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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三伏天,行在的天气越发闷热,整个南京顺天府的天空如同一个大蒸笼,笼罩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令人感觉极不舒畅的烦闷。富足人家纷纷置冰块于室内纳凉,小康人家亦是躲在家中树荫下乘凉,唯有升斗小民仍在街市巷陌、码头田间忙忙碌碌地讨生活,但他们大多还是能穿的起丝质单鞋,买一碗冰镇酸梅汤解暑,小日子也算过的挺惬意。

叫苦最甚的行当就数浴堂子,天气太热,水放在外面一会就能冲个澡,清洗身上的汗气凉爽一下,除了一些商贾办事或是浮夸公子,谁还当那个冤大头花钱去浴堂子里清洗。再说由凤凰山书院专利提供,王十八家商铺内兜售的‘淋浴器’,一套也要不了几贯钱,自己费点力气,利用带有的齿轮滑带把水给绞上去,一会工夫就能系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水澡,或是晒上一日,晚上放下来洗一洗,一次投入,水又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由于天气的闷热,朱影受不了大内殿阁拥挤的沉闷,索『性』在玄武湖畔的行宫中常住,这里幽静典雅、不多的几处殿阁散落在绿荫花丛之间,白日有参天古树为殿阁遮挡炙热的阳光,身处其中其中稍感阴凉。夜间,玄武湖水面的夜风带着阵阵醉人的凉意,到了深夜还需要穿上一件外套才行。她最喜欢的是晚上沐浴后,坐在临湖的高台殿阁上,一边欣赏入夜后湖上远处点点船火,一边消受湖上沁人心扉的凉风。

“居士,你说远处的游人整夜莺歌燕舞在湖中,也不嫌累,还不如在河边精舍中细细享用清凉来的自在。”

今日,朱影兴致非常好,她特意约了李清照来行宫过夜,顺便问问秀女堂中秀女们的学业,也算是陪她说说话,消磨消磨这孤寂的漫漫长夜。二人就在高台殿阁前坐在凉椅上,她轻轻抿了一口冰镇西瓜『露』,放下手中玉碗,转首笑眯眯地看着李清照。

李清照手中端着玉碗,仍在细细品尝西瓜『露』,没有回答朱影的问话,待到喝完这碗西瓜『露』,放在玉碗,才对稍感清凉地朱影笑着道:“宫中的贡品可是难得吃到,娘娘总须让臣妾吃完再回话吧!”

朱影愕然望着李清照,发现她那玩味地目光,恍然大悟,原来李清照是在和她玩笑,自己竟然没有领悟这份幽默,当下亦是格格地笑道:“既然居士喜欢,那就常来宫中吃上一碗,宫中别的倒没有,这些稀罕物件却是不少,赶明让素荷给秀女堂那些娃儿们带些过去,也让她们别在大热天太辛苦了。”

李清照丝毫没有特别感激的作态,不过淡淡地笑道:“还是娘娘有心,能在盛夏品尝娘娘恩赐的冰镇西瓜『露』,亦是秀女们的造化,就是臣妾也能跟着稍沾天恩。”

“居士好一张巧嘴,放眼天下,能说过居士的女流能有几人?”朱影禁不住放肆地笑了,这是只有在王泽面前才能放的开的无拘无束的笑。

李清照时常得到召见,她与朱影已经成了老熟人,两个女人常常屏退左右交谈,时间一长对各自脾气秉『性』了解甚多,逐渐放开心扉,有了朋友之间的欢场。李清照虽不屑权贵,但对于能成为这位平易近人太后的闺中密友,而感到由衷高兴,朱影亦是自己能成为李清照的闺中密友,女人之间谈些放肆的密话,而感到非常畅怀,皇家人能够得到像这样的放肆很难的。

“对了,那位江宁女娃徐媛媛设计的戎装怎样了?”朱影在李清照提起秀女们的时候,忽然想起徐媛媛,快两年了,自己怎么把当初许诺的时给忘了。

“娘娘还不知道?媛媛在几个月前已经设计出来样品,经过人样子试用,已经得到兵部诸公的认可,前几日由军器监发了五千套的订单。”李清照神情中有些兴奋,毕竟一个女孩子一点心思,化成了一件被朝廷认可的事情,谁说才藻非女子之德,她生平就是不信这个邪。

朱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灿灿道:“原来是这样,本来说好的,却没有时时关注。”

“当今多事之秋,娘娘岂能分心细务,戎服无关大体,亦不须大臣上表奏请,兵部便可自决,娘娘又岂能知晓!”无论如何,李清照都不能在事务上让朱影难堪,急忙为她打圆场。

朱影经她这么一说,心中尴尬轻了许多,顺势道:“话虽如此,却不能不赏,小女娃或许为禁军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也不好说。”

李清照不明白朱影为何把小小戎服说的如此重要,但她还是道:“娘娘,这倒不必了,兵部对媛媛的设计大加赞赏,虽然媛媛力辞买断费用,但兵部仍然把钱送到秀女堂中,媛媛却却推辞不了后,把这笔钱给了掌院做为经费。”

“这孩子太实在了!”听到徐媛媛竟不要钱,还把钱交给了书院,朱影不禁莞尔,感到这个女孩子天资纯良,当下洒笑道:“好端端一笔钱财,竟然平白地丢了,真是老实孩子啊!”

李清照风淡云轻地道:“就是啊!毕竟是五千贯,能让一个女孩子一生衣食无忧、过着富贵的生活。”她并不是趋利之徒,只是自南迁东南之后,人生际遇变迁使她感悟人生,最深切的是人必须要活下去,既然是自己挣的干净钱,干嘛不要呢?

朱影颔首感慨地道:“居士说的在理,这孩子是太本份了,但朝廷亦不能慢待。”

李清照淡淡一笑,道:“这是朝廷事,自有执政相公论断。”

“这倒也是!”朱影呵呵笑道:“不过执政相公们亦是公平论断,须不让人白白出力,该拿的钱还是要拿的,不然怎能体现朝廷的公允。”

李清照含笑不语,她不需要多说,兵部送到徐媛媛手上五千贯的银钱,足以说明问题,她亦是暗中感慨人生际遇,一个普通女子的一个不经意的倡议,竟然为自己带来一笔意想不到的财富,目前朝廷的政策的确可以说是公允,对每个人几乎都是平等的,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机遇了。

“居士是何时与王相公认识的?”朱影明明知道是王泽出面请李清照出山,却不由自主地开口详询。

李清照愕然,他不明白朱影试问何意,仓促间不假思索地道:“失意之人,全赖王相公点拨,这才能为女娃们做些事情。”

“原来这样。。。。。”朱影怅然若失地道,但她的神情却有些翩然。

李清照眼看朱影『迷』离神态,加之风闻外界传言,她心中自然已经隐约感觉太后与王泽之间的暧昧,空『穴』无风、平地不能起浪,她当然不能说出口,只是淡淡地回应朱影。

朱影似乎又很避讳谈到王泽,一触之间立即改变话题,道:“居士,如秀女堂改为书院,你看如何?”

“书院——娘娘时是说要把秀女堂扩办为书院?”李清照愕然望着朱影,感觉这位年轻的太后所考虑的问题,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对,江宁秀女书院。。。。。。”朱影的目光闪烁出浓郁的兴奋『色』彩,口气也调高了几分。

李清照细品其中滋味,颇为玩味三分,望着朱影的目光中尽是些别样的神『色』。她或许是试探,又或许是神往地道:“有凤凰山书院再有江宁秀女书院,太后与王相公为后世学子树立楷模,真令士人为之叹怀!”

朱影愕然看了看李清照,心底深处泛起了异样的滋味,自己有一年多没有见到王泽了!

奏折里、内侍奏言中,她清楚王泽的行踪,当时她读着王泽东行路途发来的奏折,一面用心去看,一面嘲笑他做公费旅游,还‘恬不知耻’地向她描述一些新奇事物。但令她极度郁闷的是,文细君竟然北上追随王泽,并且与王泽共同出入,简直就是双宿双飞,不由地暗自揣测王泽倒底是何心思?

“太后,有句不当问的话,不知。”

“居士但讲无妨,这里又没有外人,权当咱们姐妹闺中知心话。”朱影忙收敛心思,笑眯眯地道。

李清照饶有意味地道:“娘娘,不知王相公要在汴梁待上多久,西北的战事还须多少时日?”

朱影微微愕然,稍稍迟疑后还是道:“近期就要再次开战,王相公或许不就就要南归了!”

“娘娘,既然王相公在汴梁已无事由,不如南归执掌政务,何必非得身处汴梁,惹人非议!”李清照显然听到一些传言,而且她亦是不满王泽为何久居在外,堂堂执政竟成节臣,还带着一位风尘女子招摇过市。

朱影苦涩地一笑,她又何尝愿意王泽久留汴梁,就是一个文细君她也受不了。但有些事情并非李清照想的哪么简单,王泽不回汴梁用心良苦,她是心知肚明,看看王泽在汴梁做出的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她晓得短期内王泽是乐不思蜀了,想让他回来还非得孙傅、李纲等人出面不可。

“西北战事即将再起,王相公身在汴梁不仅要担负沿河重任,且干系西北前线与行在之间公务,但须王师进入灵夏,王相公方能南归。”

李清照当然知道王泽北上是有避嫌之意,并同时担负朝廷与西北的纽带,但令他不能是坏的是,既然王泽担当了这种代朝廷监督西北、沿河的职责,那就应当给他一个明确的职事名目,而不是现在这个说不明道不白的官职,她决定说上一说,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王相公身处汴梁,朝廷就当给予节制陕西、沿河宣抚司权柄,而不是区区防秋之任,反任由王相公在汴梁汇集天下商贾,以执政行三司言利之事。”

朱影浅浅笑道:“居士言之有理,然非王相公本意!朝廷中谁都能看的出来,西李叛羌已然是气数将近,朝廷收复灵夏指日可待,唯有担心女真当此关键时刻再次干扰,王相公不得已东巡各军州,仍然留守汴梁。”

“原来如此,是臣妾浅薄了,望娘娘恕罪!”李清照虽不尽信,朱影说的却不全无道理,这也是时下最有力的解释了。

“至于王相公在汴梁大会天下商贾,此亦是朝廷之意,东南历经十年休养生息,已然富甲天下,豪商大贾十有**汇集于此,个个家资万贯,与其让他们存入钱庄,不如拿出来经营内地诸军州。王相公的意思,亦是不能白给他们好处,既然他们从朝廷的政策中赚取大批金钱,这会借着给予他们订单之际,让他们出出血捐赠穷苦百姓,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原来朝廷竟然暗中敲诈商贾,也亏了王相公想出这招,想来也弄了不少钱吧!”李清照以袖掩唇、噗嗤一笑,在她看来王泽借机敲诈一下那些商贾,亦无不可,毕竟这些人尤其是海商,平日里一掷千金、财大气粗的『摸』样,令她极为看不入眼。

朱影亦是格格笑道:“是啊!为了矿山、工坊之利,他们这些人倒是慷慨解囊,朝廷一下子净入上百万贯。”

“上百万贯?”李清照吃了一惊,失声道:“竟然这么多,这要朝廷给予他们多少好处?”

“好处?本就是公平竞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朱影看了看李清照吃惊地脸『色』,笑眯眯地道:“朝廷自办不用说,交予商贾、工场主去做,官府只须平日里监督、收税,货物自然有百姓顶多好坏,而官物亦是由朝廷把持验收,想想他们亦是不敢过于偷工减料。矿山开采是给了他们,但还是朝廷所有,而且是定下期限,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

“好一个算计!”李清照淡淡地笑了。

“对了——居士的金石录撰写的如何了?”朱影主动地把话题转到李清照身上。

“已经完成初本,第一卷由凤凰山书院负责刊印成册。”

“居士就是偏心,如今你是秀女堂山长,也应当仿照凤凰山书院创办学刊报纸,以宣扬女子德藻,如《金石录》还有媛媛的戎服创意,都应当大加宣扬才是,一应用度都有内务府中支取便是。”朱用影意味深长地目光看着李清照,她不需要多说什么,相信李清照天下才女,自然能理会她的用心。

李清照淡淡一笑,与朱影目光交触,她心有灵犀地笑道:“娘娘一片苦心,真天下小女子之幸!”

“咱们不如去湖边走走吧!”宫墙之外一大片湖岸都是属于皇家行宫禁区,由禁军把守,平日里禁止游人涉足,朱影感到久坐殿阁楼台上太闷,才提议前去散步。

“那就听凭娘娘旨意。”李清照浅浅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