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飞花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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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劫美

人间佳丽在苏州,绝色却在春意楼。

春意楼,苏州第一楼。四月十五日,夜。华灯初上,春意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只因每月十五日夜,春意楼都会推出几名新来的头牌姑娘,让客人竞价,出价最高者可获得中意女子的**。而今夜要竞卖的几个女子个个国色天香,自是引得苏州风流子弟蜂捅而来。

已过中年却风韵犹存的鸨母五花娘早已打扮得花团锦簇,在客人中间左右周旋,打情骂俏。

竞价现场设在春意楼的大厅里,客人们分座厅中,待卖的姑娘们就端坐楼上,人人面前垂着一道淡烟般的纱幕。雾里观花岂非更有情趣?

再过半个时辰,竞价就要开始了。一双双**邪的眼睛往楼上扫来扫去。他们有的带着银票,有的直接命手下抬了成箱的银子过来,个个志在必得。为美色,不惜一掷千金。

忽然一个人捂着脸、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春意楼,冲到五花娘面前,气急败坏地道:“不好了,我的五姑奶奶,今天有人扰了我的场子。”厅中众人的眼光一下子转到这边来了。五花娘忙把鼻青脸肿的他拉到一间偏房里细问缘由。

偏房里有一胖一瘦两个人正在喝酒,一人怀中搂着一个粉头。瘦的那人极高,皮包骨头,犹如竹竿;矮的那人却胖得骇人,足可称得上是腰宽比裤长。其实他根本没有腰,该长腰的地方只剩下一叠叠的肉。

五花娘陪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爷了,得罪得罪!王三总管那边今晚有人闹事。二位爷看哪位过去瞧瞧?”胖子用肉嘟嘟的手指着瘦子道:“何老鬼,我刚吃个半饱,没有力气揍人,你去跑一趟吧!”

不待何老鬼答话,王三已抢着道:“我看请二位爷是不是都去走一趟?那几个人扎手得紧——”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脸上早着了一掌,何老鬼骂道:“找死么?王三麻子,你是不是嫌老子还不如那肥猪镇得住堂子?”说完故意扫了胖子一眼,胖子却并不介意,一手执筷,一手端酒,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道:“王三,你且说说倒底怎么回事?”

王三哭丧着脸道:“何大爷,朱大爷,我那赌场还从来没人敢来闹过事,可今晚一开场子就来了两个小煞星。两人自称绿玉公子和红玉公子。小的一听就知道是假名字,只因两人腰带上各嵌着一块绿玉佩和血玉佩,他们便随口胡诌。他们一来便下注一万两。那红玉公子说‘今儿我们既不推牌九,也不掷骰子,只想和你们赌两个问题,而且是赌关于你们赌场和你王管事本人的两件小事。第一个问题一万,第二个问题两万。你们若答对了,我输三万,你们若答错了而我答对了,你们就输三万如何?’小的心想竟是关于赌场和我本人的两件小事有何难答,况且那三万银子又太诱人,所以就应了。没想到两个问题竟全答错了。”五花娘奇道:“他们问的什么问题?”

王三道:“问题倒的确是些小问题,可小的就是答不上。第一个问题是我那赌场里外七道门一共有多少级石阶?小的在赌场已干了十来年,每天那门里门外的石阶不知要走多少次,这些年也不知走了几千几万次,可就是从未留心数过。那红玉公子说共有三十一级石阶。我们当场数了两遍,果然不多不少。想来他们进门时就已数过了。”

“这第二个问题么——咳咳——”王三干咳两声,道:“小的是个大麻子,红玉公子居然要赌小的脸上一共有多少颗麻子。小的从五岁落下这满脸麻子,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又怎会数过?就连小的老婆也不知道,不料那红玉公子却笑着说小的脸上有二十三颗麻子。小的对着镜子数了几遍——结果又输了。”

朱胖子笑道:“三万两银子果然诱人,赢起来固然痛快,输起来可就心疼了。”何老鬼皱眉道:“当时你就该知道他们是来故意找碴子,不该再赌了。”

王三道:“是,何大爷教训的是!可小的已输了三万两,想翻本——那绿玉公子便说他可以给我个翻本的机会,叫小的同他赌喝酒,赌注是十万两。方法很简单,就是两人用一样大的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看谁能喝到最后。大爷您知道,小的从三岁时就开始喝酒,到现在三十多年了,还从未有过对手,小的绰号就叫‘千杯不倒’。可没想到结果又——又输了。当时小的拿出几坛竹叶青,和他一人一碗轮流喝了起来。那绿玉公子一介文弱书生,喝得虽是斯文,却是一碗连着一碗地绝不停口,小的喝了两坛已是头昏胸胀,不能站立。可那绿玉公子一共喝了四坛,居然还面不改色,连肚子都未怎样胀起——”

何老鬼眉毛挑了两挑,沉吟道:“我早知道这二人竟敢上你的赌场闹事,决非等闲之辈,却未料那绿玉公子竟还是个顶尖儿的内家高手,他若不以内力将酒逼出体外,又怎会连饮四大坛竹叶青连脸色都不变?三万两加十万两——你场中现银岂不正好十三万?看来人家果然是有备而来,连你有多少现银都摸得一清二楚。”

王三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不错,场中现银总共才十三万两,所以——”何老鬼冷笑道:“所以你就耍赖,继而说他们纯心来捣乱,仗着人多大打出手是不是?”王三道:“他们那保镖委实厉害,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小白脸,结果——”朱胖子已笑得喘不过气来:“结果你的脸就开了花。哈哈,王三呀三王,你今天的招子不亮罗!”王三道:“结果他们把库中那十三万两银子全都兑成银票带走了——不过,我已经派了两个人跟上去了,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又冲来两个人,一个成了乌眼鸡,一个满嘴是血,门牙一颗不剩,两人惊魂未定:“王管事,小的们奉命跟踪他们,不料那保镖好生厉害,竟发现了我俩,我俩正想逃,脸上已各挨了两巴掌——他叫我们不用跟着他们了,他们要上春意楼来买位姑娘乐一乐——”五花娘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果然是冲着我们聚雄会来的。苏州赌场、妓院成百上千,他们为何单单找上你们茂财赌场和我春意楼?他们又怎知我们这两家乃是淮安王门下产业、由聚雄会在打理?”

王三迟疑了一下,道:“那三人扎手得紧,咱们要不要去——报告少庄主?”话未说完,左脸上又挨了一个耳括子。朱胖子拍了拍手掌笑道:“老子这双手加上何老鬼这双腿,好久都没活动筋骨了。”五花娘道:“不必惊慌,庄主师弟、王爷座前第一高手正在苏州作客。只要有他在,谁来咱们也不用怕。我先去主持竞价会。等他们来了,咱们随机应变。”

大厅里已坐了百来位前来竞价的客人。大家早已等得不耐,齐声催促五花娘早些开始。五花娘往楼梯口一站,媚笑道:“各位公子大爷都是春意楼的熟客了,规矩么我就不多讲了。今晚每个姑娘的身价起价都是一千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100两。第一个是咱们刚从金陵买回来的娇杏姑娘,刚满十六岁,你们看她那皮肤多水灵,简直吹弹得破——”一边说一边指着楼上帘后一位穿水红色长裙的少女。

“一千二”、“一千五”、“一千八”——厅中顿时响成一片。很快,价格已涨到两千八百两。一个商人模样的绸衫男子又加了一百两,最后胜出。五花娘一招手,那娇杏扭着腰身从帘后走出。众人一看,果然是眉目如画,娇小可爱,尤其皮肤柔嫩粉红,就如花瓣一般。娇杏朝买下自己**的恩客道了一个万福,娇声叫一声“相公”。那绸衫男子得意地站起身来,朝众人一拱手,上前牵着娇杏的手,在几个艳装美婢的簇拥下朝后堂走去。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夹杂着啧啧的艳羡之声。

“娇杏已经名花有主了,现在轮到咱们的柔云姑娘了——”五花娘站在楼旁,向大家介绍柔云姑娘的生辰籍贯,有何绝技,现场热烈的气氛使她几乎已忘了有人正准备前来闹事。最后柔云被一富家公子以三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这位公子早在门外备好了软轿,此时一得手立即带着柔云出门上轿而去。很快,楼上的五位姑娘都已有了各自的恩客。根据客人的意愿,有的随客人外出过夜,有的则把客人带进了自己房中。

最后只剩下一位穿紫色长裙的女子。这女子约摸十八九岁,一直在纱幕后垂着头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周围的欢笑戏谑之声仿佛根本不曾入得她耳。五花娘道:“现在楼上坐着的是春意楼本月为大家准备的最后一位姑娘柳儿。柳儿刚满十八岁,是春意楼近几年来物色的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美艳温柔,还饱读诗书,一手琵琶更是天下无双的绝技,此前大家都已见识过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如此色艺双绝的佳人——”

五花娘还未说完,已有人抢先叫道:“我出三千两”!紧跟着,叫价一路攀升到了五千两。忽听一声“慢!”大门口一阵**。只见一衣饰华丽的黄衫男子出现在门口,神态倨傲,往众人面前一站,便如鹤立鸡群,朗声道:“我家公子马上便到,请诸位稍候。”

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两辆华丽的白马香车停在了门前。香车上悬挂着烟罗紫帐,金色流苏。车帘一掀,走出两位宫装美女。这两个女子约摸十七八岁,乌发如云,眉目婉约,神态优雅,俨然有大家风范。难不成两个年轻美貌的富家少女居然会来逛妓院?春意楼门前门外的人个个瞪大了眼睛。却见两位宫装少女款款走到后面那辆装饰更为豪华的香车前,恭声道:“请公子下车。”原来这两位美艳少女只是车中人的婢女。是什么人会有如此气派?

车中走出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两人俱都生得玉树临风,神情高傲,穿着一身衣料剪材都极为考究的白衣。腰间各自系着一块碧玉佩和血玉佩。正是萧雨飞和扮作男装的花溅泪。宫装美婢是可人和可心,穿黄衫的保镖乃牧野郎心。

萧雨飞和花溅泪手携着手,在可人可心相伴下缓步行来,意态悠闲。牧野郎心怀中还抱着一个锦盒,当前开路。他走到一张梨木桌前,将锦盒往桌上一放,打开了盒盖,盒中装的竟是满满一盒银票,票面都是白银一千两。五花娘心下瞭亮,这正是那化名绿玉公子和红玉公子,扰了王三麻子赌场的神秘人物。

花溅泪轻摇着一把香扇,朗声道:“我出一万两!”那出价五千之人顿时涨红了脸,叫道:“我出一万一千两。”花溅泪不紧不慢地道:“我出两万两千两——不管何人出价,我都再加一倍。”说着微笑着环视了厅中众人一眼。大家只觉她眼神之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傲慢,似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那加价之人脸色变了几变,额上开始冒出了冷汗,嘴唇动了两动,终是不敢再叫价。

花溅泪道:“没有人再加价么?”连问三遍均无人应声,笑道:“那柳姑娘今夜就是本公子的了。”一挥手,可人从那锦盒中抽出一叠银票,放在龟公手中端的铜盘上。王三麻子躲在人群中,恨得牙根直痒。只因这一盒银票正是刚从他的茂财赌场赢取的。五花娘满脸堆笑:“哟,这位公子可真是大手笔呀!本楼自有**竞价会以来,还从未有哪位贵客这么豪爽地一掷万金。柳儿姑娘,快下来!”柳轻絮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掀开纱幕,快步走了下来,走到花溅泪身旁,给她道了一个万福。

花溅泪牵过她的手,笑道:“果然是国色天香。走吧,今夜你是本公子的人了。”说罢,牵着她就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五花娘叫道:“慢!这位公子好眼生,不知是哪府来的贵客。既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还请到后堂用茶。”花溅泪道:“茶么就不用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话音一落,厅中人都是一阵会意地大笑。柳轻絮将嘴凑在花溅泪耳边,低声道:“我爹还在他们手中。”花溅泪不动声色,改口道:“既是妈妈盛情相邀,稍坐一会儿也无妨!”五花娘不慌不忙,先将其余客人安顿好了,这才过来带着花溅泪一行人往后院而去。

后院和前厅简直就是两重天地。院内十分寂静,和前厅的繁华热闹形成鲜明对比。长廊中却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在空落落的院中显得十分怪异。五花娘道:“公子是新客,不知我春意楼的规矩。凡是竞价成功的客人,春意楼皆有席面一桌相赠。请公子入席小酌。”忽听身后哐的一声,院门上落下一道铁门,已将退路封死。

萧雨飞笑道:“妈妈,你这设的莫不是鸿门宴?”五花娘仍是满脸堆笑:“早知公子要来,岂敢不先作准备?”一条人影疾射而来,正是身着黄衫的牧野郎心。趁着刚才人多,他悄悄先溜往了后院。只见他满脸怒色,道:“萧兄弟,不必再和他们周旋,他们早已——”瞥了一眼柳轻絮,立时住口,道:“咱们不用理会他们,走吧!”

柳轻絮急道:“我爹爹呢?”牧野郎心道:“令尊——已经——”柳轻絮颤声道:“莫非他老人家已经——”牧野郎心点点头,道:“我刚刚抓了个护院一问,才知道其实你爹早在你进春意楼的第二天,就——撞墙自尽了!”柳轻絮身子晃了两晃,脸色顿时惨白,眼中泪如泉涌,却没有哭出声来,哑声道:“那他老人家的遗骨现在何处?”牧野郎心逼视着五花娘道:“你快告诉她!”

五花娘尚未答言,有人阴恻恻地道:“你爹早就烧成灰了,就装在我手中这罐子里,你们谁有本事,谁就来拿。”正是何老鬼。他瘦长的手中托着一个黑色的陶罐,只见他手往上一抛,那陶罐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长廊尽头的横梁上。他虽只一抛,却已显示了一手极厉害的内功。

花溅泪道:“这人不是中原人,他来自西域,人称何老鬼,和他的师弟朱胖子并称‘西域双煞’。两人在关外算得上一流高手,何老鬼腿功了得,朱胖子掌法厉害,两人总是联手对敌,一向是形影不离。何老鬼竟来了,朱胖子必也在左右。”只听一人笑道:“公子真是见多识广,我们兄弟俩已有十多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动,居然也被你一眼识破。”一团黑影掠来,正是朱胖子。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象他那么笨重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好的轻功。

花溅泪笑道:“象二位长得这么有特色的人,总是很容易让人记住。”朱胖子的眼光在她身上一扫,道:“原来红玉公子是个女的,怪不得那么细心。只是我一般不和女人交手,绿玉公子,要不你来陪我兄弟玩两招?”牧野郎心冷冷道:“杀鸡焉用牛刀,你们逼死了轻絮的爹爹,我今日要你二人偿命!”

他的目光移向了酒桌上,酒桌正中摆放着一盘苹果。他从黄色的披风下取出了一把形状怪异的刀。手腕一翻,刀已在手,刀光一闪,已将一个苹果从盘中挑出。他左手用刀鞘点在那苹果上,右手持刀轻轻旋动,那么长的刀在他手中竟如几寸长的小刀般轻巧灵活,苹果在桌上轻轻转动,一转眼果皮一圈圈地完整地被削下,落在桌上圈成一团。

朱胖子的笑早已不见了。他已从这把刀上认出了牧野郎心正是几日前欲劫走柳轻絮的蒙面人。萧雨飞和花溅泪也看着牧野郎心的手。他的手是那么地稳,出手是那么地快。一圈圈的果皮全是一指宽,一样厚薄,削好的苹果看上去光滑之极。他虽不过只削了个苹果,却无疑露了手极高深的内功与刀法。能用这么长的刀削出这么整齐的果皮,内功不精纯,刀法不高妙,用的力道不均匀又岂能做到?

五花娘霍地起身:“牧野郎心,原来是你。怪不得你们会冲着柳轻絮而来。想不到你短短几天内竟邀到了帮手。”牧野郎心道:“就算我不邀帮手,你们又有谁是我的对手?”朱胖子眼见牧野郎心露了这手武功,又想到几日前他那迅快高妙的刀法,道:“论刀法,我们当然不是你的对手,若是论拳脚么,嘿嘿!”

牧野郎心道:“我今日不用刀,一样取你二人性命!”说罢刷地一声还刀入鞘。朱胖子见牧野郎心中了激将法,心中暗喜,和何老鬼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忽地同时纵起身形,朝牧野郎心扑来。朱胖子双掌专攻牧野郎心的前胸要害,何老鬼双脚连环踢出,专攻牧野郎心的下盘。两人拳脚配合,前后夹击,不知曾击败了多少高手。两人练的内功均是阴劲一路,招式阴柔毒辣,招招不离牧野郎心的要害。

柳轻絮紧张地看着正以生死相搏的三人,关切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已暂时压下了丧父之悲。牧野郎心出掌之间掌风呼啸,声势骇人,隐有奔雷之声,在西域双煞的夹击之下毫无惧意,几招之间,已是占了上风。花溅泪道:“咦,牧野大哥这套拳法怎么倒似正宗的中原武功?”

萧雨飞道:“不错,他掌力雄厚刚劲,出招迅快沉稳,正是昆仑派绝技奔雷掌法。牧野大哥曾说他在中原曾拜过一位师父,原来竟是昆仑派掌门余磊英。”花溅泪道:“奔雷掌法至阳至刚,乃昆仑派的镇山绝技,正是阴柔一路武功的克星。这西域双煞只道牧野大哥刀法了得,掌上功夫平常,哪知牧野大哥竟是昆仑派嫡传弟子。”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朱胖子前胸已一连中了两掌,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正好撞在长廊尽头的柱子上。梁上的陶罐被震得跌落下来,眼看要掉在地上甩得粉碎,一道黄影闪过,牧野郎心犹如一只燕子疾掠而来,右手拿着刀鞘一挑,已将陶罐挑了起来,左掌再平平一推,陶罐犹如被一股无形之手捧着,平平地朝柳轻絮飞去,那股力道正好到了柳轻絮身边就刚刚耗尽,陶罐在空中一顿,柳轻絮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抱,正好抱个正着。

如此精纯的内力,如此高明的掌法,萧雨飞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花溅泪心中暗道,想不到牧野郎心武功如此之高,幸好他为人刚直,没有受谢谨蜂的威逼利诱,否则聚雄会又多一绝顶高手,冷香宫却多一劲敌。

接着又是一声闷哼,何老鬼猛地栽倒在地,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惨呼。他那两只细长灵活的腿竟已被牧野郎心的双掌生生击断!朱胖子吐出几口鲜血,挣扎着坐起身来,艰难地道:“牧野郎心,想不到你竟是余掌门的嫡传弟子!我兄弟二人竟连你的十招都未接住——”

牧野郎心道:“你们逼死了轻絮的爹爹,今日我必要你二人偿命。你二人还有何遗言?说完好送你们上路。”朱胖子眼中露出恐惧之意,颤声道:“你,你今日放过我们兄弟,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柳姑娘——”话未说完,忽地往上一跳,又咚地歪倒在地,一动不动,嘴角之间却有一股黑血流出。花溅泪一步跃了过去,只见朱胖子身上插着一蓬细如牛毛的毒针,不由变色道:“见血封喉,好厉害的毒!”

何老鬼撕心裂肺地叫道:“胖子——五花娘,你,你好狠!”五花娘冷冷道:“我会必杀令第一条就是叛会者死!你二人如此贪生怕死,关键时刻竟想出卖本会机密,真是死有余辜。”何老鬼叹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唉,我兄弟二人看来注定该命丧今日。我们一生杀人无数,今日惨死也是报应。”说罢以手撑地,费力地爬到朱胖子的尸身边,惨笑道:“师弟,等等我!”从他身上拔下几根毒针,往自己胸口一插,立时毙命。

花溅泪见二人方才还生龙活虎,转瞬已是横尸于地,虽知两人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忍不住暗自叹息。她转身看着五花娘:“闻道苗疆百草门门主童一凤之妹十多年前因与人私通,密谋夺取门主之位,事情败露而被童一凤逐出门墙,后来却莫名失踪。此人莫非就是你五花娘?”

五花娘变色道:“你是谁?你怎知如此隐秘之事?”花溅泪道:“童一凤在逐你出门之时,怕有损百草门名声,对外只道你染病死了。但她却颇守武林规矩,曾修书一封,向冷香宫据实禀报你的真实去处。没想到你后来突然失踪,谁也找不到你的下落。原来你竟投奔了聚雄会。谁能想到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童赛花竟会藏身妓院当起了老鸨?”

五花娘眼中冷芒闪动,道:“原来姑娘竟是冷香宫中人,那就难怪会和我们聚雄会作对了。”花溅泪又道:“如今想来,当年和你私通的男子不是聚雄会中人,就是淮安王的手下。”五花娘道:“太聪明的人都不会长命,姑娘,你小小年纪心思竟是如此细密,看来定属早夭之命。”花溅泪淡淡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要生能尽欢,死又何惧?”

“生能尽欢,死又何惧”,这句话萧雨飞听来却是悲喜交集。喜的是花溅泪已经想通了,不再犹豫,只求与他生前尽欢,悲的是她确乃早夭之命,终究难免一死。

只听花溅泪又道:“童赛花,你是束手就擒,由我送交童一凤处置,还是要顽抗到底?”“哈哈哈,”五花娘纵声大笑:“你们自以为武功高强,就可以活着走出我这春意楼么?”大笑声中,双手连扬,弹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花溅泪惊道:“苗疆桃花瘴!”一推萧雨飞道:“云飘,快带他们走!”自己却不避不闪,反而欺身上前双袖连拂,将那毒瘴反逼回去。

萧雨飞等人知道五花娘武功虽平平,却是百草门门主之妹。百草门擅使各种毒物,这五花娘必定一身是毒。当下不敢大意,运起轻功,往院墙外掠去。柳轻絮虽不会武功,但牧野云枫抱着她往墙上一抛,随后一步掠上墙头将她接在怀里,跳到了墙外。

五花娘未料花溅泪竟会丝毫不怕她施出的毒瘴,一惊之下,正欲再发毒针,花溅泪手中的暖玉箫已指在她咽喉。五花娘神色不变,道:“幻月宫主,你要杀便杀,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花溅泪见她临危不惧,心下也有些佩服,道:“五花娘,今日且留你一条小命,待童一凤自来料理门户。你好自为之。”说罢,收起暖玉箫跃过高墙而去。

等花溅泪远去,五花娘忽然扭头对着长廊尽头的一间小屋说道:“看够了没有?你怎么一直不出手?”小屋的门缓缓打开,一个头戴竹笠遮住了大半个脸、颌下留着长须、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走了出来。正是那朝中第一高手、淮安王的军师。五花娘一见他,眼中顿时露出无限温柔之意,声音也变得柔媚起来:“他们武功再高,也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你一出手,他们还走得了么?”

黑袍人道:“若论单打独斗,他们三人谁也不是我的对手。这牧野郎心有柳轻絮拖累,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萧雨飞和幻月宫主。你有所不知,冷香宫的相思断肠剑法若是两人合使,威力便会倍增。他二人功力相当,心意相通,若是联手,必定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虽不惧,要留住他们也难。何况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五花娘看着地上何老鬼和朱胖子的尸身,道:“可惜为了让我们的戏演得更逼真一些,不得不牺牲掉他们两个。”黑袍人淡淡道:“要成就大事,死几个人算什么?你一向行事果断,怎么如此心软起来?”

五花娘道:“我不是心软,我只是在想柳轻絮靠不靠得住?据我观察,她好象对牧野郎心动了真情。”黑袍人道:“不会的,她父亲尸骨未寒,她怎肯真的委身仇人之后?”五花娘道:“你不懂女人。女人一旦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什么都可以不顾——想当年,我不就是为了你背负了一切罪名么?”她的神情有些幽怨,眼中却柔情无限:“虽然我跟了你这么些年,连个名分都没有,可我仍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见她说得如此动情,黑袍人淡漠的声音中也多了一份感情:“赛花——我身边虽然美人无数,你却是待我最真心的一个。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娶你的,我——”五花娘目中泛起了泪光,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你身份尊贵,岂是我一个民间女子配得上的?只要你心里明白谁是这世上最爱你的女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无边无际的树林里,草地,小溪,野花,鸟蝶——该有的都有了,这是一个多么诗情画意的幽静所在。一栋小巧的木楼矗立在小溪之边,就如画龙点晴之笔,给这片美景平添了几分温馨之意。

这是牧野郎心选定的地方,他要与柳轻絮在此定居。本以为柳轻絮要为父守孝三年,但她却说不必了,她现在就要嫁他。她的理由很简单:父亲死了,她和妹妹已无家可归。她只能跟着他,可是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所以她需要一个名分。她说,非常时期,就不必再恪守礼法,反正也没人知道,没人关心她的生活。

他自是欣喜若狂。于是丧事之后,这木楼中紧接着就要办喜事。唯一的两位客人就是萧雨飞和花溅泪。

夜幕降临,小楼内灯火辉煌。跳跃的一对龙凤喜烛映着一个斗大的“喜”字。桌上菜肴不多,却是他们亲手烹制。桌子正中摆着一壶“合欢”酒。拜过了天地,又拜过了父亲的灵位,身着大红吉服的牧野郎心和柳轻絮夫妻对拜。待仪式完毕,新郎新娘该入洞房了。牧野郎心抱起戴着喜帕的柳轻絮,轻轻向楼上走去。看着这喜庆而温馨的场面,花溅泪暗自感慨,不知自己将来可有机会做萧雨飞的新娘?

萧雨飞满面喜悦地看着她,嘻嘻笑道:“将来我们也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人生乐事,何过于此?”花溅泪晕染双颊,道:“不许胡说。”

萧雨飞拉起她的手道:“我怎么胡说了?我已经正式退了亲,月家已把当年的婚书聘礼遣人送回我萧家去了,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也只是迟早的事。”花溅泪抽回手来,嗔道:“你退你的亲,干我何事?你怎知我将来定是和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雨飞笑道:“只因你已先遇上我了,从此这世上任何男子你都不会再放在眼里。”花溅泪道:“佩服佩服,想不到师兄你竟身负绝世神功。”萧雨飞奇道:“哦?”花溅泪道:“师兄的脸皮功已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小妹真是望尘莫及。”

萧雨飞纵声大笑:“是极是极,师妹真是慧眼识英才。”自从退亲成功,两人得以名正言顺地相处,花溅泪的心情开朗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忧郁,两人独处之时已多了许多调笑亲昵之举。男女相恋之甜蜜滋味,两人至此方知。

花溅泪道:“你且莫笑,我心中总觉还有什么事未放下。我总在想,我们救柳轻絮是不是太顺利了些?以谢谨蜂的性格,他早知我们要去春意楼劫人,不可能不先做准备。难道他真是一诺千金的君子,答应了牧野郎心不再插手,就真的袖手旁观不成?”

萧雨飞道:“我还从来没有和谢谨蜂碰过面,我一点也不了解此人。不过以我的直觉,他应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不会拘泥小节,守不守信他不会太在乎。”

花溅泪道:“所以我很奇怪,我们这次得手怎会如此顺利?还有柳轻絮刚刚丧父,怎会这么急着与牧野郎心成亲?柳叶儿说过,她是一个饱读诗书,遵法守礼之人。据我这两天观察,她有时瞧牧野郎心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心中有什么矛盾为难之事委决不下。今日我帮她梳妆之时,我瞧她毫无喜悦之情,难道她心中并不想嫁给牧野郎心?但她对他的感情又不象是假的,真叫人捉摸不透。”

萧雨飞道:“你既这么不放心,不如咱们爬上房顶悄悄去看一看?”花溅泪顿时红了脸:“亏你说得出口,人家洞房之夜,咱们怎好偷窥?”

萧雨飞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放心了,若有什么意外,定该在今晚发生。咱们就去看一会儿,若是无什么事,他们饮过合欢酒好好儿地就去睡了,咱们就马上下来。”花溅泪想了一下,终是放心不下,只得跟着萧雨飞悄悄跃上二楼,伏在房顶偷窥。

只见屋中喜烛高照,牧野郎心已挑开柳轻絮的喜帕。柳轻絮淡施脂粉,一身盛装,明艳照人。此时坐在桌边,螓首低垂,娇羞无语。桌上摆放着一壶合欢酒。牧野郎心伸手正欲倒酒,柳轻絮却一下子将他手按住,嫣然笑道:“我来!”她站起身来执壶倒酒,不和为何一双手竟在微微颤抖。

花溅泪和萧雨飞对望了一眼,心道柳轻絮果然有些异常。只见柳轻絮将一杯酒递于牧野郎心,神色庄严地道:“喝下这杯合欢酒,天长地久永同心。”她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萧雨飞道:“这壶酒是柳轻絮亲手装的,莫非这酒有什么问题?”花溅泪神色凝重,没有言语。

牧野郎心也感觉到了柳轻絮的异常,道:“轻絮,你怎么了?你冷么?”柳轻絮道:“不,我,我只是太激动。”说罢一仰头,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牧野郎心愣了一下,也抬手将酒饮下。萧雨飞心中稍安。心道若是酒中有异,柳轻絮怎会先饮?

一杯酒下肚,柳轻絮的神色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微笑道:“郎心,能与你结为夫妇,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相信么?”牧野郎心道:“我自然相信。今生能得你为伴,夫复何求?”柳轻絮道:“人生苦短,尽欢而已。只要能成为你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快乐无比。”

牧野郎心道:“你的眼神为何如此凄凉?说的话也这么悲观。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可是以后不会了,我会尽我所有让你幸福。”他拿起酒壶要斟酒,柳轻絮却将他的酒杯按住,缓缓道:“郎心,你不要再喝了。”牧野郎心道:“为什么?今天我一定要喝个痛快。这喜酒一生只能喝一次,能与你共饮喜酒,我好开心。”

柳轻絮望着他,神色变得凄凉,一字字道:“因为你不必再喝了。我已在酒中下了毒。一杯就足以让你永醉不醒!”牧野郎心变色道:“你说什么?”在楼顶偷窥的萧雨飞也吓了一跳,正要跳将下去,却被花溅泪一把拉住。她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我说我在酒中下了毒,其实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是为了杀你,”柳轻絮的眼泪慢慢流下了面颊,神色却很平静:“不过你不用怕,我陪你一起死。我之所以急着要嫁给你,就是为了能以妻子的身份陪你一起死。”牧野郎心颤声道:“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柳轻絮道:“有些事我一直在瞒着你。你可知我是如何被卖到春意楼的?”牧野郎心道:“你说你是被强人所抢——”

柳轻絮道:“不错,是被强人所抢。不过这伙强人却不是普通的强人,而是聚雄会人所扮。他们把我和我爹一起抢到了春意楼。我以为他们要逼我为娼,不料他们却对我很好,一点冒犯之意都没有。聚雄会少主把我爹爹叫去,单独商量了许久。也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我爹爹被他们说服了,回来就劝我也要听从聚雄会少主的安排。”

牧野郎心道:“聚雄会少主不就是谢谨蜂吗?难道——后来我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他布下的美人计?”

柳轻絮道:“不错。他们似乎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早知你那天会从那凉亭外路过,就特意叫我先在亭中等候。后来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们演的一出戏——没想到你果然出手来救我——等我确定你已经爱上了我,我就马上告诉了谢谨蜂——后来的事我不说你也都知道了。”

牧野郎心一下子跌坐椅上,眼中露出痛苦之意:“原来你,你一直是在骗我!”他忽然哈哈一阵大笑,道:“能死在你手上,也总比死在谢谨蜂手上好一百倍。只是,轻絮,你竟不过是聚雄会手上的一颗棋子,你如此年轻,如此才貌,又何必陪我一起死?”

柳轻絮流泪道:“我也不知道。跟你相处不过一月,我竟是甘愿陪你去死。我生母早亡,继母虽待我不错,却又跟人走了,妹妹年幼,爹爹整日以酒浇愁,有谁关心过我?你却对我百般照顾,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快乐过。后来我对爹爹说,我不想再骗你,可爹爹大怒,说我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不是他的女儿。我这才知道,原来你的爹爹就是那个当年拐走我继母的男人!”

“你爹爹不仅拐走了我继母,还打断了我爹爹的一双腿,我爹爹恨他入骨。他不能杀了你爹爹报仇,就要我杀了你!我本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谁知,谁知我爹爹竟一头撞死在我面前——临死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我不替他报仇,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恨我!为了爹爹遗愿,我不得不杀了你。我,我实是逼不得已。”

牧野郎心摇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其实这里面有许多曲折你和你爹爹都不明了。你继母本不叫林娇姿,而叫小林娇姿。当年我爹牧野千枫和小林娇姿本是一对情侣,无奈小林娇姿是小林家族的公子和婢女所生,我爷爷不同意,非逼着他娶了小林公子正妻的女儿、也就是小林娇姿的姐姐小林雅姿为妻。小林雅姿就是我的母亲。后来我父母感情一直不好,我娘终日郁郁,我刚满五岁时她就死了。而这时小林娇姿早已负气离家出走,远赴中原。我爹带着我一路寻来,在中原找了整整十年。等找到小林娇姿时,她已成了你的继母,柳叶儿的娘。”

“小林娇姿被我爹一番真情打动,又一心想回东瀛,就决定随我爹一同走。那晚的情景我都还记得,因为那时我已有十五岁了。你爹不肯放手,想拿柳叶儿留住小林娇姿。可是小林娇姿决心已定,宁愿不要孩子也要跟我爹回东瀛。你爹站在崖边,问小林娇姿倒底回不回去。小林娇姿坚决地说了声不,未料你爹就跳了下去。我爹出手救时却已晚了,你爹已跌断了双腿——已是七年过去了,我爹和小林娇姿已先后病逝,未料你爹却始终竟着这段仇。我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从崖上跳下去的中原男子竟会是你爹爹。”

柳轻絮痛哭道:“可现在——什么都已晚了。郎心,你不要怨我,从一开始我本只是骗你,可到后来——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看在我陪你同死的份上,你不要怨我。”

牧野郎心伸手拿过喜帕,揩去她脸上泪水,柔声道:“我怎会怨你?我说过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可怕?只是你不该陪我同死,你马上回聚雄会去,他们会给你解药——”

柳轻絮摇摇头,坚定地道:“我早想好了,我虽不得不杀你,可我却绝不独生。我和你的誓言都是当真的,绝无半点虚假。所以我要这么急着和你成亲,这酒中下的是五花娘给我的慢性毒药,要十二个时辰后再发作,在与你死之前,我要做你一天的妻子。至于小叶子,她已拜了幻月宫主为姊姊,我们死后,幻月宫主自会照顾她。”

牧野郎心点头道:“也罢。我若死了,你对聚雄会已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独自活在这世上,受他们欺凌,也是生不如死。我知道,谢谨蜂是等着我回去求他,求他救我们。可我牧野郎心从不受人胁迫。我更不愿和他们一同去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你我命丧今日,也是天意。能在死前与你做一日夫妻,我已不枉此生。”他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地凝视着她,毫无惧怕怨恨之意。见他如此镇定,柳轻絮也平静下来,微笑道:“我们已是夫妻,我们到**去,就这样相拥着慢慢等死可好?”

她起身走到床边,将那床崭新的绣着百合花的大红喜被抖开。满床红光,映得她的脸娇艳如桃花。牧野郎心伸手拿过合欢酒,笑道:“反正一杯是死,两杯也是死。咱们不如喝个痛快。这是咱们的合欢酒,不要浪费。”他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与柳轻絮,正要喝下,忽听一人叫道:“喝不得!”

两条人影从屋檐下跃下,穿过窗户落在了他们面前。花溅泪笑道:“本是洞房花烛夜,两位难道真要如此生离死别么?”萧雨飞道:“牧野大哥不愿与谢谨蜂同流合污,宁可携妻从容赴死也绝不屈服,叫小弟好生钦佩!”

牧野郎心道:“我们已中了百草门的秘制毒药,纵使你们冷香宫的冷香丸也解不了。”

花溅泪道:“虽然冷香丸解不了百草门的毒,但百草门的独门解药我却会配。冷香宫对制毒解毒素有研究。冷香丸只不过是众多宫中秘制解毒药中运用最为广泛的一种。上代幻月宫主、我师姑叶秋烟还曾将祖师传下的毒谱做订,将世上各种毒物和特性、解法做了详细记载。如今又过了十多年,世上又多了好些新的毒物品种,我正在着手修订这本毒谱。去年我才向百草门门主童一凤请教过一些苗人毒物的解毒之法。没想到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她拿起一杯毒酒,仔细看了看,嗅了嗅,又用舌尖舔了一点品尝,笑道:“还好,这是百草门的慢性毒药‘美人眼’,毒性犹如美人眼波般柔媚,我们马上去制解药,你们就安心过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吧!”

柳轻絮的脸一下子红了,将身子一缩,躲在了牧野郎心身后。愁云惨雾顿时一扫而光,屋中终于重又充满了洋洋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