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考验(2)
第31章 考验 (2)
结束一轮赛马后,少数赢了钱的男女狂呼乱叫地把礼帽、手绢抛向空中。大多数赌马客或高声咒骂或摇头叹气,把手中的马票撕得粉碎,扔得到处都是。
许多人开始退场,往三个大门口拥去。二人夹杂在人流中,分别从两个侧门走了出去。
赛马场正门口,两个歪戴着礼帽的小特务各自转了一圈后,失望地凑在一起,又摇头又摊手的。
岛城太平路25号。保密局办事处。
世事如棋局局新。原先那位可怜的宋主任果然被调回了南京。据传,回到南京后不久便遭到审讯。因毛局长怀疑戴笠是被北平军统站长马汉三为报私仇、派美女特工刘玉珠来岛城在其座机里放炸弹给害死的,这位宋主任也是同谋之一。后有消息传出,说宋主任被屈打成招了。
带着海腥味的晨风从半敞的大木窗户外吹进室内。主任办公室里,新上任不久的岛城保密局办事处主任曾讯正召集属下几个小头目开会。
曾主任身体干瘦,鹰钩鼻子上架着副圆框眼镜。此人很有才华,专于政治攻心战,深受毛局长的赏识。济南许站长自然也对他极为重视,任命他为岛城保密局办事处主任,同时仍兼任省调查室副主任一职。
他坐在主任办公桌后,边看着桌上铺开的一份文件边说:“市内发现地下党秘密电台迹象尚属首次。对于查处地下电台你们还是缺乏经验的。故此,我已禀报上峰,要求配置专业的电台监测设备。从目前来看,这个地下电台就隐藏在市北区或市南区一带,你们行动队要派人在这一带多转转,搜查可疑现象。黄队长……”
行动队长黄魏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倚着沙发背按照老习惯用指甲刀“咯嘣咯嘣”地剪着指甲。听到曾主任叫他,便正起身子随口答应了一声。
上次,黄魏在黄岛路跳下楼梯,侥幸没有被炸死,腿却摔折了,前后疗养了两个多月。这期间,宋主任调走了,可事情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提拔他为主任。上司却委派了一个新主任曾讯,这令他非常恼火。
在济南的时候,黄魏是杀地下党最疯狂的一个,想借此平步青云。当然,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个打手级别的人,离当保密局办事处主任的水平差了不止是一两个层次。许站长只是在利用他这把刀。
面对新上任的曾主任,黄魏口服心不服,总觉得是他抢了应属于自己的主任宝座,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满的情绪。可惜,曾讯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男人,修理他这号东西还是很有招儿的。
“黄队长,在我来之前,你们行动组除枪毙了几个搞不清真假的地下党嫌疑犯,剩下的就都是些吃喝拉撒的狗屁事了。我没说错吧?”曾主任瞪着他问。
另外几个小头目的眼光都转向了黄魏。黄魏扭曲着脸,不置可否地嘟哝了声。
曾主任沉着脸继续说:“这一次彻查地下电台事关重大,你带上行动组里的人,务必于近期查出相关线索!再无建树的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黄队长,你听清楚了?”
黄魏忍住气答道:“是!属下一定尽快查出地下电台的线索。”
会议就快结束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我是曾讯。许站长好!”曾主任抓起话筒,听清对方声音后,立刻站起身。
电话那端,济南许先登语调缓慢地问:“曾主任,现有个机密案件要交给你。”
“站长请讲。”他朝门口摆摆手,开会的小头目们纷纷起身,一个接一个知趣地溜出了主任室。
“这次胶东会战,我军战果不尽如人意,疑有泄密的可能,蒋委员长要二厅和保密局都查一查。后经二厅打入****内部的特工所提供的情报证实,我军的无线电联络和进攻胶东之意图泄密的可能性极大。南京毛局长令我派精干力量对胶东兵团指挥部的一些军官进行排查。我考虑再三,还是派你以省调查室副主任的身份去处理此事吧。”许站长安排道。
“是!我近日准备一下,亲自去审理此案。”曾主任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许站长低沉着语调:“你要注意手段问题,他们可都是些军官,不要跟军队上搞得太僵了。前期,济南这边的空军跟宪兵队为看一场电影发生厮打,最后双方调兵遣将动用了机枪,两边都打死了好几个。此事导致全国的空军罢飞,直接影响了中原战事。”
“卑职明白。胶东战事正紧,我一定把握好分寸谨慎处理。”挂上电话,曾讯坐回办公椅上,摘下眼镜,抬手捏了捏两个眼角处的穴位,暗想:许站长派的这个任务有些棘手。警备司令部是有权调动岛城军警宪特的首脑部门。查他们,岛城的特务机关根本就不够级别。好在自己有个“省调查室副主任”的身份。可都知道自己也是岛城保密局的负责人。万一处理不好,惹恼了丁司令,那早晚要起摩擦的。强龙可不压地头蛇啊!
思考良久,他决定先联系一下军统的老同事、警司党政处的陈处长,先把情况摸清楚。
曾讯衣冠楚楚地来到了警司党政处,陈处长热情接待了他。俩人是老同事,见面寒暄,简单地叙了叙旧,便切入了正题。
陈处长拿出一摞资料给他看:“接到国防部的指令后,我们已对兵团指挥部的本部军官进行了询问和侦查。还没发现什么。”
曾讯翻看着资料问:“你们的调查重点是哪几个人?”
“电报室译电科长曲得生、联络参谋方剑春、警卫军官蓝义贵等。前几天,我派人对这三个人的宿舍或住处进行了秘密搜检,没有查出可疑物品。”陈处长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林丽萍:“林处长,方剑春和蓝义贵的办公室搜了没有?”
林丽萍打开记在本子上的搜检记录,回答:“大前天中午,对方剑春和曲得生的宿舍秘密搜查,正常。晚上,对蓝义贵的住处进行了秘密搜查,正常。前天傍晚,先后对蓝义贵、方剑春的办公室搜查,正常。派去的监视人员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
曾讯仍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摞资料。
陈处长笑了笑:“曾主任,这案子就移交给你了。需要配合,我们会尽力提供。”
曾讯合上资料问:“人有没有关起来?”
“没有。本打算把他们先关到军法处,可找不到借口。再说,那么做也容易打草惊蛇。我已派人全天盯梢。”陈处长双手交叉在肚子上回答。
“好。不要让他们太紧张,只有松懈才容易露马脚。我刚从‘励志社’那边过来,搞了些国防部的人对泄密的各种猜疑。这阵子要先借贵宝地一用,我亲自会会这几个有嫌疑的小军官。”曾讯习惯性地揪了揪鹰钩鼻子。
“这个好说。”陈处长客气地笑道,“这次事关重大,丁司令已表态会尽力配合的。”
“陈处长,你们谈,我要出去一下。”林丽萍见谈得差不多了,便取出车钥匙,站起身出门去了。
等她走后,陈处长指着那摞资料低声说:“曾兄,这个蓝义贵和方剑春都是上面的关系。特别是这个方剑春,那可是济南王司令的背景。你可要多动些脑筋呀。丁司令嘴上是那么说,可他那护犊子脾气,最好别搞得我们两家结怨啊。”
曾讯笑了:“我这次是以‘省调查室副主任’的名份办这个案子。不牵扯保密局和警司的部门关系。如有大的动作,必先报请济南许站长批准,绝不会随意造次的。”
这位曾主任不愧为干特。他特意让陈处长带他到西南座四楼的“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里去观看了一通。临走的时候,他伸手掰动了几下房门,又仔细地看了看门上的锁鼻子。最后,指着门框上悬挂的那把铁锁,要求陈处长尽快把那把铁锁换下来,将锁送到警察局做检验。
在曾讯做前期调查了解时,方剑春仍在三科正常工作,每每用眼角余光扫视门口。门外总是影影绰绰的有人在溜达,那是谍报队的人。
自己被全面监视了!
前几天,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桌子抽屉和床下的衣箱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
方剑春当然不知道就在教林丽萍英文的一个中午,自己的宿舍遭到了搜检。不过他并没太在意,因为在警司里小军官的办公室、宿舍被搜检,并不新鲜。
岛城地下党的特情人员都是单线联系,对于联络人的电话号码、地址、暗号等等用脑子记也就够了,他也从不放置任何有可能引起怀疑的物品。这也是他有信心应对考验的一个原因。这一点,老李叔曾教过他: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凭的是眼睛、耳朵和脑子,要改掉用纸和笔记东西的习惯,即使是以密码形式的记录也尽量少用。
在心理方面,方剑春已做好被军统审查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被严刑审讯或秘密枪杀的心理准备。这一关早晚要过!
正在收拾办公桌抽屉的方剑春听到门口有人在说话,便贴着墙悄悄移到门旁侧耳倾听。
“小周,忙呢?”
“哎哟,杨哥,吓了我一跳。你不是在那边看着蓝队长吗?”
“啊。没什么事儿,溜达溜达。你没发现站在这位置两边都能看得见嘛。”
“就是,就是。那你帮我看会儿怎么样?我去趟卫生间。”
“好。你快去吧。我帮你看着。以后咱俩倒着班,一个人同时看两边。这样的话,我们都能轮换着休息休息。”
“好主意!那我先去了。”
……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方剑春赶紧走回办公桌前,还没等坐下,从门外走进来了谍报队的小杨。
走到他身旁后,小杨低声说:“红霞。”
方剑春一笑:“曙光。”
小杨望了望门口,急速地说:“‘尖兵’同志,敌人派来了省调查室副主任追查军情泄密事件。你现在处境危险,‘水晶’命令你赶快撤离。”
“什么时候走?”方剑春随口问道。
“现在。这是我给你搞到的特别通行证。出门后,你打辆车从沧口哨卡出去。”小杨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
方剑春经过短时间的思想斗争后,最终抉择了去与留,说:“谢谢。‘珊瑚’同志,我不能走,原因已跟‘水晶’说过。敌人对我有什么新动向的话,你能及时提示我就可以了。”
“你不要错失良机。”小杨把声音压得更低,焦急地说。
方剑春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小杨无奈地摇摇头,把通行证装回衣兜,转身走出三科办公室,倚在走廊的楼栏杆处。
警备司令部的军法处在东北座一楼办公。保密局主任曾讯借用了军法处审讯室,对所有涉嫌军情泄密的警司军官进行审讯排查。
方剑春是第三个被带到这里接受讯问的。
曾主任坐在审讯桌子后面,头也不抬地翻着文件资料,旁边是跟随他来岛城的贴身文书。
在审讯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方剑春问:“我违反了哪几条军法?凭什么抓我来军法处?”
“前几位一进来都这么问。”曾讯放下手里的文件说,“我是省调查室副主任曾讯。你不必紧张,今天只是谈谈话,了解点情况。”
方剑春笑了笑:“想了解什么?”
“方剑春,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昆明航校毕业的,曾去美国受训,后来回国。你把这个过程讲讲。”曾讯示意文书做记录。
方剑春清了清嗓子,说道:“1944年初,我和同学们从昆明出发,到达巴基斯坦拉合尔机场空军训练基地,接受初级飞行训练。然后,坐船抵达美国的洛杉矶。我和同学们被安排在伊尼德高级航空学校,学习b-25轰炸机的飞行作战技术。我们一直都在勤学苦练,希望早日回国歼灭日本侵略者……”
曾讯听到这里禁不住地点头。
停了停,方剑春继续讲:“在一次训练中我受了伤,被送进了当地医院住院治疗。就在治疗期间,也就是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同年底,我伤好出院。因医生诊断我不能再开飞机了,所以我只好跟着学歼击机的同学们由旧金山乘船回国。而学轰炸机的同学们因回国参战化为泡影,继续去德克萨斯州的美国第十三航空队转学运输机驾技去了。就这些。”
“那,回国后,你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进的警备司令部?”曾讯接着问道。
方剑春把回国后在表姑家养伤和报考警备司令部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曾讯感觉这个过程没问题,便抛出一个急于想知道的问题:“方参谋,你现在还跟哪些航校同学有联系?”
这个问题让方剑春立刻联想到自己宿舍床下木衣箱被搜查过,那箱里有几封信。那几封信都是一起赴美训练的航校同学寄来的。他想了想,便把写信的几位同学的名字、身份说了说。这些同学都早已遍布国民党空军各航空大队,有的已是名扬四海。最后,他故意搬出了几个家庭背景显赫的同学,大讲他们家里的势力之大。
听完方剑春这番绘声绘色的讲述,曾讯顿时感觉坠入了云山雾罩之中,脑袋有点儿发涨。对方提到的这些同学,已经包括了党政处搜查其宿舍物品时所抄录下来的几封信的寄信人。这些名字,有的他也听说过。譬如被誉为“空中骄子”“空中战鹰”等,报纸上都登过的。其中两个同学的父亲是南京那边手握实权的大人物,这个他更知晓。
他的眼皮急速地眨巴了几下,好容易才回过味儿来,奸笑了几声说:“嘿嘿,方参谋,今天就谈到这里,要先委屈你了,从现在开始得让你去监押室待几天。”
方剑春瞪起眼睛,打断他的话:“曾主任,这里是军法处,我没有违犯军法,你无权关押我!你这么做,丁司令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