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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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巡逻

我向他推荐薛宏,心想,薛宏也为他背过东西,他对薛宏的印象应该也是不错的,如果薛宏去放电影,就有机会转为志愿兵甚至直接提干都有可能。

我说:“副指导员,你跟你们老乡说,叫薛宏去行不行?”

不料,赵明钦却一口回绝:“不行,薛宏这小子眼高手低的”。我便没有再说什么了,过后也没有对薛宏提起。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让人羡慕的首推知己,其次是良师,再次是益友__我和薛宏应该归为益友这一类吧?我最初的愿望是和薛宏一起参军,一起奔前程,一起到老……然而,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许许多多良好的愿望就犹如白日做梦。

从教导队回来之后,我感觉他在慢慢疏远我。我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在他跟前说话做事不小心,伤害了他?答案是否定的,那剩下的就是他的问题了,但我又不能告诉他该如何做,就是告诉他,他也不一定听从,听从了也不一定做得到。有时我感觉我们两个人就象是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我老要弯着腰和他说话,而他则要垫起脚和我说话,时间长了,自然两个人都会觉得别扭。婚姻中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吧?

当时因为他的疏远我很是烦恼,除了尽量靠近他,包容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再好的朋友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所想所为肯定是不一样的。我要做的就是,尽量维护他,不伤害他,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一切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有天中午龙世奎来找我玩,他神神叨叨地告诉我:“闻平儿,你一定要好好复习哦,一定要考上哦。”

我问他:“为啥呢?”

“你晓得不?李卫星在背后说你,‘就你那点水平,你都能考上军校,他就当着全连人的面,头朝地、脚朝天,篮球场上转三圈’”。

听了龙世奎的话我没细想李卫星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哈哈”一笑,对龙世奎说:“你告诉他,到时候可别说话不算数!”

龙世奎离开以后我才想起来,可能是因为李卫星的对象把地址写成不伦不类的“四川八里庄”那件事,我无意中开罪了他。

我去找薛宏证实龙世奎是不是说的假话,他说,李卫星当着许多人的面打击我的时候他也在场,但他怕告诉了我,影响我的情绪,进而影响到我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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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两边的沙枣树开始冒出嫩嫩的绿牙来的时候,连里安排每个班由副班长负责,带领本班战士给菜地上肥。

院子外厕所里的大便冻得硬梆梆的,像垒柱子似地一泡接着一泡往上垒,慢慢垒得跟蹲位一样平齐。深冬里,用榔头也砸不动,只有等到开春之后冰雪要化未化之前,将厕所里的仍旧冻着的粪便用独轮车运到迎春湖跟前的菜地里。

我领着几个新兵推着独轮车、扛着铁铲来到厕所跟前,见张世材正把他们班的三个新兵排成一排,他背着手,弯着腰,在队列前走来走去大声训斥着,新兵噤若寒蝉般地看着他,我正要和巴图他们几个新兵一起跳进粪坑,却听通信员隔着院墙大声叫我:“四班副,赵副指导员叫你”。

我招呼张世材:“喂,伙计,搭只眼睛照看一下?”

他嗯了一声,把手一挥,说:“去吧。”

巴图见我要走,羡慕地看着我,说:“副班长,我也去吧?”

我笑笑说道:“你去?等以后吧”没好意思说,我都还是第一次参加巡逻呢。

几个新兵没再说什么,跳进粪坑铲起整块整块的大便抛进地面的独轮车里。

跟着通信员来到连部门口,赵副指导员推开他办公室的窗户对我喊道:“闻平,你去帮司务长准备巡逻用的东西,好了跟我一起巡逻去”。

我答了声“好”便跑步到司务处找司务长,心里面既好奇又兴奋。

连队每次巡逻,都要对参加人员进行一番甄别,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大约是为了防止有些人叛逃到对面去吧,虽然对面国家的总人口不及国内的一个市,但还就真的发生过脑筋短路的人跑过去之后,又被对方送回来的事件。

听说在我入伍的前两年,二连有名战士趁站哨

的时候携带自身佩带的枪支弹药跑到了对面,哪知对面比我们这边更荒凉,就在他又渴又饿筋疲力尽的时候,被对方的军人抓住了。

对方先是审问他,见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接着又把他关进监狱,监狱里之前就关进了一个会说汉语的人,战士进去之后,这人想方设法和他套近乎,也没套出什么东西来,对方又给他用刑,打得他皮开肉绽也说不个所以然,只好在东面很远的一个会谈会晤将这名战士送了回来。

送回来之后问他对党对国家对部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叛逃?他的回答让人啼笑皆非:说是没出过国,想出国看看希奇!!

我来到司务处,司务长姚兴荣已经把巡逻所需物品全部准备好了。打开巡逻箱,里面早已放上了大米、猪肉、罐头、带鱼、调料以及锅碗瓢勺等各类物品,另外还有个装满了水的塑料桶和一小捆劈好了的木柴。我和司务长一起将巡逻箱和另几样抬到停在连部门口的北京212上。这时,廖正天背了部电台也从报务室里走出来,他边爬上车边问我:“你也去?”

我说:“是”每次巡逻,报务人员是必须要参加的。

说完跑回班里对班长说了声:“副指导员叫我巡逻去了”。然后带上自己的冲锋枪和一弹夹子弹坐到车上。

赵副指导员和廖正天两人带的都是为他们配备的五四式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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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与m国的边界走向很特别,凡是有山的地方几乎都在我方境内,而凡是有水有草的地方则几乎全在对方境内。

一行四人乘车沿着边界,依山脉走向用刮路机刮出的简易公路朝西行驶,偶尔有一两只野兔一蹦一跳地从车前面跑过,路两旁不时闪过一个个红柳包。

生长于戈壁滩上的红柳是一种特别耐旱的植物,只要有个地方长出了一株小红柳,根部就会逐渐堆积起一些由风带来的细沙。随着红柳一年年慢慢长高长大,细沙也会越堆越多。经年累月,生长红柳的地方就形成一个个细沙堆,当地人称为“红柳包”。大的红柳包有如一坐小山,而红柳树也会发展成红柳林。

被埋于细沙深处的红柳根吸收不到水分就干枯了,有的形成了化石,多数被边民挖出作为柴火。挖柴火的时候,只消把细沙刨开,用铁锹一撬就能挖出深褐色粗如大腿的红柳根来,用不了一个小时,刨不完半个红柳包就能装上满满一车。

就在这些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红柳包中,常常见到黄羊、野驴等动物出没其间。

小车行进至一半路程,右前方山脚下出现一群黄羊,约有十几只。司机小钟问赵副指导员:“停不停?”

赵副指导员摇了下头,说:“不停,加大油门”。这时,奇异的现像出现了,只见黄羊群也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似乎是在与小车赛跑,而且边跑边向小车这边靠拢。小车又飞速行驶了十几分钟,赵副指导员才叫小钟:“放慢速度,慢慢停下。”

吉普车放慢速度,黄羊群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就在小车将要停下时,超过小车大约七八十米远的黄羊群突然改变方向,横穿过简易公路奔向左侧的戈壁滩。从车上就可看到黄羊嘴里呼呼喷出的白气,显然,黄羊群已累得精疲力竭了。

赵副指导员没等车停稳,他就从我手里抓过冲锋枪,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并在公路上迅速蹲下单腿跪立举枪瞄准黄羊群,“砰”的一声,跑在最前面的一只黄羊应声倒地。本已放慢速度的黄羊群受到惊吓,又奋蹄奔跑开来,又听得“砰”的一声,跑在最后面的一只黄羊也一下摔倒在地,瞬间却又跃起跟上前面的黄羊群,但速度却越来越慢了。

小钟没等副指导员上车就直接开车去追那只受了伤的黄羊,只追了不到一百米,就见这只黄羊躺倒在地上四蹄乱蹬,眼里露出极度的惊恐。廖正天跳下车掏出手枪,对着它脑袋开了一枪,这只黄羊便一动不动了。

小钟打开后备箱,我和廖正天将黄羊抬到后备箱里。折回时,第一只被打中的黄羊已经渐渐变冷,后备箱里装不下,只得将这只黄羊横着放到车上的巡逻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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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号界标位于山顶上,小车上不去,赵副指导员

叫小钟将车停在山脚下,我们徒步上到山顶,仔细观察了界标没有什么异样,便返回原地找了个背风处埋锅造饭。

吃过饭上到车上,赵副指导员从副驾驶座位上扭过头来说道:“知道吧?我们回去还能见到刚才那群黄羊”。

廖正天点了下头:“就是。”

我则有点好奇地问道:“为啥呢?”

赵副指导员慢条斯理地说道:“黄羊这东西挺怪,只知道往前冲,而不知道掉头往回跑。如果其中一只被打死或者打伤了,其它的黄羊会间隔一段时间又回来观察一下,所以,有经验的猎人就一直守候在打死第一只黄羊的地方,直到将这群黄羊全部打完。”

按说,赵副指导员一直关照我,我与他之间的心理距离应该很近才对,可是,我自己也搞不懂究竟为什么,从他身上我始终感觉不到汪晋辉的那种亲切感。

巡逻一般都是军事干部的事,可是赵明钦作为政工干部却特别喜欢巡逻,开始我搞不清楚什么原因,见到他猎杀黄羊时的娴熟动作,又听了刚才的这一番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巡逻的时候还可以捎带着打猎啊。

返回途中,m国境内一辆卡车从对面开了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车上站立着两排身着黄军服的m国军人:这是对方的巡逻人员。赵副指导员就坐在小车里用望远镜观察他们,对方也用望远镜观察我们,双方都显得很不友好。

离刚才打到黄羊的地方还有大约一里路的距离的时候,果真见到一群黄羊若隐若现,只是,还没等我们靠得很近,黄羊群就已经远远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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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连队,小钟把车停在炊事班门口,龙世奎和炊事班的几名战士小跑着把两只黄羊抬进炊事班去了。

炊事班的厨房内有口小水池,一根水管从迎春湖直接通到小水池的底部,听说以前水很大,而现在却只有细细的一小股了。每天清早,小水池里水流满了,清澈见底。炊事班淘米、洗菜就用小水池里的水。有偷懒的战士到炊事班来提水,炊事班长会干涉:“别提了,自己拉去。”

平时,班排战士洗漱用的水,都是用油桶做成的小水车到迎春湖去拉。

从三眼泉拉来的水称为“好水”,专门作为饮用水。班上的烤火炉取掉以后,就由炊事班集中烧开水。开水烧好了,龙世奎就在饭堂的门口大声地呼叫各班值日,每当这时,他总是用四川话抑扬顿挫地吆喝:“打__开_水喽___”

第二天正好轮到我监厨。

我起床洗了把脸来到炊事班,看见龙世奎胸前围了个塑料围腰,与另一名炊事员一起,正在水池边收拾那两只黄羊,黄羊的皮已经被剥下,一堆内脏堆在旁边。龙世奎光着脑袋,穿一件袖口上沾满了油污的的确良军装,领口敞开着,两片红领章已经脏成黑色的了。他从水池里提起一桶水往黄羊血红色的躯壳上泼去,见到我,立即叫道:“闻平儿,今天该你帮伙啊?快来帮倒整,中午吃红烧羊肉。”

我和他开玩笑:“奎奎,晚上你的手到处都摸过,早上你洗一下没有?”

他一边将黄羊肉从地上抱起,叭的一声扔到案板上,一边气喘嘘嘘地说道:“洗没洗又咋了嘛?不洗还多一味呢,难道你不吃?”

我笑笑没说话,将当日要消耗的主副食估计了一下填到《逐日消耗登记薄》上。

到炊事班监厨又叫帮伙。第一次帮伙,我按照要求找了把秤要称面粉,龙世奎却上来阻止道:“称啥子哦?天天称烦不烦?其他人来帮伙没得哪个称过,都是大概估计,就你妈的认真啊?”我便放下秤帮着揉馒头。

司务长背着手来到炊事班,所有人都向他打招呼:“司务长”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随手翻了翻脏稀稀的登记薄。这个时候,我是作为监督者来监督他的,但我没有想到,用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为被监督者,由别人来监督我。

炊事班长问他:“司务长,羊头羊蹄还要不要?”

司务长说:“你们想吃就慢慢收拾,不想吃就扔掉吧。”炊事班长即掉头吩咐龙世奎,把羊头羊蹄丢进炉子里,直到烧得黑糊糊的了才用火钳夹出来刮洗。

黄羊肉比普通羊肉膻腥味大,肉质也要粗糙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