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井商社

十七

第二天刘泽生准备去见三井商社的社长三井。走到瓷器店门口，他听说小日本喜欢喝茶，就买上一套上好的茶具。

三井的家就在三井商社的纺织厂里，独自开出一个庭院。刘泽生走到三井家门口，被看门人拦了下来。刘泽生把想见三井的意思和看门人一说，看门人让他等着，他进门通报。

日本人没有早起的习惯，三井刚吃完早饭，看门人进来报告：“社长，红星铁工厂的掌柜刘泽生请求见您，在大门外等候。”

三井说：“让他进来。”

“是。”看门人转身出去。

三井的秘书小林说：“刘泽生和社长从未打过交道，这次怎么会来请求见社长呢？”

三井说：“支那人若相互用不着可以一辈子不来往，用得着了才会走动。他一定是有事求我。”

看门人带刘泽生进了院子。三井的院子挺大，搞成了完全的日本园林式庭院。院子里没有大树，种着十几棵枫树、樱花和五指松。树下是青青绿草，院中间是鹅卵石小路。

要到三井的屋里还要经过一座木造拱桥。三井的房子边建了一狭长的鱼池，像一条小河。干净的池水清澈见底，一尾尾硕大的锦鲤在水中缓缓游动。

池子里东西各一块太湖石。东边的太湖石高突纤瘦，如玉女临风；西边的太湖石胖矮绉丑，似老妪取水。一只盆大的乌龟趴在西边的太湖石上，蹬直了脚，伸长了脖，眯着眼睛，在懒洋洋的晒背。见有生人来了，乌龟缩回脑袋，钻入水中。

三井的房子也是日本式建筑，像中国唐朝的宫殿。刘泽生走进屋，三井也没起身，直接说：“刘掌柜光临寒舍，幸会。”

刘泽生说：“三井社长，俺来张店三年了，厂里一直很忙。今日特来拜会三井社长。”说着，刘泽生把手中的茶具递上，小林把茶具接过去，放三井的案子上。

三井一看刘泽生带了礼物，顿时脸上有了笑容，说：“刘掌柜客气了。请坐，上茶。”

刘泽生坐下，小林给倒上茶。刘泽生说：“俺这次除了拜会三井社长外，还有一事想麻烦三井社长。”

三井说：“刘掌柜突然来访，肯定是有事。刘掌柜请讲。”

刘泽生说：“如今世道很乱，啥买卖也不好干，俺那铁工厂也挣不了几个钱。俺想再增加经营项目，买几台机床，搞点加工。知不道三井社长的商社有没有机床方面的买卖？”

“三井商社的经营宗旨是只要政府允许经营的产品都可以买卖。可是，机床是政府限制出口的产品，刘掌柜想买有难度。”

三井故意说得机床很神秘。

刘泽生说：“三井社长直说吧，这机床能不能卖给俺？”

三井故作为难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说卖给一个日本人，然后偷着卖给你。价钱可是非常的高啊。”

“价钱高不要紧，机器好就中。三井社长，俺厂里没有电，俺要的机床是不用电的，要用牲口拉的那种。还有，铣床要能钻的，刨床要能镗的。知不道你日本国有没有这种机床？”刘泽生把老郭教的话说出来。

三井高傲地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机器制造技术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你说的这种机床一定有的。刘掌柜，我马上向我国内发电报，让总部把你要的机床的价格发过来，我让人把价格表给你送过去。”

“好啊，有劳三井社长了。”刘泽生起身告辞。

见刘泽生走出了大门，三井不阴不阳地笑起来：“我说今早晨喜鹊在院子里叫呢，原来是有大买卖送上门。”三井在张店的年头多了，都知道当地的谚语。

小林问：“社长，刘泽生要的这种机床，在我们日本快要淘汰了，应该不值多少钱。”

三井拿着刘泽生送来的那套茶具看着说：“我们大日本帝国淘汰的机器运到落后的中国，那也是最先进的机器。不值多少钱的淘汰设备价格我们可以随便要，这不是一桩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吗？小林，你马上去电报局，给国内的购销部发电报，让他们去各个机械加工厂打听有没有这种淘汰下来的旧设备。打听到了马上把价格报回来。”

“嗨！”

三天后，小林拿着电报来到三井的屋里：“社长，国内购销部找到刘泽生要的机床了。铣床，刨床每台都是五百大洋。再加上修理费，运到张店的运费，总费用约一千五百大洋。”

“好！你可以去通知刘泽生了。你这样告诉他……”

三井交代好了小林。小林来到红星铁工厂，对刘泽生说：“刘掌柜，我们商社国内总部发来你要的机床的报价。一套机床包括一台铣床，一台刨床。每套机床的价格是一万大洋。刘掌柜决定要的话，须先交一千大洋的定金。”

刘泽生吃了一惊：“哎吆，机床这东西那么贵呀。小林，能不能再便宜便宜？”

小林说：“像机床这样的先进设备价格是很贵的。日本政府又禁止把机床卖给中国人，我们三井商社把机床卖给刘掌柜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把机床运到中国也要费很多周折，这些都是要花钱的。通报给刘掌柜的价格是三井社长经过慎重考虑的。”

刘泽生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小林，你先回去，让俺也心思心思。等俺想好了，俺再去和三井社长说要不要那机床。”

小林一走，刘泽生把鲁大海和袁克杰叫进办公室，商量这件事怎么办。刘泽生说：“三井这玩意是鸡蛋鸭蛋一起装——整个一混蛋。一套机床问咱要一万大洋，这不是明打明地宰咱吗？他咋着张开口的？”

袁克杰说：“掌柜的，咱非得要三井的机床啊？咱不上机床了，咱现在的买卖就挺好，挣钱又不少。”

刘泽生说：“不上机床对咱这买卖是没啥影响，可周村那十几家染织厂等着咱给人家干配件呢。咱要不上机床，那些染织厂可没有活路了。不光是周村，俺估摸着别的地方的染织厂也一样快没救了。唉，就让三井宰咱一回吧，咱豁出去了，谁让咱这个国家无能来呀，连个机床也出不了。买机床还不能只买一套，买一套一旦坏上一台咋办？还得买两套。两万块大洋啊，这下可把咱红星铁工厂这几年的积蓄全掏空了。老袁，你给三井商社送过两千大洋去，说咱订两套机床。”

虽然订了机床，可一想到让三井讹了。刘泽生心里不是滋味，整天闷闷不乐。狗剩跑进了办公室：“掌柜的，有个日本兵找你。”

刘泽生说：“嗷？让他进来。”

日本兵进门鞠躬：“刘掌柜，东久大佐有请，请你马上过去。”

副官矢野走进东久的办公室：“大佐阁下，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第三旅团在邹平围剿八路军的一场战役中，发现了宫川启吉的尸体，身份已经确认。”

东久沉默了一下，问矢野：“第三旅团是否将宫川启吉的骨灰运回国内？”

矢野说：“没有，华东司令部不让。尸体就地埋葬了。”

东久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政见不一者的下场。无法回到故乡，灵魂也无法得到安息。不说这些了，矢野，听说红星铁工厂的刘泽生要从三井商社买机床，你派人去把他叫来，或许我们能帮一帮他。”

“嗨。”

刘泽生坐上日本兵的偏三摩托来到护路队驻地。进了大门刚下摩托车，刘泽生一眼就看见周惠丽正陪着东久老婆要出门。周惠丽看见刘泽生来了，躲到东久老婆身后装没看见刘泽生。

刘泽生气不打一处来。经过她俩旁边，东久老婆鞠躬：“刘掌柜，你好。”

刘泽生说：“东久太太好。”边说边冲周惠丽吹胡子瞪眼，周惠丽就偷着吐舌头。东久老婆现在也不穿和服了，改穿中国的旗袍。头发也和中国的中年妇女一样了。跟着保护她的日本兵也换成了四个便衣。看来接受了上次被游击队掳走的教训。

刘泽生走进东久的办公室，进门打招呼：“东久太君。”

东久坐在办公桌后面没动，说：“刘掌柜，请坐。”

刘泽生坐椅子上问：“东久太君，找俺有啥事？”

东久说：“刘掌柜，听说你的红星铁工厂要买机床，可是真事？”

刘泽生一听，保证是周惠丽说的：“想上机床搞配件加工，这样厂子经营的路子能宽一点。”

东久说：“我这里有一位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机械的大学生，你想不想和他聊聊？”

刘泽生没想到东久叫他来是为这事，忙说：“好啊好啊。”

东久冲门外喊：“矢野。”副官矢野跑进来。东久又说：“你和刘掌柜谈谈吧。”说完，他走出办公室。

矢野副官坐在刘泽生的旁边，说：“刘掌柜，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请讲。”

刘泽生说：“矢野先生，刚才东久太君说你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矢野回答：“日本早稻田大学。”

刘泽生纳闷：“早稻田大学？听这名字应该是个教人咋着种庄稼的学校啊？和俺搞机床不对路呀？”

矢野解释：“早稻田大学分农学系、医学系、机械系等十多个专业学科。刘掌柜说的种庄稼属于农学系。我毕业于机械系，和刘掌柜搞机械加工是对路的。”

刘泽生笑了：“啊，是这么回事呀。那麻烦矢野先生和俺说说这机床都能干些啥活？”

矢野回答：“机床是机械制造行业的必用设备。像汽车，摩托，飞机，轮船等包括各种武器的零件都是机床加工出来的。没有了机床加工，就造不出这些机器。”

刘泽生问：“照你这么说，俺买了机床就能造飞机了？”

矢野笑了：“飞机的造不出来，飞机零件的有可能。有些机器的零件需要非常精密的机床来加工，这种先进的机床，帝国政府是不会同意卖给你的。请问刘掌柜，你买的是哪种机床？”

刘泽生说：“俺买的那种是牲口拉的，刨床带镗的，铣床带钻的那种。”

矢野说：“刘掌柜要买的这种机床，加工配件的精度不高，在我们国内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快要淘汰了，不值多少钱。现在都用高加工精度的电动机床。”

让矢野这么一点拨，刘泽生恍然大悟。弄了半天，三井说的如何如何先进，如何如何贵的机床是人家日本不屑用的一种机床。刘泽生说：“矢野先生，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俺得谢谢你，中午咱去博山居，好好喝一壶。”

矢野说：“我是听从东久大佐的吩咐，刘掌柜不必可气。”

刘泽生说：“俺还想求你件事，等俺那机床安装的时候，请你去给俺指导指导。你看行不行？”

矢野说：“只要东久大佐同意，我是可以去的。”

刘泽生告别了东久和矢野，回到铁工厂。想起矢野说的话，他是越想越生气。他又把鲁大海和袁克杰叫到办公室：“你俩知不道刚才矢野和俺说些啥，他说咱要买的那种机床是人家日本人不屑用的一种机床，根本不是三井说的那种日本政府不让买给咱，价钱很贵的机床。每套根本不值一万大洋。咱不能花两万大洋从三井那里买机床了，要不显得咱也太孙了。你俩想想有啥法子既能买到机床，又花不了那么多钱？”

袁克杰说：“掌柜的，周村有别的日本商社，咱不从三井商社买机床了，咱从别的商社买。”

刘泽生说：“咱要从别的商社买，给三井的那两千大洋的定金可就捞不着了。再说别的日本商社也不一定价钱低，这小日本没几个人玩意。哎，要不咱诈三井一下咋样？等机床运到张店车站，咱假装不要三井的机床，定金咱也不要了，咱装着和别的日本商社谈着买机床。三井知道了肯定急眼，让他主动找咱给咱降价。三井要是不上当，咱实在没法，再买三井的机床也不迟。”

鲁大海说：“俺看这办法中。俺去找俺庄里那几个在车站上卸货的，等机床到了站就告诉俺一声。”

袁克杰说：“俺去找几个西北村在三井纺织厂干活的，等机床到了，俺让他们马上在三井厂子里传言说咱要从周村的日本商社买机床，让咱这谎话传到三井的耳朵里，让三井着急上火。”

刘泽生道：“那剩下的就看俺了，到时候俺回老家躲三井两天，三井要派人找俺，就说俺上周村了。等三井说降价了，俺再回来。”

鲁大海和袁克杰同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