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妃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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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深宫可有 姐妹情长

第65章 深宫可有 姐妹情长

甫一入初春,枝头的花芽竞连吐蕊,朵朵蔓延开来,纠缠在枝头,在这昏沉的天际似绽开妖媚而旖旎的华裳,一如这一路上纳兰半夏偷偷瞧见的宫里那些贵人们的裙裾,傲慢而华丽,一走一旋,仿佛有一只小手拨得心湖颤颤。

纳兰半夏抿紧了唇畔,垂首快步而行,前头的宫女馥烟姑娘不时催着,令她心头那一丝细微的颤动逐渐儿拉大,渐渐汇聚成令人惊恐的涟漪,少顷已来到长信宫,终于迈入那富丽堂皇的明瑟殿,大殿四角燃起的暖烟袅袅盘旋,她感觉熏得人昏昏欲睡,压在自己心头却是沉甸甸的。

纳兰半夏收敛了以往的性子,冲上头那人叩首福身以礼,音色清浅婉转落地,“太医院纳兰半夏叩见亦美人,”她说着,垂于身侧的手一阵阵发抖,不知道面前的这人是否性子温婉,自己是否会和那日在太医院见到的那个奴婢一样被鞭打?她想起那天看到的事仍会心惊胆颤,这亦美人本来前阵已晋升为从五品贵人,却因一时冲动命下人鞭打那位无心撞到她的奴婢,不幸恰巧被帝撞见,故意将她降低一级,又做回美人的身份,以示警戒,不过,宫中大多人都知道那阵子亦美人因失子心伤致一时糊涂,而非本性不善。

梅香幽幽,一缕随逝,香雾缭绕的是金碧辉煌,原来亦沉落一大早特意唤了馥烟去寻那位纳兰太医,脑海里勾画出她的面容,竟是妩媚,还是清纯,还是可怜?

亦沉落无端地猜测,敛神,病容虚弱,却是别有楚楚之姿,四角然烟,一阵脚步惊醒,抬眸看不清伊人面容,寥寥勾勒出一抹紧张,伊人柔荑瑟瑟发抖,换上一抹轻笑,不再多言语,只道:“请起。”

纳兰半夏耳畔那一声低柔清音划过,婉转韵致,落在自己心中却似有利刃滑过,顿时一阵鼓噪若鸣,不敢有所耽搁,慌忙的手脚几近一跃而起,听着双脚踏地时因急切摩擦出粗糙的声响,回忆起宫中的礼数,顿感赧然,谢道:“谢过亦美人,”她垂首间,心中尽数好奇也不敢抬眸朝那堂上端坐的人儿瞧上一眼,只拿素手暗暗搅着袖口,待面前人儿吩咐。

亦沉落听到一阵粗糙的声响从伊脚下传出,看着其许些狼狈的样子,却是兀自不敢抬起头看一眼,她倒是笑意浓浓,忽地想起自己的身子状况,眉梢轻染一抹愁色,说道:“近日来身子不适,唤纳兰太医来,便是此事,”她草草几句,恐说多了惊吓到殿下之人,纳兰与宇文两家联姻,眼前的便是纳兰嘛,或许知道媚姝儿现在过得怎样吧,心下惦记,却见时机不熟,无从开口。

纳兰半夏柳眉轻舒,长睫低敛的眉目飞快地闪过一丝释然,原来如此,早就听说这个亦美人孩子掉了,也着实可怜得紧。

纳兰半夏半抬羽睫扫了面前端坐的人儿一眼,复又迅速垂下,生怕这人瞧见了自己略含打量的目光,轻垂下的黑瞳紧紧锁住脚下光可鉴人的地板,略略涣散的瞳眸却依稀闪过方才的惊鸿一瞥,隐约记得的是俏白芙蓉面,似蹙非蹙的眉尖,还有那一双水光流转的黑眸,闪烁的眸光似能将人融化。

纳兰半夏收回神思时,不由暗暗撇唇,干嘛她这么好看,依旧垂着的眸子含上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嫉妒抑或其他,压抑之气顺势减轻不少。

“是,”纳兰半夏迈步上前,将肩上挎好的药箱放至一旁小凳之上,又拿出玉枕放至二人之间,极力稳下的气息令自己多了几分稳重,含笑续道,“有劳亦美人。”

亦沉落见伊终是垂眸埋面,不觉多增几分好奇,一派含笑,泠音缓缓而言:“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嗯?”她注视之下是一派美目含情,失不掉孩子之气,却增一分灵动,娇艳如花璀璨,伸出柔荑复而一笑,巧目倩兮,言之:“有劳。”

纳兰半夏依言抬首,因存了几分欣羡嫉妒而垂下的唇角瞬时扬起,笑弯的眉梢眼角尚有一丝惊惧犹疑,在伊人含情双目的打量下,原本已沉下三分的心跳顿时又急促起来,娇颜染上一层红晕,宛若明霞,略带局促地复垂下螓首,深吸口气,抬指触其皓腕,三指定位,接而中指按触脉搏,凝神。

亦沉落瞥其蒙上一层红晕之羞,不禁掩嘴娇笑,赚足了小家碧玉之姿,待笑够了,方才凝神屏气,看其认真十足,心下多了几分明了,也未曾多担心,寂静一片。

纳兰半夏感觉指下的脉象浮细,抬眸瞟了座上依旧端庄的美人一眼,脂粉堆砌的娇颜上依旧不难看出面色咣白,低眸暗暗回想伊方才模样,疲乏无力,呼吸短促而有慵懒怠言。

因纳兰半夏是第一次单独给皇宫中人看诊,她纤指又在伊人脉象上多停留了少许时间,直到再三确认无误,收回手,在心里斟酌了大概用词,这才开口说:“回禀美人,美人是气虚体弱,只要好好调养便无大碍,”她说完,不由自主长长呼出口气,有些释怀更有些对自己医术的放心得意,垂眸凝着自己脚尖,只等面前美人开口放自己回太医院。

“气虚体弱……”亦沉落拖长了尾音,恍惚间颔首似明了,绽其一抹笑靥,心事繁琐,忽地问一声,“纳兰家最近可好?”她面上问的是纳兰,其实暗指姝儿,却又怕人质疑,想必她定是能听出了。

“是……”纳兰半夏垂首低低吐出一字,旋即唇角紧抿,蹙紧眉梢低首细细思量面前美人的症状,脑中不断盘旋着医书中有关此类的记载,生怕伊问得更深而将自己问得茫然无措,须臾,脑海中的分条析缕渐渐明朗,稍稍抬起喜色溢满的明眸,紧紧锁住伊将开未开的唇角,急切期盼着伊再问下去,如此便可将自己满腹才华展露无遗。

纳兰半夏抿唇以掩去难以自已的喜悦,刚欲开口,却陡然发现自己耳中所聆并非心中所想。微怔,“啊?”她虽是对自己医术未展有些不满,但仍是毕恭毕敬地回道,“多谢美人关心,纳兰家近来一切都好,”她略微撇了撇唇角,仍是垂首将如月面庞隐入碎发暗影之中,静待伊后话。

亦沉落眸中若有若无的光,六宫云鬓,绕过指尖青丝冉冉,叶声沙沙,盘旋丝竹,无间碧落,只闻泠音俏色,凝睇又说:“那,姝……”她启语停顿而止,恐隔墙有耳,虽是家常平凡,却居九重宫厥。

纳兰半夏听伊语戛然,略带茫然抬首望去,却意外得见伊欲言又止的神色,蹙紧眉梢细细思索开去,却不知面前美人究竟要吩咐些什么,抿了抿唇角,却不敢直言相问,便又垂下螓首,待其话毕。

亦沉落见其眸中茫然,滞三分,却不语直言相对,只得道些家常,再问:“不妨说说纳兰家最近可好?”

纳兰半夏怔怔然抬首相向,眸中疑虑渐盛,这问题不是问过了么?不由撇唇,回话依旧恭谨有礼,复答:“回美人话,纳兰家近来一切安好,”言至此,她眉梢轻挑覆下眼睑疑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百思不得其解,终只能归结为面前美人由于丧子而记忆不佳之故。

“我的意思是……”亦沉落正欲启唇,泠泠入耳,细碎脚步之声,细倾,却又无闻,复而急问,“真的不懂吗?”她几乎是耐着性子的询问,眸中的光渐熄,隐隐幽叹。

“啊?”纳兰半夏终是按捺不住,一句轻问瞬时溢出,待双眸对上伊缱绻而略带疲意的目光,顿觉于礼不合,急忙又垂螓首,接着回道,“不知美人所指为何,还请明示。”她下意识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可越是着急着去寻,越是摸不透彻。

亦沉落心中一沉,无意再深索,扬手疲倦,泠音四泛,“无事,今日来便是请纳兰太医诊脉。既是气虚,天色已晚,纳兰太医想必也乏了。”她仍旧面上笑靥浅浅,弧度须臾而散,起身由宫人馋扶着,转入寑室静养。

转眼间又过半年。梅映雪今日闲逸,心想,同住一宫,伊人却也温婉,时常走动,只是伊人性子淡漠,虽每次相遇却无甚多话,但照例还是要去亦沉落屋里问安,便换上一件淡粉色的百合裙衫,更趁肌肤娇嫩如雪。

至了明瑟殿,通报了宫娥,梅映雪入了内阁,见伊人捧着本诗书蹙眉,略附身见礼,笑言道:“姐姐因何事蹙眉?”

原来亦沉落膳后无事,执书览,实则掩盖内心空虚,强装镇定,蹙眉间顾盼生姿,无意瞥见宫娥匆匆,深吸,置于桌前,闻来人言语便颔首允下,须臾伊人已至,换端庄一面,笑靥恰,声泠:“无事,妹妹不必在意。”

梅映雪观她如此淡淡的笑颜,淡淡的感觉,生得如此本不该入得宫廷吧,随伊指引落座,轻巧地望着伊人,灿若星辰的眸子熠熠生辉,莞尔道:“真无事么?姐姐蹙眉的样子倒很吸引妹妹,不得不打听呢,”她说完,随即莞尔一笑。

“妹妹这嘴真是越发的伶俐了,”亦沉落轻藏娇笑,端视其容貌却是上等姣好,只为一届小小更衣,抑或是委屈?思此,她敛下思绪,看波澜不惊,同居长信宫,倒是感情几分深深。

“只是见了姐姐开心罢了,”梅映雪轻阖茶盏,凝视伊人,似是委屈地言道,“妹妹来瞧姐姐,姐姐竟不多言语几句,真真是无聊呢,”一语轻落,她又轻抿了口茶,用衣袖遮住笑意。

亦沉落轻饮口中清茶,茉莉花香引人赞叹,轻顿,状若无意,启唇说道:“竟是秋了,再过些时日,便要入冬。姐姐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的。哪里比得上你们芳华正茂,少说几句,也不至于被人家落个‘鹦鹉学舌’的罪名。妹妹你说可是?”

梅映雪微点头,言道:“恩,入宫了,天气总要寒些的,然落雪也是很美的,”听伊人言罢,微蹙眉,“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如今陛下可是很宠姐姐的,况姐姐才是风华正茂,我们也就是些小丫头而已,”言此,她不觉颔首,似颇为委屈,“可不是么?刚册封时与栾常在偶遇就被数落了,如今倒是结下梁子了,真不知映雪哪里得罪她了呢?”

亦沉落说多了口感干燥,复饮一口清茶,笑而轻抿,唤上宫婢,附耳语一句,似流水潺潺,“把那缎子呈上来。”

亦沉落莞尔牵唇,似摇首,缓缓言道,“妹妹与栾常在寝于长信宫,按理说关系自是比别宫姐妹们好些的。可这才多少时日?妹妹就与伊生枝节,这让别人听去了,要不是暗自偷着乐,笑话的还不是我们?妹妹既为妃嫔,则是为陛下分忧,为娘娘分忧,恪守宫规,尽妇道。做好为妇本分,妹妹可是要记住的,深宫自不是晨曦,不可使性子,若是栾常在果真是鸡蛋里挑骨头。那么,姐姐不罚,也有人会罚的。妹妹不必为此动气,伤了身子可不好。到时候若妹妹气坏了身子,别人可是乐开了花呢。”

梅映雪听伊人一番言语,嘴角含笑,频频点头应道:“妹妹记得了,只姐姐今个说这许多,妹妹倒真真高兴呢,妹妹倒也从未动过气,只妹妹新晋就有人结了梁子,这不晓得的倒说妹妹不懂事不是?”

须臾宫婢已呈上锦缎,如碧湛蓝,却不失柔美,自带江南女子一分优柔。

梅映雪瞧着那锦缎分外鲜艳,倒是上好的料子,指着那锦缎笑说:“姐姐取这段子做甚?”

亦沉落颔首慢慢,观其姿柔美,夜夜盼的江南,如今却只能处深宫,不禁惋惜,却未曾表露,开口说道:“姐姐瞅着这料子不错,妹妹很配这眼色,你我姐妹一场,缘分嘛。不如今日就把这锦缎赠予妹妹?”

梅映雪见宫娥已将那澄蓝锦缎放于面前,细细抚摸缎子,柔软而舒服,却很喜欢的,抬眸视伊含笑而言:“只这料子倒也衬姐姐肤色,妹妹怎好夺了姐姐所爱?”

“妹妹拿去就是了,不必管这么多。姐姐的一番心意,”观含笑万千,顾盼生姿的眸,亦沉落心下增几分好感,笑而不语,只于心中默念:明瑟、莹净。

梅映雪见伊人眼眸诚挚,自不好推脱,含笑拱手言谢道:“映雪在这里谢过姐姐了,”将那锦缎递与宫女红苓的手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伊人,“姐姐日后若有差遣吩咐妹妹便是,妹妹定当为姐姐所做。改日姐姐若得闲便也倒妹妹那里坐坐,妹妹亲手为姐姐煮茶。”

“谈不上差遣吩咐一说。多是些姐妹情长,妹妹若真有此意,姐姐定当感激不尽,”亦沉落送走其倩影,心下女人思,青丝飘飘,笑宛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