锄地。田地里一望无际的青青的麦苗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浪推一浪起伏翻滚着。麦田的地头放着一把水壶还有一个碗罐。他看这个男子的衣着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现代的人，倒像是个古代的男子。那个男子时不时的抬起头来擦擦脸上的汗。姨父猛地看到那个男子的脸大吃了一惊，那张脸简直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他心里一阵纳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呢？太不可思议了。”他正在苦思冥想，突然看到从远处走来一名女子，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长的美若天仙一般。那个女子越走越近，姨父看清了她的面貌，他一下惊呆了，这个女子长得和妻子也是一模一样，他简直要喊出来，惊慌的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女子走到正在锄地的男子身边施个礼说：“相公，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小女子远道而来从此路过，要到远方去走亲戚，现在是又饥又渴，万望相公能施舍些饭汤与小女子，好让小女子充饥解渴，也好赶路。小女子必有重谢。”说着又是一礼。那个男子慌忙后退了几步拱拱手说：“小生正好带有饭菜汤水，小姐尽管享用不必客气。”说着他把碗罐水壶搬到女子面前。那女子也不客气，她大概是真的饿了，拿起一张烙饼就着菜吃起来。姨父看着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女子把那张烙饼吃完，咕咚咕咚喝了三口水，站起来，向那个男子又施礼道：“谢谢相公，小女子告辞了，日后必有回报。”那女子说完向前飞快的走去，走着走着突然不见了。姨父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忽然半空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相公，小女子本是天上的七仙女，和众姐妹一起去拜访西山老祖，路过此地，只因小女子贪看凡尘，走下界来，吃了相公一张烙饼半碗菜肴，喝了相公三口汤水。待来世小女子必将服侍相公三年，为相公生个一男半女，以作报答。”姨父急忙向空中看去云头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仙女的影子，慢慢地向远处飘去，声音也越来越小。那个男子也在傻呆呆地对着天空看。姨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菊，菊，菊别走……”大声喊叫着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孔都炸开了，一根根汗毛全都直挺挺的竖起来简直要把被子给撑破了。他浑身打颤，哆嗦着裹着被子坐起来，两只大眼死瞪着，一点活气也没有。他显然是被梦中所见到的情景吓着了。他嘴里语无伦次的嘟囔着，“仙女、男子，菊、我，……三年？一男半女？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可能……这个梦分明在暗示我什么……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家里会不会有什么情况？不行，我得赶紧回家。”
屋里还漆黑一片，他摸黑穿上衣服一骨碌下了地，踢踏着鞋就往外走，院子里也是一片漆黑。他急匆匆地走到老板娘的房门前，刚要伸手去敲门，手在半空停住了，又缩了回来。心里想“这么早就敲人家的门不太好吧”，他又走回屋子里。可是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在屋子里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不会出事的，绝不会出事的……”他转着转着突然停住，心想就这么走吧，可是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不行，我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怎么也得跟老板娘说一声。他在屋子里足足转了两个钟头，外面的天微微发亮了。他咬咬牙走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院门口有当当的敲门声，“春江，春江，赵春江……”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急忙扭过头去。那人有点面熟，他匆匆走过去，这才认出来门外站着的是他一个村的老乡赵全。赵全二十来岁也在省城打工。小伙子个头不高，皮肤黑黝黝的，看上去人长得满结实的。“赵全你不是回家娶媳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不刚回来，春江快开门我有事跟你说。”姨父急忙开开大门，把赵全领进屋里。“赵全带媳妇来了吗？”“带了，春江现在没时间说这个。我有要紧事对你说。”两个人在床沿上坐下。赵全看着姨父说：“春江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姨父听了一哆嗦，“我……八个月没回去了。”赵全叹口气说：“春江不是我说你，你该常回去看看，嫂子怀孕都这么长时间了，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带孩子……”姨父不由的身上一阵紧张，他预感到家里肯定出什么事了，猛得又想到昨晚做的梦，浑身不由得哆嗦起来。“赵全快说，你嫂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赵全看看姨父紧张的样子，忙笑着说：“看把你吓得，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前两天你娘到我家里对我说要我回省城后跟你说一声让你回趟家。我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娘说没什么事就是你时间长了没回来，想让你回家看看。”“真的？”姨父问。赵全点点头。姨父的心才稍微放松了点。突然他又追问道：“赵全见到你嫂子了吗？”赵全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见到了……嫂子挺着个大肚子。我问她了，她说挺好的。我看嫂子的气色也挺好的，就是有点虚胖虚胖的。春江别想那么多了，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那好，我走了。春江你早点回去。”
赵全走了。姨父坐在床沿上一动没动，他愣了会儿神，突然像疯了似的飞跑出去，“咚咚咚”敲开了老板娘的房门。“谁呀？这么大早的就敲门。”老板娘拉开门探出头来看见是姨父站在门外，口气马上换了，“是春江啊，这么早敲门有事吗？”姨父赶紧说：“嫂子是这样，我家里有点事。我母亲给我捎信让我赶紧回去一趟。”老板娘刚睡醒脸上的睡意还没有退去，她揉揉眼说：“春江，既然家里有事你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不要太慌张，早去早回。”“谢谢嫂子。”姨父急匆匆地走了。老板娘张着嘴好像还想说点什么，看着姨父走远了终于没说出来，悻悻的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姨父几乎是一路跑着到了车站。他坐上车时，汽车还没到出发的时间，他急得在车上来回的走。他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一只大鸟一翅膀就能飞回家。汽车出发后他又觉得汽车开的太慢了，三番五次的催司机开快点。司机被催急了白了他一眼说：“你不要命了，别人还想活呢。”姨父没辙了只能干跺脚。总算到了广a县姨父一下车就没命的往家跑。到了家他猛地推开院门，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儿子，也没有看到妻子。他的心怦怦直跳。屋门敞着，他一个箭步蹿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炕沿上的妻子。妻子浑身上下肿胀的像个大皮球，那张脸肿的把眼睛都挤没了，胳膊腿都有碗口那么粗。姨父惊傻了，大提包从手里滑下来掉到地上。他疯了似的向妻子扑过去。“我的天呐。菊，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他伸出发抖的双手去摸姨的脸和手。“菊你怎么成这样了？你这是水肿啊，我的天呐，全身呀！菊呀，你怎么不早点捎信让我回来，你怎么不上医院，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两条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都怨我，全怨我，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他说着两只手在自己脸上啪啪的扇起来。姨从看到姨父第一眼起热泪就从她那快被挤没了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但是她却一声没吭一直默默地看着姨父。她感觉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姨父了，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样。现在她看到姨父在狠命地扇自己的耳光，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痛，她伸伸手想去拉姨父但是她弯不下腰去。“江哥你别这样，别这样。我没事，等生完孩子就好啦。”她哭着说。姨父扶摸着姨肿胀的像大象腿一样粗的手臂用手指头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一下子陷下去一个大坑。他傻眼了。“菊咱们去医院吧。”他说着就要去抱姨，可是他怎么能抱得住？就在这时，姨父的母亲抱着壮壮走进来。“江，回来了。”他母亲说，“壮壮快看爸爸回来了。”姨父蹭的站起来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逼视着她母亲，大声吼道：“娘，菊都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回来，为什么？”“我我……”他母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小壮壮看着屋里这个既陌生又有点眼熟的人本来就有点害怕，看到他瞪着血红的大眼冲着奶奶大喊大叫，哇的一声哭起来。姨赶忙说：“不要怪娘，是我不让娘叫你回来的。江哥你别担心这是妊娠反应，我问过好几个街坊的大婶嫂子了，他们都说女人怀孩子浮肿是常有的事，生完孩子就好了。”“怀孩子浮肿？你们谁见过怀孩子浮肿有这么厉害的？”姨父吼叫着。壮壮哇哇的又大哭起来。“壮壮不哭，壮壮好孩子，这是爸爸，别怕。”他母亲哄完孩子说，“是我不好，我该早点找人捎信给江来着，可是我……唉都怨我。”姨父眼里含着泪痛苦地说：“娘，你怎么能这样……不管怎么说你也得先送菊去医院啊，这不把病给耽误了吗？”姨看姨父一心要送她去医院，急忙说：“江哥，我到日子了，就在这几天，等我生完孩子咱再去好吗？”“不行，现在就去！”姨父瞪着眼说。他要上前去背姨，母亲说：“江，要去也得找辆车去，你总不能背着菊去县医院吧。”姨父这才意识到需要找辆车，他一个箭步跑出去。姨父从邻居家借了一辆三马车拉着姨去医院了。
广a县人民医院是全县最大的医院。姨父拉着姨到了县医院，妇产科李主任接待了他们。李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她慈眉善目，说话温和镇静、胸有成竹，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医师。李主任一看姨的情况马上安排了病房让姨住下。李主任把姨父叫到她的办公室里默默地看了姨父几分钟。姨父两条腿直打颤，心里突突地跳，哆哆嗦嗦的问：“主任，我爱人的病到底怎么样？”李主任好像在思索如何跟病人家属讲病人的情况才能既不会吓着他又能让他心里有数。她喝了口茶慢慢地说：“你爱人的病情不很乐观那。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看她得的绝不是一般的良性的水肿，而是妊娠中毒性水肿，主要病因是妊娠中毒型肾脏病引发的一系列病症，表面症状就是全身水肿。你们……”李主任本想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送病人到医院来，她感觉姨来的有点迟了。但是她看到姨父那副惊恐的样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姨父早已惊得一身冷汗，上下牙直打架。“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主任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爱人！”李主任还是十分镇静地说：“你不要着慌，现在重要的是抓紧时间给你爱人做个彻底检查。至于她的病情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还有哪些并发症，这一切都要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知道。你放心我们这边会抓紧诊断的，去吧。”“谢谢，拜托了，拜托了。”姨父边往外退边说。他一走到门外两条腿就站不住了，差一点摔倒，慌忙伸手扶住了墙壁，半天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姨父回到病房里，姨睁了睁她那快被挤没了的眼皮轻声问：“江哥怎么样？”姨父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李主任说他们要做个检查，等检查完了就好啦。”姨从心底涌上一阵高兴，但是她知道没这么简单。她是在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开始出现浮肿的。刚开始时她也认为是正常的生理性浮肿，因为她知道几乎所有的孕妇到了怀孕后期都会出现或轻或重的浮肿。特别是长时间站立，或老是一个姿势不变时，就更容易出现浮肿的情况。因此她就尽量的减少站立的时间，尽量的多卧床休息，并且休息的时候她会用被子把自己的两条腿垫起来，尽量让两条腿得到休息。孩子她也顾不上管了，只能交给奶奶照看。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全身都肿张了起来，而且一天比一天厉害，她感觉不对劲，觉得不像街坊的大婶嫂子说的那么简单，心里害怕起来。后来婆婆也看出不对劲来，婆婆问她，可是她不敢跟婆婆说出她心里可怕的猜想，一来她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事，万一没事呢？二来她又怕婆婆担心。后来她的脸肿胀的把一双大眼睛都挤没了，胳膊腿胀得穿不上衣服。婆婆到集市上给她买来特大号的孕妇穿的裤子和大衣，她才勉强穿上。即便是这特大号的大衣她还是系不上扣子，因为她还怀着九个月大的孩子。婆婆看了直心疼，她想找人去叫姨父回来，可是找不到人，春城到南方打工了，春花一个女孩子再说还在上学。后来村西头的赵全从省城回来娶媳妇，她听说了，就瞒着儿媳妇跑到赵全家里。她求赵全娶完媳妇后尽快回省城叫她儿子赶紧回来。现在姨父回来了，他们到了医院。可是姨父从李主任那回来说没什么大事，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姨父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可疑。她感觉自己病的肯定不轻，姨父没给她说实话，要不他说话时为什么不敢看自己呢？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顺着姨父的话说：“我说没事吧，你非要来，这下还不知道要糟蹋多少钱呢。咱们家可禁不住我这么折腾。”姨父假装生气地说：“说什么呢，就算没什么大事，也得检查检查。”姨父在姨的床边坐下，他抚摸着姨肿胀的手臂，眼泪又悄悄的流了下来。突然姨抬起头来努力睁睁眼说：“江哥，咱们回家吧，咱们不能把钱都白白的仍在这里。咱们一家人还指着你辛辛苦苦挣的那点钱过日子呢。”“不行！”姨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瞪着眼说。姨没再说什么，闭上了本来就肿胀的睁不开的双眼。
第二天一上班，李主任就把姨父叫了去。姨父知道肯定是检查结果出来了，他心里一阵紧张就像怀里揣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既着急想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结果。他拖拉着两条腿慢慢挪到李主任的办公室门前，硬着头皮走进去。李主任看着姨父满眼流露着期待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愣了半天才说：“坐吧，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爱人的病比我昨天预想的还要遭，你要有心理准备。她不单是全身性水肿并且已经出现严重的腹水、胸水、心包积水，并伴随着蛋白尿、高血压，已经形成了急性肾功能衰竭，随时都可能危及生命。”李主任看了姨父两眼终于又说出她昨天没说出来的话：“我昨天就想问你，我特别的纳闷，你们为什么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才来医院呢？唉……”姨父感觉仿佛天崩地陷了一样，脑子里刷的成了一片空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我，我，都怨我……”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爬到李主任面前，他抱着李主任的大腿苦苦哀求，“求求你主任，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爱人，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李主任站起来，拉着姨父的手说：“别这样快起来，你听我说，救死扶伤是我们医院的职责，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们也会全力以赴的，请你放心。不过，我昨天曾想过给你爱人做引产手术尽早结束妊娠，但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这么做了。因为做引产手术很有可能会加快你爱人的肾功能衰竭。现在只能盼着你爱人尽早生产，如果她生完孩子以后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们的希望就大多了。你回去后不要过于紧张，要多安慰她，让她静心等着生孩子。回去吧，只要有希望我们会全力治疗的。”姨父愣愣的点点头刚要走，李主任又把他叫住，“对了，你昨天交的住院费余额已经不足了，恐怕不够今天用的，你今天必须再交一笔住院费。”“什么？！”姨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昨天刚交的一千块钱这么快就没了，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啊，现在又要交钱，让他上哪弄去呀。他哆嗦着说：“不可能，不可能，昨天才交的钱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李主任笑笑说：“你的钱真的不多了，你要是不交钱，我们就不能继续为你爱人治疗，这是医院的制度，我也无能为力。你要是不想给爱人看了，可以申请出院。”姨父一听慌了，“不不，主任不能出院，钱我去想办法，今天我一定交上。你一定得救她，求求你了。”姨父几乎又要跪下去了。“好吧，那你去吧。”李主任说。
姨父回到病房里，姨已经挂上了吊瓶，她好像睡着了。姨父在床边坐下默默地看着遭罪的妻子，他恨自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可是他不敢扇，他怕惊醒了刚刚睡着的妻子。想着李主任最后说的话他愁的直挠头。这时门开了，他母亲抱着小壮壮走进来。“娘，你怎么来了？”他母亲不会骑自行车，三十多里路她是抱着壮壮一步一步走来的。“我不放心，再说壮壮在家里吵着要妈妈，我怎么哄也哄不住。”小壮壮见了爸爸仍然很眼生，他偷偷地看了爸爸一眼，看着爸爸那张愁苦的脸有点害怕，眼睛立即闪到一边去，把脑袋偎在奶奶的脖窝里。“菊睡了？”他母亲问。姨父点点头。母亲看着儿子愁眉苦脸的样子眼睛里满布着血丝，心疼得流下泪来说，“江，怎么样了？看把你愁的。”姨父扯扯母亲的衣角，示意她出去说。这时壮壮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妈妈就踢蹬着小腿从奶奶身上下来，跑到妈妈床边。“妈妈——”小壮壮喊了一声，那嫰稚的声音就像一只百灵鸟在叫。姨被唤醒了，她努力睁开眼，看看眼前的儿子，她从心里笑了，可是虚肿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一点笑容。她伸出肿胀的手去摸小壮壮的脸蛋。她心里是多么多么的想念儿子呀，才一天不见，她就觉得像是过了一年似的。“壮壮想妈妈了吗？”她努力发出轻微的声音。“想——”一声甜甜的童音飞入她的心房，温暖着她的心。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有这么可爱的儿子，有这么爱她的丈夫，她知足了，眼里挤出幸福的泪花。婆婆走过去低声说：“菊，别多想，好好养着。壮壮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娘你快坐，壮壮在你老身边我放心。”姨轻轻地说。姨父向他母亲挤挤眼。他母亲忙说：“菊，让壮壮陪你玩会儿。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他们母子俩走了出去。
刚走到过道里还没说话，姨父眼里的泪水就涌了出来。可是他不敢跟他母亲说出妻子的真实病情。他怕母亲承受不住，现在小壮壮全靠她老人家带了。他只是说姨病得不轻需要住院治疗，可是昨天交的钱快花完了，医院说今天必须再交一笔钱，如果交不上钱就得出院。他母亲惊讶的瞪大了历尽沧桑的双眼。她那布满皱纹的老脸皮抽蓄着“一千块，一千块……才一天就没了?”姨父痛苦地靠着墙跟蹲下去，双手抱着头。他母亲颤颤巍巍的把一只粗糙的像老树皮一样的手伸进内兜里，她掏出一个小手绢包着的东西，递给姨父。姨父抬起头接过来打开，是一打破票子。“这是咱家的全部家当了，我把能卖得全卖了。”他母亲说。姨父数了数一共三百多块钱。“娘这些钱你留着吧，壮壮跟你在家也得花钱那。”“不用，家里还有粮食，我和壮壮饿不死，再说就算没有了粮食我还可以到邻居家借一些来。我们没事。现在菊看病要紧，唉，都怨我，我要是早想办法让你回来就好了。”“娘别说了。”他搀着母亲走出医院。他们买了一些笼包、油条、小米粥、点心之类的东西提回病房。可是包子油条这类较硬的东西姨已经咽不下去了，她只能喝一些稀饭。姨父脸上滚着泪，他端着小米粥一口一口的往姨嘴里喂。姨伸出她那肿胀的手擦擦姨父脸上的泪，轻声说：“江哥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男人还流泪。”“菊，我对不住你。”“看你又来了。”姨父的母亲走过去，她已经喂完了壮壮，她接过姨父手里的碗说：“江，你有事快走吧，我来喂。”姨父抱了一下儿子急匆匆地走了。
姨父来到姥爷家里，一进门眼泪便喷涌而下。姥姥姥爷看见吓坏了，急忙问：“春江怎么了这是，家里出事了？”姨父把姨的病情大概说了一遍。他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样击打在姥姥姥爷身上。姥姥晕了过去。姨父和舅舅急忙把姥姥抬到炕上，又掐人中又捶背，姥姥才慢慢缓过气来。她睁开眼就是嚎啕大哭，“菊呀，我的女儿，你怎么命这么苦啊。”她努力坐起来看着姥爷和舅舅。舅舅眼里也噙了泪。“老头子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想办法筹钱呐，咱女儿等钱救命呢……凤武你也赶紧想办法，另外你赶紧到你大姐家让你大姐也赶紧想办法筹钱，让她带着钱赶紧过来。”姥爷看着姨父说：“春江不要慌张，该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们筹到了钱马上就过去，你再到别的亲戚家想想办法。”姨父和舅舅急匆匆地走了。舅舅到了我们家，我母亲听了也惊傻了。当姥姥姥爷舅舅母亲带着钱赶到医院时姨父还没有回来。我当时一看到姨的怪样子立马吓得哭起来。姥爷赶紧把我拉过去搂到他怀里。姥姥和我母亲看到姨的样子也都呜呜的哭起来。姥爷在一旁提醒说你俩不要哭了这里是医院。姨父的母亲也在一旁劝道：“亲家，别太伤心了。”小壮壮看着姥姥和大姨在哭，他也跟着哭起来。他奶奶又赶忙去哄他。屋子里整个乱成了一团。姥姥走过去坐到床边抚摸着姨浮肿的脸和手臂哽咽着不敢哭出声来。姨努力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心里十分高兴。“爹娘大姐弟弟你们都来了。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浮肿，你们别太担心了。”“菊啊，我的傻女儿，你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娘一声呢？”姥姥说着扭头瞪着眼看着姨父的母亲说：“我的好亲家啊，我女儿都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我……”姨父的母亲抱着壮壮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亲家，对不起。怨我，都怨我……”姨赶忙说，“娘，是我不让婆婆告你说的，这事不能怪我婆婆。”“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呀！”姥姥摸着姨浮肿的脸又呜呜的哭起来。我母亲在一旁劝道：“娘别哭了，妹妹你也别多想，有了病咱就好好看。”姨轻声说：“姐，我没事。我自己的病我心里清楚，我现在就等着生孩子呢。”“日子到了？”母亲问。“嗯，就在这两天。”姥爷要舅舅去把住院费交了，舅舅出去了。我母亲看着刚哭完还在抽泣的小壮壮走过去从他奶奶怀里把他抱过来，说，“我可怜的小外甥。”她把脸贴在小壮壮的脸蛋上，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这时姨父回来了，他走了几家亲戚和朋友又借来一千多块钱。听说姥爷舅舅他们来时带了两千块钱已经把住院费交上了，才松了一口气。他又大概估算了一下感觉还是不够。姥爷说：“春江别太发愁，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再难也要给凤菊看——”他母亲也说：“江，我回去后再向街坊邻居张张嘴，看能不能再借点。”姨父点点头，他看着姨眼泪又来了。
第二天春花飞跑着闯进来，跪到姨床边呜咽着说：“嫂子……我的好嫂子，你怎么成这样了，上次我回家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才两个多月你就……”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姨轻轻的抚摸着春花的头说：“春花别哭。嫂子没事，你放心回学校上学吧。”“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照顾你。”“春花听话，有你哥在这就行了，回学校吧。”“嫂子，你平日里对我和春城那么好……现在你病了，我怎么能不管不问呢？嫂子，你就是硬让我回学校，我也没有心思学习。嫂子你就让我在这照顾照顾你吧。”姨没再说什么轻轻的闭上了眼。春花抬起头来两眼闪着泪花。她问姨父：“哥，春城知道了吗？”姨父摇摇头。“哥，必须让春城回来，嫂子不能白疼他一场。”姨父说：“春城在南方打工。这么远，再说又没有电话。”春花说：“哥，我有他老板的电话，我出去找公用电话给他打。”“春花——”姨喊住春花，“你别去。春城在南方这么远，他打工也不容易，你让他回来干什么。”“嫂子你别管了。”春花流着泪跑了出去。
就在这天中午姨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剧痛，她感觉到是要生了。“春花快去喊医生。”就在这天下午，姨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哇——”一个婴儿诞生了，是个女娃。姨昏迷了过去。这个女娃瘦骨嶙峋的像一只小病猫。姨一直昏迷了好长时间，直到半夜她才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姨父和春花坐在床边。“嫂子你醒了，太好了。”春花高兴的眼里流出泪来。姨努力张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男孩女孩？”“嫂子，是女孩。”姨好像是笑了笑。“女孩好，江哥咱现在是儿女双全了。”姨父双手捧着姨浮肿的手掌两行热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孩子，”姨说，“春花快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姨看着自己刚生下的小女儿说：“江哥，咱女儿多好看呐，可惜就是瘦了点，都怨我这个当妈妈的，没有给孩子足够的营养。”“菊，别说了——”姨父脸贴在姨的手掌上痛苦地哽咽着。
第二天一早，姨睁开眼就对姨父说：“江哥咱们回家吧，我想回家。”姨父从昨天姨一生完孩子就一直注意看着姨的身子。他盼望着姨全身的浮肿能消退下去。可是一直到现在，整整一夜过去了，他也没看出有一丁点消退的迹象。他的心乱极了。他看看妻子没说话，对春花说：“春花你看着你嫂子，我出去一下。”他走进李主任的办公室。一看到李主任，他眼里立刻滚下泪来。他哆哆嗦嗦地说：“主任，我爱人到底该怎么办呀？”李主任默默地看了他一分钟，叹口气说：“同志，你爱人恐怕没什么希望了，你早做准备吧。”“不！为什么？”姨父扑通一声跪下，“主任求求你了，你再救救她……救救她。”他爬起来拉着李主任的衣角就往外走。李主任没有办法只得随他到了病房。李主任又给姨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走了出去。姨父也跟着走回他的办公室。李主任拍拍姨父的肩膀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你爱人的病已经恶化了，肾功能严重衰竭，随时都可能发生不测。她的日子不多了，我估计也就在这两天了。你回去之后尽量表现的高兴点，让她高高兴兴的度过这两天吧。另外我建议你还是出院吧，再在这耗着也是白糟蹋钱，救不了她的命。”姨父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李主任的办公室里走回来的。大概是李主任把他扶起来送他出来的。他两条腿软的要命，他扶着墙慢慢的挪到楼道里的便座前坐下。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做的梦，他知道梦里见到的情景快要来了。“菊要走了，菊要走了——”他嘴里囔囔着。“不——”他突然爆发出一声竭斯底里的叫喊声。姥姥姥爷舅舅舅母还有我父母领着我来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姨。姨父走到姥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呜呜的哭着说：“爹，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用，我救不了菊的命。我该死，我该死！”他说着啪啪扇起自己耳光来。姥爷急忙拦住他说：“春江到底怎么回事？菊到底怎么样了，快说！”姨父把李主任的话跟姥爷舅舅讲了一遍。姥爷的脸痛苦得都扭曲了。他愣愣的待了半天，才稍微平静下来。“她命该如此，这不怪你。”姥爷恨恨地攥紧拳头大声说，“走，出院，回家。”姨父拉着姨回家了。
回到家后，姨父一直守在姨的身边给姨端汤喂饭拿药倒水寸步不离。他陪姨说话讲故事。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说起，从他们两个一见钟情说到结婚前在小树林里说贴己话；从结婚前的准备说到新婚之夜；从婚后的相亲相爱说到姨初次怀孕；从他出去打工说到两个人的苦苦相思；从儿子出生说到儿子一天天长大；最后说到姨再次怀孕……姨父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已经泣不成声了。姨父把姨紧紧地抱在怀里。姨浮肿的眼角淌着泪水顺着肿胀的脸颊滚下来，滚到姨父的胳膊上，一滴滴的滴到褥子上，褥子被打湿了一大片。“江哥，我对不住你和孩子，我就要走了，不能再陪你们了。”姨父打断他的话，“菊，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很快就会好的。我不让你走，我要你和孩子都留在我身边。”“江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我不行了，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要走了。江哥，你的答应我一件事：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给他们成家……”姨父哽咽着说：“菊，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一定把孩子抚养长大……给他们成家。可是我不想让你走啊！”姨也抽泣着说：“江哥，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姨父哭的跟个泪人一样。他把脸紧紧地贴在姨肿胀的脸颊上，他们的泪水混在了一起，融在了一起。“妈妈，妈妈——”小壮壮跑了进来。姨父和姨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壮壮过来，快让妈妈看看——”姨看见儿子流着泪笑了。壮壮看到妈妈和爸爸两张泪汪汪的脸，他有点害怕，怯生生的不敢往前迈步。“壮壮好儿子快过来。”姨又喊了一声。小壮壮这才慢慢的挪到姨和姨父的身边。姨父腾出一只手把壮壮抱起来放到姨的面前。“妈妈——”小壮壮喊了一声。姨哭得更厉害了。姨父把姨和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天晚上姨父紧紧地抱着姨一直到深夜。姨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太困了，这几天以来他都没有好好的睡上一会儿。忽然他仿佛听到从天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相公，我要走了。三年时间已过小女子不能再陪你了。相公多保重！”“别走，别走……”姨父猛地惊醒过来。他看到姨一只肿胀的手臂在他胸前直直的立着就要够到他的脸了，突然垂了下去。“菊——”姨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姨走了。老天爷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姨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姨死后的第二天，她的女儿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娃也死掉了。她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就在姨下葬的那天春城从南方赶回来了，可是他回来晚了，他再也看不到疼他爱他的嫂子了。当母亲和父亲领着我赶到姨父家里时，姨已经入殓了。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姨下葬后，姨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声不哭，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是傻呆呆的坐在姨刚躺过的床上，傻傻的看着床面一动不动。他可能觉得姨还在床上躺着。
燕子去了，还有再回来的时候；杨柳枯了，还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现在妻子睡了，还能再醒来吗？还能再和他靠在一起说那些贴心的话吗？还能再和他一起逗孩子玩吗？现在他的思维停止转动了，死死的停在了妻子躺在他怀里的最后一刻，再也不会动了。
一家人都急坏了。春城春花抱着哥哥又哭又喊，“哥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要不你就哭，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姨父仍然一声不哭也不说话，还是傻傻的待着一动不动。他母亲也吓坏了。她刚要过去劝儿子，一口气没上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背过气去。春城春花慌忙跑过去把母亲抱到堂屋的炕上。可是姨父仍然无动于衷，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忘记了家人，忘记了母亲，忘记了儿子。他母亲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舅舅和我母亲轮番过来劝他，可是他仍然是一动不动。大家不得不采取最后一招，春花把小壮壮抱到到姨父面前。“爸爸，爸爸……”小壮壮连喊了三声，姨父的眼皮才略微抬了抬。小壮壮看着爸爸一动不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姨父终于被惊醒了，他伸手抱住了儿子，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他这才想起了他母亲，抱着儿子跑出去。大伙也跟着跑出去。他在他母亲的炕前跪下了。“娘，儿子不孝，儿子吓着你了。”他母亲抬起头看着儿子流着泪说：“儿啊，你好了？”“娘，你放心我没事。我答应菊了，我会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把儿子养大给他成家的。我绝不会辜负她的。”他母亲高兴得泪流满面。大伙悬了整整一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姨去世后，小壮壮一天到晚哭着闹着要妈妈，白天姨父领着壮壮抱着他背着他驮着他，带他到处玩，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姨父把能想的办法全都想尽了只要他暂时忘了妈妈不哭不闹就行。可是到了晚上姨父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无论他怎么哄，小壮壮就是哭个不停。他只能把壮壮交给年迈的老母亲。奶奶搂着壮壮每晚都要搂到深夜，她哄呀哄呀哄，一直哄到小壮壮哭着睡着了为止。姨父陪着壮壮守完了姨的“七七”。他又要走了。他看着可爱的儿子，看着起初怕他不敢靠近他最近却一天天粘着他要他陪着他玩的儿子时，他真的舍不得走了，他舍不得丢下孤苦伶仃的儿子。妈妈死了，他再走了，儿子就成了孤儿。可是他又不能不走，从妻子住院到埋葬花光了他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亲戚朋友三千多块钱。这些钱虽然都是至亲的亲戚朋友借给他的，他们绝不会催他还，但是他知道这些钱早晚是要还的，再说现在家里一点积蓄也没有了，母亲和壮壮还要生活还要活命，还有妹妹春花，这一切都要花钱，他必须出去打工别无他法，他只能把儿子丢给年迈的老母亲。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一阵阵的发疼，他狠命的捶着自己的胸脯，他恨自己没有用。他只能在心里念叨“壮壮我的好儿子，爸爸对不住你。为了活命，爸爸只能把你丢在家里，你一定要听奶奶的话，爸爸出去给你们挣钱，只要一有了钱爸爸立马给你们寄回来，决不让你和奶奶受半点委屈。”
姨父走后，小壮壮又哭着闹着找了一段时间爸爸。但是壮壮毕竟还小，他哭闹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再找爸爸妈妈了。他好像把妈妈爸爸都给忘了。俗话说得好，“日远日疏，日近日亲。”奶奶每天喂他吃饭，陪他玩，教他学说话，晚上搂着他睡觉。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他眼里只有奶奶了。
(本章完)
这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心烦的厉害。他心里老想着妻子和儿子，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都不行。掐指算算妻子已经九个多月了，离生产的日子不远了，可是他手里还没挣到多少钱。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匆匆吃了一口饭就一头扎进屋子里关上门，躺在了炕上。林海生来喊他去打牌，他不去。老板娘又在门外喊了几声，他也没动，躺在炕上只说了一句，“嫂子，我睡下了。”就拉过被子把头蒙上了。他在炕上翻过来覆过去的想，可是越想脑子里越乱，两只大眼干瞪着睡不着。在外面跑了一天他也确实累了，在炕上折腾了大半夜，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穿着汗衫，头发梳在头顶上绾着一个簪子，还罩着一块手帕，手里握着一把锄头，正弓着腰在田里锄地。田地里一望无际的青青的麦苗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浪推一浪起伏翻滚着。麦田的地头放着一把水壶还有一个碗罐。他看这个男子的衣着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现代的人，倒像是个古代的男子。那个男子时不时的抬起头来擦擦脸上的汗。姨父猛地看到那个男子的脸大吃了一惊，那张脸简直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他心里一阵纳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呢？太不可思议了。”他正在苦思冥想，突然看到从远处走来一名女子，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长的美若天仙一般。那个女子越走越近，姨父看清了她的面貌，他一下惊呆了，这个女子长得和妻子也是一模一样，他简直要喊出来，惊慌的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女子走到正在锄地的男子身边施个礼说：“相公，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小女子远道而来从此路过，要到远方去走亲戚，现在是又饥又渴，万望相公能施舍些饭汤与小女子，好让小女子充饥解渴，也好赶路。小女子必有重谢。”说着又是一礼。那个男子慌忙后退了几步拱拱手说：“小生正好带有饭菜汤水，小姐尽管享用不必客气。”说着他把碗罐水壶搬到女子面前。那女子也不客气，她大概是真的饿了，拿起一张烙饼就着菜吃起来。姨父看着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女子把那张烙饼吃完，咕咚咕咚喝了三口水，站起来，向那个男子又施礼道：“谢谢相公，小女子告辞了，日后必有回报。”那女子说完向前飞快的走去，走着走着突然不见了。姨父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忽然半空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相公，小女子本是天上的七仙女，和众姐妹一起去拜访西山老祖，路过此地，只因小女子贪看凡尘，走下界来，吃了相公一张烙饼半碗菜肴，喝了相公三口汤水。待来世小女子必将服侍相公三年，为相公生个一男半女，以作报答。”姨父急忙向空中看去云头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仙女的影子，慢慢地向远处飘去，声音也越来越小。那个男子也在傻呆呆地对着天空看。姨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菊，菊，菊别走……”大声喊叫着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孔都炸开了，一根根汗毛全都直挺挺的竖起来简直要把被子给撑破了。他浑身打颤，哆嗦着裹着被子坐起来，两只大眼死瞪着，一点活气也没有。他显然是被梦中所见到的情景吓着了。他嘴里语无伦次的嘟囔着，“仙女、男子，菊、我，……三年？一男半女？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可能……这个梦分明在暗示我什么……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家里会不会有什么情况？不行，我得赶紧回家。”
屋里还漆黑一片，他摸黑穿上衣服一骨碌下了地，踢踏着鞋就往外走，院子里也是一片漆黑。他急匆匆地走到老板娘的房门前，刚要伸手去敲门，手在半空停住了，又缩了回来。心里想“这么早就敲人家的门不太好吧”，他又走回屋子里。可是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在屋子里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不会出事的，绝不会出事的……”他转着转着突然停住，心想就这么走吧，可是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不行，我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怎么也得跟老板娘说一声。他在屋子里足足转了两个钟头，外面的天微微发亮了。他咬咬牙走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院门口有当当的敲门声，“春江，春江，赵春江……”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急忙扭过头去。那人有点面熟，他匆匆走过去，这才认出来门外站着的是他一个村的老乡赵全。赵全二十来岁也在省城打工。小伙子个头不高，皮肤黑黝黝的，看上去人长得满结实的。“赵全你不是回家娶媳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不刚回来，春江快开门我有事跟你说。”姨父急忙开开大门，把赵全领进屋里。“赵全带媳妇来了吗？”“带了，春江现在没时间说这个。我有要紧事对你说。”两个人在床沿上坐下。赵全看着姨父说：“春江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姨父听了一哆嗦，“我……八个月没回去了。”赵全叹口气说：“春江不是我说你，你该常回去看看，嫂子怀孕都这么长时间了，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带孩子……”姨父不由的身上一阵紧张，他预感到家里肯定出什么事了，猛得又想到昨晚做的梦，浑身不由得哆嗦起来。“赵全快说，你嫂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赵全看看姨父紧张的样子，忙笑着说：“看把你吓得，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前两天你娘到我家里对我说要我回省城后跟你说一声让你回趟家。我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娘说没什么事就是你时间长了没回来，想让你回家看看。”“真的？”姨父问。赵全点点头。姨父的心才稍微放松了点。突然他又追问道：“赵全见到你嫂子了吗？”赵全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见到了……嫂子挺着个大肚子。我问她了，她说挺好的。我看嫂子的气色也挺好的，就是有点虚胖虚胖的。春江别想那么多了，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那好，我走了。春江你早点回去。”
赵全走了。姨父坐在床沿上一动没动，他愣了会儿神，突然像疯了似的飞跑出去，“咚咚咚”敲开了老板娘的房门。“谁呀？这么大早的就敲门。”老板娘拉开门探出头来看见是姨父站在门外，口气马上换了，“是春江啊，这么早敲门有事吗？”姨父赶紧说：“嫂子是这样，我家里有点事。我母亲给我捎信让我赶紧回去一趟。”老板娘刚睡醒脸上的睡意还没有退去，她揉揉眼说：“春江，既然家里有事你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不要太慌张，早去早回。”“谢谢嫂子。”姨父急匆匆地走了。老板娘张着嘴好像还想说点什么，看着姨父走远了终于没说出来，悻悻的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姨父几乎是一路跑着到了车站。他坐上车时，汽车还没到出发的时间，他急得在车上来回的走。他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一只大鸟一翅膀就能飞回家。汽车出发后他又觉得汽车开的太慢了，三番五次的催司机开快点。司机被催急了白了他一眼说：“你不要命了，别人还想活呢。”姨父没辙了只能干跺脚。总算到了广a县姨父一下车就没命的往家跑。到了家他猛地推开院门，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儿子，也没有看到妻子。他的心怦怦直跳。屋门敞着，他一个箭步蹿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炕沿上的妻子。妻子浑身上下肿胀的像个大皮球，那张脸肿的把眼睛都挤没了，胳膊腿都有碗口那么粗。姨父惊傻了，大提包从手里滑下来掉到地上。他疯了似的向妻子扑过去。“我的天呐。菊，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他伸出发抖的双手去摸姨的脸和手。“菊你怎么成这样了？你这是水肿啊，我的天呐，全身呀！菊呀，你怎么不早点捎信让我回来，你怎么不上医院，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两条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都怨我，全怨我，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他说着两只手在自己脸上啪啪的扇起来。姨从看到姨父第一眼起热泪就从她那快被挤没了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但是她却一声没吭一直默默地看着姨父。她感觉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姨父了，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样。现在她看到姨父在狠命地扇自己的耳光，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痛，她伸伸手想去拉姨父但是她弯不下腰去。“江哥你别这样，别这样。我没事，等生完孩子就好啦。”她哭着说。姨父扶摸着姨肿胀的像大象腿一样粗的手臂用手指头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一下子陷下去一个大坑。他傻眼了。“菊咱们去医院吧。”他说着就要去抱姨，可是他怎么能抱得住？就在这时，姨父的母亲抱着壮壮走进来。“江，回来了。”他母亲说，“壮壮快看爸爸回来了。”姨父蹭的站起来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逼视着她母亲，大声吼道：“娘，菊都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回来，为什么？”“我我……”他母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小壮壮看着屋里这个既陌生又有点眼熟的人本来就有点害怕，看到他瞪着血红的大眼冲着奶奶大喊大叫，哇的一声哭起来。姨赶忙说：“不要怪娘，是我不让娘叫你回来的。江哥你别担心这是妊娠反应，我问过好几个街坊的大婶嫂子了，他们都说女人怀孩子浮肿是常有的事，生完孩子就好了。”“怀孩子浮肿？你们谁见过怀孩子浮肿有这么厉害的？”姨父吼叫着。壮壮哇哇的又大哭起来。“壮壮不哭，壮壮好孩子，这是爸爸，别怕。”他母亲哄完孩子说，“是我不好，我该早点找人捎信给江来着，可是我……唉都怨我。”姨父眼里含着泪痛苦地说：“娘，你怎么能这样……不管怎么说你也得先送菊去医院啊，这不把病给耽误了吗？”姨看姨父一心要送她去医院，急忙说：“江哥，我到日子了，就在这几天，等我生完孩子咱再去好吗？”“不行，现在就去！”姨父瞪着眼说。他要上前去背姨，母亲说：“江，要去也得找辆车去，你总不能背着菊去县医院吧。”姨父这才意识到需要找辆车，他一个箭步跑出去。姨父从邻居家借了一辆三马车拉着姨去医院了。
广a县人民医院是全县最大的医院。姨父拉着姨到了县医院，妇产科李主任接待了他们。李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她慈眉善目，说话温和镇静、胸有成竹，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医师。李主任一看姨的情况马上安排了病房让姨住下。李主任把姨父叫到她的办公室里默默地看了姨父几分钟。姨父两条腿直打颤，心里突突地跳，哆哆嗦嗦的问：“主任，我爱人的病到底怎么样？”李主任好像在思索如何跟病人家属讲病人的情况才能既不会吓着他又能让他心里有数。她喝了口茶慢慢地说：“你爱人的病情不很乐观那。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看她得的绝不是一般的良性的水肿，而是妊娠中毒性水肿，主要病因是妊娠中毒型肾脏病引发的一系列病症，表面症状就是全身水肿。你们……”李主任本想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送病人到医院来，她感觉姨来的有点迟了。但是她看到姨父那副惊恐的样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姨父早已惊得一身冷汗，上下牙直打架。“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主任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爱人！”李主任还是十分镇静地说：“你不要着慌，现在重要的是抓紧时间给你爱人做个彻底检查。至于她的病情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还有哪些并发症，这一切都要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知道。你放心我们这边会抓紧诊断的，去吧。”“谢谢，拜托了，拜托了。”姨父边往外退边说。他一走到门外两条腿就站不住了，差一点摔倒，慌忙伸手扶住了墙壁，半天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姨父回到病房里，姨睁了睁她那快被挤没了的眼皮轻声问：“江哥怎么样？”姨父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李主任说他们要做个检查，等检查完了就好啦。”姨从心底涌上一阵高兴，但是她知道没这么简单。她是在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开始出现浮肿的。刚开始时她也认为是正常的生理性浮肿，因为她知道几乎所有的孕妇到了怀孕后期都会出现或轻或重的浮肿。特别是长时间站立，或老是一个姿势不变时，就更容易出现浮肿的情况。因此她就尽量的减少站立的时间，尽量的多卧床休息，并且休息的时候她会用被子把自己的两条腿垫起来，尽量让两条腿得到休息。孩子她也顾不上管了，只能交给奶奶照看。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全身都肿张了起来，而且一天比一天厉害，她感觉不对劲，觉得不像街坊的大婶嫂子说的那么简单，心里害怕起来。后来婆婆也看出不对劲来，婆婆问她，可是她不敢跟婆婆说出她心里可怕的猜想，一来她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事，万一没事呢？二来她又怕婆婆担心。后来她的脸肿胀的把一双大眼睛都挤没了，胳膊腿胀得穿不上衣服。婆婆到集市上给她买来特大号的孕妇穿的裤子和大衣，她才勉强穿上。即便是这特大号的大衣她还是系不上扣子，因为她还怀着九个月大的孩子。婆婆看了直心疼，她想找人去叫姨父回来，可是找不到人，春城到南方打工了，春花一个女孩子再说还在上学。后来村西头的赵全从省城回来娶媳妇，她听说了，就瞒着儿媳妇跑到赵全家里。她求赵全娶完媳妇后尽快回省城叫她儿子赶紧回来。现在姨父回来了，他们到了医院。可是姨父从李主任那回来说没什么大事，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姨父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可疑。她感觉自己病的肯定不轻，姨父没给她说实话，要不他说话时为什么不敢看自己呢？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顺着姨父的话说：“我说没事吧，你非要来，这下还不知道要糟蹋多少钱呢。咱们家可禁不住我这么折腾。”姨父假装生气地说：“说什么呢，就算没什么大事，也得检查检查。”姨父在姨的床边坐下，他抚摸着姨肿胀的手臂，眼泪又悄悄的流了下来。突然姨抬起头来努力睁睁眼说：“江哥，咱们回家吧，咱们不能把钱都白白的仍在这里。咱们一家人还指着你辛辛苦苦挣的那点钱过日子呢。”“不行！”姨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瞪着眼说。姨没再说什么，闭上了本来就肿胀的睁不开的双眼。
第二天一上班，李主任就把姨父叫了去。姨父知道肯定是检查结果出来了，他心里一阵紧张就像怀里揣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既着急想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结果。他拖拉着两条腿慢慢挪到李主任的办公室门前，硬着头皮走进去。李主任看着姨父满眼流露着期待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愣了半天才说：“坐吧，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爱人的病比我昨天预想的还要遭，你要有心理准备。她不单是全身性水肿并且已经出现严重的腹水、胸水、心包积水，并伴随着蛋白尿、高血压，已经形成了急性肾功能衰竭，随时都可能危及生命。”李主任看了姨父两眼终于又说出她昨天没说出来的话：“我昨天就想问你，我特别的纳闷，你们为什么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才来医院呢？唉……”姨父感觉仿佛天崩地陷了一样，脑子里刷的成了一片空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我，我，都怨我……”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爬到李主任面前，他抱着李主任的大腿苦苦哀求，“求求你主任，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爱人，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李主任站起来，拉着姨父的手说：“别这样快起来，你听我说，救死扶伤是我们医院的职责，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们也会全力以赴的，请你放心。不过，我昨天曾想过给你爱人做引产手术尽早结束妊娠，但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这么做了。因为做引产手术很有可能会加快你爱人的肾功能衰竭。现在只能盼着你爱人尽早生产，如果她生完孩子以后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们的希望就大多了。你回去后不要过于紧张，要多安慰她，让她静心等着生孩子。回去吧，只要有希望我们会全力治疗的。”姨父愣愣的点点头刚要走，李主任又把他叫住，“对了，你昨天交的住院费余额已经不足了，恐怕不够今天用的，你今天必须再交一笔住院费。”“什么？！”姨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昨天刚交的一千块钱这么快就没了，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啊，现在又要交钱，让他上哪弄去呀。他哆嗦着说：“不可能，不可能，昨天才交的钱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李主任笑笑说：“你的钱真的不多了，你要是不交钱，我们就不能继续为你爱人治疗，这是医院的制度，我也无能为力。你要是不想给爱人看了，可以申请出院。”姨父一听慌了，“不不，主任不能出院，钱我去想办法，今天我一定交上。你一定得救她，求求你了。”姨父几乎又要跪下去了。“好吧，那你去吧。”李主任说。
姨父回到病房里，姨已经挂上了吊瓶，她好像睡着了。姨父在床边坐下默默地看着遭罪的妻子，他恨自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可是他不敢扇，他怕惊醒了刚刚睡着的妻子。想着李主任最后说的话他愁的直挠头。这时门开了，他母亲抱着小壮壮走进来。“娘，你怎么来了？”他母亲不会骑自行车，三十多里路她是抱着壮壮一步一步走来的。“我不放心，再说壮壮在家里吵着要妈妈，我怎么哄也哄不住。”小壮壮见了爸爸仍然很眼生，他偷偷地看了爸爸一眼，看着爸爸那张愁苦的脸有点害怕，眼睛立即闪到一边去，把脑袋偎在奶奶的脖窝里。“菊睡了？”他母亲问。姨父点点头。母亲看着儿子愁眉苦脸的样子眼睛里满布着血丝，心疼得流下泪来说，“江，怎么样了？看把你愁的。”姨父扯扯母亲的衣角，示意她出去说。这时壮壮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妈妈就踢蹬着小腿从奶奶身上下来，跑到妈妈床边。“妈妈——”小壮壮喊了一声，那嫰稚的声音就像一只百灵鸟在叫。姨被唤醒了，她努力睁开眼，看看眼前的儿子，她从心里笑了，可是虚肿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一点笑容。她伸出肿胀的手去摸小壮壮的脸蛋。她心里是多么多么的想念儿子呀，才一天不见，她就觉得像是过了一年似的。“壮壮想妈妈了吗？”她努力发出轻微的声音。“想——”一声甜甜的童音飞入她的心房，温暖着她的心。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有这么可爱的儿子，有这么爱她的丈夫，她知足了，眼里挤出幸福的泪花。婆婆走过去低声说：“菊，别多想，好好养着。壮壮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娘你快坐，壮壮在你老身边我放心。”姨轻轻地说。姨父向他母亲挤挤眼。他母亲忙说：“菊，让壮壮陪你玩会儿。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他们母子俩走了出去。
刚走到过道里还没说话，姨父眼里的泪水就涌了出来。可是他不敢跟他母亲说出妻子的真实病情。他怕母亲承受不住，现在小壮壮全靠她老人家带了。他只是说姨病得不轻需要住院治疗，可是昨天交的钱快花完了，医院说今天必须再交一笔钱，如果交不上钱就得出院。他母亲惊讶的瞪大了历尽沧桑的双眼。她那布满皱纹的老脸皮抽蓄着“一千块，一千块……才一天就没了?”姨父痛苦地靠着墙跟蹲下去，双手抱着头。他母亲颤颤巍巍的把一只粗糙的像老树皮一样的手伸进内兜里，她掏出一个小手绢包着的东西，递给姨父。姨父抬起头接过来打开，是一打破票子。“这是咱家的全部家当了，我把能卖得全卖了。”他母亲说。姨父数了数一共三百多块钱。“娘这些钱你留着吧，壮壮跟你在家也得花钱那。”“不用，家里还有粮食，我和壮壮饿不死，再说就算没有了粮食我还可以到邻居家借一些来。我们没事。现在菊看病要紧，唉，都怨我，我要是早想办法让你回来就好了。”“娘别说了。”他搀着母亲走出医院。他们买了一些笼包、油条、小米粥、点心之类的东西提回病房。可是包子油条这类较硬的东西姨已经咽不下去了，她只能喝一些稀饭。姨父脸上滚着泪，他端着小米粥一口一口的往姨嘴里喂。姨伸出她那肿胀的手擦擦姨父脸上的泪，轻声说：“江哥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男人还流泪。”“菊，我对不住你。”“看你又来了。”姨父的母亲走过去，她已经喂完了壮壮，她接过姨父手里的碗说：“江，你有事快走吧，我来喂。”姨父抱了一下儿子急匆匆地走了。
姨父来到姥爷家里，一进门眼泪便喷涌而下。姥姥姥爷看见吓坏了，急忙问：“春江怎么了这是，家里出事了？”姨父把姨的病情大概说了一遍。他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样击打在姥姥姥爷身上。姥姥晕了过去。姨父和舅舅急忙把姥姥抬到炕上，又掐人中又捶背，姥姥才慢慢缓过气来。她睁开眼就是嚎啕大哭，“菊呀，我的女儿，你怎么命这么苦啊。”她努力坐起来看着姥爷和舅舅。舅舅眼里也噙了泪。“老头子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想办法筹钱呐，咱女儿等钱救命呢……凤武你也赶紧想办法，另外你赶紧到你大姐家让你大姐也赶紧想办法筹钱，让她带着钱赶紧过来。”姥爷看着姨父说：“春江不要慌张，该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们筹到了钱马上就过去，你再到别的亲戚家想想办法。”姨父和舅舅急匆匆地走了。舅舅到了我们家，我母亲听了也惊傻了。当姥姥姥爷舅舅母亲带着钱赶到医院时姨父还没有回来。我当时一看到姨的怪样子立马吓得哭起来。姥爷赶紧把我拉过去搂到他怀里。姥姥和我母亲看到姨的样子也都呜呜的哭起来。姥爷在一旁提醒说你俩不要哭了这里是医院。姨父的母亲也在一旁劝道：“亲家，别太伤心了。”小壮壮看着姥姥和大姨在哭，他也跟着哭起来。他奶奶又赶忙去哄他。屋子里整个乱成了一团。姥姥走过去坐到床边抚摸着姨浮肿的脸和手臂哽咽着不敢哭出声来。姨努力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心里十分高兴。“爹娘大姐弟弟你们都来了。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浮肿，你们别太担心了。”“菊啊，我的傻女儿，你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娘一声呢？”姥姥说着扭头瞪着眼看着姨父的母亲说：“我的好亲家啊，我女儿都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我……”姨父的母亲抱着壮壮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亲家，对不起。怨我，都怨我……”姨赶忙说，“娘，是我不让婆婆告你说的，这事不能怪我婆婆。”“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呀！”姥姥摸着姨浮肿的脸又呜呜的哭起来。我母亲在一旁劝道：“娘别哭了，妹妹你也别多想，有了病咱就好好看。”姨轻声说：“姐，我没事。我自己的病我心里清楚，我现在就等着生孩子呢。”“日子到了？”母亲问。“嗯，就在这两天。”姥爷要舅舅去把住院费交了，舅舅出去了。我母亲看着刚哭完还在抽泣的小壮壮走过去从他奶奶怀里把他抱过来，说，“我可怜的小外甥。”她把脸贴在小壮壮的脸蛋上，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这时姨父回来了，他走了几家亲戚和朋友又借来一千多块钱。听说姥爷舅舅他们来时带了两千块钱已经把住院费交上了，才松了一口气。他又大概估算了一下感觉还是不够。姥爷说：“春江别太发愁，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再难也要给凤菊看——”他母亲也说：“江，我回去后再向街坊邻居张张嘴，看能不能再借点。”姨父点点头，他看着姨眼泪又来了。
第二天春花飞跑着闯进来，跪到姨床边呜咽着说：“嫂子……我的好嫂子，你怎么成这样了，上次我回家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才两个多月你就……”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姨轻轻的抚摸着春花的头说：“春花别哭。嫂子没事，你放心回学校上学吧。”“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照顾你。”“春花听话，有你哥在这就行了，回学校吧。”“嫂子，你平日里对我和春城那么好……现在你病了，我怎么能不管不问呢？嫂子，你就是硬让我回学校，我也没有心思学习。嫂子你就让我在这照顾照顾你吧。”姨没再说什么轻轻的闭上了眼。春花抬起头来两眼闪着泪花。她问姨父：“哥，春城知道了吗？”姨父摇摇头。“哥，必须让春城回来，嫂子不能白疼他一场。”姨父说：“春城在南方打工。这么远，再说又没有电话。”春花说：“哥，我有他老板的电话，我出去找公用电话给他打。”“春花——”姨喊住春花，“你别去。春城在南方这么远，他打工也不容易，你让他回来干什么。”“嫂子你别管了。”春花流着泪跑了出去。
就在这天中午姨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剧痛，她感觉到是要生了。“春花快去喊医生。”就在这天下午，姨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哇——”一个婴儿诞生了，是个女娃。姨昏迷了过去。这个女娃瘦骨嶙峋的像一只小病猫。姨一直昏迷了好长时间，直到半夜她才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姨父和春花坐在床边。“嫂子你醒了，太好了。”春花高兴的眼里流出泪来。姨努力张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男孩女孩？”“嫂子，是女孩。”姨好像是笑了笑。“女孩好，江哥咱现在是儿女双全了。”姨父双手捧着姨浮肿的手掌两行热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孩子，”姨说，“春花快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姨看着自己刚生下的小女儿说：“江哥，咱女儿多好看呐，可惜就是瘦了点，都怨我这个当妈妈的，没有给孩子足够的营养。”“菊，别说了——”姨父脸贴在姨的手掌上痛苦地哽咽着。
第二天一早，姨睁开眼就对姨父说：“江哥咱们回家吧，我想回家。”姨父从昨天姨一生完孩子就一直注意看着姨的身子。他盼望着姨全身的浮肿能消退下去。可是一直到现在，整整一夜过去了，他也没看出有一丁点消退的迹象。他的心乱极了。他看看妻子没说话，对春花说：“春花你看着你嫂子，我出去一下。”他走进李主任的办公室。一看到李主任，他眼里立刻滚下泪来。他哆哆嗦嗦地说：“主任，我爱人到底该怎么办呀？”李主任默默地看了他一分钟，叹口气说：“同志，你爱人恐怕没什么希望了，你早做准备吧。”“不！为什么？”姨父扑通一声跪下，“主任求求你了，你再救救她……救救她。”他爬起来拉着李主任的衣角就往外走。李主任没有办法只得随他到了病房。李主任又给姨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走了出去。姨父也跟着走回他的办公室。李主任拍拍姨父的肩膀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你爱人的病已经恶化了，肾功能严重衰竭，随时都可能发生不测。她的日子不多了，我估计也就在这两天了。你回去之后尽量表现的高兴点，让她高高兴兴的度过这两天吧。另外我建议你还是出院吧，再在这耗着也是白糟蹋钱，救不了她的命。”姨父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李主任的办公室里走回来的。大概是李主任把他扶起来送他出来的。他两条腿软的要命，他扶着墙慢慢的挪到楼道里的便座前坐下。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做的梦，他知道梦里见到的情景快要来了。“菊要走了，菊要走了——”他嘴里囔囔着。“不——”他突然爆发出一声竭斯底里的叫喊声。姥姥姥爷舅舅舅母还有我父母领着我来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姨。姨父走到姥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呜呜的哭着说：“爹，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用，我救不了菊的命。我该死，我该死！”他说着啪啪扇起自己耳光来。姥爷急忙拦住他说：“春江到底怎么回事？菊到底怎么样了，快说！”姨父把李主任的话跟姥爷舅舅讲了一遍。姥爷的脸痛苦得都扭曲了。他愣愣的待了半天，才稍微平静下来。“她命该如此，这不怪你。”姥爷恨恨地攥紧拳头大声说，“走，出院，回家。”姨父拉着姨回家了。
回到家后，姨父一直守在姨的身边给姨端汤喂饭拿药倒水寸步不离。他陪姨说话讲故事。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说起，从他们两个一见钟情说到结婚前在小树林里说贴己话；从结婚前的准备说到新婚之夜；从婚后的相亲相爱说到姨初次怀孕；从他出去打工说到两个人的苦苦相思；从儿子出生说到儿子一天天长大；最后说到姨再次怀孕……姨父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已经泣不成声了。姨父把姨紧紧地抱在怀里。姨浮肿的眼角淌着泪水顺着肿胀的脸颊滚下来，滚到姨父的胳膊上，一滴滴的滴到褥子上，褥子被打湿了一大片。“江哥，我对不住你和孩子，我就要走了，不能再陪你们了。”姨父打断他的话，“菊，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很快就会好的。我不让你走，我要你和孩子都留在我身边。”“江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我不行了，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要走了。江哥，你的答应我一件事：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给他们成家……”姨父哽咽着说：“菊，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一定把孩子抚养长大……给他们成家。可是我不想让你走啊！”姨也抽泣着说：“江哥，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姨父哭的跟个泪人一样。他把脸紧紧地贴在姨肿胀的脸颊上，他们的泪水混在了一起，融在了一起。“妈妈，妈妈——”小壮壮跑了进来。姨父和姨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壮壮过来，快让妈妈看看——”姨看见儿子流着泪笑了。壮壮看到妈妈和爸爸两张泪汪汪的脸，他有点害怕，怯生生的不敢往前迈步。“壮壮好儿子快过来。”姨又喊了一声。小壮壮这才慢慢的挪到姨和姨父的身边。姨父腾出一只手把壮壮抱起来放到姨的面前。“妈妈——”小壮壮喊了一声。姨哭得更厉害了。姨父把姨和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天晚上姨父紧紧地抱着姨一直到深夜。姨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太困了，这几天以来他都没有好好的睡上一会儿。忽然他仿佛听到从天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相公，我要走了。三年时间已过小女子不能再陪你了。相公多保重！”“别走，别走……”姨父猛地惊醒过来。他看到姨一只肿胀的手臂在他胸前直直的立着就要够到他的脸了，突然垂了下去。“菊——”姨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姨走了。老天爷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姨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姨死后的第二天，她的女儿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娃也死掉了。她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就在姨下葬的那天春城从南方赶回来了，可是他回来晚了，他再也看不到疼他爱他的嫂子了。当母亲和父亲领着我赶到姨父家里时，姨已经入殓了。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姨下葬后，姨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声不哭，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是傻呆呆的坐在姨刚躺过的床上，傻傻的看着床面一动不动。他可能觉得姨还在床上躺着。
燕子去了，还有再回来的时候；杨柳枯了，还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现在妻子睡了，还能再醒来吗？还能再和他靠在一起说那些贴心的话吗？还能再和他一起逗孩子玩吗？现在他的思维停止转动了，死死的停在了妻子躺在他怀里的最后一刻，再也不会动了。
一家人都急坏了。春城春花抱着哥哥又哭又喊，“哥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要不你就哭，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姨父仍然一声不哭也不说话，还是傻傻的待着一动不动。他母亲也吓坏了。她刚要过去劝儿子，一口气没上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背过气去。春城春花慌忙跑过去把母亲抱到堂屋的炕上。可是姨父仍然无动于衷，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忘记了家人，忘记了母亲，忘记了儿子。他母亲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舅舅和我母亲轮番过来劝他，可是他仍然是一动不动。大家不得不采取最后一招，春花把小壮壮抱到到姨父面前。“爸爸，爸爸……”小壮壮连喊了三声，姨父的眼皮才略微抬了抬。小壮壮看着爸爸一动不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姨父终于被惊醒了，他伸手抱住了儿子，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他这才想起了他母亲，抱着儿子跑出去。大伙也跟着跑出去。他在他母亲的炕前跪下了。“娘，儿子不孝，儿子吓着你了。”他母亲抬起头看着儿子流着泪说：“儿啊，你好了？”“娘，你放心我没事。我答应菊了，我会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把儿子养大给他成家的。我绝不会辜负她的。”他母亲高兴得泪流满面。大伙悬了整整一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姨去世后，小壮壮一天到晚哭着闹着要妈妈，白天姨父领着壮壮抱着他背着他驮着他，带他到处玩，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姨父把能想的办法全都想尽了只要他暂时忘了妈妈不哭不闹就行。可是到了晚上姨父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无论他怎么哄，小壮壮就是哭个不停。他只能把壮壮交给年迈的老母亲。奶奶搂着壮壮每晚都要搂到深夜，她哄呀哄呀哄，一直哄到小壮壮哭着睡着了为止。姨父陪着壮壮守完了姨的“七七”。他又要走了。他看着可爱的儿子，看着起初怕他不敢靠近他最近却一天天粘着他要他陪着他玩的儿子时，他真的舍不得走了，他舍不得丢下孤苦伶仃的儿子。妈妈死了，他再走了，儿子就成了孤儿。可是他又不能不走，从妻子住院到埋葬花光了他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亲戚朋友三千多块钱。这些钱虽然都是至亲的亲戚朋友借给他的，他们绝不会催他还，但是他知道这些钱早晚是要还的，再说现在家里一点积蓄也没有了，母亲和壮壮还要生活还要活命，还有妹妹春花，这一切都要花钱，他必须出去打工别无他法，他只能把儿子丢给年迈的老母亲。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一阵阵的发疼，他狠命的捶着自己的胸脯，他恨自己没有用。他只能在心里念叨“壮壮我的好儿子，爸爸对不住你。为了活命，爸爸只能把你丢在家里，你一定要听奶奶的话，爸爸出去给你们挣钱，只要一有了钱爸爸立马给你们寄回来，决不让你和奶奶受半点委屈。”
姨父走后，小壮壮又哭着闹着找了一段时间爸爸。但是壮壮毕竟还小，他哭闹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再找爸爸妈妈了。他好像把妈妈爸爸都给忘了。俗话说得好，“日远日疏，日近日亲。”奶奶每天喂他吃饭，陪他玩，教他学说话，晚上搂着他睡觉。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他眼里只有奶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