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飞花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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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双花盗(下)

萧雨飞力不如他,耐力与毅力却胜过他,终于,月凌峰劲力一松,再也翻不过来,叫道:“你敢打我?”萧雨飞道:“有何不敢?不过我只要你说我娘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最好的娘,我就放了你。”

月凌峰望着他那虽小却捏得很紧的拳头,犹豫了一下,笑道:“好,我说!你娘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最好的娘。”萧雨飞心中十分受用,笑着起身放了他。不料月凌峰一闪身就又扑了过来,幸好萧雨飞早有提防,一低头就从月凌峰腋下钻过,同时伸出脚来一扫,将他绊倒在地,又压住了他。月凌峰道:“你敢打我,我爹不会放过你。”萧雨飞道:“我才不怕你爹呢!我只怕我爹。我不想打你,但你得答应我,若我爹问起你脸上的伤,你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月凌峰道:“好,我答应你。”他见月凌峰说这话时,眼珠乱转,似乎言不由衷。放开他后,暗中留上了心,防他再度扑来。不料月凌峰站起身后,却不再和他相搏,转身便走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料,不一会儿,便见萧石来找他,说月凌峰告他仗势欺人,非说冷香宫武功天下第一,要月凌峰承认他的武功比他高,他不肯,便被他施展诡计绊倒在地暴打了一顿。萧威海盛怒,要他马上过去。他这才知道,月凌峰知他最怕的人是萧威海,便将鼻血抹了满脸,直奔大厅诬告了他。

他忐忑不安地进了大厅,只见无数陌生的面孔都正看着他,父亲脸上又呈现出他熟悉的严肃表情,心中更是胆怯。

一见他,萧威海便要他向月凌峰认错道歉。他不肯,竭力辩解,但他十分要强,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衣示伤,更不愿重复月凌峰辱骂他的言语。他从小没有见过母亲,对母亲的情况又一无所知,也隐隐觉得月凌峰的话有些蹊跷,说到关键处就言语含糊,不肯明言。萧威海不由更信了月凌峰之言,喝令他马上向月哥哥赔罪。他委屈之极,犹豫不决。忽见月凌峰躲在父亲身后向他挤眉弄眼得意万分,一怒之下将所有的胆怯全抛在了脑后,冷冷道:“月哥哥,你说话不算数,我根本瞧你不起。”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早多了五根指印,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只听萧威海厉声喝道:“住口!孽障,在我面前说话仍是这般狂妄!难道你月哥哥会莫名其妙冤枉你不成?你动手打人已是一错,口出狂言便是二错,当面抵赖更是错上加错。你生性顽劣,一向爱惹事,我难道还不知道?”

冤枉挨了一掌,他更是倔性大发,说什么也不肯认错。萧威海当着众人的面几乎下不了台,最后还是月几圆出来打了圆场。萧威海便命萧石先将他带至书房跪下思过。萧石劝他向父亲认个错,以免受罚,他却问道:“石叔,你告诉我,我倒底有没有娘?我娘是谁?我是爹亲生的儿子,还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

萧石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会问出这些话来,支吾了两句,哪敢实言?他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自思月凌峰的话必是事实了,自己本是一个“野种”,所以爹才会对他如此严厉,所以别人一说他的坏话爹才会采信,却不肯听他解释。

萧威海哪知他心事?晚上宾客散尽,想起下午之事余怒未歇,来到书房,刚训斥了他几句,却听他大声叫道:“是,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孩子。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萧威海未料他竟说出这番话来,又惊又怒,脸色铁青,一连声地命萧石拿家法来,萧石忙对他道:“公子,你快向老爷认个错吧!”他已知今日自己是再劫难逃,心中绝望,一咬牙,亢声道:“我本没错,认什么错?”萧威海怒极,手中鞭子雨点般落下,抽在他衣衫单薄的身上。他被抽得满地乱滚,口中却兀自尖叫:“我没错,就是没错!”他叫的声音越大,萧威海抽得越重,很快他全身已布满鞭痕。最后,他缩在墙角,无力再动,忽然高声惨叫道:“娘——”

萧威海浑身一震,心顿时揪紧,握鞭的手垂了下来。他紧缩成一团,喃喃道:“我没错,是他先骂我的!他骂我是个野杂种,连自己的娘是谁都不知道,他骂娘是个又丑又凶又坏的母夜叉,我才打他的。我没有错啊,爹,他怎么可以这样骂娘?难道,我真是你捡回来的?”他终于流下泪来,道:“爹,我想娘!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而偏偏我没有?呜呜,我想娘——爹,我要娘——”

萧威海心如刀绞,皮鞭一下掉在了地上,蹲下身捧起儿子满脸泪痕的脸,轻抚他脸上指痕,目中也泛起了泪光,涩声道:“飘儿,他真是这样骂的吗?”他抽噎道:“爹,你还不相信我——”萧威海道:“不,爹相信你。爹知道,你虽然一向都很顽皮,可是绝不会编造谎言骂娘来骗爹。可是,当时爹问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你说清楚了,爹又怎会怪你!”

他泣道:“可是当时有那么多人,我若说了,别人都知道了,就会以为我真是个没娘的野孩子,我当然不肯说了!而且,我若说了就是在骂娘了,那岂非大大的不孝?”萧威海心中酸楚不已,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颤声道:“不,飘儿,你听好了,你是爹的亲生孩儿!爹虽对你严厉,其实心中却一直把你视若性命啊!”忽听他低低“哎哟”了一声,忙问道:“疼吗?很疼是不是?”

他摇摇头道:“这里不是你打的,是月哥哥打的——”萧威海一把拉下他衣服,却见他身上除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外,两肋乌黑青紫一片,不由变色道:“真是峰儿打的?他怎么下手如此之狠?”他咬着嘴唇点点头。萧威海怔怔地看了半晌,目中又泛起了泪光,低声道:“你一向都很要强,你刚才不愿在那么多人面前脱衣示伤,所以就宁可不说了是不是?”他又点点头,心中暗想:“原来爹爹不仅爱我,还这般了解我!”不由满心欢喜,对自己是爹的亲生儿子一事,再不怀疑。

萧威海将他抱起放到**,低下头去吮去他眼中泪水,和声道:“飘儿,好孩子,爹错了,爹以后再也不打你了,真的!”这一次,是他小时侯挨打挨得最惨的一次,整整三天起不了床。不过,萧威海也说到做到,以后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都再未打过他。而他自此对月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次日一听说爹已为他和月丽人定下亲事,便十分反感。也幸得如此,他才把亲事一拖再拖,直到这次遇上真正让他心动之人。

这一次,萧威海虽仍未打他,但他心中却更担忧:“如果爹真的不答应,我该怎么办?难道真去出家、让语儿空等我一辈子?”正思想间,萧威海走了进来:“你是执意要退亲?”萧雨飞道:“是,还望爹爹成全。”

萧威海道:“你说你心中已有人了,是谁?”萧雨飞道:“——师妹!”萧威海道:“哪个师妹?”萧雨飞低声道:“小师妹!”萧威海神情一震:“秋儿?是她?她不是就要接任幻月宫主之位了么?”萧雨飞道:“不错。爹,师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还写了封信叫孩儿交给你。”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双手呈给父亲。

萧威海接过看了,面色凝重,负手在屋中踱来踱去,低头沉思,良久不语。脚步虽轻却每一步都似踏在了萧雨飞心上。终于,他停住脚步,凝视着儿子。萧雨飞只觉一颗心已快跳出来了。萧威海神情复杂,长长叹了口气,道:“飘儿,你起来吧!”

萧雨飞大喜道:“爹,你答应了?”萧威海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萧雨飞一下子跳了起来,双膝一麻,不由轻呼了一声“哎哟”,却毫不理会,笑道:“爹,你真好!”转身就飞也似的往外跑。萧威海道:“你去哪里?”萧雨飞大声道:“爹,我去带她来见你。她就在府外客栈里——”萧威海望着儿子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忧虑:“孽缘啊孽缘——又是一段孽缘!”

不一会儿,萧雨飞兴冲冲地回来了,道:“爹,她来了!”一面回头叫道:“语儿,你进来呀!”花溅泪低头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月光如水,斜照着她高挽的云鬓和曳地的长裙。她盈盈拜倒,低声道:“师叔!”

这哪里是花溅泪,这分明是十七年前的叶秋烟的化身。萧威海连忙扶起她,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感情。

扬州果然繁华,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上午,正是一天中最热闹之时。摆小摊的摊贩大声吆喝,卖拳的,耍杂的,正卖力地招徕行人。空气中混杂着酒香、饭菜香和脂粉香。

这一切,都是在梅谷,在冷香宫中所见不到的。花溅泪开心得就象个孩子。街上小吃很多,花溅泪最喜那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她一下就买了十串,自己一手拿两串,剩下的全交给萧雨飞拿着。

萧雨飞苦着脸道:“喂,我的大小姐,这么多就是一头猪也吃不了啊,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一下子买这么多,也不怕人笑话!”花溅泪笑道:“反正是你帮我拿着,别人就是笑话也只会笑话你啊!”

一个酒楼墙角下蹲着一个老年乞丐,衣衫褴褛,乱发蓬松,花白的胡子犹如铁虬,正低着头晒太阳捉虱子,萧雨飞眼珠子一转,径直走了过去,道:“我家小姐想请老丈吃冰糖葫芦,不知老丈可否赏脸?”说罢将手中糖葫芦全都递了过去。老乞丐大喜,冲着花溅泪连连作揖道谢。花溅泪怔住,狠狠瞪了萧雨飞一眼,索性将手中一包点心也送给了那老丐。

酒楼里忽然冲出一个酒保,不耐烦地指着老丐骂道:“老不死的,滚开滚开,这种地方也是你来的?还不快滚!”老丐大口吃着冰糖葫芦,对他的吆喝恍若未闻。酒保叉着手道:“嗬,你耳聋了?再不滚小心我放狗咬你!”老丐“呸”的一声吐出一枚果核,又拿出一块蜜枣糕来,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将酒保的斥骂放在心上。

花溅泪道:“小二哥,老人家不过借你这门角蹲一蹲,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酒保抬眼一看,只见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位绝色少女,口气顿时舒缓了许多:“姑娘,你不知道,我是一片好心。我们这儿马上就要出事了,他在这儿不仅碍手碍脚,弄不好还会白白丢掉一条老命!”

花溅泪奇道:“出什么事了?”酒保犹豫了一下,道:“反正你们不相干的人还是马上离得远远的为好。”又指着老丐道:“你不走就算了,等会儿出了啥事可别怨我!”说罢又匆匆进店去了。花溅泪与萧雨飞对望了一眼,好奇心顿起,悄悄退到酒楼对面的街边,想看看这儿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事。

长街上的人群突然一阵**。只见街对面走来十一个青衣、青鞋、白袜的年轻人,腰间俱都悬着长剑,个个神色凝重,似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当头一人气势轩昂,眉宇间透出一股傲气。

萧雨飞道:“沧州青衣门?”花溅泪道:“不错,这青衣青鞋白袜正是他们的标志。看他们这样子,似去对付某个大敌,莫非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她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翻,道:“哦,是了,是他!”

只见所翻那面上画着一人,正是那青衣门人中领头的那个,画像旁有几行蝇头小字:“程傲然,青衣门门主风残云之得意弟子,性情高傲,武功尽得风残云真传,隐有接任掌门人之势,人称‘孔雀王子’。此人交游颇广,好酒。乃武林新秀中之佼佼者。”

萧雨飞道:“程傲然?他千里迢迢地赶来扬州干什么?语儿,我们也瞧瞧热闹去。”只见程傲然与那九名青衣门弟子径直进了酒楼,走到门口,六名弟子立刻占据了楼下六个有利的位置,另四个却随程傲然上了楼。上到一半,那曾在门口露过面的酒保正从楼上下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会意地一笑。

楼上酒客并不多,两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只见程傲然与那四名弟子已将一张酒桌围住。那桌前只有一个银衫少年。那少年风采照人,神情却很淡漠,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自斟自饮,对周围虎视眈眈之人恍若未见。萧雨飞瞧着那少年,忽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花溅泪道:“怎么,云飘,你对那少年感兴趣?”萧雨飞道:“不知怎的,我一见到他,心里便产生了结纳亲近之意。”花溅泪微笑道:“只可惜这个朋友交不得,否则你便会成为武林公敌。”萧雨飞道:“哦?有那么严重?”花溅泪道:“因为他便是人称来去无迹鬼难寻的白无迹!”说罢,将那小册子翻了两翻,递于萧雨飞。

“白无迹,姓名来历,武功师承均不祥。因其轻功高绝,素有‘来去无迹鬼难寻’之称,因自称姓白,故人皆称之白无迹。此人武功极高,酒量惊人而极好酒,曾与程傲然结拜为异姓兄弟。此人色胆包天,曾在雪山派掌门人雪飞飞四十岁寿辰之日,杀了其两个爱徒,调戏其独生爱女孟蝶飞,并在雪飞飞等七大门派掌门的联手夹击下全身逃脱。自从,武林中将其与‘月夜留香蜂’月谨蜂并称‘双花盗’,有‘来去无迹鬼难寻,月夜留香一蜜蜂’之说。”

萧雨飞看了看图册上所画图像,又看了看那银衫少年,果是一人,不由睁大眼睛,道:“他会是白无迹?他会做出那种事?简直难以相信。”花溅泪道:“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萧雨飞道:“他双眼目光炯炯,神情泰然,怎么也不象一个卑鄙好色之徒。而且他既与程傲然有八拜之交,程傲然为何又会带人来对付他?”

花溅泪道:“白无迹做下那件事,雪飞飞又怎会放过他?雪飞飞在他逃脱之后,就传言天下,谁能杀了白无迹,将就女儿嫁给谁。程傲然在白无迹干了那件事后,就已与他割袍断义。如今,他与孟蝶飞已是武林中公认的一对璧人。他自然要想尽千方百计除掉白无迹了。”

萧雨飞道:“孟蝶飞人称蝴蝶公主,与他这孔雀王子倒的确是天生的一对。但我也不知怎的,虽然程傲然出自名门正派,而白无迹不过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贼,我却越瞧越觉得白无迹比程傲然顺眼多了。”花溅泪抿嘴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莫非你二人臭味相投?”

此时,酒楼上的人见气氛不对,早已溜了个干净,只剩下白无迹、程傲然等六人与萧雨飞二人。程傲然冷冷地看着白无迹,未出手也未开口,只是冷冷地瞧着,看白无迹旁若无人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待酒壶空时,正好装满最后一杯。白无迹凝视着这最后一杯酒,缓缓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一句多!——我记得,三年前,你曾这样对我说过——那时我们正是朋友,也是兄弟。”

程傲然道:“只因那时我还不了解你,还不知道你是这种人。”白无迹淡淡笑了笑,看不出是苦笑、是嘈讽,抑或是感伤,却让人感到了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似乎自己已比他低了一等:“程傲然,我果然看错了你!”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淡淡道:“好,你可以动手了!”程傲然“唰”的一声反手撤出了长剑,沉声道:“白无迹,你不要怪我以多欺少,对付你这种人,我们本不须讲江湖道义!”

“住口,”白无迹冷笑道:“你休得再提这‘道义’二字,否则连我都替你害臊脸红了。你们要一起上只管上就是了,何须再找借口?”程傲然大喝一声,青钢剑毒蛇般猛地刺出,出招迅猛而准确,果然不愧为名门子弟,出手不凡。另两名青衣门弟子的手中剑也同时攻到。

白无迹脚步一滑,身形一错,便已避开,衣袖一带,已将其余四柄剑**回。萧雨飞低声道:“语儿,程傲然既曾与白无迹结拜,对于自己与白无迹的武功高低应很明了,他又非无谋之人,怎会如此鲁莽?”花溅泪沉吟道:“莫非他已有必胜的把握?”

程傲然与那四名青衣门弟子配合得很好,有攻有守,进退呼应,并不急于求成,似是在拖延时间。白无迹只是腾挪避闪,并不出手还击,双手始终拢在袖中,未发一招。萧雨飞道:“我明白了,白无迹已经受伤了,而且伤得还很重。”

花溅泪道:“不错,他双臂似乎受伤不轻。听说白无迹长在剑术,此时双臂受伤,无法使剑,就只有避让而无回击之力。程傲然倒真会找机会。白无迹固然并非好人,却也不是小人,程傲然如此对他,有失公平。”

那边形势已经明显,白无迹已被迫得连连后退,忽然身形一晃,突破五人长剑交织的剑网,向窗口掠去。“慢,”萧雨飞忽然道:“程少侠,你何不将你埋伏在楼下的人一起叫上来,那样你们要杀他就会容易些。”

白无迹的人本已跃出窗口,身子已坠在半空,忽听这话,脸色一变,不下反上,脚跟在空中一碰,借力又往上提升,程傲然眼疾手快,手中长剑“嗖”地掷出,白无迹身子一折,堪堪避过,但提升之力却已用尽,空中又无可借力之处,身子猛地下沉,眼见就要坠下楼去陷入青衣门的包围之中,忽有一双筷子疾射而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双脚下端,他脚尖在筷子上一点,身子再度借力拔起,跃上了对面屋顶,穿脊而去。

程傲然本来正是要迫他下楼。只因楼下那四人乃是他从青衣门中精选出来的高手,刚刚针对只能用脚不能动手的白无迹操练出了一套剑阵,待四人将白无迹的脚斩伤,他便可轻而易举地将白无迹生擒,从此扬名天下。

不料,在关键时刻,却有人先声示警,接着又凭一双筷子让重伤的白无迹侥幸逃去。他正要带人去追,自知轻功远非白无迹的敌手,只得停住身形,回头眼光一扫,发现酒楼上已只剩一对少年男女,而那少年面前少了一双筷子。

萧雨飞的眼睛此时却似什么也没看见,站起身来道:“语儿,这里怎么连个酒保也没有?走,我们换个地方喝酒去!”程傲然冷冷地看着二人,忽然微笑道:“二位慢走!这里也是酒楼,怎会没酒?酒保,快拿酒来!”

酒送上来了,是上等的竹叶青。程傲然慢慢走过来,一手执壶,一手端杯,倒了满满一杯酒,道:“来,我敬兄台一杯!”萧雨飞淡淡笑道:“在下不喜欢喝别人敬的酒,在下喜欢自己倒酒喝。”他果然自己取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程傲然笑道:“兄台既不喜欢喝敬酒,不知喜不喜欢喝另一种酒?”萧雨飞道:“什么酒?”程傲然道:“罚酒!”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出手却丝毫不慢,话音未落,已拔出身边弟子长剑,闪电般直刺萧雨飞的咽喉!

萧雨飞不避不闪,也未拔剑,手中酒杯却已迎上剑尖。剑,是锋利的青钢剑;杯,是易碎的瓷杯。但只“叮”的一声轻响,易碎的酒杯未碎,闪着寒光的剑尖却已被罩住。程傲然脸色大变。

萧雨飞微笑着放下手中空杯,端起了程傲然倒满后放在桌上的那杯酒,微笑道:“罚酒在下也不喜欢喝。不过只要有人有本事罚,在下也就有胆量喝。”将杯中酒慢慢地倾在地上,道:“程少侠,再见!”携起花溅泪的手,飘然下楼而去。

程傲然没有阻拦,也未开口。只低着头凝视手中的三尺青锋,从出道以来,他还未受过这般折辱,目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

萧雨飞二人走出酒楼,却见那老丐仍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花溅泪给的点心,一边含混不清地自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爱管闲事的人这麻烦可就大罗!”

萧雨飞与花溅泪不由一怔,对望了一眼,心中暗暗称奇。但那老丐却似吃饱了似的,用油腻腻的袖子抹了抹嘴,伸了个懒腰,倒头对着墙壁打起了呼噜。花溅泪本想上前相问,想了想又打消了念头。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风月之地“留香院”,夜晚生意更兴隆。划拳破杯声,娇笑歌唱声,打情骂俏声,送客迎客声,羌管琵琶声,诸声混杂,庸俗而**。

留春院的后院却很安静。庭院中有人在赏花,月下赏花别具情趣。有这雅兴的是一个黑衣人,面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鬼面具。他伸手摘下一朵春花,手很白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他虽然带着那可恶的青铜面具,浑身却透着一股极诱人的男子气息,青春正少年。

两个纤柔美丽的少女各自捧着一樽美酒站在他身后,温驯地微垂着头。黑衣人目光停在花上,左手微抬,左边那个少女立刻轻轻奉上手中酒樽。他看着右手上的春花饮了一口,惬意而慵懒。

忽然他似察觉到了什么,挥了挥手,少女们退了下去。黑暗中蹿出一个人来,青衣,青鞋,白袜。脸上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傲气,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一只立于鸡群的孔雀。黑衣人并未回头,缓缓道:“你失手了!”他一开口,程傲然脸上的傲气已**然无存,仿佛一只自以为是孔雀的野鸡见到了真孔雀一般,低声道:“是,我失手了。不过,我已在四处搜查他的下落。”

黑衣人冷笑道:“你查得出么?你莫非忘了他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来去无迹鬼难寻,江湖中人不知道这句话的只怕太少。能在七大门派掌门人的夹攻下全身而退,这种人想不出名都很难。”程傲然道:“这——”

黑衣人仍未回头,声音冷得叫人心寒:“这次他受伤的消息是我用五万两银子从姜太公那里买来的。下次,纵然有五十万两银子都休想再买到他的消息了。他武功那么高,并不易受伤,他这一次单身约战祈连十八太保,恶战两天两夜全歼十八太保才会受了重伤。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吗?程傲然,你武功不低,白无迹已受重伤,连剑都不能提,你居然还是奈何不了他。你真令我失望!”

程傲然红着脸道:“不,白无迹今日之所以能逃脱,只因有人插了一手。”黑衣人冷然道:“谁?”程傲然道:“一个少年人!他武功之高只怕犹在白无迹之上!”黑衣人道:“哦?”声音中夹着一丝惊疑与不信。

程傲然道:“这少年穿的一袭白衫,看上去温文尔雅,始终面含微笑,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漠,好似对世间一切皆充满热爱,又好似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叫人捉摸不透。”黑衣人猛地转过身来,道:“他是不是看上去身材欣长清瘦,年约十七八九?”程傲然道:“不错。”黑衣人喃喃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他!”

程傲然道:“他是谁?”黑衣人缓缓道:“他姓萧,萧雨飞。他的父亲就是冷香宫的萧威海。除了他,再无人敢这么管闲事,连白无迹的忙也敢帮。”

“萧雨飞?”程傲然道:“原来他乃冷香宫嫡传弟子,难怪他的武功那么高。那他的情况少庄主你可了解?”黑衣人不答,只道:“好了,他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对付。”程傲然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黑衣人并不挽留,淡淡道:“不送。”

待程傲然离去,黑衣人在花丛前来回踱了几步,低头沉思,忽然停住脚步,一仰头,将手中那樽美酒一饮而尽,“咚”地一下,将金樽重重掷在了地上。月光下,人影一闪,程傲然竟又回来了,微笑道:“对了,少庄主,我差点还忘了一个重要情况。”

黑衣人道:“你说。”程傲然道:“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黑衣人眼睛一亮:“哦?”程傲然道:“那少女穿的是件白色长裙,同萧雨飞一样,也是个很特别的人。有种说不出的尊贵与傲气。”黑衣人饶有兴趣地道:“哦,她长得怎样?”

程傲然微笑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也许形容得俗气了些,但却只有这几句可以形容她。若拿花比她,便是太辱没了她。”黑衣人听得呆住,沉吟半晌道:“你看她会不会武功?”程傲然叹了口气道:“我没有看出来。不过我有种感觉,她一定会武功,只是她看上去那么纤弱,似乎风一吹便会随风而去,武功料想不会太高。”

黑衣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好,你去吧,他们就交给我了!”慢慢踱回院内一间密室,从桌案上取出一份卷宗,只见上面书着:萧雨飞,字云飘,冷香宫萧威海之子。武功极高,会使各种兵刃暗器,最擅使剑。喜穿白衣。此人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诗词音律,机关暗器都很精通——这份卷宗写得很祥细,所列项目很多很细,包括什么饮食起居,性情爱好,优缺点长短处都写得一清二楚。“弱点:心软手软,爱管闲事,虽已出身江湖却誓言永不杀人。最可怕之处:软硬不吃,认定一件事百折不悔。庄主批注:对付其人,不能用武力,当以情感为武器,攻其心为上也。”黑衣人缓缓合上卷宗,那双青铜面具下露出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