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字体: 16 + -

第三章 新兵入伍(下)

原野上静悄悄的,寒冷的空气让人的头脑变得十分清醒。

星期天早上,战友们还在发出令人羡慕的酣声,我却早早就醒了。

轻手轻脚地起床,想给家里写封信说说来到部队以后的情况,但是又怕影响大伙睡觉,我便顺着两排沙枣树中间的水泥小路,慢慢朝边界方向踱去。

×××号界标跟前,连队的几只大白狗正在芦苇丛中追来赶去。

离界标三四米远铁丝网这一侧有个小水塘,官兵们称作“迎春湖”。迎春湖是由赵副团长他们挖的水井扩大而成,现在已经结起厚厚一层冰了,冰上面可以站人。小水塘里的水含碱度很高,只能用来洗澡、洗衣服或者浇灌菜地。吃的水得从八十多公里以外一个叫“三眼泉”的地方拉。但是,如果哪一天为连队送水的车坏了,全连的官兵也只好吃这小水塘里的水了,吃了小水塘里的水之后,不仅饿得快,而且排放的“尾气”特别多。

小水塘的西面有一大块菜地,菜地已经冻住了,菜地边上有一座玻璃温室,我进到温室里,明显感觉里面要比外面温暖许多,地里还有一些浅浅的菲菜叶和已经塌了架的黄瓜藤。

小水塘南岸有一座红砖砌就的院子,院子的大门正对着m国境内,一条沙石铺就的简易公路从东边铁丝网的那一侧延伸过来,在铁丝网的口子处拐了个直角,然后进入院子里。院子内的一栋也是红砖砌成的房子,在戈壁滩上显得十分气派。房子前面树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每当刮风的时候,远远就能听见旗杆上的滑轮与旗杆碰撞发出当当当的响声。从窗户望进去,会谈会晤室装修十分豪华,地毯、沙发、各种高档家具一应俱全。

这便是与m国军方会谈或会晤的地方。

会谈会晤站有站长、教导员、两名翻译及一名管理员,一名志愿兵驾驶员、一名炊事员和一名通讯员,加在一起不足十人。虽然会谈会晤站与连队的工作性质各不相同,且互不隶属,但由于会谈会晤站是营级单位。平时连队有什么重要活动还是要先跟他们通通气,所以,马王庙这个地方真正的最高长官,应该算是会谈会晤站的站长和教导员了。

从温室里出来,我站在小水塘跟前静静地观赏着这座院子,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我不可能永远在操场上伴随着班长的口令“一二一,一二一”地机械走动,那么,以后又该怎么办?该如何确立今后的努力方向,才更容易实现自己来到部队的目的而少走弯路?

--------

提起我当兵的目的,当初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跳出农门,离开农村。

高中毕业之后没考上大学,回到家里务农的时候,我才深切感受到,作文中经常要写的“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之类的口号,此刻想来是多么的空洞,多么的遥远!

对我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不是什么“革命”、“主义”,而是生计,生存问题。虽然我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求生计、求生存,我,却根本不愿意象他们那样度过我的一生。

那么,考不上大学,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当兵了。去到部队,往大了说,是保家卫国,往小了说,个人也更有发展前途。而在家里种地,就算一年收获千斤、万斤粮食又怎样?仍旧还是个农民。何况,在这贫瘠的山坡地上,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现在,大部分农民已经过上了小康生活,有些甚至远比城里人富裕,但你不得不承认,在中国,最辛苦的仍然是农民。

这天,我扛了把锄头,又带了本小说来到自家的承包地里,锄了几下就把锄头一扔,坐在地里看起书来。正看得津津有味,我的初

中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薛宏找我来了。

他高高站在头顶的一块坡地里,大声说道:“闻平,你听说没有?开始征兵了。走,干脆我们一起当兵去吧!”

我立即说:“好啊,我也正在想呢。”

一边就扛起锄头,和他一道往家里走。我说:“听我姑父说,表哥在部队上参加了军校的考试,还考得很不错,但是我知道他的学习成绩还不如我呢。如果我们到部队之后好好复习,肯定没问题。”

他说:“去了之后再说吧,还不晓得能不能考上呢?”

薛宏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只是因为家庭条件差了些,初中毕业就回家帮家里干农活了,他也同样不甘心在农村呆一辈子。

可是,我父母亲知道我想去当兵之后,却不让我去。

因为南方的边境上正在打仗,怕我会出什么事。他们还听表哥写信回来说,训练很苦很累。父母亲因此发动周边的亲朋好友对我封锁消息,叫这些人不要告诉我征兵的事。如果不是薛宏来找我,我还不知道征兵已经开始了呢。

我蛮横地对父母亲讲:“你们不让我去可以,但是,以后我只要遇到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一天到晚埋怨你们,看你们受得了不?”母亲无奈,只得叫父亲去找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姑爹商量,姑爹也劝他让我出去闯一闯,他们这才勉强同意了。

没想到的是,我和薛宏都出奇顺利地通过了各种政审关、体检关。

在县武装部的大院子里,赵排长让我和薛宏将一床军用棉被反反复复地捆了又拆,拆了又捆四五次之后,最后一次,他从武装部的一间办公室里提来一袋约四五十斤的大米和一件“古蔺大曲”分别让我和薛宏打进背包里。

赵排长在路上还告诉大家,我们这批兵全都是到大城市去当技术兵。我和薛宏因此一路上都兴奋地盘算着:说不定到部队以后能当个驾驶员什么的,就算干不出什么名堂,复员回家也能找个好工作,谁知道,我们却被拉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

当汽车翻越崎岖的天山公路,行驶在白雪茫茫的森林之中的时候,有几个新兵哭了。

-------

我正在水塘边独自出神,只见龙世奎不知从哪里弄了套四个兜的干部服穿在身上,一蹦一跳地来到我跟前:“闻平儿,咋没吃饭?要照像不?”

星期天只开两顿饭,所以早饭要比平时晚许多,我以为还早呢,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

张世材和卢国强在龙世奎的后面,一边小声说着什么一边慢慢走了过来。张世材带双白线手套,左手提个手枪套子,右手拿根武装带,卢国强则带着他自己的135像机。

张世材操着浓浓的河南口音对我说道:“恁(你)个锤子,一个人跑这儿弄啥?是不是想上那边儿瞧瞧去?当心点儿啊。”

卢国强冲我笑笑,说:“闻平,不照张像给你爸妈寄回去?”

我笑了笑,说:“我不照了,你们照吧”。心说:穿着干部服背着手枪套照张像,就真的成了干部了?有脾气自己挣一套再穿上照。

回到班里,就薛宏一个人在,其他人可能都跑出去玩去了。他正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聚精会神地写着家信,旁边一个铁皮盘子里装着三四个馒头,馒头下面有些黑乎乎的咸菜。见我进来他抬起头问道:“你咋没去吃饭?开饭的时候班长到处找你。”

我笑嘻嘻地说道:“我到我们连的风景区转了一圈。”连队官兵把迎春湖周围戏称为“风景区”。

他一推身边的盘子,说:“吃吧,我给你打回来的。”

我道了声

“谢谢”便将馒头放到炉子上烤起来。不一会,馒头烤得焦黄焦黄的,我递了个给他:“来,再吃一个”薛宏把右手的钢笔交到左手上,伸手接过我递过去的馒头。

两人正吃着,班长从外面进来了,一进门他就问我:“闻平,干吗去了?”没等我回答,他又严肃地说道:“以后吃饭要准时啊,离开营房要请假,这是在边境上,万一出点事咋办?”

我赶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答道:“好的,班长”。

见班长没再说什么,我便也坐在薛宏的对面给家里写起信来。

-------

自从经历了第一次紧急集合之后,每个人的神经便都随时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每当听见那尖厉的警报声响起,就好像是在全神贯注间猛然被人大喝一声似的,吓得全身一颤随即心跳加速。睡梦中,哪怕是恍惚听见类似于警报的开门声,也要连忙翻身坐起,待仔细辨别清不是警报以后,才又放心地躺下。

龙世奎一连几个晚上连衣服都不敢脱,班长只好耐心教他:腰带要放在最下面,睡觉的时候要先脱裤子后脱衣服,裤子的开口要朝上,这样,就不容易穿反了。起床以后,要依次穿好衣服裤子和鞋子,情况紧急的时候可以不穿袜子。待背上挂包、水壶、手榴弹以后再扎腰带,扎好腰带再挂子弹带,最后才去背背包、拿枪。

龙世奎认真地听,又叫卢国强给他看着时间,反反复复地在铺上练习,但怎么练也都利落不起来,总是笨手笨脚的。

除开紧急集合之外,最令人头痛的事,就要算站哨了,关于这一点,我估计凡是当过兵的人都会赞同我的这一说法。

开头几个晚上是由老兵带着,之后,便独自一人站哨了。

有月亮的时候还好些,天上缀满了亮晶晶的星星,银色的月光洒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远处,阿尔泰山山脉隐隐焯焯。我怀里抱着冲锋枪,在院子一角的哨位里踱来踱去,一边欣赏这夜色美景,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如果是在那漆黑的夜晚,这一个半小时就有点“度时如年”的味道了。阵阵寒风发出“呜呜”的怪啸,鬼哭似的,戈壁深处还时不时传来几下叫不上名的野鸟那糁人的叫声。

正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哨位上感到异常恐怖的时候,却猛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立即被惊得汗毛倒立,大声喝问:“谁?口令?”

听见来人说出了口令并反问“回令”,我这才知道是查哨的连队干部来了。

特别寒冷的时候,即使穿着毛皮鞋,脚趾和后跟也会冻得发疼。我便从外面抱块大石头到哨位上,用脚去拔拉这块大石头,从哨位的这一角拔拉到那一角,再从那一角拔拉到这一角,来回十几次,全身立即暖和起来。

如果是站第一班,我下了哨一般先不睡,而是等到站第二班的人下哨以后再一起睡,如果站第二班,就先在蜡烛下看着书,等站完第二班哨再睡。

每个战士都会掰着指头计算,该是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再下一班哨又该相隔几天。相对地讲,都比较喜欢第一班和最后一班,因为第一班哨下哨以后再睡并不特别影响睡眠;而最后一班哨下哨以后要擦枪,就不用再出早操了。

最不喜欢站的是第二班和倒数第二班。站第二班时刚刚睡下,被窝都还没睡热,而倒数第二班下了哨以后,只剩一个多小时,刚刚睡着又该出操了。

如果偶尔哪个带哨的班长副班长睡过了头,那这班哨兵就要倒霉了,一直要站到天亮,谁误哨是要受处理的。但如果哨兵坚持不住,从哨位上跑回营房叫下一班,私自离哨也要受处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