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徐庶孝道
编县以南当阳以北方圆数百里之地,此刻都已经成了战场。十万南阳军民再加上五千曹军精骑,将这片三四天之前还一片祥和宁静的土地搅得天翻地覆。曹纯所率虎豹营主力将近五万的南阳流民截留在了编县和当阳的交界之处,而徐晃军的迂回侧击则将几乎编县以南的流民大队拦腰斩为了两截。四散的流民高呼逃命,用来代步的牛车骡车几乎全都跑散了圈。长途跋涉了将近三百里的曹军士兵此刻又疲又渴,畏于军纪森严,面对满地散落的财物金帛却不敢捡,只顾在四面狂奔的流民中搜寻刘备军士卒。
仗打到这个时候,胜负似乎也应该有个分晓了,但是曹纯心中却是越发地焦躁起来。一路南来,人杀了不少,却没真正捞到几个刘备的兵。自从先头斥候被意外伏击之后,曹纯就命全军压缓了进军速度,不料这一路杀来,却再也不曾遇到刘军成建制的抵抗。
曹纯发出迂回截击的命令时,编县南部的四个集镇和十二座村庄上空都已经飘起了狼烟,倒在骑兵铁蹄下的尸体已经不下万具,然而令曹纯颇为费解的是,刘备的主力至今为止都没有现形。
无论是穿插进击还是分割包围,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不是曹军真正的攻击目标,这么拼命折腾的目的无非是想将刘备的主力逼出来。然而仗打了多半日,日头已经渐渐偏西。不要说没看见刘备的影子,就连刘军地盔甲也没见到几副。
曹纯此刻还不知道徐晃和曹洪已经把刘备的主力军团拦在了长坂坡前,他的斥候骑兵在乱民中左冲右突,就是见不到半个穿盔甲的军人,抓来的流民俘虏不熟悉军情,只知道有一支军队在为他们断后,但却不知道这支军队在哪里。至于这支军队有多少人、装备如何、由谁在统领,这些文化程度极低的老百姓就更加不知道了。
公允地讲,这并不是曹纯无能,实在是因为襄南到江北之间这个战场实在太大,面对的又是数十万原住民和十余万流民相混淆地复杂局面,曹纯麾下兵马总共不过五千之数,他直接指挥的不过两千余人,在这么大地战场上,两千人的机动能力再强。要想找出一支几百人的小部队也实在是困难了些。由于兵力所限,曹纯的兵马所形成的包围网远远算不上致密,能够把张飞率领的刘军部分主力逼得在长坂坡现形,已经是个极了不起的战果了。
曹纯心中有两个计较,一方面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支先头部队地战略目的,务必要将刘备军的主力大部消灭在长江以北,纵使抓不到刘备,也绝不能让其轻轻松松地带着本部兵马渡江南下;另外一方面,随着部队深入南郡,各种各样的情报消息纷至沓来,越来越多的消息表明江陵这个荆州军事重镇此刻正处于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向谁投诚缴械的情况下。蔡瑁在襄阳的政争当中败北,回府养病,蔡中、蔡和兄弟所统帅的荆州水军不愿向现在主政荆州地蒯越、傅巽等人低头臣服,而屯军乌林的张允似乎也支持他们的这一做法。
江陵的这种态度虽然微妙,却并不被曹纯放在心上。无论蔡瑁还是蒯越,所争的无非是投降的主导权罢了,只要曹军一到,荆州水军举城而降已成定局。但是唯一地变数出在刘备的身上,若让这位左将军抢先一步占领了江陵,那么局面就会立时急转直下。刘备是决不可能向自己投降的,曹纯再自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如果刘备占领了江陵,那么未来的长江之战就会变得艰苦异常。即便最终能够凭借兵力优势占据江陵,荆州水师也必然不能保存完整建制。刘备若是控制得住局面,会将水师全部南调,用水军优势遮断长江,让曹操的南征之举望江止步;若刘备控制不住局面,危急时刻他会将荆州水师的全部舰船付之一炬,曹军到时候面对长江天堑同样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砍伐树木重新造船……且不说到哪里去找寻这许多符合造船要求的木头,即便没有这层因素,重新造出数百艘大船最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南征地十几万大军不可能留在荆州过年,更不可能在荆州整整待上一年,即便是举河北河南两地数年地收入都无法支撑这样庞大的军需。
江陵,将成为一个决定南征胜负地关键性因素。
此刻的曹纯,越来越深信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他才十分着急地要把刘备的主力截留在当阳以北;同样由于这个原因,他心中此刻更加焦急地转着是否抛下刘备轻骑奔袭江陵的念头。
选择刘备还是选择江陵,这个问题在曹纯看来根本不用过多思考,抢先一步占据了江陵,则刘备纵然插上翅膀也别想飞过长江南逃。就算抓住刘备的主力,若不能生擒或者阵斩刘备,哪怕只余十余骑逃去,也很难说会给江陵的局面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曹纯丝毫不敢低估刘备翻云覆雨的能力,夏侯惇贵为曹丞相手下第一重将,都在刘
备手下吃了大亏,这位冒牌皇叔或许身份是杜撰的,但本领却是实打实的。
战场上的乱象令曹纯越来越焦急,以这样的推进速度,只怕打到后天晚上也实现不了全军会师长坂坡的目的。
“……必须立刻分兵——”
沉吟良久,他终于下了决断。
“议郎!”曹真惊讶地叫道。
“……如今局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们找不到敌人固然着急,敌人想趁乱伏击我们同样不容易。把两千骑分做四队,以官道驿道为轴线并驱南下,最迟在明日清晨之前,必须进抵长坂坡一线!”
曹纯斩钉截铁地说道。
曹真见曹纯主意已定,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
诸葛亮走进长坂桥后的树林中时,隐隐听到了一阵哭泣声,那声音颇为凄惨,令诸葛亮心中也一阵阵恻然。
自从在编县以南被徐晃军冲散之后,诸葛亮就弃了马,这时候还骑着马,目标实在太大了。从编县走到当阳,这个文弱的儒生徒步走了整整一夜,若不是听到了张飞军据长坂坡与曹军交兵的喊杀声,诸葛亮原本还找不到这里,在泅水渡过河后,顾不上拧干身上的衣服,他就一路东来,路上总算遇到了一个中军的军官,在两名徐州兵的保护下,这位南阳卧龙终于在树林中找到了自己的主公。
让诸葛亮诧异的是,在树林中哭泣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徐庶。这位左将军府司马此刻跪伏在地,正自号啕大哭,两手搀扶着他的刘备,脸上的神色却颇为古怪,似阴似晴,说不出是个什么颜色。
诸葛亮正自不解,却听一旁的孙乾叹息着解释道:“元直司马的老母亲在乱军中被曹军掳去了……”
诸葛亮一怔:“这消息确实么?”
刘备抬头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却听徐庶手指心口哭道:“……将军,非是徐庶不能始终,以庶本心,愿以此方寸之地为将军谋划方略成就齐桓、晋文之伟业;然则如今老母落入虎口,庶方寸已乱,何能再为将军设谋?庶当北还救母,待奉母尽孝之后,庶当再来辅佐将军……”
诸葛亮听了徐庶的话,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口中冷冷地道:“元直这话就不对了,左将军的两位夫人,一位公子,还有两位姑娘,都于昨夜失陷在乱军之中了。若主公也似元直般拘泥于儿女之情……”
诸葛亮猛然住了口,却是刘备站直了身子冲他轻轻摇了摇手:“孔明先生,不必多说了!”
刘备来回踱了两步,转过头道:“元直,相识一场,我也没有什么可送你的,十刀黄金,还望元直不要推辞!”
徐庶一怔,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了看刘备,旋即伏地痛哭道:“主公厚恩,徐庶无以为报,来世做犬马亦当为主公尽忠……”
刘备神色淡淡地摆了摆手:“不过你的马必须留下,孔明的马走失了,你的马就留给他吧!要辛苦元直走路回去了……”
待徐庶蹒跚着走远,替代赵云负责左将军中军宿卫的刘备养子刘封走了上来,眼神中闪烁着怒气和凶光,语气僵硬地问道:“父亲,要不要派人……”
“不可!”刘备断然道。
“来去自由——”刘备咬着牙吐出了四个字。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诸葛亮道:“孔明先生,如今荆州风雨飘摇,先生若顾念妻小,也不妨回去看看,刘备绝不强留!”
诸葛亮冷冷一笑:“岂有此理,若是要走,亮昨夜与将军失散,就不会自己走回来了!”
刘备十分认真地注视着诸葛亮:“先生可知,刘备兵败在即,此番不同于徐州和汝南,只怕刘备再无翻身之日了!”
诸葛亮看了看刘备,道:“若是诸葛亮不在,将军此语或许成谶亦未可知,不过既然亮已然在此,无论局势到了哪一步,将军未可轻弃。”
刘备望着诸葛亮道:“先生怎么看?”
诸葛亮面上lou出毫不在乎的神色:“主公既然退守此处,下一步是明摆着的!”
说着,诸葛亮轻轻吐出了几个词句:“章山,江夏,大公子,孙讨虏!”
刘备吃了一惊,抬头端详了诸葛亮半晌,长身一揖道:“先生不弃我,刘备感佩万分。左将军府军师中郎将一职,一直未得其人而授,如今身在难中。不及授印信,请先生屈尊暂署此职,他日刘备若得志,必以帛符金印以拜先生!”
诸葛亮急忙谦退道:“主公言重了!”
一旁的简雍感叹道:“危难方见人心,孔明先生是荆州本地名士,于此败军之际不离不弃,当真难得!似徐元直那般临阵回去‘尽孝’地。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一层一层的尸体叠在一起。血腥味
随着微风飘向四方,残肢断臂地士卒呼号着。与倒卧于地的战马的悲鸣交杂在一起,分外地凄厉可怖。
已经是第五轮的冲击了,张飞的中军兀自岿然不动,左右两翼在曹军羽箭的射杀下稍有些散乱,却也仍旧保持着完整的阵形。
刘军阵地并未因曹洪和徐晃两军地轮流冲击而崩溃。
就连徐晃也没有想到这场战斗会打成如今这般模样。
曹洪骑兵对刘军中军的正面冲击惨烈无比,初次上阵的刘军士兵成片成片地倒在曹军骑兵的铁蹄之下,然而精锐的曹军骑手们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头两次冲锋中有上百名曹军骑兵连人带马在刘军的长矛阵前被扎成了肉串,导致后来的曹军骑兵不得不一面冲锋一面用兵刃将战死地战友和敌军尸体拨向两边,一面清理通道一面继续进攻。
刘军的士兵大多是第一次上阵的新丁,在久经沙场的曹军面前并不堪为敌手,两场交锋下来,双方的战死士兵交换比高达六比一,但是退下去的曹军骑兵无法带走受伤地战友,那些躺在地面上哀嚎的曹军随即被自山坡后补充上来的刘军长戟兵宰割殆尽,这么一来一回,曹军的前两次冲锋共计损失了两百三十八名骑兵,而刘军则付出了七百多人阵亡的代价,还有将近两百多人的伤者。
仅从战场交换比上而言,曹军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实际上,这近千的伤亡并没有能够撼动刘军的军阵。在第二次冲击开始时,刘军的中军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骚乱,有将近两队地新兵在如雷地蹄声中惊慌失措,调头向坡后逃跑,却被张飞亲率的四队长戟兵当场斩杀了二十多人,最终控制住了局面,没有造成全线崩溃地不可收拾局面。
自此之后,双方的交战便变成了纯粹的消耗战。徐晃的部队又开始左右游弋漫发箭矢,给左右两翼的刘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曹洪所部在休息了半个多时辰,补充了食物和水之后再次向张飞中军发起重骑兵冲击,只是此时曹军锐气已泄,冲锋再不似头两拨猛烈,虽然两军前锋乒乒乓乓打得甚是热闹,但曹军再也没有铁蹄践踏深入刘军阵内,双方伤亡也并不大,三波攻击下来,曹军不过战死了六十余人,而刘军也不过战殁了不到三百人。
到日头西斜,南北奔射了一天的徐晃部马力终于不济,开始收拢休憩,而伤亡颇重的曹洪部在没有了友军的远程支持之后也不再进攻,一匹匹战马喷着鼻吐着沫子渐渐后撤,在徐晃部的掩护下渐渐向西远去。初时浑身都冒火星子的曹洪此时也没了那股欲歼灭刘军全军于长坂坡下的锐气,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无奈地勒兵远去。
这一日的激战刘军先后伤亡近一千五百人,占全军总兵力的两成之多,一般新兵组成的部队伤亡比达到这个程度就近乎于全军崩溃了,虽然在张飞铁腕般的控制力下诸军都勉强保持了完整的建制,但维持阵型不散已经是极限,若要趁曹军后撤进行追击就是痴人说梦了。更何况曹军全都是骑兵,张飞手中却总共只有不到十匹战马。
其实按照徐晃的想法,在长坂坡前与刘军对峙一到两日,待曹纯主力抵达,再配合宜城方向沿河向南袭略而来的张郃军,当可以将刘军全军向长坂桥方向进行挤压,只要持续保持压力,不出三日刘军必然全线崩溃,到时候争相逃窜的刘军唯一的后撤通道便是长坂桥,不用曹军来杀,自相踩踏便能消灭大半刘军,曹军只需像撵鸭子一样追在刘军背后大肆砍杀便是。如此曹军根本不会折损多少,而刘军的这支主力必然在长坂桥西被歼灭大部。
张飞也不是蠢人,一天的苦斗,他早已大致估算出了曹军的兵力。刘备和曹操打了这许多年的仗,虎豹营有多少兵力张飞还是非常清楚的。因此张飞虽然并不知道曹纯一过襄阳便分了兵,却也时时顾忌着北面沿河方向会有骑兵抄袭自己后路或是冲击自己的右翼。因此白日的战事一结束,张飞便立刻沿河撒出了长达三里的斥候哨,并在长坂坡上埋伏了八队士兵,由自己亲自统率,掩护大部队缓缓地通过长坂桥渡往河东。
当夜子时,曹纯率领的主力骑兵终于自大路赶来,与徐晃、曹洪合兵,绵延将近十里的火把长龙令张飞不寒而栗。
凌晨寅时三刻,张飞统率着最后一支刘军殿后部队缓缓地撤到了长坂桥东,当即下令拆掉这座原本便不怎么坚固的木板桥。
曹纯没有当夜发起攻击,根据他的估计,张郃所部最迟应该在明日午时之前抵达长坂坡,到时候正好自右翼对刘军发起进攻,配合虎豹骑主力的正面攻击。
因此曹纯决定次日清晨辰时左右再对刘军组织起新的攻击。
然而曹纯并不知道的是,原本应该在清晨抵达长坂桥的张郃所部此刻却正在长坂坡东北七十多里的山区里和一支刘军小股部队大兜圈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