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已经有了一次听壁角的经验,再来虞桥,封绍心里已经没有了初次的紧张。整个人反而有点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铜管里传出的暧昧声音,他甚至还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正想着楚琴章这个人看上去光鲜得像只小锦鸡,手底下也就那么点花样——连**都叫得没有一点新意……就听李云庄的声音叽叽哝哝地说道:“我可得有些日子不能出来见你了。”
“如果是要避嫌,那也不用太久,”楚琴章的声音懒洋洋的:“就算有人疑心到你的身上又如何?人走茶凉,他们巴结你这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还来不及呢!”
封绍伸到一半的懒腰还没有收回来,人却僵住了。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云庄笑道:“王泓玉被调去会州打莽族人。韩灵又守着北营调配军备,剩下的几个略略抬得上席面的都还在会州、边洲。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了。”
“那是自然,”楚琴章笑道:“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就算你当上这个兵马大元帅,也未必坐得稳。陛下的疑心是极重的,你见她信赖过谁?秋清晨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战功赫赫不是一样受她猜忌?所以,你要想痛痛快快地当你的大元帅,还得乖乖听话才是哦。等他即了位,你就知道真正地手握兵权是个什么滋味了。”
李云庄干笑了两声,“你不用总是拿话敲打我。我心里明白着呢,既然已经被你拉上了贼船,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如今……我是不反也得反了!”
“真乖!”楚琴章大笑:“我的云庄果然是个心思剔透的妙人!”
李云庄轻轻哼了一声,不放心地追问:“当真万无一失?”
“以她的脚程,必然是要在薛家店投宿的。”楚琴章哈哈笑道:“要去薛家店必然要过青梅谷。你自己想一想,好几百斤的炸药呢,山沟沟那么一丁点大的地方,秋清晨就算是个活菩萨也被炸碎了!”
封绍全身的血都凉了,耳边只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宛如刚刚开化的河水,冷森森地顺着脚底一直涌上了大脑。山沟沟、炸药、好几百斤、秋清晨……封绍颤着手指封住了铜管,跳起来就往外跑。
屏风外面,阿十正尽心尽责地守着窗口,听到他的脚步声,人还没来得及回头,领口已经被封绍抓住。阿十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瞪得通红的眼睛,心中顿时一惊。
“出了南城门一路向西,什么地方有青梅谷?”封绍急促地问他,抓住他领口的手兀自不住地颤抖。
阿十凝神想了想:“齐水郡和风城中间有一处山谷。”
封绍的神情狰狞如鬼:“找几个好手,马上带我去!”
夜风如刀,削得人脸颊生疼。封绍从来都不知道初夏的风也可以凌厉至此。
安京城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视野所及之处,沟壑、树木、村落和一望无际的麦田都仿佛披盖着满天的莲花云,沉睡在了静静的夜色里。
静谧的夜被急骤的马蹄声无情地踏碎。封绍焦心如焚,恨不能凭空生出一对翅膀来。**的枣红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眼见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封绍咬着牙重重一鞭抽打下去,马儿吃痛,猛然向前一窜,几乎把他摔下马背。
就在这时,封绍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诡异的震动,随即,极远处的天边炸开了一团刺眼的火光。片刻之后,一声爆竹似的轻响遥遥传来。
封绍的心也仿佛被那一声轻响给炸碎了。一丝腥红象迎风舞蹈的火焰一般慢慢爬上了他眼。封绍疯了似的抽打着马匹,然而那烈焰蒸腾的地方还是那么地远,远得好象永远都无法到达。
无力的感觉让人疯狂到几近绝望。
封绍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
自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过后,秋清晨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打前站的人是光耀,发现有埋伏的人也是他。破阵,光耀是好手。可是对手人数太多,阵未破,刺客已经层层包围了上来。不知是光耀失手,还是刺客太多令他无暇破阵。总之,秋清晨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炸药被引爆,而光耀则生死未卜。
爆炸几乎引燃了整个山谷。即使站在谷外,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夹杂着的碎石残木,仍然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埋伏在山路两侧的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把进出山里的通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清晨的弓上搭满三支利箭,瞄准了包围圈最为薄弱的一环,三箭破空而出,最前面的三名刺客应声而倒。随即又是三箭射出,再次倒下的身体严重地扰乱了其他人的前进。这一股小小的骚乱足以让包围圈裂开一个不明显的缺口。这一招相互配合,战场上不知演练过多少回。训练有素的亲兵几乎没有浪费分毫多余的时间就撕开了这个缺口。
秋清晨的箭淬有剧毒,人尽皆知;三箭同发从无失手,更是人尽皆知。当再一次杀上前来的刺客惨叫着跌倒在火里时,跟着后面的人很容易就看出死去的人俱是喉部中箭,**在外的皮肤瞬间就已变成了诡异的乌青——见血封喉的毒药,夺一条命只需一刹那的时间。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得。
后面的刺客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他们的脚步只是缓了一缓,而秋清晨和她手下的亲兵已经没入了山谷丛丛的阴影里。这些人都是赵国军中顶尖的好手,暗杀和狙击对于他们来说捻熟得就如同家常便饭。
至于敌众我寡的因素,秋清晨暂时不去考虑。两军交战,人数是重要的条件,但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条件。
夜风里还漂浮着火药的气味,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却已经看不到丝毫的火光了。就连一直尾随着她们的刺客,也都慢慢地被甩在了后面。夜的静渐渐掩盖了一切。
行走中的秋清晨停住了脚步,警觉地将后背贴上了树干。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声音,仿佛夜间出没的小动物不小心踩到了枯草上。沉沉的存在感自背后传来,仿佛穿透了树干一直望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去。被敌人在暗处窥伺的感觉,让她莫名地不舒服。
秋清晨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活物正在靠近她的藏身之处,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喘息。然后,这个人擦着她的衣角走了过去。他的肩膀几乎缩成了一团,仿佛很紧张的样子。
秋清晨十分利落地捞住了他的脖子。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沿着他的脖子轻轻一划。一道血线飞溅而出,他几乎连挣扎都没有就已经滑到在了她的脚下。
与此同时,心头骤然袭来的压力让她刹那间就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她所感受到的那股令人不舒服的压迫感,并不是来自刀下的这个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到这句话,秋清晨的后脊顿时窜上来一股凉意。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绝对是一个不可小瞧的对手。
就在这时,秋清晨听到远处传来一长两短的鸟鸣。随即远远近近也响起了几声同样的回应。知道这时走散的亲兵在向一处聚拢,秋清晨不禁暗暗叫了声糟糕。顾不得理会隐藏在暗中的对手。秋清晨将手指掩在唇边,发出几声急促的鸣叫。林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而阴沉的气息却明显地向她逼近了。
秋清晨伸手摸向身后的箭袋时,才发觉毒箭已经没有了。只得从侧袋里抽出三支长箭,无声无息地拉开满弓。长箭射出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宛如夜鸟一般远远掠开,迅速地没入了身后高大的树冠之中。与此同时,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长箭没入树干时发出的轻微的一声钝响。
三支箭,一支没入树干中。另外一支似乎射入了草丛中,那么……第三支呢?
尾随在后的杀气骤然间凭空消失了。只有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秋清晨无法感知他的藏身之处。又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离开,只得一动不动地伏在在树干上。血腥味骤然间浓郁了起来,秋清晨未及躲开,一截雪亮的长剑已经穿出丛丛树荫,闪电般刺了过来。秋清晨手中短刀“当”地一声架住了长剑,反手一绞用力将它推了出去,人也借着这一推之力纵身跃开。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剑自后方刺来,秋清晨抽出腰畔的长刀反手挡开这一剑。
兵器相击,在暗黑的夜里溅起一簇狰狞的火花。与此同时,远处也传来了兵器相击的脆响。秋清晨握刀的手被长剑压得一沉,心头也随之一沉。难道说,这里才是他们设下的真正埋伏?
密林中枝干交错,并不是十分理想的搏击场合。对手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并不全力出手。只是如影随形般尾随在后。秋清晨一路且战且退,竭力想把这人引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当东边的天空泛起一抹蒙蒙的绯色时,秋清晨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密林,正置身于靠近山崖的一片缓地上。
纠缠一整夜,秋清晨虽然没有受伤,却也渐渐力竭。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平平淡淡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阴戾的光。血渍斑驳的上臂还残留着短短一截长箭。
秋清晨目光微微一跳,随即一言不发地握紧了长刀。
面无表情的女人上下打量她,随即冷冷一笑:“秋清晨果然箭无虚发。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既然你不使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举起手中长剑,身形未动,就听旁边的树丛里一阵簌簌作响,随即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大身影猛然冲了出来。
秋清晨失声叫道:“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