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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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光耀仿佛从火堆里爬出来的一样,身上的衣服都被烧成了可疑的焦黑色。就连半边头发都烧成了焦黑的一团。污渍混合了血渍,浑身上下一片狼藉,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但是在他的身后,不及一箭远近的地方就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活像是一群蚂蚁围住了落单的飞虫。不过看到他还活着,秋清晨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而光耀看到她,却明显地流露出沮丧的神情。他们两个人都是行军布战的好手,自然知道掩护同伴脱险的时候,要将敌人引到什么样的方位最合适。这样的不谋而合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

极短的一个对视,两人已经十分默契地背靠着背站在了一起。

受了伤的女人冷冰冰地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然后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刺客们立刻一拥而上。这情景真的很象是一群蚂蚁围住了……两只飞虫。

秋清晨甩掉空了的箭袋,舞动长刀迎了上去。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整个山谷仍然弥漫着浓重的雾霭。雾气里满是烧灼的余烟和尸首烧焦的恶臭,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山谷的中央是爆炸造成的一处深坑,里里外外一片焦黑,纵然有几具尸首还可以勉强看出人形,但要想从中分辨出到底是谁,恐怕神仙下凡也不可能了。

封绍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这山谷里的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不停地往下坠。坠得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脚下一个踉跄,顺势就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随即一只手伸过来“啪”地一声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起来!”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喝道。

封绍没有动。自从眼前现出这一片焦黑的山谷,他的意识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奔波整夜的辛苦到了这一刻仿佛已经接近极限,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心底里细微的声音翻来覆去只是默念:还是来晚了么?

“蠢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苍老的声音不屑地冷笑:“就算要哭丧也要先找到尸首啊。”

封绍还是没有动。肩头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到了呢?

如果他的女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变成了一团无法辨认的焦黑,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

“咦?”身后的男人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颇有些惊疑地支楞起了耳朵。

“咦?”他神情诧异,不由自主地顺着山坡往上走了两步。

这一次,连封绍也听到了从密林深处传来的一丝异样的波动。全身的血轰然一声冲上了大脑,一个趔趄,封绍竟然没能站起来。

“没出息!”须发灰白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封绍双手合十,苦着脸做了个哀求的手势:“师傅求求你了。快带我过去吧。”

“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象是我玉临风带出来的弟子?真是丢死人了!”他冷哼了一声,颇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为了个女人,连师傅也不要了。半夜三更的就打发着喽罗来催命。上次狗屁山的那头老熊问起你,我还把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潇洒英俊……”

封绍见哀求无效,终于怒了:“老子本来就潇洒英俊,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谁用你夸?!”

“唷?唷?”玉临风一愣,“翅膀硬了也要看看是什么翅膀,小子,求我就要拿出点求人的样子来。我可是你师傅哦。来,求我。”

封绍都要吐血了。再次发觉这老家伙就是一个成了精的人来疯,越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越是跟你夹缠不清。大怒之下,二话不说起身就往林中奔去,刚走出两步,就觉得腰上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提在了手里。

封绍看着大片大片的绿色从脚下掠过,心急如焚。顾不上理会玉临风刚才的态度,一叠声地催促:“快点……师傅你快点……”

兵器的声音忽然间真切了起来。掠过斜坡上的一片杉树林,密林中霍然现出一片开阔的林地。

不大的一片空地,几乎已被黑衣人填满了,就在那层层叠叠的黑色中央,一个仅有两人支撑的圆圈正在一步一步地缩小。那两个人不知已经拼杀了多久,浑身上下已经都已经被鲜血浸得透湿,刀法也越来越滞重。

可是……毕竟还活着。

封绍欣喜若狂,然而他的欣喜还来不及叫喊出声,包围的圈子忽然间扩大了许多。与此同时,密如飞蝗的流矢骤然间自层层黑色的后面飞射而出,黑压压地扑向了被围在圆圈中央的两个人。一刹间几乎遮蔽了林地上空微弱的阳光。

封绍肝胆俱裂,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杀戮从天色微明时开始,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而对于包围在其中已经杀红了眼的秋清晨和光耀来说,却象一生一世那么漫长。直到这时,他们才多少有些明白,一夜的逃亡也许只是敌人的欲擒故纵罢了。

不过,既然自己的亲兵已经安全地逃了出去,那就是说,只要她和光耀支撑得足够久,就可以等到前来支援的人——至于到底要多久,谁也没有费力去想。

体能的消耗已经接近极限,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剩下的更多的是肢体的本能。在箭雨袭来的一刹那,秋清晨用脚尖挑起了旁边的一具尸体,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挡在自己身前。她听到身后的光耀发出忍痛的闷哼,却已无暇顾及。掌间蓦然间传来的剧痛已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一支长箭穿透了被她挡在身前的尸体,带血的箭尖透出了她的手背,几乎钉进自己的眼窝里去。秋清晨的身体不由一晃,另一支长箭已呼啸而至。闪电般穿透了她的大腿,带着一块皮肉直钉进了她身后的泥土里。秋清晨眼前一黑,身体顺着长刀的走势一点一点软了下来。长刀插入泥土,而秋清晨则跪倒在地,额头软软地抵住了刀柄,便再也动不了了。

封绍自枝头一跃而下,抱起秋清晨转头就跑。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话给玉临风:“那个受伤的,还有这些人都交给你了!”

玉临风气得直跺脚:“媳妇儿还没娶就连师傅都不要了!”转头看到中箭倒地的光耀,忍不住跳脚大骂:“臭小子,你可真是一只白眼狼!居然留给我这么大个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女人的声气气急败坏地喝道:“玉临风!你来这里干什么?!”

玉临风瞥了一眼被自己放倒一地的黑衣人,略微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说话的女人:“你认得我?你居然对我的毒药没有反应?”

“你!”女人更怒:“十年前盛州一场比武让你侥幸夺走了玉双钩,这一次,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玉临风恍然:“原来是度夫人。度夫人是使毒的祖宗,自然不怕我的美人散。不过,你连个打前战的人都没了,这……还比么?”

度夫人瞥了一眼封绍逃走的方向,冷森森地说道:“这小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让他交出那个女人,我就不和你们师徒计较了。”

玉临风却不乐意了:“我们师徒?度玉,你连我都胜不了,你确信你可以对付我们师徒?这种大话,我看你还是不要说的好。”

度玉冷笑:“玉临风,你不要不识好歹。这片山谷方圆数里之内都是我们的埋伏,这个女人必须死。”最后几个字被她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戾。

“你们?”玉临风捋了捋胡子,眼里闪过诧异的光:“难道说,度玉也有卖身为奴,屈身人下的一天?”

度玉眯起了眼睛:“你竟然猜到我是为别人做事?”

“这有什么难猜的?”玉临风不屑地笑道:“不是我小瞧你度玉。以你的身份,未必就敢去招惹赵国的兵马大元帅。”

度玉冷冷哼了一声,眼睛再一次瞟向了封绍离开的方向。要想去追那个已经半死的女人,必须要绕过玉临风。而对付玉临风,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何况她中了秋清晨一箭,虽然箭上无毒,但是要对付玉临风……

她谨慎地观察着玉临风的一举一动,心头踌躇不定。再瞟一眼身边一片被毒翻了的属下,愈发地踌躇不定。

玉临风却适时地笑了:“咱们好歹也是一场相识,这样吧。人我带走。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度玉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片刻之后矜持地点头微笑:“好。”一字说完,连看也不看一眼脚下横七竖八的身体,宛如大鸟一般飞身跃入了丛林之中,眨眼之间便看不见了。

玉临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从地上拖起中箭昏迷的光耀,就想到了一个极其头痛的问题:“臭小子,你光顾着逃命,你知道该往哪里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