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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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酒后真言

    “哥舒亭?”刘太尉听得人报信,两道浓眉一凝,放下手中的锦盒,轻轻自吟道:“他怎么来了?”

    吃惊不仅是他,韩然也是愣了一下。哥舒这个姓氏如此少见。又能以将军称冠之,自然不会轻易有同名之人。

    “卑职哥舒亭,拜见御营副使、殿前都指挥使、刘太尉刘大人。”营帐帐帘掀开处,一个身披将袍的英朗男儿大步踏入营中,入营处立刻单膝跪处,抱拳揖礼。

    “哥舒将军请起请起请起。当不得当不得,御营军早已经撤消,本官早已经不是殿前指挥使了。不过区区倚仗一个文职虚衔,如何当得起你这军中将军一拜。”刘太尉匆忙起身,疾走向他,牵着他手就道。

    哥舒亭缓缓站起,露出那张充满双眉斜飞,两鬓粗浓,一双眼炯炯有神的帅气脸庞。这张脸充满阳刚正气,韩然自然没猜错,就是在岳阳楼上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当世年轻俊豪,简荻的未婚夫君。

    也就在哥舒亭跪拜参见,说出对方一大堆头衔的瞬间,韩然终于想起这个所谓的刘太尉是谁了。他虽也熟读宋史,对许多史料完全凭记忆熟读于心。但史书毕竟跟现实有很大差距。那时朝纲紊乱,官制兵制几经变迭,就连一般的史学者都很难分得清楚,更不用提他这样一个以前对史学完全无爱的梦穿者了。

    不过能军衔至殿前都指挥使,官阶至太尉的人也没几个,这么一细划,韩然已经知道眼前这刘太尉,就是宋时史称“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一想到此,韩然还真有些异样的兴奋。他还是第一次活生生地看到在史书中出现的著名人物。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光景下见到。

    更为不堪的是,韩然浑没想到自己第二次见到哥舒亭,居然是被人五花大绑地跪拜在地的情况下所见。因为简荻像极了童瞳的缘故,韩然总觉得自己对简荻间有些别样情愫。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自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刘光世将哥舒亭亲手扶到案几边一个布垫上就座,向左右道:“来人,去给哥舒将军送上酒来。”

    哥舒亭赶紧摇手道:“下官见到太尉麾下大军将渡江而战。既在军帐之中,这酒还是就免了吧。”

    “战要打,这酒也是要喝的!”刘光世哈哈一笑,并不理他拒绝之意。只道:“嘿,行军打仗,都是晦气的事,这事咱们不谈。倒是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哥舒将军怎么会想起来我这军中走走呀。听人说,哥舒将军这久不是在追随王彦将军征战吗?怎么会突然间来到江州了。”

    哥舒亭叹息道:“卑职本是要去随王将军军中报到的。不过行到中途,才听闻王将军已经调任金州任安抚使。本想改道前去会合,却听闻义父已经回邵武安居,便想顺路去看望他老人家一下。正好路经此地,听得太尉你驻军于此。便来拜见。”

    “哈哈,本官还以为将军是带着王将军手谕而来,原来只是顺道。唉,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也对,相国大人年岁已大,最近身体也不是太好,你身为他孩儿,是该去看看。”

    哥舒亭急道:“原来太尉大人已经见过我义父了。我义父身体如何?”

    刘光世叹道:“数月前我途径邵武,听得相国大人回来,也顺道参见了他一次。唉,这被贬到琼州的数年,南蛮之地自然湿气甚重,身体倒还算健朗,只是落下了些风湿痛根。”

    “义父一生忠心为国,却落得如此……”哥舒亭听得李纲身体抱恙,一时有些伤感。

    刘光世拍拍他肩膀道:“说起来相国大人的精神,那真是让朝中文武百官都素所钦敬的。即便远离中原,也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国是。不过话说回来,他的个性实在是倔了些。这做人和做官可不太一样,仗义直言固然是好,不过咱们做臣子的,奉诏行事便好,否则怎么得罪了人也不知道,你是说吧。”

    哥舒亭一阵默然。自是对他的话不敢苟同。刘光世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只微笑道:“放心,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我看不用多久,皇上就会招李纲大人回去做事的。他乃大才之人。对国家立下如此重功,皇上也就是让他休息休息,迟早要让他出仕的。”

    “但愿如此。”哥舒亭和刘光世聊了几句后,道:“对了太尉,卑职这次前来,除了参见太尉,其实还有一事相告。”

    “将军还请直言。”

    哥舒亭本张嘴欲说,但似乎此事甚为隐密,不由左右环视了一圈,正好看见跪在旁边韩然,不由奇道:“这人又是谁?犯了什么事了吗?”

    刘光世哈哈一笑,盯着韩然道:“一个金国探子罢了。没什么大事。”说罢一挥手,对左右手下道:“来人,把这家伙给拉下去砍了。”竟然连再审一审的意思也没有,直接就下令处斩。

    韩然怒道:“你查都没查清楚,凭什么说我是探子。”身子挣扎着望向哥舒亭,大声道:“哥舒将军,我们见过面的。你替我说句话呀!”

    哥舒亭怔了下,有些莫名地看了看他,他显然没韩然的好记心,对这个在岳阳楼匆匆一面的年轻人,并没有记在心中,只是隐隐觉得有些面熟罢了。喃喃道:“你是……”

    韩然心中叹气,终于还是说道“我是……我是双成姑娘的朋友。”本来这话,韩然是真不愿意提及的。但小命危急,不想说也得说了。本来自己就没做错过任何事,再想着自尊心什么的,只能是白白把小命赔了。

    “双成?你认识双成?”哥舒亭带着点异样的目光望向他。

    事已经至此,韩然只能说道:“还记得吗?你和双成姑娘在岳阳楼相会之时,我就在场的。”说音一落,韩然就心中大悔,自己一时心急如焚,说话都没过过脑子。其实说认识简荻就行了,怎么能把这事也给说将出来。在岳阳楼上之时,他和简荻都还不相识的。甚至他能感觉到简荻虽然是把自己错认成别人,但很明显,她当初是存心隐瞒着哥舒亭这事儿的。

    韩然心中大悔,然而话已经出口,再也收不回来。只见哥舒亭愣了一下,念叨道:“岳阳楼……”

    他脑海中立刻闪过那日的场景,终想起了那日在岳阳楼和简荻相会时的一幕,那日他与简荻在岳阳楼相见,确实是有另一个陌生人在。而且简荻还忽然莫名其妙地把剑给摔落在地。却只说是胃脘痛。当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细看韩然,果然是那天在旁边的陌生人。毕竟韩然甚是英俊,并不是那种一眼即让人忘记的普通模样。

    现在听他说起是简荻的朋友,哥舒亭一时明白过来。想到简荻居然当时会隐瞒他,不管哥舒亭那如何坦荡,心中很是有些不舒服。

    当下慢慢说道:“哦。原来你是她的朋友。”

    韩然又不是没情商之人,只看他神情变化,已经可以想见他方才的心理变化。心中后悔不已,但错话既然已经无心说出,对方在先入为主的理解下,自己再解释几乎就等同于掩饰了。

    只能咬咬牙,道:“不错,我是简姑娘的朋友。”心想我与简荻之事,就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又如何一时之间能跟你解释清楚。何况还当着刘光世的面,唯一之计,只有先图脱困,以后再想办法好生解释清楚。让你不生芥蒂才行。

    哥舒亭面无表情,淡淡道:“双成名满天下,虽然相交甚广,但她的朋友我其实亦大都认识。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你?”

    刘光世插口道:“将军千万别听他瞎说,双成姑娘玉洁冰清,怎么会认识这种宵小之辈。”“操你妹呀,你这不是把我往另一个火坑里推。”韩然听到刘光世居然这般说,心中更是有苦难言。老家伙你这般瞎说,不是让哥舒亭心中更是添堵。

    幸好哥舒亭心中虽不舒服,但还是很认真地道:“我确实不认识阁下,你即说是简姑娘的朋友,却不知有何明证。”

    韩然脸现苦色,心想今天我真是撞鬼了,怎么人人都来让我自证清白。

    “看吧,他什么都证明不了。”刘光世见他不说话,面现冷笑。大手一挥,道:“这人明明就是个金人的奸细。刚才还伤了我一个副将。来人呐,推出去斩了。”

    “我可以证明的。”事已至此,由不得韩然再替别人着想了。抬头道:“我骑行来的马儿,就是双成姑娘的坐骑,这匹马儿名唤天羽,哥舒将军应该一看即知。将军若不信,去让人把马儿牵来便是。”

    “天羽?”哥舒亭愣道,心中亦更是不爽。对方既然连马儿名字都知道,自然说得都是真的,想到简荻居然把心头最爱的马儿都赠送给别的男人,不管哥舒亭再怎么胸怀宽广,一时间也有些接受不了。

    刘光世是何等人物,只从两人对话神情中,已经隐约猜到。打了个哈哈,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去把马儿牵来。”说完就下令手下去牵过韩然的马来。这马儿自韩然被抓后,一直停在沙滩上等待主人。

    手下得令出去,片刻后却气喘吁吁地回来。道:“太尉,这马儿太倔,根本不让人碰。一碰就要踢人。”

    “让我去叫他吧。”韩然求道。

    刘光世看了看哥舒亭,见他不说话算是默许。就叫手下把韩然给推将出去。果然见沙滩之中,天羽骢正被许多士兵追着绕着几个营帐奔跑。速度疾快,根本不让人靠近。几个士兵正拿着套马杆四处追击,但马速奇快,根本追之不上。

    韩然正要叫唤,这时候哥舒亭也跟着出了营帐,见到这马儿,脸色更是难看,在他的心中,更希望韩然说的一切都是假话,压根儿不希望这马儿真是天羽。

    “嘘……”哥舒亭放手指入嘴中,大大地吹了声口哨。哨音悠远长足,直冲天际。

    天羽听到他发出的口哨声,嘶地一下跃立而起,前蹄高高跃起,竟然一下停驻了蹄步。迈开四蹄,向着营帐方向冲来。

    哥舒亭见马儿冲来,便似看见简荻一般,脸上浮现出温柔之色,伸手就欲去迎接。然而马儿却无视于他,小跑着从他身边走过,轻轻嘶了一声,马颈倒朝着他身后的韩然磨蹭而去。显得甚是亲昵。

    哥舒亭那想到天羽骢竟然这般对待自己,虽明知对方只是匹畜生犯不着生气,但他素知马儿之灵气,手落空处略显尴尬,缓缓落手处摸了摸马鬃,柔软依旧,却已经换了主人。想到简荻居然真把最爱都送给了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心中不免如刀割般疼了下。

    韩然见他表情,自明他心意,却也只能心中暗自抱歉。

    刘光世奇道:“这马儿,莫非真是简姑娘的?”哥舒亭心中虽然梗着,但毕竟是坦荡男儿,还是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双成那匹天羽。这马儿甚是认主,若非双成相赠,绝对不会轻易换主。”

    “这样呀……”刘光世瞅瞅韩然,又道:“既然这样……”

    哥舒亭点头道:“”既然……既然他确实认识双成姑娘,只怕真的未必是金人探子,还望太尉太人再行加以明查。千万莫冤枉了好人。”

    简荻名动天下,纵是刘光世也不敢小瞧。听得哥舒亭亦这般说。只得尴尬一笑,道:“简姑娘出身名门,既然真是她的朋友,想必确实有所误会。”

    随口打了个哈哈,道:“也难怪我们会搞错,最近我这散军驻扎在此。常有金人暗派探子前来窥探军情。我们紧张些也是难免的。”说罢亲手替韩然解开身上绳索,道:“韩兄弟是吧,刚才还真委屈你了。只怪你口音甚是奇怪,本官才会错把你当成金人呀。”

    韩然无语,心想这也那里是委屈,只要哥舒亭来迟得片刻,自己已经被你一刀给斩成两段了。

    “来来来,外面风大,咱们里边坐。”刘光世变脸跟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变得满面春风。韩然那里想再这鬼地方呆下去,然而书信和那锦盒还在别人手中,怎么也得要回来,只得在帐营外拴好了马儿,随着他二人再度回到刘光世的营账之中。

    哥舒亭心中实在是想问一下韩然究竟是如何认识简荻的,何以简荻竟然能将爱马相赠。但每每话到嘴边,又自强忍住。

    “来来来,咱们喝酒!”刘光世招呼二人坐下,给两人斟了酒,大咧咧地道:“我这军,有个不好听的名字,叫太尉军。出了名的没军纪。二位尽管喝,别人我管不着,我这可是绝对不罚。”

    韩然没料到他竟然也给自己倒酒,倒愣了下,略有些尴尬地道:“大人,既然误会已澄清,我想先告辞,还请大人把那封……”他本想着要回书信和锦盒就告辞。然而话未说出,刘光世已经道:“既然是一场误会,本官自然得赔罪不是,你这么就急着走,那摆明是记恨本官不是。”

    “没……没有。”韩然那里会不恨,但东西还是他手上,也只得言不由衷。

    “既然没有,那怎么能说走就走,你说是吧……哥舒将军。”哥舒亭原本就想问清为何简荻会赠马于他之事,但总觉问不出口,见刘光世这样说,赶紧道:“那是自然。”心想韩然留下也好,自己始终能找到个恰当机会问一下,否则这心里老是堵着,难受得紧。

    “哥舒将军都说话了,韩兄弟,这一杯酒,你是无论如何得喝。再说了,我和简环山简老爷本就是同乡,你既然是他闺女的朋友,便也算是我的世侄。喝……咱们喝个痛快!”

    韩然被他搞得那个郁闷,心想:“这你妹算是什么事儿。刚才还要斩了我,现在我倒成他世侄和座上宾了。”但见二人都这般说,也只得不出声,算是默认。

    然而这刘光世却甚是好酒,一旦喝上就没完没了。不停举杯相敬。韩然眼看着那封信和锦盒就放在案上,硬是没机会拿回来。

    如此畅饮,不须多时,刘光世便满脸通红,竟似有些醉了。哥舒亭都不例外。他看着武勇异常,其实酒量并不太行。完全比不上他那雄伟的身材。不过他性格倒真是豪爽,虽然酒量不好,但酒品却极佳,奉敬必干!

    唯独韩然心中有事,何况原本也没酒意,故而均只是浅尝俱止,几乎都没怎么喝。在逃酒的本事上。谁又能比得过在酒吧中混迹多年的他。

    刘光世忽然似想起一事,打了个哈欠道:“对了,将军,方才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本官吗?却是何事。”

    哥舒亭也有些醉意,微红着脸道:“其实我匆匆赶来,一是为了看望义父,二是途中得到消息,金将挞懒率一万精兵,已经从蕲州南下,恐怕将攻往江州。故前来告知,还望太尉安排行事。”

    他这话本属军情,若换了平时,有韩然这陌生人在场,哥舒亭是绝对不会说的。但此刻两人都喝高了些,便也无拘说出。

    “哈哈,我还以为是何事。将军真是有心。不过无妨,这事我早知道了,其实若非我知道挞懒抵达对岸,我又何必在此地扎营佯攻呢?”

    “佯攻?”

    刘光世哈哈一笑,道:“可不就是,嘿,即来之,则安之。本官早已经知道他们就在这对岸布下了口袋等着我去钻。我偏就不动,看他们怎么办。他们不过来。我也就偏不过去,咱们就这样干耗着吧。”

    哥舒亭道:“原来这样。不过如果挞懒不在此地渡江,绕道别处。那又如何是好?”

    “放心好了,我早已经在沿江各地布下无数探子。他大军若动,我军必定先撤,绝对不会落入他的口袋就是。”

    “撤?”哥舒亭有些不解。

    刘光世笑笑,道:“我这都是些散军游勇,真打起来,又如何抵挡他那一万精兵,不撤怎么办。我也不怕你笑,我在此地扎营,无非是因为皇上派我驻守江州,咱们自然得奉诏行事是不。其实大家都是做个样子而已,你难道以为皇上还真相信我能打得赢挞懒吗?”

    “可……可是这样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临兵而久不战,敌进我退,恐怕士气会受损。”哥舒亭好心提醒。

    “唉,哥舒将军呀,士气算什么东西,有命重要吗?”

    哥舒亭一脸愕然。心中那是一万个不敢苟同。

    刘光世笑道:“这做人呢,要懂得变通。其实这些话,换做别人,我可是一万个不愿意说。不过我和李相国算是多年知交,你即是他义子,我才肯实言相告。相国大人就是太固执了。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与敌相缠,可是最终换来什么下场,你该比我清楚。这有功呐……必然是有过相随的。”

    刘光世显然确实有些喝高了。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其实可对他大大不利。

    哥舒亭一阵默然。李纲一心抗金,却最终被贬琼州数年。其中之辛酸,他身为李纲义子,又如何会不知道。

    刘光世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还年轻,收拾江山的重任,可都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一定要记得,这战争呀,可不是全凭冲动两字就能取胜的。输个十场八场的,甚至连输十年八年的,其实那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别把底裤也输没了,连扳本的机会都没有就行了。”

    “太尉你的意思……”

    酒后的刘光世,似乎真是吐了真心,一脸语重心长地缓缓道:“你记得,你输也好,赢也好。只要手中一日还有兵,那朝廷就还得倚仗着你。否则,你就是立了再大的功。也抵不了小小的一过。你义父呀,就是看不透这一点。这才英雄一世,潦倒一生。”

    “可是……”哥舒亭始终是李纲义子,一脉相承,一时间那里会能接受这种委屈求全的主张。

    “可是什么。”刘光世冷笑道:“这么多年来,我算是看透了。从军多年,合攻辽国的是我,攻西夏的也是我,讨伐李昱、宣战刘豫的还是我。我就带着这么一队老弱病残在这中原大地上来来回回地晃悠。又要去东京勤王,又要去应天府救驾。又要抗金,又要剿匪。你说我手头就这么点兵,经得起这么多折腾吗?我若每战必拼,就算侥幸赢了一场又如何。你千万别以为我自私,我这是为兄弟们着想啊。胜,要死兄弟;输,死得更多。倘若全输光了,拿什么去收拾江山。”

    哥舒亭沉默半天,道:“太尉,卑职受教了。”

    刘光世点点头,道:“人人都夸你是军中少年英雄,嘿,锋茫太盛可不是好事儿。我现在掏出心窝子的话跟你说这些,就是怕你走你义父的老路呀。不要江山还没收复,自己先把小命送了,依我看,这战不打个几十年绝对没完。”

    “太尉何以如此说?”

    刘光世不屑地一笑,道:“金狗虽然是狼子,其实没什么野心。他们过江也罢,不过江也罢,都是只想着抢了财宝和女人,就一溜烟的送回北方老家去。只要他们没有扎根的打算,咱们怕什么,慢慢耗,看谁耗得过谁。”

    哥舒亭点点头,道:“太尉高见。”就连韩然都听得甚是佩服。这刘光世看上去无比油滑,其实对形势判断得相当之准。韩然是后人自然知道结局,他却处于局中亦能看清时局,这才是相当了不起。

    “高见?”刘光世是真的醉了,大大哈了口气,道:“这才不是我的高见,是皇上的高见!在哪做皇上不是做。江北也好,江南也好,一样歌舞昇平。看不懂的这些的,迟早都是一个死字。”

    “喝!不说这些废话,我们叔侄好好喝!”刘光世说完又举起杯来。宋时清酒一向酒度甚低,故而一般酒客的酒量比自现代人要弱得多。不多时,两人已经醉得不行。

    刘光世整个人几乎都萎顿下去,身子缩趴在案几上,嘴中哼哼,有些口齿不清地道:“我话就摆在这了,你别看岳飞、韩世忠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得意的,天天说我这太尉兵没战力,逢战必败,是宋军之耻。嘿,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你确实没有说错。韩然心道。

    说完这话,刘光世终于醉倒在案几上。看着他嘴边流涎的沉醉样子。哥舒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后,终于似自语,又似问韩然般道:“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精忠报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是吗?”

    韩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问自己,忍不住望了望他,问道:“你觉得呢?”

    哥舒亭其实也早醉了,不停地摇晃着脑袋试图使自己清醒些。对着伏案的刘光世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太尉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不要步义父的后尘。可是既然我已经决定从军。一日不驱除胡虏,就没打算生还。生为军人,具足听君命,奉军令,拼杀沙场的本份就是了。什么朝纲政治,又或者别的什么,我又何必在乎。”

    说完他整个人都垂下头去,竟似也睡着了过去。韩然愣了下,暗想你的酒量怎么比我想像的还要差得多。不由推了推他,道:“喂,你也醉了吗?”

    哥舒亭斜眯着双眼,并没回答,只是嘴中哼哼叽叽,喃喃自语地道:“双成,双成……你……你你要和别的男人交朋友,做知已,我从不会介意,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心眼小,所以我从来都给你自由,随你行事。可是你,可是你,怎么能把天羽送给别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不开心,不开心……”

    话音落处,哥舒亭终于睡去。整个营帐中,只有韩然默然而立。心中也一时有很多感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