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再败汉津
曹纯直至临近次日辰时才发现刘备军已经全军渡过了长坂坡后那条并不宽阔的小河,这一发现令他十分懊悔。这条小河虽然不宽,但是河心处却足足有两丈多深,水流也颇为湍急,人马涉渡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立即派出人马四处搜集门板梁柱等搭建浮桥的木料。但最保守的估计要搭起三座人马能够通行的浮桥怎么也要等到入夜了,半夜渡河极易遭到敌军的偷袭。半渡而击之这样地军事常识谁都明白,眼下已然是大胜的局面,曹纯自然不肯冒这个险,因此渡河怎么也是明日地事情了。曹纯经过一阵思索之后再度决定分兵。
他留下了徐晃部搭建浮桥追击刘备,他仔细叮咛徐晃,一定要等张郃部抵达之后合兵一处再行渡河,万万不可轻率冒进为刘备所趁。他自己则率领本部人马及曹洪部即日南下奔袭江陵。经过昨日一战。他对曹洪颇不放心,因此决定将曹洪带在身边,以免他的鲁莽再度给虎豹骑造成不能接受的损失。
曹纯此刻已经明白刘备志不在江陵,虽然他并没有想明白刘备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仍然认为江陵的军实物资和水师舰队乃是曹操此次南征的重要砝码,只要控制了江陵水师,刘备就算暂时跑掉了未来也能消灭掉。但若让江陵的水师跑掉了,曹丞相率领大军来到长江边上就要面临无所作为地局面了。
不管怎么说。攻占江陵都是第一战略目的,这个战略目标远比如今已经是残废疲弱之兵的刘备来得重要,只要攻克了江陵,就等于为曹丞相赢得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相比之下,没有能够全歼刘备军于南郡的失误也就算不上一回事了。
曹纯自认为,他已经把握住了这场战争的本质。
其实说起来他猜得也大体不错。刘备此刻虽然暂时摆拖了曹军的追击,但境遇远远称不上美妙,甚至用近乎濒临绝境来形容都丝毫不过分。
头天的鏖战虽然为刘备赢得了宝贵地喘息之机,但刘军很快就面临了一个极大的实际问题——剩余的五千多人的部队虽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却已经断粮将近两天了。
自从那夜的大乱之后,刘备在编县附近筹集地大批粮草来不及运走便全部便宜了曹纯,全军仅仅携带了很少的口粮,张飞用这点口粮支撑了整整一个白天,已经是殊为不易。连夜渡过河后,头日杀死的曹军战马又勉勉强强顶了一顿饭。到此为止。刘备军已经没有任何粮草储备了。
没有粮食,便无法维系军心。偏偏刘备现在对这支头天经历了大战洗礼磨炼的军队此刻颇为在意。只要有粮食有武器,到哪里都能招到士兵,但是像这种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老兵却极为难得,刘备军中老兵数量本来就不多,这一次一下子有了五千刚刚经历了沙场磨炼的老兵,刘备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这批人扔下。
然而此刻见识了曹军骁勇的士兵们对前途极度悲观,士气本来便低迷不振,刘备又没有粮草来维系军心。因此此刻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的刘备虽然很想将这批人完完整整地带到江夏去,但其实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穷困潦倒的刘备忍不住对新任的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发起了牢骚:“……若是这支兵散了,想要再聚起来可是千难万难了。云长已经率领精锐前往章山,此刻章山渡口应该已经在我军手中,那里也应该有粮草。然则从这里到章山,起码还有三到四日地路程要走,这一路走下来,五千人当中能有一成跟着走到章山便是万幸了。没有粮草给养,便是孙吴在世也要难煞了……可惜了这些陪着我们浴血长坂坡地将士们了……”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走上四天实不可能,然则若是今日出兵,走到明日日落,不知主公有无良策维系军心?”
刘备一愣,沉吟了片刻,眼神中的焦虑之色渐渐淡去,声气平和地道:“虽然不容易,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好——”诸葛亮精神一振,“主公请拨刘封将军和一百兵卒给我,明日日落之前,诸葛亮保证让大军吃上一顿饱饭……”
刘备一愣,双目注视着诸葛亮,半晌方才缓缓道:“好!就依先生,若是不能,我亦不罪先生!”
诸葛亮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出帐去了。
诸葛亮和刘封出发地当日下午,刘备命张飞整军准备出发。
大战余生的五千多人排成了松散的队列,有气无力地将武器扛在了肩上,准备出发。
刘备看着这些面色疲惫浑身沾满血迹和尘土的士卒,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鼓足了中气说道:“诸位将士,承蒙诸位不弃,追随刘备至此。刘备无能,于当阳败于贼军之手,致使众将士衣食无着,实在羞见诸君。这些日子以来,众将士不以刘备孤穷,自新野相随,不离不弃,转战千里。如今曹兵追兵在后,刘备却要带着众将士再度逃亡,实在不是英雄所为。曹军残暴,自编县至当阳,数百里膏腴之土,如今狼烟遍地,血流飘橹,黄发垂髫,妇孺老幼,皆成刀下冤魂。刘备无能,本欲遣散诸军,使诸君各逃性命。然则曹军大队在后,其所过之处,必无幸者,刘备不才,愿以微薄之力,率诸将士求一生路。皇天厚土,刘备在此立誓,诸将士追随于我,我必与诸将士共系生死。自今日起,若军中有一人未食,则我刘备不食;若军中有一人未寝,则我刘备不寝——”
说罢,刘备转身牵过自己的白马,走到一个腿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在两名军士的扶掖下才勉强不倒的伤兵面前,一语不发,伸手搀扶着他翻上了马背,在那伤兵惊愕的目光中牵起马缰,缓缓地走到了队伍前列,扯着喉咙高叫道:“诸位将士,我们一起——走到章山去!”
看着横七竖八拦在道路上的那十几棵粗细不等的树木,还有那五六名被己方骑兵当场射杀的刘军尸体,横野将军徐晃铁青着面孔冷冷地扫了那斥候队长一眼,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缓缓地道:“当真是本事了……五十个人,一百匹马,转眼之间便斩杀了六名敌军,连首级都割下来了,手脚真快啊……要人头,你们不如去屠个村子来得快些!”
那斥候队长讪笑了一阵,苦着脸道:“将军,不是末将贪功,这一路上下来,兄弟们没割到多少首级,眼见荆州不战而降,仗都快没得打了,再不让弟兄们有点斩获,只怕日后论功的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你懂个屁——”徐晃挥舞着鞭子虚劈了一记,骂道,“前面有不少于五千的敌军,还有一个左将军府,这一口要是吃下去,甚么样的功劳赚不来?你把这些人都杀了,我找谁询问军情去?”
这时走在后面的张郃跟了上来,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公明犯不着与将士们治气,赶紧把道路清开走路是正经……”
徐晃闻言,恶狠狠地瞪了那斥候队长一眼,发令道:“立即出动,向东北搜索侦查,护卫大军侧翼安全。”
见那斥候队长慌慌张张带队去了,徐晃这才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与张郃商议道:“事情实在是邪门得厉害,刘备在编县的兵站被我们连窝端了。他军中能够携带多少余粮,又是打仗又是行军,算算已经将近四天了,竟然还能保持建制完整,不对劲儿,实在是不对劲儿!”
张郃默然无语,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拖到明日,我们地干粮也要吃光了。这倒还不打紧,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饿个几顿照样生龙活虎,只是这马力却是勉强不得的。没有粮食吃,这些马一天连二十里也走不了……”
徐晃叹气道:“断后的看来是张飞,中规中矩步步为营,偶尔一支斥候队穿cha到前面去还有可能。大队人马迂回过去的可能性不大……奶奶的,刘玄德明明是败军之将,狼狈逃窜之余竟然还能将军伍整治得严禁若此,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顿了顿,问张郃道:“乂公,依你之见,刘备这是要往哪里逃?”
张郃沉吟了半晌,答道:“前面有汉水相隔。没有桥梁,要把数千大军渡过去,临时搜集船只的话只怕要两天时间,刘备仓皇逃过去,事先未必能够有准备,江夏地刘琦也没多少兵。水军则在张允的手中,刘备要想前往江夏恐怕不容易,只是不去江夏,他还能去哪里?”
徐晃摇了摇头:“有哪里不太对头……长坂坡那一仗,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张郃疑惑地看着徐晃,神情颇为不解。
徐晃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道:“关云长!”
“什么?”张郃一惊。
“长坂坡一战,关云长没有现身!”徐晃咬着牙说道。
……
一队队身穿皂色服饰地士兵快步小跑着来来去去,督促着绵延不绝的民夫小车队伍将一袋袋粮食绕过章山脚下运往江边,江面上。十几艘大船来回巡曳着。道路交叉分岔处。均有五六名士兵举着小旗子高声呼喊着疏导着人流和车流,场景热闹非凡。
内方县县城的四座城门大开。城中的百姓们扶老携幼正在出城,不断有人携带着大小包袱走出家门,汇入这滚滚的人流。
校场上,两百名手持长戈的士兵列队整齐地正在接受检阅,在他们的一侧,内方县地县令和县丞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身体抖得如同杨树叶子,嘴唇都吓得发青了。
红脸长髯的汉寿亭侯关羽和一个身材与他仿佛的短须青年男子并肩站在校军台上,俯瞰着这两百名军士。
“贵官的这些部曲应该不是一般乡民吧?别的都可以装样子,眼神里的杀气却是装不出来的,这些人一望可知,即便不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也都是上过战场见识过生死肉搏地汉子,这样的兵不要说在你这个小县城,就是在整个南郡恐怕也没多少吧?”关羽捋着长髯缓缓道。
“关侯谬赞了,这些都是江夏过来逃难的散兵,黄祖死后江东大肆掳掠江夏的人口,这些江夏兵一路逃过来,在下挑选了一些身强力壮的编为部曲,让关侯笑话了!”
那短须男子目光清澈明亮,面上带着几分矜持含笑答道。
“足下把内方县的仓廪都搬空了,就不怕郡治和州治方面怪罪下来么?”关羽那张毫无表情地面孔上,此刻也显lou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哈哈,关侯不要说笑了——”那男子仰天大笑起来,“南郡也好,襄阳也好,现在还有能真正主事的人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刘荆州在日,或者在下还要担心性命,如今刘荆州已然不在,就凭刘琮那个不懂事的娃娃,谁怕他来!”
关羽倒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问道:“足下虽然爵秩不显,月禄好歹也有二十石,县尉虽然职衔卑微,左右也是一方父母。如今为了我家将军,便全都抛却了,难道不可惜么?”
那男子冷冷一笑:“如今荆州已然降曹,刘荆州的血脉能保住就已是上天垂怜,堂堂朝廷宗藩尚且如此,又遑论我一个区区县尉?大变在即,我不跟着左将军走,难道要我北面去事曹操么?”
关羽站住了身形,仔细打量着那男子道:“曹氏虽然居心叵测,然则心胸志向,也不可谓不宽广。海内能与左将军并论者,恐怕除他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足下投了他,也不算辱没了足下吧?又何苦在此荆州举八郡而降的时候与其作对,要知道,若曹公得志,只怕天下虽大,却再无足下立锥之地……”
那男子扭过头,毫不畏惧地与关羽对视,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之意:“曹操以侯爵授将军,赐金赠银,终日宴请。将军不是照样舍曹公而事左将军了么?那时候左将军孤穷更甚于今日,怎不见关侯忧心自家的立锥之地?”
关羽面色平静地道:“名爵财物,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关某自幽州开始追随左将军,所行所为不足为怪,足下却与我家将军素昧平生,仅凭元直先生一面之词,足下便舍荆州故主而向左将军,是否失之轻率呢?”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我做的是大汉朝廷的县尉,不是刘景升门下的走狗,所食所用,皆汉家天下所有。曹操虽然势大,又挟持天子在手,然则他又怎会知道我一个小小县尉?过世地刘荆州虽然授我官职,然则终其一生,恐怕也不记得在下地名讳。我决意追随左将军,并非是因为徐元直一番不着边际的说辞。”
他昂起头:“我不是云长公,做不到富贵过手如烟云。如今天下大乱,大丈夫如欲成就功业,必得明主而辅之。实不相瞒,自从前些日子得于左将军一晤,在下就已经知道,刘皇叔就是能成就在下功名事业地明主……”
他还没有说完,便见远处一队人马缓缓地开了过来,旗鼓不整动作散乱,似乎是疲惫已极的样子。一名关羽麾下的骑兵打马而来,来到校军台下翻身下马,高声报道:“禀将军,左将军府新任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求见将军。”
“左将军府军师中郎将”这个官衔让关羽顿时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诸葛亮一人一马已经来在了面前。云长公,主公大军今天早上已经过了长林集,据章山不足三十里了,云长公速派兵马携带粮草前去接应……”
诸葛亮放马跑了一路,此刻不惯骑马的他大腿内侧早已被马背磨得一片血肉模糊,一路上滴水未进,嗓子早就冒烟了,因此一张嘴说话才发现声音已然嘶哑。
关羽一个箭步自台上跳了下来,快步上前拉住了诸葛亮的马缰,急声问道:“主公还有多少人,多少粮草?后面有没有追兵?”
诸葛亮艰难地回答道:“主公大军五千人,翼德将军率八百人亲自断后,军中自四日前便断了粮,长林集以西有曹军的追兵,全部是骑兵,数目不详。”
“断粮四天了?”关羽一惊。
“昨日过长林集,我命士卒洗劫了集中所有店铺,搜集了大约不到一百石粮食,派了五十名士兵留守,因此昨夜大军应该吃了一顿饭!”诸葛亮抹着脸上的汗水说道。
能吃上饭军心就能勉强维持,关羽心下稍安,他上下打量了浑身是尘土汗水的诸葛亮一眼,语气颇为庄重地道:“诸葛军师,辛苦了!”
诸葛亮苦笑道:“临危受命,敢不尽心尽力。云长公请速接应,翼德将军麾下全是疲卒,恐怕挡不了曹军多少时候……”
“某知晓!”
关羽挥手叫过了自己的义子关平和牙门将周仓,吩咐道:“我亲自率骑兵前去接应左将军。尔等统受诸葛军师提调,不得玩忽怠慢!”
说罢,他回身向台子上那男子一拱手:“文长高义,关某代左将军先行谢过,此处诸事,自此刻起由将军府军师中郎将孔明公接手,还请文长从旁协助!”
台上那人急忙还礼道:“关侯言重。在下敢不尽力!”
交代罢,关羽飞身上马。三百名骑兵顷刻间已然列队待发,关羽和诸葛亮打了声招呼,催马而去。
待三百骑兵驰出校场,诸葛亮这才转过身看那台子上地男子,却见那男子已然大步跨下台来,向他躬身行礼:“内方县尉魏延,拜见左将军麾下军师中郎将、卧龙先生……”
……
以八百步兵阻击两千骑兵。张飞的压力可想而知。若是真个面对面硬碰,只怕几天下来张飞手中这点兵连渣都剩不下多少了。从当阳到章山,这段百余里的路程并无驿道相连,只有一条小路,被前些日子的雨水弄得泥泞不堪,若非如此,以曹军的追击速度,只怕第二日晚间刘备便要被追上了。
张飞先是派遣出一队兵丁。在当阳东南方向的道路上设置了一批简陋的路障,引得曹军浪费了半日时间,之后又不断地在小路上挖掘大坑设置绊马索。这么走走停停,坚持了三天,其中数次与曹军斥候前锋接触,都亏得张飞武勇过人。敌军斥候未能对部队造成威胁。
然而双方地力量对比实在过于悬殊,到了第三天,徐晃和张郃分兵追赶,两支骑兵开始对刘备军进行侧翼的战略迂回,张飞不敢继续玩把戏,转过身来一路狂奔过了长林集。
除了一路节节阻击之外,张飞烧光了沿途所有地村庄和庄稼,这个面容俊美的将军将几十里的地面变成了一片焦土,曹军的战马一路之上几乎找不到任何可吃的粮食,只能趁着中途打尖休息的时间去啃啃草皮。光靠吃草。战马的体力是绝对跟不上行军地马力消耗速度的。因此曹军的追击速度几乎每天都在下降。尽管如此,当张飞的军队逃到长林集的时候。曹军的斥候骑兵还是再一次跟了上来。
赵云成功救到刘备夫人和儿子心理很安慰,总算一个石头落地了,但又想到糜夫人之死,不觉得有些遗憾。张飞知道,此刻曹军地两支骑兵正在向自己的两翼进行迂回机动,力图将自己合围在汉水以西。虽然此时并不是恋战的时候,但是张飞还是决定塌下心来正正经经地打上一仗。
倒不是张飞自恃勇力,而是目前这种情况下若不将背后追击的敌军打痛,便根本无法拖身。左右两翼的敌军虽然威胁极大,但是目前离自己最近对自己的行动干扰最大的却是身后这支骑兵。
赵云和张飞两个人合力组织起的这次冲锋倒也有些威力。两个人两匹马快速向敌军斥候接近,数百名已经饿得眼睛发蓝的刘军步兵在夕阳
下向着曹军发起决死冲击,在曹军如雨的箭矢射击下,这些说不上是勇敢还是麻木地士兵一群群倒下,直到张赵两名主将冲入敌军队列。
两个人两杆马槊在这个一百人地骑兵斥候大队当中横冲直撞,转眼之间两人身上便添了若干伤痕,好在两人作为刘备麾下大将铠甲的质量都相当不错,这些伤痕暂时没有一个是致命地。
这两个人在短时间内并未给曹军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却冲乱了曹军的阵脚,趁着这短短的掩护时间,刘军那些看似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的步兵冲了上来。
双方的白刃战一开始,防护力极差又饿了几天的刘军步兵就大批大批地被砍倒,纵使如此,这些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士兵还是源源不断地冲了上来。
曹军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骑兵们终于发现刘备的军队与之前所见识过的所有其他诸侯的军队之间的差别了。袁术的淮南军号称没有隔夜军粮,临阵的时候几乎是一触即溃,基本上曹军对淮南军所有的斩首都是在追击过程中获得的。袁绍的河北军实力雄厚粮饷充足,训练也远较淮南军为好,其中有些军队的战斗力十分顽强,作战意志也颇为坚定;但是河北军在得知粮道被断,粮仓被毁之后便立时士气低落下来,战斗力迅速下降,在一些骨干部队开始撤退后,河北军几乎立时全线崩溃。而公孙家的军队作风勇猛彪悍,虽然他们基本不懂什么战略战术,兵器也相对简陋,但在装备精良谋划得当的曹军面前依然能够坚持很长时间,这令曹操都颇为惊讶,征辽东回来后曹操曾经亲自在高层会议上主动检讨对敌人的情况了解不够。
但是刘备的部队似乎又不一样,这支部队人数不多,装备较差,训练勉强还可以,但是作战意志却十分顽强,面对经验丰富的精锐曹军骑兵,这些饿了几天的人还能发动这样的决死冲锋,这是河北袁绍的军队做不到的,更不要提那些窝囊的淮南兵了。
眼见着战友同袍们一个个倒在曹军阵中,剩下的刘军士兵仿佛视而不见,继续端着武器向前冲锋,随着冲上来的刘军越来越多,曹军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些伤亡。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曹军斥候队长一阵欣喜——己方的大队人马终于跟上来了。
然而很快,他的脸色就变白了,因为他很快就分辨出来了,这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是自东面传来的……
建安十三年九月十九日,奉命追击刘备的曹军虎豹营骑兵在汉津渡口以西遇到了关羽率领的数百刘军骑兵的阻击,经过了几场小规模的百人级战斗,曹军的攻击势头终于被遏止在了章山一线。南北迂回分进合击的徐晃、张郃两军在戒备森严、阵脚稳健的数千刘军生力军面前只试探性地发起了一次进攻,仅仅两刻光景,上千名徐州老兵迎面泼来的箭雨便让两支已经精疲力尽的曹军骑兵扔下了一百多号人马。望着对面步兵阵线在夕阳下反射出的一片片耀眼光芒,徐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对方步兵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铁甲在反光。
虽然只走了一个照面,但徐晃立即意识到,面前这支将近七千人的敌军,远非当日在长坂坡与自己鏖战的那支敌军可以相比,无论是装备、士气还是作战斗经验,眼前的军队均远胜那支敌军。仅从气势上,徐晃甚至以为这支军队的战力远远超过了曹军中的河北籍部队,甚至超过了那些在官渡之战时还是新兵的河南籍部队,与淮南之战时的部队相比甚至也略占胜场,唯一能够在这支部队面前不落下风的曹军恐怕只有那些青州兵了。
徐晃突然开始有点理解曹操对刘备的重视了,这个冒牌的皇叔虽然屡战屡败东奔西走,连一个像样一点儿的立足点都没有,但是却在身边有意识地保留了一支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兵部队,无论多么困难地处境下。这位左将军都没有抛弃他们,若不是近日亲眼得见,打死徐晃也不会相信刘备手中还握有这样一支生力军,仅凭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而言,长坂坡之战若是他们在场,胜负殊难逆料。在南征前,丞相府方面对刘备的总军力计算是两万人上下。但是却没有人料到其中竟然有将近七千名如此质量的士兵,若是刘备真的全军出动。在南郡和曹纯一决胜负的话,绝非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是刘备竟将这样一支军队刻意地隐藏了起来,直到此刻才亮出底牌,这位左将军,他心中究竟打着什么样可怕的主意?
难怪曹丞相一直重视刘备而轻视刘表,这样地军队,在荆州只怕一支都没有。
在徐晃犹豫的同时。刘备也在犹豫,在抵达了内方县接掌了军权之后,他心中便立即开始盘算起能否将这支曹军追兵一举歼灭在章山之下。他并不清楚曹军究竟追来了多少人,在敌情地侦查和遮断方面骑兵天生就是步兵的克星。但是从这几日追击的速度和战斗的烈度整体判断,他觉得曹纯似乎并没有将全部主力骑兵用来追击自己,这纯粹是一种战场直觉,没有任何情报可以佐证,但刘备还是认为。如果在章山和汉津附近背水列阵的话,再加上撒出去接应张飞的关羽骑兵自背后夹击,这一仗己方的胜面比较大。
但是他仍然在犹豫,原因有三:
第一,目前刘琮已经投降,理论上汉水以西已经是曹军地内线。而自己这支仅存的军事力量此刻实际上是在进行战略层面上的外线作战。目前情报系统完全被破坏,而有限的骑兵部队目前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情报体系,此刻在汉水西岸每多待一个时辰危险便增加了一分,曹操的主力大军若是全力开进,此刻应该正在襄阳以北渡过汉水,荆州地方武装被接收仅仅是个时间问题,在这里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加不利。
第二,关羽的骑兵数量太少,而且是单马作战。没有马力补充。接应到张飞所部之后马力便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为了照应张飞部的步兵。机动能力上受到了更大地限制。因此自己虽然很有把握迎头击溃来犯之敌,但是却并没有包围并彻底歼灭这支骑兵的足够实力,再怎么说,这些骑兵的马蹄子也要比步兵的两条腿要快一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曹军的这支虎豹骑尽管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战斗力也仍然不可小觑,真地打起来这必然是一场硬仗,己方的伤亡当不在少数。但与当阳之战不同的是,目前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都是由作战经验丰富的徐州老兵组成,其中甚至还有数百名资深的平原兵,这种士兵每一个都像金子一样宝贵,这些士兵是刘备未来争夺天下最关键的资本。如果说前些日子的当阳之战是不得不打的,那是因为当阳一战让数千没上过战场的菜鸟见了血,对于刘备而言,带走地这数千残兵将在未来地日子里经过训练一步一步变成战斗力可观的强兵,当阳一战表面上看是刘军战败逃走,实际上刘备是捡了大便宜地。但是眼前这一战就显得没有必要了,参战的全是老兵,每一个折损都是极难补充的,而消灭了眼前的这支虎豹骑,真的能对阻止曹操占领荆州起到什么作用么?
心中犹豫不决的刘备把这三条理由一条一条讲述给了他的新任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请这位新上任的参谋长来帮助他分析利弊。
自从徐庶离队“北上寻母”,诸葛亮的心中无比松快,他这个新晋幕僚终于得到了刘备这位左将军的信任。军师中郎将这个职务虽然并不高,但是却是一个有机会参与核心军事机密的职位,在刘备的左将军府中,这个职务已经是众幕僚当中最为显赫的了,这意味着他将以首席军事幕僚的身份参与接下来的一系列军事策略的拟定和实施。当然,刘备的信任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单纯的忠诚并不能够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只有实实在在的能力和见识才能让自己在这个位子上真正坐稳。
“我听说主公曾经对简文和等人说过,我军摆拖目前困境的唯一指望便是让曹军占领江陵控制荆州水军,可有此事?”诸葛亮问道。
“确有此事,文和他们以为不可思议,孔明以为呢?”刘备轻轻梳理着花白的头发含笑问道。
诸葛亮沉吟了片刻,淡淡笑道:“若如此,这一仗不打也罢!”
刘备默默地注视着远方,长长吁了一口气,问道:“理由呢?”
诸葛亮自信地道:“这一仗打了对我们毫无益处,此时削弱曹军的骑兵军力同时也是削弱我军的军力,未来不管是协助大公子防卫江夏还是反攻南郡,甚至是收取江南四郡,都需要兵。现在把兵消耗掉不能扭转南郡的战局,也不能阻挡曹操南下的大势。若要联合东边的话,我军的军力越强,才越有说话的本钱,我军的实力若是被削弱得过分了,只怕东边先吞了我们的心思都要生出来。未来若要击败曹操夺回荆州,没有手上这支兵是万万做不到的。”
刘备苦笑道:“时局已然如此,难道我们真的还有回过头争夺荆州的那一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