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飞花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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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查奸

清晨,太阳刚露脸。扬州城内已是人流如织,相应声喧。花溅泪一早便拉了萧雨飞去逛街,不一会儿,又买了满手的诸般小吃杂物,萧雨飞摇头叹道:“看来,我即便再多长两双手,也是不够。”

长街对面走来一卖花少女,衣着朴素,提着满满一篮鲜花高声叫卖。刚摘下的山茶花,红的,白的,黄的,带着晶莹的露珠,叶翠花娇。花溅泪欢喜地迎了上去。卖花女微笑道:“公子,小姐,买花么,刚摘的山茶花,十文钱一枝。”她的笑容便如她鬓边那朵鲜红的山茶花。

花溅泪挑了两枝,萧雨飞正待付钱,忽听花溅泪叫道:“不好,闪开!”已被她一掌推开。花溅泪人也退后了七尺,大声道:“云飘,她的指甲上有毒!”

卖花女偷袭未成,冷冷地看着花溅泪,咬牙道:“姑娘,你好毒的眼睛。”花溅泪笑道:“你既想杀我们,就不该涂这种有色的毒药。虽然这毒涂在指甲上也呈红色,但其光泽却有异,只要熟谱毒物之人,不难辩出。”

卖花女咬着嘴唇道:“想不到你竟精通毒药,而且还这般细心。”将篮中鲜花满天花雨般向花溅泪罩去,脚步一滑,十指纤纤划向萧雨飞的面门。

她若偷袭倒有成功的可能,但萧雨飞现在已知她指甲上染有剧毒,又怎会被她划中?却也惧她手上有毒,不敢接招,只是小心闪避。卖花女出招迅急如风,纤纤十指幻出满天指影,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招招划向萧雨飞的要害之处。但萧雨飞从容避开,她竟连他的半片衣袂也未沾到。蓦地,咽喉处一暖,一柄暖玉箫已指在她的咽喉!萧雨飞只出了一招,简简单单的一招,她已不敢动弹。

那边花溅泪身形一纵,双手牵起裙角,已将那电闪飞来的数十枝鲜花尽数兜在了裙中。她抬起卖花女扔在地上的竹篮,将鲜花放回篮中,微笑道:“这么美的花,丢了多可惜。给,我只买一枝白的,一枝红的。”萧雨飞也将指在她咽喉处的玉箫收起,将一串铜钱放在她篮中,笑道:“这是花钱,一枝十文,两枝二十文。”卖花女不由自主地接了过去,怔怔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二人却已携手离去。

又是一个夜晚。那黑衣人又在月下赏花。只是他身边已只剩一个少女相伴了。那另一个少女呢?怎么不见了?这少女依然捧着金樽,脸上却没有了昨日那迷人的微笑,有的只是惶恐、畏惧之意。黑衣人并未回头看她,却道:“绿莺,你冷么?”

绿莺惶惶不安地道:“不,奴婢不冷。”黑衣人道:“那你怎么在发抖?”绿莺一惊,语无伦次地道:“没,奴婢没,没发抖。”黑衣人道:“你不必骗我!我知道,你是为绿眉的事害怕是不是?你心中一定很恨我!”绿莺脸色惨变:“不不,少主……”

黑衣人挥挥手,道:“你不必否认,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清楚。”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已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绿莺,她已连酒樽都端不稳了。目中闪过一丝刻薄而恶毒的笑意,道:“你一定在心里骂我凶残薄情是不是?你一定在哀叹伴君如伴虎是不是?你一定在咒我早死是不是?”他一句比一句冷峻,一句比一句紧逼。

绿莺手中金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颤声道:“奴婢岂敢!”黑衣人道:“哦,这么说你不是不恨,只是不敢?”绿莺道:“不不,少主,奴婢没有……”黑衣人冷笑道:“哦,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那好,你说绿眉她死得冤不冤?”绿莺勉强道:“不冤。”黑衣人道:“她该不该死?”绿莺垂首道:“该……死!”

黑衣人道:“看来我倒真错怪你了。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把那盒子送去如何?”绿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哀声道:“不不,奴婢不敢担此重任……少主,你,你饶了我吧……看在奴婢服侍了你两年的份上,你饶过我吧!”

黑衣人却忽地笑了,面具后的双眼也露出柔和之色。他喜欢看柔弱的女人拜倒在他脚下,向他哀告,他喜欢这种征服,这种权威。柔声道:“绿莺,你起来吧!我逗你玩的,你怎么就当真了?”他温柔时,连声音都那么温存体贴,别具魅力。绿莺却仍不敢起来。他便双手扶起他,笑道:“其实,象你这么胆小软弱的女人,只合陪我玩乐,真要让你去做那件事,我还不放心呢!”

绿莺惊魂稍定,低声道:“多谢少主开恩。”黑衣人正要说话,忽然又似感觉到了什么,道:“你先退!”绿莺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她刚离去,黑暗中就缓缓走出一个青巾蒙面人来,道:“少庄主,你找我?”

黑衣人对这人态度倒极好,笑道:“不错!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的。你上次给我的消息没错,只可惜马家四蜂办事不利,没有拿到那张名单,而我又去迟了一点,故而劳而无功。这一次我只想问你,那个跟萧雨飞在一起的白衣女子是谁?”

来人道:“我不清楚。听萧雨飞说,那女子姓花,叫花溅泪,字解语。”黑衣人道:“花溅泪?字解语?好名字!真是名副其实的比花解语,比玉生香。她可是萧雨飞从梅谷冷香宫中带回来的?”来人道:“好象是的。”

黑衣人道:“她的武功怎样?”来人道:“也不清楚。她从来没在我面前出过手,但想来武功不会太高。”黑衣人笑道:“不,你错了。她的武功很高,尤其是轻功,甚至已胜白无迹。今下午她虽只露了一手,我却可断定她的武功与萧雨飞不相上下。”

来人诧道:“哦,你准备怎么办?”黑衣人不答反问:“萧雨飞既已去过梅谷,可见萧威海已准备让他涉足江湖了。昨日酒楼上他一招便镇住了程傲然,实是我心腹之患。你可知他最近有何行动?”

来人道:“他准备去苏州。其实,以少庄主的聪明,你应该知道他此去苏州是要干什么。今下午的事你也都看在眼里了,他与那花姑娘……”黑衣人身子一震:“莫非他要去月家退亲?难道萧威海也答应了?他就不怕退亲可能引起的后果?”来人道:“不错!萧威海是过来人,他与欧阳绿珠的事你也清楚。你说他会反对么?而怕这个字,他们萧家的人根本从来就不认识!”

黑衣人默然半晌,笑道:“这一下可有好戏看了!月家,也不是好应付的。人生如棋局,萧雨飞他这一步走错,只怕会全盘皆失。”

月上柳梢,已快二更。花溅泪坐在桌前,就着烛光,在绣着一件东西。忽然她似听到了什么,忙将所绣之物藏了起来。门开了,萧雨飞走了进来:“怎么,语儿,还没睡么?”

花溅泪道:“我睡不着,我想,那指使卖花女来袭击我们的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就是聚雄会少主谢谨蜂,也就是骗走可情,并在那晚夜探冷香宫之人。”萧雨飞道:“很可能,他历来喜欢在月夜四处留香,又在江湖中崛起不久,其人必年少风流。他欺骗了可情,从可情那里得知了冷香宫的地形机关,才能在冷香宫中来去自如。而且,那天谢谨蜂曾在梅谷出现过,错不了!”

花溅泪从袖中取出了一截黄丝扇坠,道:“这是我去年亲手做了送与可情的,那晚在摘星楼的瓦缝里拾到。谢谨蜂若非骗走可情之人,这扇坠又怎会被他遗落在屋顶?宫中诸姐妹,可情身世最是可怜,她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不料母亲竟被村中财主杜大善人污辱。她母亲投井自尽,她正想随她母亲去时,幸亏遇上了我爹……我原想待她武功能再上一层后便让她回乡去亲手复仇,不料却又被谢谨蜂这恶贼利用。可情性情孤僻,陷入情网后也就最难自拔,如今她落在心狠手辣、反复无情的谢谨蜂手上,不知有多危险!”

萧雨飞安慰她道:“虎毒不食子,可情已有了他的孩子,我想他不会那么绝情。”花溅泪道:“但愿如此。对了,我们明天就走么?”萧雨飞道:“嗯,本来这退亲之事只应由我一人前去,但师伯一定要你也去,说你去了反而会好办一些,我爹也这么说,叫我们一同去找师姑和月伯伯,由他们出面再去找月二叔更妥当。”

花溅泪低下头去,低声道:“你去退亲,我却跟着去……这怎么反而会有好处?”萧雨飞道:“不管怎么说,师伯和我爹既都这么说了,就自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就一起去又何妨?”

花溅泪正要答言,忽觉窗外有异动,暗中给萧雨飞递了个眼色,随手拔下头上那朵山茶花,以“飞花摘叶”的绝顶内功闪电般掷出窗去。山茶花宛如白光般破窗而出,窗外立刻有一条红影一闪而没。

萧雨飞追了出去,但见屋外月光清冷如水,那红影早已消失。花溅泪喃喃道:“怎么我一出江湖,便立刻有这么多人找上门来了?”心中却暗暗惊疑,怎的那红影竟是如此熟悉。

萧雨飞笑道:“瞧,你最不喜欢麻烦,麻烦却偏偏找上你了。难怪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家仆匆匆走了过来,道:“公子,外面有一个小童要见你,说是受人之托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他不肯进来,说要公子亲自去拿。”

萧府门口,石阶下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孩子长得很瘦小,目中却闪着精明、沉着之色,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一见萧雨飞,便躬身行了一礼,动作娴熟,似是大户人家的童仆:“这位公子便是萧公子吧,刚才有位姐姐托我把这篮子带给你,她叫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萧雨飞道:“哪位姐姐?”那孩子看了花溅泪一眼,笑道:“我不认识。”

花溅泪见那小孩十分老练事故,便问道:“小弟弟,你是做什么的?你叫什么名字?”小孩道:“我没有名字,我是个孤儿。大家都叫我小可怜。平时我专帮人送东西。”花溅泪奇道:“送东西?”

小可怜狡黠一笑:“是啊,专替那些公子送花呀钗呀给他们看中的姑娘,替那些姑娘送手帕听香袋哪什么的给他们相好的公子。如果你们有什么要送的,也不妨来找我,我只要几文烧饼钱就够了……”说罢,躬身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二人看那竹篮像是那卖花女的,这东西莫不是她送的?篮中放一锦盒,萧雨飞小心翼翼地打开,却并没有毒烟、暗器等物飞出,盒底铺着鲜红色的绒布,上面赫然放着一双苍白的断手。这本是一双极美的手。十指修长,指甲染成了红色,正是那卖花女的手。如今竟已被装在了这盒子里。那她的人呢?这手的断腕处血迹犹未干。

花溅泪以前在冷香宫中,虽熟谱天下事,但又何曾亲眼见过这等凶残之事,不由花容失色,心中作呕。萧雨飞却不动声色,从那双手下取出一页素笺。淡蓝色的纸笺已染上血迹,却还飘着淡淡的幽香:“愚兄谢某再拜奉书,贤弟萧子示下:兄有婢曰绿眉,日间卖花女是也。本命其献花以悦弟之新欢,未料其乖逆吾意,谋害于弟,心中惶恐甚。乃断其手而奉,以谢其罪。万望弟笑纳。”落名处画着一只小小的蜜蜂。

萧雨飞缓缓将纸笺放在桌上,盖上盒子,道:“语儿,我们没有料错,那幕后指使之人果然就是谢谨蜂。此人好毒辣的心肠,我们没有追问那卖花女,便是不想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不料她还是难逃毒手。”花溅泪已平静下来,沉吟道:“他的消息好生灵通,对你我之事竟如此了解。他这封信分明是在向我们示威。”

萧雨飞道:“不错,只是他叫那小可怜来送锦盒,这一招倒既高又不高。虽然小可怜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但他乃是以替烟花女子与花花公子送私物为生,这一点岂不正是谢谨蜂的破绽?”

花溅泪眼中一亮:“对呀,那小可怜说这篮子是个姑娘叫他送的,那姑娘必也是谢谨蜂的手下,但她叫小可怜来送就不怕他偷看所送何物么?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小可怜见篮中是一锦盒,以为又是私物,他早已习以为常故而绝不会偷看。那姑娘十有八九系青楼女子!”

萧雨飞道:“在扬州,最有名的青楼之地是‘留春院’,谢谨蜂性**好色,就不定就藏身在留香院中也未可知。”花溅泪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去留春院,一定会有所发现。”

留春院虽极有名,所在却较偏僻,在城西一条深巷中。两人走至巷口,忽见巷中有人提着一盏灯过来,忙一闪身避在暗处。这提灯之人身着青衣,头垂得很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灯光昏暗,二人又隔得远故看不清这人相貌。花溅泪也未留意,萧雨飞却怔住。只因这身影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花溅泪道:“云飘,你怎么了?你认识那人?”萧雨飞回过神来,神情复杂:“不,我还不敢肯定。走,语儿,跟上去,留春院先不用去了。”花溅泪心中疑惑,也不多问,与萧雨飞悄悄跟了上去。走了半晌,她忽然也发觉前面那人影似曾相识,仔细一回想,不由大吃一惊:“啊,是他!他从那巷中出来,必是去留春院了。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萧雨飞紧张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天底下长得相似之人多得是,我们不可妄下结论。”那人走了许久,径直走进一所府第。这一下,他再无话说。只因这府第他也最熟悉不过——正是萧府!那提灯人正是萧石。他凝望着萧府,神情复杂,缓缓摇头:“不,他不会与谢谨蜂有什么关系。我是他看着长大的,我了解他。他去留春院必是另有原因。”花溅泪道:“云飘,有件事你还记得么?你上次去梅谷送名单之事可说十分机密,谢谨蜂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萧雨飞神情一震:“对呀,这本只有我、我爹和他知道,难道他……不不,这不可能,石叔他怎会害我?”花溅泪不再说话。她了解他此时心情。萧雨飞道:“我们再去留春院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两人刚转身走不过十余丈,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这人一身银衣,背负着双手背对着他们,标枪般立在路中心,正是白无迹。

萧雨飞展颜笑道:“原来是白兄!不知白兄伤势怎样了?”白无迹缓缓转身道:“有劳挂心,已无大碍。”萧雨飞道:“不知白兄此来有何见教?”

白无迹道:“我来只不过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们去留春院将一无所获,我早知谢谨蜂在那儿有个窝点,但他现已离开;第二,小心提防程傲然。虽然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但像他那样的君子,你委实不该得罪。”话一说完,也不待萧雨飞开口,双足一点,夜鹰般径直去了。

萧雨飞皱眉道:“他真是一个怪人。不过他的话我却觉得可信。”花溅泪沉吟道:“不知你可注意到他的轻功?”萧雨飞一惊,回过神来:“不错,他的轻功与本门绝学‘冷香暗渡,花落无声’何其相似!莫非他的师承与我们冷香宫有什么特殊关系?”

花溅泪道:“我也是这般想。由此可见他对我们绝无恶意。”萧雨飞道:“那留春院咱们就不必去了,先回府再说。”两人回到府中,径直去找萧威海,将方才所见之事一一细禀。

萧威海笑道:“萧石之事你们倒不必担心。到现在,有些事我不能再瞒你们。飘儿,其实上次我叫你送的那位名单是假的,你初出江湖,经验欠缺,我怎可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真的名单我还正在拟,明天就可以交给你们。萧石就是我冷香宫潜入聚雄会中的三十六名死士中的第二名。他刚才此去正是会谢谨蜂。他故意走漏消息给谢谨蜂,为的就是要骗取他的信任。此事极端机密,只有我与师兄及萧石本人知道。不告诉你们并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为了让整场戏演得更为真实。不过……”

他抚须沉吟道:“这白无迹的轻功与冷香宫一脉相承这可怪了!若非冷香宫嫡传弟子又怎会‘冷香暗渡,花落无声’的绝顶轻功?其实我早该想到,除了咱冷香宫的轻功,哪门派的轻功敢号称‘天下第一’!只是他的师父会是谁呢?”展颜笑道:“飘儿,你已满十八岁了,退亲之事再拖延不得。你们明天只管去办你们的事,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