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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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苦着累着快乐着

拉拉杂杂介绍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还是接着说龙世奎吧。

龙世奎长得矮矮胖胖,圆圆的脸蛋,嘴唇上长了颗很大的黑痣,黑痣上有一绺胡须非常显眼,看到他,总让人想起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一撮毛”。

卢国强则是个瘦高个,脸上尽是长过青春痘以后留下的痕迹,牙齿又细又白,还长了两颗虎牙,笑的时候特别像个女孩,与北方人剽悍的形象极不相称。他和张世材都是从哈州入伍的,哈州离这儿顶多也就三百来公里,而张世材却操着一口河南腔。

卢国强不仅让家人给他带来像机和胶卷,邀约全班人一起到界标跟前照像,还把照好的底片带回家里,让家人冲洗好以后寄来,他再一一分发给大家,给他钱他也不要,所以,全班九个新兵就数他人缘最好。

而他又和龙世奎的关系最好。非常奇怪,卢国强和龙世奎这两个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黑一白,性格迥异而且不同地方的人,反而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许多时候,不知道龙世奎做了什么动作还是说了什么话,逗得卢国强咯咯直笑,常常让旁边的看得人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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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步训练过后接着是集合解散、队形变换。之后,队列训练就结束了。

接下来进行投弹训练,仍由赵排长赵明钦负责。

从第一次见到赵排长,我就发现他的鼻头总是红红的。难得见到他笑,偶尔笑一下,露出粗粗的门牙,根部还结满了黄色的牙垢。

赵明钦把我们带到会谈会晤站后面的哨楼下集合成三排,第一排原地坐下,第二排蹲下,第三排站着,他在队列前边讲解边示范。

讲解示范完毕,他在站立处用脚尖划出一条一米左右的横线,表示这是起点,然后向队列的正前方走出三十复步划出一根更长的横线,表示这是三十米的及格线,接着再向前划出一根竖线,在竖线上每隔五米划一根短横线,三十五米为良好,四十米以上为优秀。

每个新兵轮流站到起点线上投掷木柄教练弹。轮到投弹的人,将棉衣脱去只穿着衬衣,这样可以尽量挥动手臂,投掷三五颗以后再回到队列里穿上棉衣。

张世材不消说,只要把手臂伸出去就比别人长出好几公分;卢国强的手臂细细的软软的,投弹时好像也没用多大劲,可他轻轻一挥就是四十多米;就连龙世奎这个左撇子也能投三十八九米。而从小就体弱多病、体重只有一百零几斤的我,要投三十米达到及格就都十分困难了。训练一天下来,右胳膊肿得又粗又大,却还是怎么也达不到要求。

这天训练结束以后,赵明钦指挥新兵们排好队,然后高声问大家:“累不累?”

全体新兵齐声大喊:“不累!”

我的嘴里虽然也这样喊,但脸上露出的却是痛苦的表情。赵明钦径直走到我跟前指了指我的右胳膊,轻声问了句:“痛不痛?”

我小声答道:“有点痛。”

我满以为他是记着我为他背大米这件事在关心我,心里正一阵感动呢,哪里知道,他出人意料地重重一拳打在我的右胳膊上,跟着又大声问道:“痛不痛?”

我的胳膊被他那一拳打得钻心的疼痛,但我知道,如果再说有点痛,说不定还要再挨一下,只得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挺直了身子昂首答道:“不痛!”

赵排长这才下达“向右转”的口令,带队回到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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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班里,班长面对我关切地问了句:“小闻,没事吧?”

我说:“没事。

薛宏也问:“要不要用热毛巾敷一下?”

我说:“不了。”

内心里却永远记住了赵明钦的那一拳,我无法得知他是出于什么心理要那样对我___是对我严格要求?是他天生就是虐待狂?还是仅仅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或许,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因由?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拳在客观上起到了督促和激励我的作用。

晚上,我自己规定必须做满五十个俯卧撑才睡觉,早晨,别人还没起床,我就已经在围墙跟前练倒立了;平时只要有空,我便练习单杠或双杠。

汪班长开始以为我只是心血**,坚持不了多久,但见我天天如此,这才鼓励我道:“小闻,你有文化,上进心又强,好样的。记住,别松劲,将来一定很有前途。”

薛宏也说:“看样子你还真想在部队上干出点名堂来啊?”

我说:“能不能干出名堂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尽我最大努力就是了,以后的事嘛,走一步看一步吧。”

龙世奎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及格就不及格,谁又把你咋样?”

班长在旁边正色说道:“龙世奎,说的啥呢?每个星期那几节政治课白上了吗?别说投弹不及格,你就是所有科目都不及格,也没人把你怎么样。但是你要想清楚点,你到部队上是干什么来了?难道就是为了混日子?混日子哪儿不是混,何必一定要到部队上来?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让你混的啊?”

龙世奎挨了班长的训,没敢反驳,只是冲卢国强吐了下舌头,低着头不吭气。

班长又接着说道:“不要以为谁的文化高,谁的文化低,谁比谁天生就聪明多少、能干多少,其实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即便你在这方面不如别人,你在那方面总有强过别人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人要有追求,要有上进心,这就跟冲锋打仗一样,大家都在往前冲,但是,只要你多鼓一口气,紧跑几步,你就能冲到别人的前面去。

当然,我认为我们班的同志都是好样的,没有哪个甘愿落在后面,大家都一起努力吧!从现在起,包括我在内,每天晚上做完五十个俯卧撑再睡觉。”

班长说得

有道理,如果只想混日子,还不如就在家里过那种“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呢”。

来到边防这些天,我也自问,苦吗?累吗?值吗?实话实说,也苦也累也值___寒冷的气候、严格的军事训练、单调枯燥的业余生活,还有随时可能落到身上的班排长们的拳脚,等等,但是,尽管这样,和农村的活路比起来也还是要轻松许多。

对我而言,最主要的不是苦和累的问题,而是,这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和向往。

新兵们集中训练了一段时间之后,改为以班为单位,分散在连队的四周自行组织投弹训练,我也不用担心赵明钦的拳头再次打在我的胳膊上了。

实弹投掷是在离连队两公里外的靶场上。前面已经投了好几个人,除龙世奎投偏了以外,其他人都投得比较顺利。轮到我的时候,赵明钦先是教我如何拧开防尘盖,如何取出拉火环,然后从身旁的木箱子里取了颗手榴弹递给我,说:“别紧张,按照平时的训练正常投出去就是。”

可是,我仍然万分紧张,生怕投不出去或是投不到标准距离,都已经把手榴弹的防尘盖拧开了,我还将手榴弹在两只手上倒来倒去不敢往外投。把身旁的赵明钦吓得脸色都变了,他大声叫道:“啊!你干啥?还不快投出去!”

我这才朝着掩体正前方用力一挥,然后迅速蹲下隐蔽在掩体内。只听见较远处“轰”的一声炸响,赵明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骂了声:“你小子!”稍停又说道:“去吧,自己看看投了多少米。”

我在距掩体四十五米处找到了爆炸点,已经超过优秀成绩整整五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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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我喜欢上了玩单双杠。一般爱玩单双杠的人臂力都比较大,这对其它方面的训练也很有帮助。

平日里,放置单双杠的沙坑前也是训练有素的人显露本领的地方,有的在单杠上来个“大回环”,有的则在双杠上来个“吊腕”。我则除了规定的练习之外,还自创了几个高难度动作。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吃过晚饭以后班长们到连部参加连务会,大伙就在单杠上你一下我一下地起劲玩着,龙世奎瞅了个空子吊到单杠上,他也很想来个卷身上杠,无奈,他的腰太粗没什么腹肌力,小腿滑稽地往上翘了几下便无功而返了,只好站到一边羡慕地看着别人。

几个河南兵也在旁边看热闹,其中有个叫廖正天的对在场的我们几个新兵说道:“我敢打赌,你们没人敢用舌头去舔单杠。”

龙世奎一听,就偏不信这个邪,嘴里说着:“我就敢”早已经把嘴巴凑到了单杠上,卢国强正要阻止他,才说了个字:“别……”,却见龙世奎的舌头已经粘到了单杠上。他赶忙用力往后扯,待脱离单杠,舌头上面的皮已经被撕下来一大块。龙世奎伸着舌头像狗喘气一样,“啊啊”地叫着跑到连部找卫生员去了。

廖正天他们望着龙世奎的背影哈哈大笑,讥讽地说道:“这个傻比……”

打这以后,这个长相帅气、早我一年入伍的河南兵给就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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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三三两两地从沙坑前散开。却见戈壁深处高高扬起一道白色的尘土,尘土慢慢扩散开来,在戈壁滩上弥漫成一大片,尘土的头部是一个小黑点,小黑点快速向连队这边移动着,渐渐地,小黑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___这是为连队送水的水车来了。

马王庙与其他边防连一样,收发信都必须到八里庄县城与边防连之间的三眼泉乡邮政所,说是乡,其实只有三个村民小组,人口不足一千,乡里多数人的祖籍都是内地的,据说,是因为先人犯了王法被充军来到这里。

为连队送水的水车每次上来便将战士们的邮件捎来,然后再将连队的邮件带到三眼泉邮局。每次水车一到,战士们就像过节了一样,司机也成了连队最受欢迎的人。

水车停在炊事班后面的水池前放水,战士们一窝蜂地拥了过去。跑在前面的同年兵郑勇手里高高地向我扬起一封信,我连忙伸手要接信,并问他:“哪儿来的?”

郑勇却将手往后一缩反问我:“我正要问你呢,老实坦白,这是哪个女娃子写来的?”

“看都没看,我咋晓得是哪个写来的?”我说道。

郑勇又问:“真的不知道?”

我说:“真的不知道!”“那我拆开看啦?”

“你拆就拆嘛”

郑勇于是将信拆开怪声怪气地念了起来:“闻平同学,你好……哈哈哈!说,究竟是哪个?”郑勇将信在手里一挥又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你看看后面的名字不就晓得了吗?”

郑勇没有再念信,而是直接看信末的署名:“郑——”,他拖着长长的声音念了个“郑”字便没再往下念,而是满脸通红地将信递给我,讪讪地走开了。

听到这个“郑”字,猛然间,一个女孩的身影立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从郑勇手里接过信,我先看信封上的地址,上面写着“内详”二字,再看信末署名,果然是她___我的同班同学郑小芸。

郑小芸就是郑勇的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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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部队以后,我给许多亲朋好友都一一写了信,但怎么也没想到,收到的第一封来信竟然是我这位同桌写来的。

信中,郑小芸并没特别地写些什么,既没回忆过去那些有趣的事情,也没展望将来要怎么样,而只是简单问了下部队上的情况,客气地叫我多帮助帮助她的侄子,但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我这位同桌的长相并不十分出众,但是性格却很温柔。小学五年我和她几乎一直同桌,那时,同学们就常常拿我俩开玩

笑,说我是郑勇的姑爹。同在一个班的郑勇追着同学们打来打去,郑小芸却总是默不作声。

上初中以后,我们虽不同桌但座位仍然相邻。升入高中郑勇落选,老师又把我和郑小芸编为同桌。那时我最讨厌上物理课和化学课,一到上这两门课的时候我便用手撑着下巴睡觉。郑小芸也许是怕我睡着后趴到她的那边去了,也许是怕我被老师发现(究竟属于哪种情况,我没问过她),总之,我每次睡觉她便用她的肘部撑住我的肘部。

有天下大雨,我的胶鞋打湿透了,她趁别的同学没有注意的时候,细声对我说道:“把你的胶鞋脱下来我拿到食堂给你烤干”我顺从地脱下鞋交给她,她则用一张旧报纸将鞋包起来,拿到学校食堂的炉灶边,待鞋烘干以后,依旧用旧报纸包了给我拿回来。

那时我就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里有点什么,但是,由于两个家庭的巨大差距,我不敢往那方面想,我想等考上大学以后,再主动找她,可大学的门槛实在是太高了。

回到家务农的几个月时间里,我虽然也时不时地想起她,但是,强烈的自卑心理阻止了我去找她。这期间也有亲戚朋友给我介绍过几个对象,我都一一拒绝了。一则因为前途未卜,二则也是因为在心里还多少抱有些对郑小芸的幻想。

我边看信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薛宏跟在我后面小声地问我:“来信了?”我说了声:“是”顺手就把信递给了他。

他接过信去看了看说道:“以前大家就说你们两人有点那个意思,你还不承认。”

我说:“人家老汉是当官的,我咋敢乱想呢?”

薛宏说:“她这不是给你来信了吗?这以后你可要主动点了。”

我们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班里,龙世奎长伸着舌头含混不清地嚷嚷道:“闻平对象来信了,要请客哈?”边说就边去抢薛宏手里的信,薛宏把信一扬,然后递还给我。我正要把信收起来的时候,班长也问我:“闻平,对象来信啦?”

我说:“班长,不是对象,是我的一个同学来的”。

他笑了笑:“看你,还不好意思呢,很正常嘛”。

我很快就给郑小芸写了回信,并把卢国强帮我照的几张没有领章帽徽的照片,夹在信里给郑小芸寄了回去。

从此,我和她便开始了书信往来。

我每向她发出一封信,就想像着什么时间能到达八里庄县城,什么时间到哈州,什么时间到四川,她又能在什么时候收到我的信,收到信后大约几天内回信。就这样掰着指头估算着收到她下一封回信的日子。多数时候是苦苦的等待,等到终于来了信,那感觉,就犹如丰收以后的喜悦,然后又是苦苦的再等待__再喜悦。如果估算出了偏差或是她因为有事耽误了没及时回信,我心里就会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焦灼和烦躁,并在心里作出各种各样的猜测。而这封迟来的回信证明了所有猜测都只是一时的胡思乱想的时候,这才又长舒一口气,继续着对明天的幻想。

我又写信给家里谈了这件事,母亲高兴地拿着我们班的毕业照去找也是同我一个班的表姐给她指认,谁是郑小芸。父母亲满以为,照片上那个扎着一对小辨子,圆圆的脸蛋,身着白底碎花衬衣的女孩,就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了。

可是,没人知道,她仅仅是我情感历程中的第一个“小字辈”,在郑小芸之后,我又遇到了两个名字中同样带有个“小”字的女孩,我与她们虽历经波折,却仍然无缘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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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品尝着爱情的甜蜜,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一件小事却差点毁掉了这一切。

投弹过后是射击训练。

连队靶场就在南面的戈壁滩上,离连队大约一公里多路。

赵排长将我们带到靶场上,指挥大家成一字形排开,然后就地卧倒。每个人都身着厚厚的皮大衣趴在地上,按赵排长讲解的动作要领,闭上左眼,用右眼透过半自动步枪的缺口看到准星,再将准星对准正前方一百米的胸环靶中心处,使三点成为一线,然后轻轻扣动板机,击锤撞击撞针发出叭叭声响。

班长们则在旁边用检查镜轮流检查每个人的瞄准情况。练一阵,再起来活动一会。

练了一会儿,听见郑勇大声地喊“报告”,说自己看不到靶子,排长就叫他往前挪一挪,郑勇于是一个人往前爬了一段,排长跟在他后面问:“可以看到了吗?”

郑勇说:“看不到!”

排长说:“那你再往前爬。”

郑勇于是又往前爬了一段,排长又问他:“现在能看到了吗?”

郑勇说:“还是看不到”。

“那你站起来往前走”。

郑勇于是站起来端着枪朝靶子的方向走去,都走到靶子跟前了,他还故意东张西望地问排长:“靶子在哪里嘛?靶子在哪里嘛?”众人在郑勇的身后“哗”的一声大笑起来。

赵排长被他那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一脚踹在郑勇的屁股上:“妈的,装病都装不像,快回去给老子好好瞄准,要是打了‘烧饼’看我怎么收拾你!”

郑勇见蒙混不过去,只得又回到队伍中继续瞄准。

没多一会,又听到龙世奎报告,说他的左眼不能单独闭上,要么一双眼睛全睁开,要么就全闭拢。赵排长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将他头上的皮帽子转了个方向,让他横着戴,用一只帽耳朵遮住左眼,那副样子,从旁边看过去显得非常的滑稽。

趴在坚硬的盐碱地上,时间稍长,下身那事就被顶得十分难受,那种滋味,非亲身体验是无法感受的!不知道是谁想出了在它正对着的地方挖个小洞的办法。一人开头,众人效仿,待排长下达起立的口令之后,沿着新兵们趴过的地方,便整整齐齐地留下了一长溜拳头般大的小土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