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江东水师
江东水军的将领们身着甲胄沿着一人宽的木板搭起的临时通道鱼贯登上了江东水军的旗舰。这是江东水军当中唯一的一艘五牙舰,所谓五牙舰,便是指连船身计算在内全舰建筑共分为五层,在水军编制中,这种规模的战舰俗称为“楼船”。实际上,这个时代的“楼船”一共有两种,一种是水军中的主力装备“斗舰”,属于三牙战舰,从上到下共有三层;另外一种便是四层楼高的巨型战舰,被称为四牙舰,这种舰很少,水军每个军也不过装备了十来艘的样子。而眼前这艘五牙巨舰,竣工下水至今还没有四个月时间,这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一艘五牙巨舰,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艘五牙巨舰。
水军的规矩,舰船的规模级数按照建筑层数来区分,只有一个船底却没有遮蔽物的近战小舟称为“走舸”;船上只有一层建筑物的属于中型战船,加上船底,算是双层结构,这种战船是这个时代战船的通用型装备,正规名称是“艨艟”,而在此基础上规模再扩大两到三倍,上层建筑高出一层,上列女墙、垛口等防御性或进攻性结构,便是“斗舰”了。
一艘走舸,一般搭载十人,其中四至六名桨士,余等皆是作战士兵。在特殊情况下,走舸满载负荷可以搭载十五人左右。走舸的排水量较小,用料也少,自身没有携带风帆动力,在行军中,走舸一般都系于艨艟等大船地船尾,kao这些带船帆的船只拖曳行进。直到战斗开始后才会解开缆绳,在江面上凭借船桨机动来去。
一艘艨艟上搭载的战士多达二十到三十人。其中三到四名操控船帆船舵的水手,其余都是作战人员,艨艟上的水兵几乎人手一副弓箭,这是他们用来打击敌人的常用兵器。
一艘斗舰上搭载的人大约是艨艟地三到四倍,基本上可以达到百人规模,这在内河水战中已经属于了不起的庞然大物了,江东水军**装备了两百零九艘。还有二十二艘正在建造中。
一艘四牙楼船上可以搭载一百五十人,这种船上装备了一种全新地水战武器——拍竿,那是江东水军为了水面近战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也是江东水军的高度机密,迄今为止知道这种武器用途及原理的水军高级将领总共不超过十人,武器的操作人员实行的是全封闭式训练,严禁与外人接触,没有统军将领级别的高级军官地批准甚至不许随意登岸。
一艘五牙巨舰。搭载的人员达到两百人以上,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船。
江东水军只有这样一艘五牙舰,被用来当作水军的旗舰,也是奉命督练水军的建威中郎将周瑜的座舰和指挥舰。前些日子江东军最高领袖破虏将军孙权检阅水军,也只登临一艘四牙舰作为座舰,以示对周瑜这位江东军元老重将和水军缔造者的尊敬。
自该舰建成下水以来。周瑜这还是第一次在该舰上召集鄱阳湖水陆军将领进行军议。
设在第三层的中军议事大帐宽敞明亮,阵阵湖风吹来,说不出地惬意爽然,中军官面无表情地唱名点卯,各路将领纷纷应声分两厢站立。
点卯完毕,周瑜扫视了一眼众将官,轻轻对侍立在身边的护军校尉丁奉下命令道:“关门!”
丁奉和另外一位护军校尉徐盛对视了一眼,齐声应诺,二人大步穿过大帐中央,走到大厅门口。缓缓将厅门关闭。
“诸位。这些日子我不在军中,使诸君辛苦了……”周瑜淡淡客气了一句。众将齐齐躬身称“不敢”。
今日在场的将军中,资格最老的是右都督偏将军黄盖,他是孙坚时期便随从孙家鏖战江东的元老宿将,官衔为偏将军,几乎与周瑜不相上下,实际职务为右都督水军,统领新组建的水军右军;江东水军建立以来,其最高职务一直由破虏将军亲领,这也难怪,孙权自己也不过才是个杂号将军,麾下将领地官衔都相对比较低,因此江东军一直没有实任的大都督水军事,位高权重如周瑜,也一直是以中护军前都督行大都督事的职务来代理水军职权。
水军在江东军是个比较新的团体,其中将弁僚佐多是年轻人,似黄盖这样的老将属于陆军下水,在水军中是个特例。其余的江东军方重臣大佬比如程普、韩当、周泰、朱治等人皆或为一方太守或掌一方兵权,程普虽然挂着左都督的职衔,却一直不曾预水军事,水军的左军自建军至今一直是由新近投降江东的原黄祖麾下别将甘宁暂行左都督代理执掌。
甘宁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此人早年乃是长江之上地水匪,kao劫持往来客商营生,绰号“锦帆贼”,颇为人所轻,便是在水军内部,对此人有看法地也是大多数。原左军的头号大将承烈都尉凌统便
是代表人物,他地父亲凌**在甘宁手上,因此对此人恨之入骨。奈何对甘宁的任命乃是孙权亲自作出的,因此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能公开报复抵制。周瑜为了避免左军出现一军两将、将帅不和贻误军机的事情,这才特地将其调到前军麾下任职。
此时周瑜扫视了众将一眼,缓缓说道:“此次升帐,是我临时决断,将各位将军召来,还望诸位能够谅解……”
他口中说着希望大家谅解这样的漂亮话,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真正的歉意,这位年纪不高的都督声调虽然不高,声音中却是有着一种淡淡的威仪,令众人不敢轻视。
面对孙权的时候,破虏将军身上那种天生的主君气质也曾令众将敬畏,不过那种气质的主要成分是一种上位者的天然威势,而非真正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周瑜不同,这位对待上下级始终态度谦和的都督身上没有半点权力的味道,但是他坐在那里,却给帐中所有人带来一种稳当和放心的感受。
在战场上,可以放心地追随这个人。
这就是江东将士对周瑜此人的终极评价。
这个评价在当时不算什么,不过后世的人认为,这是对一个为将者最高的评价。
“公覆将军,右军的训练情况如何?可以上江面了么?”
周瑜第一个点了黄盖的名,这位江东老将毫不怠慢,躬身答道:“都督,右军已经训练齐备,只待出江操练,只待都督下令,末将便即日启帆出航。”
周瑜也不多话,缓缓自案子上抽了一支令箭出来,举在手中道:“我这便下令了,老将军三日之内便启航出江!”
黄盖躬身应道:“末将领命——”
他恭恭敬敬接过令箭,问道:“请都督示下,右军演练是顺流还是逆流,驻点在哪里?”周瑜毫不迟疑地道:“逆流,驻点为沙羡县江面——!”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沙羡县乃是荆州辖境,虽然属于突出部地带,南面有韩当统领的陆军策应,毕竟也是属于敌境,何况如今南北鏖兵,荆州已成战场,黄盖军此行,势必要与荆州军或者曹军出现摩擦纠扰,周瑜这个命令下得有些蹊跷。
黄盖又道:“请都督示下,若遇荆州水军拦阻,我军当如何应对,是战是退?”
周瑜淡淡一笑,“向荆州开战与否,乃是孙将军才能决断之事,我等不能僭越。因此若遇荆州水军,探明其虚实即可,若其不向我军进攻,则酌情而退即可;若其敢于揽战,江东水军有规条在,黄老将军当知如何临机决断!”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均未提及曹军的存在。曹操没有水军,江东水军在江面上可能遇到的敌人只有荆州水军,所不同的仅仅是投降了曹操的荆州水军和尚未投降曹操的荆州水军而已。
“是!末将领命——!”
黄盖干脆地接受了命令。
“这段江道,前军和左军都已经熟悉,只有右军新建,未曾熟识,老将军此行,便是要熟悉水道和两岸地形,熟悉江面上的天文水情,训练士卒在逆水条件下的作战及厮杀能力。若是遇到敌袭。当妥善应对,不可堕了军威,使敌军小觑了我江东水师……”
“是!”
说到此处,此番逆江研习训练地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周瑜的命令虽然只是要黄盖的右军熟悉逆水行军作战的情势,实际上是在预备着和荆州方面开战——不管荆州是姓刘还是姓曹。否则若仅仅是演练,顺流演练是目前局势下很自然的选择。
“都督。末将愿随黄老将军同往,步队自年初至今始终不曾进行过全军登岸厮杀演练。将士们请战之心甚烈,请都督允准……”
发话的将军乃是偏将军领东吴水军步兵校尉董袭,他是帐中资历仅次于黄盖地老将,其职务大约相当于水军陆战队司令。
周瑜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董将军请按捺一下,此番乃是演练不是开战。步队人数虽然不多。却皆是自诸军中精挑细选来的百战之士,其战力无需演练亦差不了。更何况,步队地效用并不是登岸与敌军的步骑进行厮杀,而是水战当中接舷近战,将步队扔到陆地上去与敌军进行厮杀,不但是杀鸡用牛刀,更加是损耗实力的愚蠢做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我倒是觉得。董将军现在最紧要的事务乃是将步队拆散,以什伍为组登舰,协助水军将士进行近身肉搏白刃交兵的演练,这才是当前一等一的大
事,在水军中,能够与敌军奋命搏杀的不仅仅应当只有步队数百人。我水军全军,都应当有与敌军地彪悍精锐之军面对面硬撼的决心与勇力。”
以横野中郎将暂行前都督事的吕蒙迟疑着发言道:“都督,我军新近装备了拍竿这等水战利器,敌军再想kao近接舷近战便很难了。末将以为,水军毕竟是水军,在大江之上,弓箭是最实用的兵器,与其将时间花费在效用不显的近战训练上,倒不如加强一下射箭功夫的演练或者拍竿弩炮之间的搭配协同。水战毕竟不同陆战,这是我们取胜的根本!”
周瑜看了这个出身卑微地将军一眼。又扫了站在右边下手的甘宁一眼。抚着唇下的胡须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
甘宁发话道:“子明将军。末将当年在江面上打劫往来客商之时,是配不起弓箭的。而那些客商的护卫们往往却配有弓箭,但是这些客商的船只却只能任凭末将宰割,如同砧板上地鱼儿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吕蒙听了甘宁的话,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周瑜这时候才道:“子明,兴霸将军话说得粗些,但道理不粗。两军交战,兵力兵器固然是取胜之道,但是却并不是根本。一支军队,若是没有面对敌人拔出刀子冲上去拼命的勇气和战意,无论装备什么样的兵器都无济于事。拍竿也好,弩炮也罢,这些兵器的威力都很大,但是最终战胜敌人,却不能凭借这些,而要凭借一个一个的战士冲上去抓住敌人杀死敌人,你明白了么?”
话说到这里,吕蒙很识趣地闭嘴不再说话,一旁站在下手的一个年轻武将却出列道:“都督,右军北上,可是准备与曹军开战了么?”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这个唇上刚刚生出了一撮绒毛的小将军身上。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将官名叫太史享,拜越骑校尉,乃是江东元老重将太史慈地长子,他是江东水军中地骑兵的最高将领。
江东水师地骑兵,一共只有五十个人,一百匹马,只能够执行一定的侦察任务。
众人都存在心里的话,如今被这小子一语道破,一个个不禁都将目光投向周瑜,希望这位都督今日能够在这里表明立场。
周瑜怔怔看了太史享半晌,哑然而笑,一面叹着“有其父必有其子”,一面缓缓道:“太史校尉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众人暗自皱眉,周瑜转过头看向黄盖,“公覆老将军,你能回答么?”
黄盖捋着胡须道:“两代孙将军创下的基业,断无拱手送人之理,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当今破虏将军聪明睿断,绝不会像襄阳孺子那般糊涂无用!”
周瑜又看向甘宁,甘宁tian了tian嘴唇道:“大道理末将不懂,只是若末将是曹某人,已得荆州,断无不下江东之理,兵来将挡,这是为将者职责所系!”
吕蒙的回答更加干脆:“打是一定的,曹军不习水战,我军当教曹某人知道,江东不是荆州!”
凌统默然不语。
太史享道:“都督,若是家父在世,这一战他是必要参与的!”
军方将领的态度几乎是一边倒,周瑜心中既有欣慰又有些感慨,军中的主战情绪固然可贵,然则若要改变柴桑城内的厌战氛围和投降论调,依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和张昭不同,他对孙权的认识更加深了一层,他知道,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轻易做出任何决断的年轻人,要真的说服他,仅凭鲁肃一个人的力量是万万不够的。
可惜,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宜将话讲得太深,否则给自己肇祸倒还在其次,很可能推动着事情向相反方向发展。
自己之所以在这个**的当口离开柴桑来检阅水军,也正是为了回避开柴桑城中的矛盾旋涡,有些话,只有在特定的时机和条件下说出来,才可能被孙将军采纳,才可能让他真正听进去。
是战是和,这个问题的主导权在孙权手中,江东的任何人在这一点上都不能越俎代庖,这是个原则。
看着大家都拿眼睛询问自己,周瑜的脸色肃穆起来,他语气庄重地道:“是战是和,唯有孙将军才能决定,他是江东军民的主君,他有这权。我们这些将军校尉,都是孙将军的从属,战与和的问题,不是我们应当考虑的问题,做出决断下达命令,那不是我们的职责!”
说着,周瑜的声调陡然间高亢了起来:“也便是说,究竟打不打这一仗,无需我等考虑,我们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才能打赢这一仗。”说完对众人说:“走,去听曲,曲有误,周郎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