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武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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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十八章 龙争虎斗

烛影摇曳,但见岳建勇嘴角挂着冷笑,缓缓的走进书房,岳夫人望了丈夫一眼,心中激

动之极,脸上却是木然的毫无表情,仍在卷那幅画。

石天铎道:“建勇兄,你回来了!”岳建勇冷冷说道:“你料不到我回来得这样快吧?”

石天铎道:“我有要事找你,已等你多时了。建勇兄,你,你听我说……”

岳建勇跨上一步,利箭般的眼光在他夫人的脸上滴溜溜一转,低声说道:“宝珠,多谢

你替我招待贵宾,把这幅画放下,你该进去吃药啦。”

岳夫人仍是不言不语,放下了画卷,却并未移动脚步。岳建勇又瞧了她一眼,冷冷说

道:“好,你既抱怨我样样瞒你,你不走也罢,就让你在这里听个明白。”

石天铎急忙叫道:“建勇兄,你听我说……”岳建勇道:“你不用说了,你的来意,我

早已知道。”石天铎道:“建勇兄,不可多疑,石某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绝不会做出对

不起朋友的事情。”岳建勇道:“我多谢你的好意啦。你是不是为这个来的?”

只见金光灿烂,岳建勇掏出了一面金牌,石天铎叫道:“你见过了七修道兄和蒲坚了?”

岳建勇道:“我已把他们驱逐下山去了。这面金脾是我扣了下来,免得他们再去游说其他朋

友。”石天铎喜道:“建勇兄,你果然都知道了。你做得对极,小弟佩服!”

岳建勇冷冷一笑,双掌一搓,把那面四四方方的金牌,搓成了一根金条,随手一掷,金

条没入土中,掌力惊人,刘铭奇在书橱后面偷瞧,禁不住怦然心跳,想道:“前天要不是素

素拦阻,他那一掌就能令我粉身碎骨。”

只听得岳建勇冷笑道:“当年群雄逐鹿,我与先帝崛起草莽之中,身经百战,抚心轧

可,无愧前朝。如今沧桑已变,物换星移,岳某亦已厌倦干戈,但愿以闲岳野鹤之身,啸做

烟霞,过太平岁月。先帝已死,炽炎早灭,我与张家早无君臣名份,张宗周黄口小儿,敢用

金牌召我!”

石天铎吃了一惊,他虽然不赞同幼主所为,但对张立虎的子孙还是自居于臣子的地位,

未敢像岳建勇那样决绝的。听岳建勇这么说法,心中一凛,冲口问道:“那么管国千召你,

你也是不去的了?”

岳建勇傲然说道:“我自作主宰,独来独往,去也由我,不去也由我,要你多管做什

么?”石天铎道:“那么昔日的一班老朋友,你是顾他们还是不顾了。”岳建勇双目一张,

精光电射,道:“宝珠对你说了些什么来?”石天铎道:“听说你见过罗金峰了?”岳建勇

道:“我喜欢见谁便见谁,我今晚就不喜欢见你!”

石天铎苦笑道:“岳兄既是讨厌小弟,小弟告辞!”岳建勇冷笑道:“且慢,这幅画你

不要了吗?”

石天铎胸脯一挺,刹那之间,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毅然说道:“这幅画先帝当年曾郑

重交托小弟,岳兄今日既已独行其是,与炽炎恩断义绝,那么这幅画交回小弟,留待幼主,

实是最好不过。”

岳建勇侧目回头,轻轻说道:“宝珠,把画给我!”声调平静,眼光却是充满杀机!岳

夫人打了一个寒噤,叫道:“建勇,你——”岳建勇沉声说道:“你不是把画送给他吗?不

过,这画是我当年亲自取来,而今也该由我亲手送回才是。”劈手夺过画卷,“嘿嘿”两声

冷笑,说道:“拿去呀,彭和尚已死,你石天铎而今已是天下第一条好汉,有胆深夜到此,

难道反而无胆拿这卷画?”

石天铎双眼一睁,问道:“建勇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兄弟数十年交情,这画

你若要留下,小弟也不愿勉强。”岳建勇打了一个哈哈,道:“亏你还提到交情两个字,我

岳建勇心领了,你既不取画,又不肯走,嘿,你得知道,这里可是我家,你赖在这里不走,

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石天铎怒道:“建勇,你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我马上便走。哼,哼!你污辱我也还罢

了,你,你——”想说“你岂可损了宝珠。”话到口边,究竟不便出口,突见岳建勇面色一

沉,说道:“今日之事,说话多余。你既不走,岳某此刻便要向你领教铁掌神笔的功夫!”

“啪”的一声,掷开画卷,摘下墙上的昆吾宝剑。

岳夫人尖叫道:“建勇!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你们没来由厮拼做甚?”岳建勇仰天大

笑道:“宝珠,你居然还关心我?大丈夫既不能取信于妻子,又见疑于朋友,活着也没有什

么意思。我倒愿意死在他的掌下,只怕他却未必伤得了我!天铎,亮出笔来,出院子去!”

岳夫人面色惨白,想起丈夫十多年来对她的冷漠,而今又竟是不凉如斯!顿时气塞胸中,焦

急怨愤之情纠结一片,但觉心头麻木,四脚酸软,说不出半句话来。

只听得石天铎也打了一个哈哈,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已练成达摩剑术,既然苦苦要估

量小弟,石某没奈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要知石天铎也是一代大侠,若再退让,那就与身

分悠关。岳建勇已把他逼到了不能回转的地步。

月亮沉西,已是五更时分,两人一声不响的走出院子,但听得“嗖”的一声,岳建勇宝

剑出鞘,寒光电射,低声道:“天铎,我不是成心占你的便宜,掌上的功夫是你远胜于我,

我只好动用兵刃。这把剑乃是断金切玉的宝剑,你小心了。”石天铎道:“多谢提点,客不

潜主,请进招吧!”

岳建勇手捏剑决,蓦地一声长啸,昆仑剑扬空一闪,一招“流星赶月”,剑尖晃动,抖

出了三朵剑花,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珠飒穴”,虽然还及不上七修道

人一招七式,连刺七处穴道的快捷无伦,但这一剑刺出,飘忽莫测,似左似右似中,叫人无

可捉摸,那奇诡变幻,却又远在七修剑法之上了。

石天铎吃了一惊,想道:“达摩剑法,果然非同小可!”横笔一封,但听得“当”的一

声,火星四溅,石天铎用了一个“轴”字诀,笔尖一搭剑身,将岳建勇的宝剑弹出外门,但

觉虎口发热,判官笔几乎拿捏不住!说时迟,那时快,岳建勇长剑一圈,消去了石天铎力

劲,一招“玉带围腰”,剑光如环,拦腰疾卷,石天铎反手一掌,铁笔横封,以攻为守,奋

方连解三招。

只听得飒飒连声,与风声相应,精芒冷电,盖过了星月微光。岳夫人倚窗观战,端的是

透骨伤心,一个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好友,而令却竟然以性命相拼,更难

堪的是:自己也被卷入旋涡,若然上前劝解,无异火上加油,事情只有更坏!岳夫人越看越

是伤心,伤心到了极点,反而一片茫然,脑子里空荡荡,也不知想些什么,但觉身如槁木,

心似死灰,索性闭了眼睛,任由他龙争虎斗!

忽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叮当密响,岳夫人不由自己的又睁开了眼睛,但见岳建勇一

招“神龙入海”,剑光横掠,逼得石天铎的判官笔硬接硬架,虽然石天铎在硬接硬架之中,

还是用了极上乘的卸力巧劲,剑光掠过,那精铁所铸的判官笔已是断了三处缺口。

不但岳夫人看得惊心动魄,刘铭奇暗中偷听,也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紧张中暗暗惋惜:

这两人乃是当今之世数一数二的高手,石天铎以前的名气在岳建勇之上,但岳建勇如今已练

成了达摩剑法,谁高谁低,非经较量,就不得而知了。这两大高手的拼斗,一生中也未必有

此机缘能见一次,可惜刘铭奇却只能以耳代目,那些神奇的招数,只能在兵器碰击声中想像

得之。

岳夫人心不欲观,眼睛却是不由自主,但见岳建勇一剑快似一剑,三十招过后,竟把石

天铎全身笼罩在剑光之下。岳夫人大是吃惊,又禁不住暗暗诧异。这两人武功的深浅只有她

最为知道,论理说来,她丈夫的剑法虽极神妙,石天铎也不该在三十招之内,便颓势毕呈!

只听得又是几声叮叮当当的连声响,岳建勇剑势如环,将石天锋的铁笔又削去了一片,

忽地跳出圈子,按剑喝道:“石天铎你上来之时未用全力,如今你见识了我的剑法,我岳建勇

阳可是要你让的么?再来打过,仔细接招!”长剑一起,慢慢地划了半个圆弧,待得话声说

完,“刷”的又是一剑刺出!

石天铎与岳建勇同时出身,同事一主,二十年前并肩作战,曾经患难,情如手足;这次

虽然被岳建勇逼得动手,心中伤痛之极,上来之时,确是未尽全力,哪知岳建勇的剑术已经

练成,威力奇大,高手比斗,岂容得丝毫退让?初接招时,稍稍踌躇,便被岳建勇抢尽上

风,几乎伤在他的昆吾剑下!

眼见岳建勇的剑锋又到,寒气沁肌,锐风刺骨,剑势比适才还凌厉几分。石天铎知道若

还退让,那就是有死无生,只好奋发全力,“呼”的一掌扫出,同时判官笔一个盘旋,幻出

了千重笔影,六招一过,连点岳建勇的三十道大穴,双方都是抢攻,登时杀得个难分难解!

刘铭奇心中暗暗叹服:这岳建勇确是一代武学大师的身份,在此等性命相扑之际,也不

肯占强敌的丝毫便宜。其实刘铭奇以耳代目,他哪里知道岳建勇这番做作,其中别含深意。

岳夫人这时也看出了石天铎初上来时是有意相让,她深知丈夫的为人,禁不住心中感

慨,想道:“石天铎倒是还有旧时情份,他却招招狠辣,分明是有着‘双雄不并立’的念

头,存心要把石天铎置于死地了。他既然看出石天铎上手之时相让,何以要等到三十招之后

方才揭破,这分明是做给我看的,呀,想不到他对妻子也藏有机心。”

要知岳建勇在占尽上风之际,方让对方喘息,重振旗鼓,表面看来是慷慨大方,实则他

在三十招之中,乘着石天铎上手之时的退让劣势,强攻猛打,不但消籍了石天铎的不少真

力,而且将他的判官笔损了几处缺口,又削钝了他的笔锋,教他的“神笔”威力打了折扣,

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他这样做作,确是想做给妻子看的。他也知道妻子迟早会看出石天铎

有意相让,故此在占了便宜之后,便逼石天铎全力施为,然后杀了他,这才显得出自己确是

天下第一条好汉,才叫妻子佩服。岂料他这番机心,却反被妻子看破!

岳建勇自恃剑法,又兼占了便宜之后,精神倍长,原以为取胜并不艰难。哪知石天铎这

十多年来,武功也并未曾丢下,铁掌神笔的招数比二十年前越发神妙了!但见他掌挟劲风,

笔点穴道,掌力阳刚,笔法阴柔,饶是岳建勇一剑快似一剑,他招招扣得紧密,岳建勇竟无

法再占半点便宜。

斗转星移,玉免西堕,院子内已是曙光微现,两大高手斗了一百来招,兀是旗鼓相当,

半斤八两,这时大家都杀得性起,高呼酣斗,再没有半点容情!陡然间但见石天铎掌法一

变,一掌接着一掌,刚猛无伦,掌力催紧,势如排山倒海,荡得岳建勇的剑光四处流散,而

那支判官笔也如狂风骤雨般的疾点疾戳,直把岳夫人也看得胆战心惊!

岳建勇一声长啸,叫道:“三十六手天罡掌法,威力果是雄奇!但若说便能冠绝武林,

只怕也还未必!”反剑一劈,劲风激荡,声如裂帛,那流散的剑光,重又凝聚起来,匹练般

的横卷过去。但见他剑尖上好像顶着千斤重物一样,东一指,西一划,似是吃力非常,剑势

也比前缓慢了许多,但剑锋所到之处,力道却是非同小可,石天锋运掌成风,配以神笔的连

环巧打,也不过堪堪抵挡得住。

石天铎的“天罡三十六掌”,越到后来,越为厉害,岳建勇的剑法也愈出愈奇,真力贯

注剑尖,霍霍展开,竟隐隐似闻风雷之声。但见掌风剑影,此往彼来,枝叶纷飞,梅花雨

落,不消多久,那几树盛开的梅花,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株干!不是给掌风扫落,便是给剑

锋削断了。

岳夫人吸了一口凉气,想道:“他对这几株梅花,珍爱之极,而今竟不惜使出达摩剑法

中最威猛的伏魔式,摧毁梅枝,显见是杀机已起了!”心中焦急,却是毫无办法阻止!

转眼之间,又斗了二十来招,石天铎已使到天罡掌法最后三掌,这三掌是天罡掌法中的

精华所聚,威猛无伦,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条粗如人臂树枝应手而折,掌力奔雷般劈

至,剑光倏的又被震散,有如波心荡月,闪起了点点银光,又如黑夜繁垦,殒落如雨!

岳建勇吃了一惊,心道:“彭和尚当年和他最为知已,听说曾传授他玄功要诀,看来这

一掌的威力,不逊于彭和尚当年!”心念未已,“砰”的一声,石天铎的第二掌又已劈到,

岳建勇回剑防身,但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剑尖竟是被掌力震荡得晃动不休!

说时迟,那时快,石天铎的第三掌又至,适才那两掌威势猛极,这一掌打出,却是无声

无息,岳建勇怔了一怔,突地心中一凛,但觉那掌力有如暗流急湍,力可吞舟,饶是用了千

斤坠的“重身法”,也禁不住跟着他的掌力旋转,脚步一啬跌倒地上!

岳夫人大惊失色,惊叫之声,还未及呼出,但见岳建勇闪电般的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

剑尖倏的上挑,陡然间一跃而起,只这一起一伏的刹那之间,他已接连使出七手怪招,将石

天铎的极刚猛的掌势尽都消解。

再看之时,形势大变,但见岳建勇活像一个醉汉,脚步跄跄踉踉,一把宝剑指东打西,

指南打北,看似毫无章法,实是奇妙绝伦,倏然而来,寂然而去,当真是到了意在剑先,动

如脱兔,静如处子的极上乘境界!岳夫人也懂得达摩剑法,也料不到丈夫竟然练得精妙如

斯!原来他这种剑法乃是穷十八年之力,在精熟了达摩剑法之后,揣摩变化出来的,连妻子

面前,也从没有使过!

石天铎竟被这剑法逼得连连后退,但他虽居劣势,步法掌法,仍然丝毫不乱,只见他踏

着五行八卦方位,进退趋避,中规中矩,横掌护胸,出笔攻敌,刹那之间,又过了三二十

招!

原来岳建勇熟知石天铎的武功底细,知道他曾得彭和尚的传授,在内力的深厚上,自己

殊难与之相比,所以一开始未敢使出这路剑法,只是想尽办法消耗他的真力,待到石天铎的

三十六手天罡掌法堪堪使尽,锐气已折,渐近衰竭之际,这才突然而起,使出杀手绝招!

三十招过后,岳建勇的剑招越逼越紧,石天铎的掌力圈子也越来越收编了。但这两人都

是绝顶高手,在此消彼长的变化时机,微妙之极,连岳夫人也未曾看得出来。但见丈夫的剑

势如虹,似已立于不败之地,但还料不到石天铎已是危机暗伏,性命已悬于呼吸之间。

再过数招,只听得“刷”的一声,石天铎肩头中了一剑,接着“砰”的一声,岳建勇也

中了他的一掌,岳夫人骇极而呼,以为这两人必定同受重伤,而石天铎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

能,丈夫所受的伤必然更重。哪知转眼之间,这两人又已斗在一起,岳建勇的剑法虽然稍

弱,而石天铎的掌法却更为迟滞,看来竟是石天铎所受的伤较重!原来石天铎这时已是气衰

力竭,掌力早已减了一半,岳建勇是故意拼着受他一掌,乘机将他刺伤的。

这一场恶斗看来已是渐近尾声,远不及先前的猛烈了。但岳夫人心中的着急,那却是比

先前沉重得多,只怕不久之前还与自己倾吐谈心的石天铎不久就要血染尘土,想起适才石天

铎的闲话家常,忽然起了一个极奇怪的念头:“我只道我已可怜,那石天铎的妻子,从来未

得过丈夫的情爱,连丈夫的心事也半点不知。若然石天锋今晚死了,她还要替他抚孤养家,

独守空闺,期待实已毫无希望的丈夫的音讯,岂不是比我更可怜,何况她又不懂武功,石天

铎的儿子谁为他抚养成材。”心中打了一个寒噤,正待不顾一切,奋身而出,忽听得岳建勇

一声叱咤,石天铎的那支判官笔断为两截,岳夫人刚叫得一声“建勇!”石天铎已是翻身仆

地,再爬起时,身上满是血花!岳建勇那一道剑光过处,竟在他身上刺了十八道伤口!

但见石天铎颤巍巍的走了两步,惨然笑道:“建勇兄,从今之后,你的武功天下第一,

世上无人再可与你争锋,小弟祝贺啦!”力竭声嘶,话一说完,立刻又栽倒了!岳建勇眼光

一瞥,忽见他肩头上衣服被剑尖挑开之处,遍布黑点,禁不住失声叫道:“咦,原来你受了

蒲坚的毒爪之伤!”这才知道石天铎是受伤之后,强运内功,一面抵御体内的毒气,一面与

自己动手的,若然他未受伤,这胜负还真难料!

岳建勇叫了两声,可是石天铎已永远不会答应了!岳建勇手把宝剑,怔怔的说不出半句

话来,他除了心目中最大的劲敌,换来的却只是内疚与凄凉!

残星明灭,晓露沾衣,院子里静寂如死,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冷得要凝结起来,忽听得嘤

嘤的哭泣之声,似利针一样刺穿了寂静的空气,岳建勇眼光一瞥,只见他的妻子捧着画卷,

一步一步的走出老梅树边的月牙洞门,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刹那间,岳建勇心头颤栗,好像灵魂也脱离了躯壳,“宝珠”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滚

了数十百遍,却是叫不出来。岳夫人从石天锋的尸体旁边走过,说道:“天铎,你放心,这

卷画我必定送到你的家中,我要看待你的儿子,就像看待素素一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

轻,似是怕惊醒了石天铎一样,但听在岳建勇心中,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利箭,岳建勇茫然

失措,抬起头来,他妻子的背影已不见了。

好久,好久,岳建勇才叫出声来,那是充满了失意与恐惧的叫声,但还有比妻子出走令

他更恐惧的事情发生,他刚刚移动脚步,却见他的女儿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时正倚在

老梅树上,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也是充满了恐惧,眼光和神情都奇怪极了,就像从来不

认识他似的!

岳建勇吃力叫道:“素素!”岳素素的眼光在他面上一掠而过,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害

怕的东西,倒退三步,忽地尖声叫道:“我都听见啦,我都知道啦!不要近我!”岳建勇全

身战抖,蓦然叹了口气,狂歌似哭:“念天地之悠悠兮,知我其谁?叹英雄之迟暮兮,胜亦

何喜?败亦何悲?伤浮生之易逝兮,凤泊鸳飘兮我谁与随?”歌声渐远渐寂,岳素素心酸泪

咽,不由自己的失声叫道:“爹爹,爹爹!”但他爹爹已听不见了。

岳素素倚着梅枝,伤心痛哭,忽地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一个极

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素素,素素,你别哭啦!”岳素素抬起头来叫了声“铭奇!”

泪下得更多了。

刘铭奇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只有掏出丝巾,轻轻给她拭泪。过了一会,岳素素抽噎说

道:“呀,我的爹爹!可恨的爹爹,可怜的爹爹!铭奇,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把爹爹当做这

世上独一无二的英雄!”刘铭奇道:“当今之世,的确无人是你爹爹敌手!”

岳素素道:“不错,从今日起,我爹爹武功确是天下第一。但我心目中的偶像已经破碎

无遗!他再不是我昔日所想像的英雄了。他偷了外祖的剑谱,逼走了我的母亲,杀了他的

好友,囚禁了苏增辉,还要替那个什么锦衣卫指挥捉拿他旧日的同僚,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啦!”

刘铭奇道:“囚禁苏增辉?嗯,苏增辉现在哪儿?”岳素素道:“我昨晚已见过上

苏增辉了,许多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这两日来我也见到听到了一些事情,我相信苏增辉

没有骗我。嗯,我爹爹真是那样一个坏人?”

刘铭奇将岳素素紧紧抱着,但见她眼光中充满凄苦。呀,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儿女

对父母失望更为令人心痛?刘铭奇无法慰解,禁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也不

全是你父亲的错。”岳素素诧道:“你不是要行刺他的?”刘铭奇叹道:“这些是是非非,

只怕一时之间实是难明。”抬头一望,阳光已经照进院子,刘铭奇满心怅惘,轻轻放开了岳

素素的双手,站了起来。

岳素素道:“我妈妈走了,我爹爹走了,你也要走了。”刘铭奇道:“嗯,你叫我走我

便走!”岳素素突然又抽噎叫道:“好,你走吧!”刘铭奇怔了一怔,道:“素素,你真的

要我走?”岳素素道:“我不愿你走,但我更不愿别人恨我!”

刘铭奇诧道:“什么?”岳素素道:“我知道你有一位心上的人儿,那是一位世上顶顶

可爱的姑娘。”刘铭奇失声笑道:“世上哪能有比你更可爱的姑娘?这话大约是苏增辉说

的。”岳素素道:“苏增辉何必要对我说假。”

刘铭奇笑道:“那位姑娘是苏增辉心目中顶顶可爱的姑娘,我心目中顶可爱的姑娘只

有你!”岳素素眼睛充满疑惑,轻轻说道:“真的?”刘铭奇道:“苏增辉爱那位姑娘胜

于爱他自己。他却以为我和那位姑娘结合会是一段美满姻缘,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这么想

过。我屡次对他说他都不信,素素,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么?”

岳素素眼中闪出喜悦的光彩,道:“怪不得苏增辉骂我,原来他是怕我破坏了你们美

满的姻缘。”刘铭奇道:“好,咱们一同去见他,将他放出来。”岳素素道:“不,他不肯

走!”刘铭奇道:“什么,他不肯走?”岳素素道:“是呀,他昨晚说,就是我爹爹请他出

来,他也不走。”

刘铭奇心中大疑,道:“为什么你放他他也不走?这人的脾气真怪。”岳素素忽地低头

说道:“我喜欢他这个脾气。嗯,铭奇,你也能像他一样么?”刘铭奇诧道:“要我像

他?”蓦地心中雪亮,柔声说道:“是的,我也会像他对那位姑娘一样对你。我爱你胜于爱

我自己。要不然我昨晚也不会偷偷的来啦!”

岳素素又喜又羞,娇呼一声,被刘铭奇紧紧搂在怀里。过了一会,岳素素嗔道:“我喘

不过气来啦。”刘铭奇一笑放松了手,道:“素素,请你带我一同看苏增辉去。”

岳素素整了一下衣裳,牵了刘铭奇的手,走出后门,经过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没多

久就走到一个山洞的前面,洞口两扇厚木大门紧紧关着。岳素素道:“这个山洞我爹爹将它

布置作练功的静室,我也是昨晚才第一次偷进去的。苏增辉就被囚禁在里面。”走到前

面,岳素素道:“你将门上的铁环左转三转,右转三转,门就开了。”刘铭奇正想依法施

为,手触木门,忽觉木质有异,轻轻一推,那两扇大门竟然倒下,碎裂成无数小块,就像纸

糊的一般!岳素素失声叫道:“咦,这是怎么搞的?”

这两扇木门乃是用贺兰山中的橡木所制,木质坚厚,就是用刀斧来斫也要费很大的力

气,然而现在竟是轻轻一推便像纸糊般的倒塌了,而且岳素素昨晚来过,这门还是丝毫没有

异状。

岳素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刘铭奇面上一瞧,只见他的脸上也是充满了骇异的

神色!两人同时伸手触那碎裂的门板,但觉木质松软,稍一用力,便被捏成粉屑。刘铭奇

道:“这是被内家掌力所震荡的。弄坏大门的这个人想是有意显露神通,把厚木的内部都破

坏了,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岳素素道:“不错,这是被内家掌力所震荡的。然而当今

天下,谁有这种内家掌力?”

刘铭奇一想:要是石天铎没死,这事情石天铎也可以做得到,然而听石天铎昨晚与岳夫

人所说的话,他乃是一心为少主之事而来,而且根本就不知道有苏增辉其人,这里的事情

断不会是他所做。

岳素素道:“铭奇,你想什么?”刘铭奇道:“素素,你昨晚是什么时候来的?”

岳素素道:“大约是靠近四更的时分来的。”

刘铭奇自言自语道:“嗯,那个时候他已经和石天铎开始动手了。”岳素素奇道:“你

是怎么个想法?竟会想到我爹爹的头上来。难道他还会弄坏他自己的练功静室的大门。再说

他若要放人他不会开么?”

刘铭奇道:“是呀,所以这才奇怪!”岳素素一想,这两扇门既不是石天铎弄坏的,那

么,这岂不是当今天下还有一个人足可与自己的父亲抗手争锋,而且他这番做作更分明是向

自己的父亲挑衅。

刘铭奇道:“咱们进去再说。呀,增辉可不知怎样了?喂,增辉,增辉,苏兄,你,

你怎么啦?”石洞里杳无人息,刘铭奇心急如焚,还以为是苏增辉受了重伤,赶忙三步并

作两步的走进里面搜索,这山洞虽然也颇幽深,但洞口大门已破,朝阳射进洞来,一切景物

都可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苏增辉的影子!

岳素素这一惊比适才更甚,喃喃说道:“他说过的,若不是他自己打出此洞,谁也请不

动他,就是埋骨荒山也决不受人怜悯!”刘铭奇心头一动,抬头看时,但见四面石壁都画有

各种各样的击剑姿势与练功图式,以刘铭奇这样的武功,看上去亦自觉得深奥难明。

即算苏增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他也绝对没有这等功力可以破门而出,那么,这两扇

门究竟是谁弄坏的?刘铭奇怔了怔的看着壁上的图式,好像要从图式中参透什么,忽地问

道:“素素,你是怎么见着苏增辉的,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话来?”

岳素素道:“我自幼生长山中,除了父母之外,很少和生人见面,就是有时下去打猎,

足迹也不出周围五十里内,却不知怎的,自从那天见了你后,就好像你是我的亲人一般。”

刘铭奇道:“奇怪,那咱们的心思竟是一样,那日我醒来之后,只瞧了你一眼,就觉得

你好像是我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妹子。”岳素素粉脸微红,轻轻说道:“昨晚我喂了你的白

马,想起你来,跑到山上弹琴,你听得见么?”刘铭奇道:“我就是被你的歌声引来的。原

来你对我的忆念深厚如斯,但愿从今之后,咱们永不再分开了。”

岳素素轻掠岳鬃,低眉一笑,避开了刘铭奇的的目光,往下说道:“我一面弹琴,一面

想起你来。想起你要行刺我爹爹,我心中无限恐惧。我不是怕你伤害了他,我爹爹说的,你

若要和他打个平手,最少也还得十年。我是害怕,害怕我一向崇拜的爹爹,莫非真是个坏

人。我又害怕你日后碰见了他,若然我不在旁边,他就会杀了你,我又联想起这两天来看见

听见的一些事情,我爹爹做的都好像出乎常理之外,尤其是不归还剑谱还要把苏增辉囚禁

起来。”

“呀,我爹爹对你不好,我心里头也感到羞愧,我怀着赎罪的心情总想做一些令你喜欢

的事情。我喜欢你,也就连带喜欢那些对你好的人。我禁不住又想起苏增辉来,他冒了那

么大的险,还宁愿舍了掌门,不要剑谱,将你交换出来,我想你也一定想救他出来的。”

刘铭奇道:“苏增辉是我生平的第一知已,但他还不能像你一样的看得透我的心。真

奇怪,你样样的想法都与我相同,好像咱们的心里是连在一起的。”两人的手不知不觉的又

紧握起来,那是两心相知的喜悦。

只听得岳素素轻轻叹了口气往下说道:“我爹爹极是爱我,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要反对

他。然而昨晚我就做了。我偷偷跑来打开了这两扇大门。我要放苏增辉出去。我也害怕他

那股凶霸霸的神气,但我已打定主意,就算他有所误会,动手打我,我也决不还手打他。”

刘铭奇道:“妹子,你真好!”但觉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再也没有像她这样正

直无邪的女人。

岳素素续道:“他初见我时,果然对我很凶,但却没有动手打我。他听了我的话后,忽

然颤抖起来,说是料不到我会这样喜欢你。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起初带笑,接着就哭起来,

跟着便骂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心上的人儿?”

刘铭奇笑道:“这个误会刚才我已说得很清楚了。他还有些什么话?”岳素素道:“我

忍着委屈,忍着悲痛,让他骂了一顿,仍是好好的跟他说:你想要剑谱,我偷给你。你走了

吧,我还告诉他你已经平安无事脱身了,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取了剑谱趁我爹

爹没有回来,马上便走。哪料他又大发脾气。”

刘铭奇笑道:“苏增辉就是这个火爆的性儿不好。”岳素素道:“他说剑谱本来是他

们天雄派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窃取?他说除非是他打赢了我的爹爹,要我爹爹心悦诚服

的还他,否则我送,他也不要。要他偷走,那更誓死不为。除非是有朝一日,他凭着自己的

功力打出去。他还冷笑道:‘你爹爹故意做出慷慨大方,好像是有意要成全我,我可不领他

的情,这剑谱本来就是我的’。我可不明白他的意思。”

刘铭奇听到此外,心中早已了然,笑道:“你看四壁所画的图式,是不是达摩剑式?”

岳素素道:“达摩剑法我只学了三成,看来我所学的招式这壁上都有,想必是了。还有这些

练功的图式,我也只认得一指禅的功夫。嗯,我明白啦,我爹爹竟是将他毕生苦学的心得,

都写在这上面啦,若能参透这壁上的武功,实胜于仅得一部达摩剑谱。敢情他将苏增辉关

在这里,就是有意让他学的。怪不得苏增辉他、他不肯定。”说到此处,益增疑惑,因为

苏增辉毕竟还是走了。

刘铭奇也道:“照苏增辉的性格,他既然说过誓死不走,那就算山崩地裂,这石洞塌

了,他也决计不肯出来。如今他却突然不见,这事情当真奇怪。”两人谈了一会,百思莫得

其解,刘铭奇闷闷不乐,岳素素道:“他既然走了,咱们耽在这儿也是无益,不如回家去

吧,你肚子也该饿啦。”

两人又回到那庭院之中,但见断砖碎石,败叶残枝,乱红混溷,飞絮沾泥,把一个景致

清幽的庭院,竟变成了险风惨惨,荒芜杂乱的地方,刘铭奇黯然说道:“借一把花锄给

我。”岳素素递过花锄,早知其意,说道:“劳烦你了,我换过衣裳再给你弄两样小菜。”

刘铭奇掘开泥土,将石天铎草草掩埋,又把那些残枝败叶落花都扫作一堆,也一并葬

了,想起石天铎一代武学大师,竟尔埋骨荒山,心中无限感慨。

抛下花锄,回头一望,只见岳素素已换了一身新衣,倚在门边,忽地“噗嗤”笑道:

“你呆呆的看着我干吗?难道还不认识我么?”刘铭奇道:“你这身装束——呀,真美!”

似是赞叹,语调之中却充满惶惑。

岳素素道:“怎么?我这身衣裳是爹爹画了图样,教我裁剪的,听说是三十年前流行的

装束。这双凤头镶珠的鞋子,听说现在也很少人穿了。”刘铭奇讷讷说道:“我母亲也有这

样的衣裳鞋子,她收拾箱笼时我曾经见过,我也从未见她穿过。”岳素素怔了一怔,好久才

说道:“既然是三十年前流行的服装,那么与你母亲的相同也并不出奇。”说是这样说了,

其实她的心中亦自起了疑岳。

岳素素将饭菜端到书房,那两样小菜又是刘铭奇平素爱吃的,刘铭奇本来是要称赞她

的,这时但觉心烦意乱,竟连“多谢”这两个字也忘记说了。

岳素素道:“你想什么?”刘铭奇茫然的抬起头来,涩声说道:“没什么。”岳素素格

格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母亲,那一天你在睡梦中也叫她呢。你母亲真好福气,有你这样

一个孝顺的儿子。”突然想起自己出走了的母亲,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刘铭奇轻轻抚着她的头道:“我母亲她一定喜欢你。从今之后,我在这世界上有两个至

亲至爱的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你。”岳素素泪珠滚滚而下,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羞

涩笑道:“刚刚换过衣裳,又给泪痕沾污了。”刘铭奇道:“是啊,谁叫你这么爱哭,谈些

大家喜欢的话吧。”岳素素道:“嗯,你那天说你家中的书房也像我家一样,可惜如今我家

中的梅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不知几时我有福份到你家去看看。”

刘铭奇心头一震,记得那一天在这书房中刚刚醒来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家,但那一天

仅仅是心中疑惑而已,这次听岳素素再度提起,不知怎的,心中竟自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

不祥之兆,越看越感到这书房里透着古怪,心头上好像有一层阴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岳

素素道:“咦,你好似害怕什么?”刘铭奇忽地跳起来道:“在你的家中,我真是有点害

怕。素素,你愿意跟我走么?”岳素素抿嘴笑道:“我自然跟你。”刘铭奇吁了口气,只觉

岳素素软绵绵的身躯已倒进他的怀中。

刘铭奇正自陶醉,忽听得有一个极其冷峻声音说道:“放开我的女儿!”岳素素这一惊

非同小可,跳起来一看,只见她的父亲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站在他们身前不到三尺之

地,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右掌已在慢慢的举起。

岳素素叫道:“你要杀他,就连我也杀了吧!”岳建勇那只手掌停在空中,过了半晌,

又慢慢放下,叹口气道:“我还有什么心情杀人?素素,你叫他出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那语调丝毫不像父亲命令女儿,却像是央求一个朋友。岳素素突然觉得在他父亲那张好像漠

无表情的面上,透出了慈爱的光辉,不由得心中一酸,低声说道:“铭奇,你就出去一会

儿。”

书房中两父女面面相对,互相凝视,本来是最熟识的人,却摹地有了陌生的感觉,过了

片刻,两人眼光都越来越柔润了。岳建勇道:“我这一生中只有你是我最疼爱的人,我可以

舍掉一切,舍不了你。”岳素素道:“爹,我知道。”

岳建勇道:“你母亲走了,这十几年来我知道她的心里难受,其实我的心也何尝不难

受。这个家我本来也不想要了,有一些话,如果我不对你说,我死了也不心安。说了之后,

你认我是你父亲也好,不认我是你父亲也好,都由得你。”岳素素抬起头道:“爹爹,你说

吧。女儿也舍不得你。”

岳建勇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来你见到一些事情,听到一些事情。你的妈妈、

刘铭奇、苏增辉,想必都在你面前说我。怪不得你这样怨恨爹爹。”岳素素道:“刘铭奇

可没有说你。”岳建勇道:“我知道他们说我什么,种种是非,我都不想分辩。我当年曾谋

夺你外祖的剑谱,又一直冷淡你的妈妈,这些都是事实,他们说我,我也丝毫不觉委

屈。”

岳素素心颤手震,掩面说道:“你为什么要冷淡妈妈。听说妈妈嫁你的时候,曾为你宁

愿断了父女之情,给你偷来剑谱,难道他对你还不够好么?”岳建勇道:“那是我对不起

她,我娶她本来就是为了这本剑谱!”

岳素素尖叫一声,退了两步,心中伤痛之极,想不到父亲直认不讳,他们说的竟然是

真。只听得父亲又缓缓说道:“素素,你心地无邪,容不得别人做错半点。仅仅这些,你就

害怕了吗?”岳素素道:“仅仅这些?你十几年来冷淡妈妈,难道这还是小事。”

岳建勇凄然一笑,说道:“我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情,他们说我的,有些是真有些是

假,但即使全部是实,那也算不了什么。最最令我难过的,是我曾做过一件极大极大的事

情,天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为着这件事情悔恨!呀,素素,你可知道

最最令人痛苦的是什么事情?那就是你犯了罪孽却没人知道,没有人责备你,让你自己去受

良心的磨折,这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你是我疼爱的女儿,我如今说给你听,宁愿受你责

备,受你的唾弃。”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叱咤风岳,不可一世的岳建勇,此际竟是说得如此可怜,竟是

像犯人面对法官一样,要求他女儿的责备,他苍白的脸上渐渐现出一片红晕,显见他的内心

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十分激动,可是岳素素心情比他还要激动,她始而惊奇,继而骇怕,

终而怜悯,她用颤抖的然而又是坚定的声音说道:“爹,说出来吧,你做了天大的错事,素

素总是你的女儿!”

岳建勇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缓缓说道:“二十年前……咦,待我看看又是什么老朋友

来了?”岳素素本想劝她的父亲说了再走,侧耳一听,异声四起,初听之时,尚远在门外,

眨眼之间,就到了庭院,而且竟似有数人之多!岳建勇道:“素素,你在这书房里面不要出

来。”紧张的神色不亚于恶斗石天铎之时。

岳素素从窗口望出去,只见院子里一排站着五个老者,三个是道士,其他两个俗家装束

的一肥一瘦,外型像是乡绅和教学先生。岳建勇哈哈笑道:“天雄五老,一齐光临,真令蓬

筚生辉!”

岳素素吃了一惊,这天雄五老的名头她曾听父亲说过。天雄派是当时武林的“大宗”,

门徒最多,有道家弟子也有俗家弟子。这三个老道士便是天雄山道家的长老,一个名唤智

圆,乃是主持;一个名唤智弘,乃是监寺;一个名唤智广,乃是达摩院的首座。那个类似乡

绅模样的老者名唤周桐,是天雄北派的名宿;那个类似教学先生的名唤谷钟,是天雄南派的

名宿。这两个人天南地北,而今和天雄山的三个老道聚集同来,显见极不寻常。

智圆长老首先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特来问你要人。”岳建勇早已料到他说这

话,若在一两日前,他见五老齐来,分明摆出恃众要挟的形势,定然发怒,如今经过这一场

巨变,那争强要胜之心早已冷了,淡淡说道:“要人,这个容易。请进里面待茶。”天雄五

老本以为有一场争执,想不到岳建勇一口应允。智弘道:“苏增辉果然是在这儿。哼,

哼,你将咱们的掌门弟子怎么样了。”周桐性子最急,不等智弘说完,就大声叫道:“既是

容易,你就赶快送他出来。谁有功夫喝你的茶!”

岳建勇面色一沉,终于还是忍着不发,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五老既不放心,那么

咱们就去,看看岳某有否亏待你们的掌门弟子?”岳素素隔窗叫道:“爹爹!”正待跳出,

岳建勇柔声说道:“素素,这事情你不要管。爹爹答应,今日要为你大发慈悲,你放心

吧。”说到最后一句,几个人早已出了大门,奔上山坡了,那声音是用上乘的内功传过来

的。岳素素大急,赶忙追出,她还未转过山坡,岳建勇和天雄五老已是到了那个石洞前面。

但见洞门倒塌,地上尽是木碎块,岳建勇吃了一惊,领头奔入,勃然怒道:“你们合力

将我的洞门摧毁,还来问我要人?”智弘更怒,喝道:“你也是个成名人物,怎的如此撤

赖?”周桐道:“你把咱们的掌门子弟收在那儿,是不是将他害了?”越说越怒,霍地一招

“岳锁苍山”就向岳建勇的琵琶骨抓去,岳建勇一声冷笑,反手一带,周桐觉得两腋风生,

未及招架,已是被他带出山洞。岳建勇在洞口一站,朗声说道:“要打出外面来打,别毁了

我的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