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征人未还_第一百八十五节 浴血襄阳（1）
胡琏拉住孟翔，眼神很真诚：“孟军座，你的部队伤亡惨重且筋疲力尽，你这样急匆匆地赶回去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我劝你还是在宜昌休整几天，然后再回援襄阳战场也不迟呀。”
“俊儒兄，我的长官和我的弟兄都在险境里，你让我在这里怎么坐得住啊？”
“你的部队还剩多少人？”胡琏盯着孟翔问道。
孟翔望向身边的凌兆尧和何基沣，这两人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让人沮丧：“第三十八师还有四千五百多人，除去不能移动的重伤员，还有三千左右。”
“第一七九师还有三千八百多人，除去不能移动的重伤员，还有两千五百来人。”
严峻的事实让孟翔不得不忍住心头的极度焦躁。自己就这样带着五六千师老兵疲的部队回援张上将，等于是负薪救火。
胡琏在旁边出主意道：“孟军座，我知道你心急如火，但你起码要先让你的弟兄们喘口气吧？这次，你们救了宜昌，解了陪都的危机，更是对我们第十一师雪中送炭，委员长自然会重重嘉奖，同时，我们第十八军上下也欠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是不是？”胡琏望向身边的第18军军长彭善以及第18师师长罗广文和第199师师长宋瑞珂。
虽然胡琏在第18军的高级军官里是最年轻的，资历也最浅，但众人都知道他深得陈上将的器重和喜爱，而陈上将则是土木系的领袖，是第十八军的创建者，因此彭善等人自然都让着胡琏三分，再加上孟翔这次确实帮了第18军大帮，要不是他带着两个师急行军来救急，第11师怕是真的会被日军给吃掉，宜昌也十有八九会沦陷，到时候委员长雷霆震怒，负责守卫鄂西和担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的陈上将以及整个土木系肯定会倒霉。换句话说，孟翔这次不但帮了第11师、第18军，也间接地救了陈上将和土木系的急。看在这个份上，彭善等人都对孟翔好感大增，心里也很赞同胡琏的看法。
“俊儒老弟说的很对啊！”彭善点点头，“孟军座，你帮了我们，我们肯定要投桃报李。”他说着，话锋突然一转，“可是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住宜昌，彻底确保陪都东大门的安全，怕是不便出兵帮助你解救襄阳的危机呀。”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胡琏道，“我们明面上不能帮孟军座，但我们可以暗地里搞些手脚。罗师座、宋师座，你们这两个师都是齐装满员、军械精良，我建议，你们从每个团里都抽出一个营，暂时交给孟军座。这样的话，我们就能调出八个营的部队，协助孟军座他们解救襄阳的危机。八个营、三四千兵力，虽然不算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于孟军座残破不堪的部队来说，却能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同时也能真正地尽到我们的心意。”胡琏说得很诚恳，“至于宜昌，不要紧，日寇妄图夺取宜昌的计划就是速战速决，主要以奇袭为主，眼下第25师团已经彻底被击垮，我们也做好了准备，日军很难再抽出一个师团以上的机动兵力来强攻宜昌了。我们暗地里抽调部队，中央和委员长肯定不会知道的，自然也不算违令。”
“话虽如此...”彭善有些踟蹰，“但是，我们怎么跟辞公交代？我们可以瞒得过委员长，但瞒不过辞公的。第十八军是辞公一手拉大的部队，我们擅作主张是不能瞒着辞公本人的。”
“这好办，我亲自向辞公请示。”胡琏语气坚定地道。
“俊儒兄，多谢了！”孟翔感动地道。
“孟军座，别见外。贵部浴血奋战、勇于和日寇刺刀见红的精神，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很多中央军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们却能敢想敢做，这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国军里如果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将军，那这场战争我们肯定会好打很多。另外，你我虽无挚交，也不属于同个派系，但你在我部请求增援时却毫不犹豫地火速赶来，这种胸襟和魄力，我更是敬佩不已！别说这些客气话了，我也不过是在向你学习，做一个真正的中国军人。”胡琏神色诚恳地道，然后望向一个电话兵，“立刻给我接战区长官部，辞公本人。”
挂上电话后，胡琏神色释然而愉悦：“辞公同意了，并且还要我们送五十辆汽车和一些武器弹药给孟军座。”
“谢谢你，谢谢诸位，谢谢辞公。”孟翔真的很感动，有了这些汽车，那就方便多了。
“孟军座。”胡琏走到孟翔面前，笑得很真诚，同时用一种略有意味深长的语气道，“辞公在电话里说，他很欣赏你。”
孟翔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他很清楚这个“很欣赏”的意思。李上将“很欣赏”孟翔，于是便千方百计想要拉孟翔进桂系，眼下，陈上将也“很欣赏”孟翔，这意味着土木系也注意到了孟翔并有了一种纳为己用的打算。
“孟军座，这次的宜昌战役，我们配合得很好。我真的很敬佩你，真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这样并肩作战的机会。”胡琏微笑道，笑得同样意味深长。
“这也是辞公说的？”
“不，这是我说的。”
“谢谢了。”孟翔向胡琏等人敬礼。
休整了一个下午后，黄昏时分，孟翔带着第38师、第179师还能继续战斗的五千多官兵以及第18军暂时“租借”给他的近四千兵力，乘坐着陈上将慷慨赠送的汽车以及装甲团那些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战车，急匆匆地回师赶向荆门。由于人多车少，因此每辆汽车和战车都严重超载。尽管每辆汽车的驾驶室车盖和每辆坦克的装甲上都坐满了人，但整个车队一次性也只能运输两千来人，还有大量的弹药物资来不及运输。孟翔没办法，只能让部队分批乘坐车子赶路。
打开电台，孟翔向军委会发去申请：我部即将于凌晨时分对荆门日军展开反攻，请求空军出动战机增援。
几分钟后，军委会回电：空军在宜昌战役里损失严重，暂时无力再次参战。
孟翔心头一咯噔，他不死心地再次申请：荆门战役事关第五战区此次夏
季反击最终整体胜负，恳请空军增援我部，只需五架轰炸机即可。
军委会回电：空军飞机已所剩无几，剩余力量以拱卫陪都为要，不能分散。
“一群白眼狼！”孟翔恨恨地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什么玩意！”他真恼火，宜昌危在旦夕的时候，自己简直就是大爷，可以对军委会颐指气使，简直要什么有什么，但现在，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军委会自然不会再迁就自己了。在军委会的那帮高层大员们看来，空军此时的飞机都是宝贝疙瘩，在捍卫宜昌这种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重要战役时肯定是要出动的。至于增援第五战区这个杂牌军战区，那是想都别想了。
“我们还有多久抵达荆门？”孟翔问道。
“有了这些汽车，速度肯定要快不少了。凌晨四点就能抵达荆门。”凌兆尧回答道。
“立刻致电赵海军，命令一八〇师在凌晨四点对荆门日军展开全力反攻，接应我部重新回到荆门。”孟翔命令道。
事实证明，一个人或一支军队在对抗敌人时，气势是非常重要的制胜因素。如果换成其他部队，面对一个师团的兵临城下，很有可能会因为胜利信心的动摇而军心不稳，最终导致自身的溃败。但180师则不同，作为孟翔一手带大并且给予其灵魂的部队，全师官兵都很清楚自己部队的辉煌战绩，因此在孟翔的熏陶下，全师在对阵日军时基本没有那种忌惮或畏缩的心态。有了这个心理优势，180师一旦在战场上与日军狭路相逢时，总能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和不胜不罢休的拼搏精神。对于180师上下官兵来说，堂堂的第三师团都曾被180师打得分崩离析，那这个第28师团这么一个区区的乙等二流师团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因此守卫荆门的这场战役，180师虽然处境并不乐观，但打得却非常得心应手。
除此之外，孟翔在救援宜昌的时候，好几次假公济私地让召唤来的空军飞机去接济接济荆门，迫于孟翔当时的重要位置，空军方面也懒得和他讨价还价，派出几架飞机象征性地在荆门上空飞了几圈。这都使得180师在对阵第28师团时毫无惧色，甚至还占了不少便宜。
得知孟翔带着部队成功解除宜昌的危机并返回荆门后，赵海军等军官们无不欣喜若狂，立刻“出城三十里相迎”，当然了，在这同时也把第28师团再度冲杀得人仰马翻。两个小时的激战后，孟翔带着38师和179师总算赶在日军飞机飞来前重新回到了荆门。
“军座，你回来了？”风尘仆仆地回来后，孟翔立刻被一大堆军官们包围起来。
“荆门怎么样？”孟翔问道。
“放心！打阵地拉锯战和城市防御战本来就是我们的强项，区区一个第28师团，还啃不动我们。”赵海军颇为自豪地道。
“太好了！”孟翔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会遭到第28师团和第34师团的夹击呢。”
“没有。”赵海军道，“第34师团仍在宜城那里，与张司令拉锯交战，被张司令牢牢地牵制在了宜城地区，没有能力来进攻我们。”
“这就好！”孟翔在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暗暗感动，“钧座果然没有轻易抛弃我们。”他暗暗也有点惊讶，“随县和枣阳都已经失陷了，钧座还没有后撤吗？”
“军座放心！张钧座已经察觉到日军对兵团后方造成的威胁，因此调遣了第3集团军去守卫新野。第3集团军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并且早有防备，日军第13师团应该不会再像拿下随枣地区那样轻易拿下新野了。”
“这么说，还在襄阳地区的部队就只有59军了？”孟翔吃了一惊。
“是的。”赵海军点点头，“第36集团军在随枣地区被打散了，第3集团军被调去坚守新野，襄阳地区的自然只有张钧座亲自率领的59军了。光靠第59军虽然吃不掉第34师团，但是牵制第34师团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吗？”孟翔摸摸下巴思索着，鄂北战局到眼下这个地步，看似被国军扳回了一局，但实际上整个右翼兵团已经彻底兵分多路了。第36集团军在随枣地区被打散并被日军牵制，第3集团军从襄阳回师新野，而第33集团军也分分两路，第59军在襄阳，第77军在荆门，这个布局看似井井有条，但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很多漏洞。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兵力太分散，漏洞和破绽就多了，就极容易被精明的对手乘虚而入。
“命令全军，休整一天。”孟翔摇了摇混混沌沌的脑袋，“再联系张钧座，今晚我部将秘密撤离荆门，进攻宜城，配合59军夹击盘踞宜城的日军第34师团。能重创这伙日军最好，实在无法重创，就冲破其拦截线，完成59军和77军的会师，最后再火速撤回新野和南阳。”
“怎么？不吃掉第34师团了？”赵海军等人都吃了一惊。
“你们一个个，胃口比我还大！”孟翔无奈地笑了笑，“没错，我们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迂回突袭荆门，配合兵团主力合围第34师团，结果，鬼子原来也留有后手，直接去奔袭重庆大门宜昌了，害得我们莫名其妙地充当了一回救火员。好了，现在宜昌保住了，我们三个师都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了。另外，日军以第13师团为主力的机动部队已经连续攻占了我们后方的随县和枣阳，我们再赖在这里，一旦新野有个三长两短，整个第33集团军就要被鬼子反包围在这里了！局势对我们来说，已经有点危险。所以，赶紧趁着后路还在我们手里，跑吧！挽救了宜昌，这个战果虽然是歪打正着的，但也是不小的战果了。我们赶紧回到南阳，等着委员长的赏赐吧！”
“军座所言甚是！”李兴武赞同道，“鄂北的局势是此一时彼一时。一开始，我们确实有能力吃掉第34师团，但现在经过宜昌战役，我们已经元气大伤，兵团各部也被打散或分散开，全歼第34师团的机会已经没有了，自保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他用敬佩的目光望向孟翔，“
军座，我一开始说你贪婪，现在看起来，我该向你道歉。你虽然贪图胜利，但在战局不妙的时候还是保持着理智和清醒。”
“废话！看到危险逼近了，我还那么贪心，岂不是愚蠢的行为？”孟翔笑了笑，“老武！给我准备洗澡水！”他对武书源喊道。
危险来得比孟翔预料得还要快，并且出现的地方让他和张上将等人都措手不及。
当落日的晚霞照在满目疮痍的荆门上空时，“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孟翔正在第一次静下心欣赏落日之美。亲眼看着那一轮柔和的晕红慢慢地沉入地平线下，一直呆坐在一堵断墙上的孟翔猛然间想起了八个字：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虽然夕阳和朝阳是相反的两个过程，但是当画面定格时，这两个场景却是相似的。
败一回也好，要是一直不败，就真的成了东方不败那个死太监了。孟翔苦涩地自嘲着，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个“常胜将军”第一次被破了不败纪录的时候已经来了。此时在他手里，两张电报正在轻轻地随着晚风飘动着。
第一份电报让孟翔原本还算愉快的心情彻底打进了十八次地狱。当他还在洗澡的时候，赵海军就拿着电报飞奔着踹门而入。孟翔原本由于自己的“春光外泄”而非常恼火，但接过电报一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电报上的内容很简单：日军第13师团猛攻樊城，樊城失守！
樊城！孟翔脑子炸雷般地懵了。
真高明！真狠辣！孟翔在极度的震惊下对冈村中将的这一手忍不住一阵惊叹。
面对中国军队在宜昌战场上的扭转乾坤，冈村中将在心理上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苦心经营和千方百计筹备的、原本堪称完美的作战计划，却因为孟翔这个天生擅长捣乱的刺儿头而彻底泡汤。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冈村中将顷刻间感到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如果换成其他日军将领，此时肯定会恼羞成怒并暴跳如雷，然后歇斯底里地命令部队死战到底以展开报复性反扑，但那种类似于全盘皆输时垂死挣扎的行为，冈村中将是不屑干的。尽管自己已经输掉了最重要的棋子，但他在短暂而沉重的打击后，迅速恢复了冷静和理智。冈村中将知道，奇袭宜昌的计划已经彻底付诸东流了，而眼下，还在网里的大鱼，就是这个第33集团军了。只要能吃掉第33集团军，不但可以弥补胜利、扳回一局，同时也能泄恨。
如果说冈村中将此时对第33集团军没有任何愤恨，那冈村中将就达到圣人的境界了。
不惜一切代价地吃掉第33集团军，已经是冈村中将此时唯一的念头。夺取宜昌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那吃掉第33集团军的计划就不能再失败，否则，冈村中将就彻底满盘皆输了。
高度机械化的第13师团在接连夺下随县、枣阳后，在交战双方看来，第13师团下一步肯定是进攻新野，但冈村中将偏不，他命令第13师团直接进攻樊城。
襄阳，又名襄樊，顾名思义，这个城市是由襄城和樊城这两个城区组成的。襄阳被汉江分为南北两部分，江北是樊城，江南是襄城。驻守在这里的第59军为了打击和牵制襄阳以南的日军第34师团，因此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放在了襄城，因此樊城一片空虚。张上将也认为日军下一步会进攻新野，因此把第3集团军调到了新野，这恰恰给日军创造了巨大的可乘之机。
驻守樊城的只有两个团。在日军一个高度机械化的师团的猛攻下，一个小时就沦陷了。
不客气地讲，张上将的这一失误，是导致襄阳战局全面恶化的主要原因。但这也不怪张上将，因为冈村中将用兵向来是“稳中有险”。所有人都认为第13师团下一步是进攻新野，但冈村中将偏偏直接拿下了樊城，这一手，超出了任何人的意料。这一手，虽然险，但却奇。
樊城失守，意味着第59军和第77军一起被包围在了襄阳和荆门之间。
得知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后，孟翔急忙给张上将发报，请求第59军趁着日军刚刚占领樊城，立足未稳的时候，迅速向北突围，在第3集团军的接应下撤回新野。
张上将的回电如下：
困龙吾弟，愚兄与你并肩作战两年有余，同生共死、情同手足。眼下，日寇猝然突袭樊城，致使战局危如累卵，全军各部皆有倒悬被围之险，此是愚兄判断失误且调兵失误之责。当此危难时刻，愚兄岂能弃你部而单独逃离？如此一来，59军或可逃出生天，77军则会必死无疑，试问，愚兄即便逃出生天、转危为安，那兄弟情谊何在？手足情谊何在？愚兄良心又何在？此后，愚兄如何面对麾下各部袍泽？又如何面对举国同胞？不顾良心和情谊而苟且偷生之举，愚兄万万做不出。战前愚兄曾庄严宣誓，身为卫国军人，除死战报国以外别无其他办法，为国家民族而死的决心，海不清、石不烂，绝不能有半点改变。在此履行誓言之时，愚兄倘若贪生怕死、抱头鼠窜，岂不成举国之笑柄？困龙吾弟，愚兄每战之前俱已抱定必死之心，因此无所畏惧，你也无需多言。愚兄定会率部奋力死战于襄阳，接应你部突出包围圈。倘若无法共同突围，愚兄就与困龙吾弟共同尽忠报国。
张上将的回电在字里行间，凛然正气、壮志凌云。
看着这份电报，孟翔感到鼻头一酸，情不自禁间热泪盈眶。张上将在电报里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日军突袭樊城，使得整个第33集团军都陷入重围了，但张上将不会单独率部突围逃生，而是坚定地在原地等待着孟翔赶上来，即便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他也不会撤离，仍然会坚定地等待孟翔回来。张上将的做法看似很顽固，甚至有点意气之争，但却是这个山东汉子最朴实豪爽的允诺：绝不丢下袍泽同僚单独逃生。
伟哉！上将军！孟翔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33集团军第一次遇到这么险恶的局势，全集团军陷入日军的包围圈了！”孟翔惶然地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