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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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雨平明(二)

    一路上顶风冒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隐隐约约看到几点灯火,梁老大心道:“这该是货油坡了,亮灯的就是霍家店罢。这又货油坡又霍家店的,不是好名儿!”当即催马向着灯火处快行。

    货油坡这名字是因这地方原来有户霍姓人家开了油坊,叫来叫去也就叫成了货油坡。而这货油坡离中渭桥和临皋驿都不甚远,占了道路的形势,平日里过往客商、旅人不少,这霍家人心思活络,卖了油坊开起了邸店,又从别处得了酿酒的方子,生意做得也是越来越兴旺。

    梁老大来在那霍家店门前,栓了马,轻轻推开店门,还没进去,就觉着浑身上下不自在,好似被无数双眼睛盯住,装着不经意地往店里一张,见里面三两一桌的坐了八个客人,看样子显然都身负不俗武艺。之前梁老大远远看见灯火心里已觉蹊跷,虽然自己摸着黑不知道确切时辰,但毕竟过了大半夜,这时见店门又没关,一想之前那个刀客的说话,心里已然明白。梁老大压了压斗笠的前檐,只当浑然不知,迈步进去,往西首窗边一张空席处坐了,大喊道:“伙计?伙计呢?”

    里堂便有人应道:“这就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小伙计从从里堂小跑着来到梁老大面前,手还在不住揉着眼睛,显然方才还在睡着。那少年本就是霍家的老小,虽然被叫醒了,毕竟有客人来,还是笑着脸问道:“这位客人,要些什么吃食?”梁老大脱了蓑衣,嚷着道:“大晚上给你家这酒把我馋醒了,冒着雨赶了来。没想你家这还没歇,就是歇了我也给你薅起来。来二斤酒!”那霍家小子道:“可不是嘛,我家这酒,可是有名号的,就是新丰的也赶不上。您瞧,这几个客人就是喝顺了口,说什么也不走呢!”梁老大道:“快上酒,知道你家酒好。还有,那个羊肉,切个三五斤来。”霍家小子应道:“好嘞!”转身往厨里去了,梁老大装着漫不经心地四下看看,又回头喊道:“酒要温的啊。”

    店里其余八人自梁老大进店以来,只是坐着不动,并没看他一眼。但梁老大心里那种奇怪感觉不减反增,刚才随意张望之中,已仔细留意了这几人身形举止,已知这些人武功颇不弱于自家,心中寻思道:“哪来的这么些好手,刚才那刀客虽说不让我来这,但就是要杀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且看这阵势,也不像啊。”猛地心头一震:“莫不是?聂先生!”心中想到此节,哪还顾得自家性命,只想若是一时拼斗起来,怎么着也要换他一两个。

    这时那霍家小子已端了酒和羊肉出来了,在桌上摆好,与梁老大斟了,道:“您要的酒多,余下的还在温着,一会再给您拿了来。”说完也不走,倒坐在了梁老大对面的位子上,打量起梁老大来。梁老大短粗身材,上身却有些长大,那霍家小子毕竟年纪还小,坐在对面也还能看清梁老大斗笠下的面貌,见他脸面虽然生得粗豪,但是却是一团和气,便道:“客人,我问你个事?”梁老大抬头看了看他道:“什么?”心中估摸着这小娃娃是被他叫散了困意,看着那群人又不像能搭理他的样,故而来他这打听些趣事玩玩。

    霍家小子道:“前儿个咸阳出了个奇事,不晓得您知不知晓。这事可真是奇怪呢!”说完拿一双眼滴溜溜的瞅着梁老大。梁老大哼了声道:“你要说就快说,别在这勾我兴头!”霍家小子讨了没趣,吐了吐舌头道:“成成成,我说还不成嘛。就前儿早晨,我阿大去咸阳城给家姓谢的大户送酒。那家可富贵着呢,主人却是个年轻书生,我阿大说他生很是俊俏,可招小娘子姐们喜欢呢!”

    梁老大听了,拿筷子在霍家小子头上一敲,笑道:“你这小郎,净不学好!”霍家小子脸上似乎老大不乐意,推开梁老大的手道:“要你管,你听我说就是了。我阿大到那的时候,见他家门前围了好大一群人,你道怎么回事?”梁老大这时也起了些兴头,问道:“怎么回事?”霍家小子见有了答复,脸上都是兴奋的神采,挤着眼睛轻轻作声道:“哎呀,都不见啦!”梁老大眉头一皱道:“不见了?什么意思?”

    那霍家小子探起身子往梁老大脸前凑了凑,用手把嘴挡了,道:“这还不明白吗?瞧您笨的!失踪了呀!”声音压地低低的,好像生怕被人听了去。梁老大心道:“这几日我一直在跟着那伙人,却没注意别的消息,且听他再怎么说。”便又喝了杯酒,从箸桶里抽了双筷子递给霍家小子,示意他边吃边说。那霍家小子夹了块羊肉,坐回去吃了,不住看着梁老大的酒杯。梁老大道:“怎么,你阿大不让你喝?”霍家小子嘿嘿笑着,也不说话。梁老大道:“那你偷着喝呀!不敢么?得得得,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快点往下说。”霍家小子满以为梁老大会给他就喝,及听到后面,脸上满是失落的神色,只得继续说下去,一开口,就又恢复了兴奋的色采:“我阿大那天大清早就赶着车和我二哥到了咸阳,装了整整三大瓮酒呢!谢家就在那个城东门第一个坊子,最外边那家就是他家。我阿大进了坊子,见道上都是人,道都给堵死了,马车根本进不去。我阿大就问最外边的人咋回事,那些人告诉我阿大说好像是他家人没了。

    “我阿大听了,以为他家死人了呢!问那咋没声呢?那人说他也不知道,就听前边的人嚷嚷的。我阿大就让我二哥看着酒,他自己使劲往里挤,毕竟他家一直买我家的酒,多少还是有点情分在里边不是。好容易挤到里面,就看着大门在那开着,门上还挂着红灯笼,往院里一张,里面一个人也无。我阿大就问,他们家是谁殁了啊,咋一个人都看不到啊,这红灯笼还挂着呢,不办白事么?”

    梁老大奇道:“都失踪了?”霍家小子道:“可不是么,我开头不是说了么,都不见了。那个人听我阿大这么问他,就说谁告诉你死人了,是这家人一晚上都不知道去哪了,早上大门就这么开着。”霍家小子说到这,咽了口唾沫,站起身子跑进后堂,不多时回来,手里多了一壶酒和一个杯子,又坐到梁老大对面,嬉皮笑脸地道:“客人,您的酒,我喝点,喝点,说这半天了,口渴……”梁老大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好不让他喝,笑着道:“少喝点,小心醉了你阿大打你屁股!”

    霍家小子赶紧倒了一本灌进肚子里,一抹嘴,片着腿一坐,手一拍桌面,道:“嗨,我这酒量您是不知道,我阿大就是怕我给他喝穷了!”梁老大见了,一口酒差点没呛在嗓子里,紧忙别过脸喷在地下,不住拍额大笑。梁老大借着这当儿,偷偷四下扫了一眼,见那八人似乎也在听着,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那霍家小子这时大声道:“咋个?你不信?来来来,咱俩喝过,看我不把你喝趴下!”声音里既委屈又愤怒。梁老大回头看他,故意庄重道:“我信……”还待再说,早忍不住笑出声来。霍家小子直拍桌子,声音里带了哭腔道:“你别笑!你别笑!不行你笑!”梁老大看再这般下去这小郎非哭不可,忙道:“好好,不笑了不笑了,您老喝口酒,继续说。”最后这两句却被他故意拉长了腔调。那小子端酒喝了,摇头晃脑的道:“这还差不多!”

    忽又脸作凝重,往前蹭了蹭,道:“我阿大这时候才知道这没了不是说死人了,又问他是不是人夜里自己走了。那人就说这晚上也不是不禁夜,再说了,他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还能这么悄没声儿?我就他家边上住着,昨晚吃坏了肚子,闹了一宿,他家啥动静都没有。正这时候官差来了,问了情形,和我阿大说话那个又把这话和差役说了,后来差役就把人赶散了。这事你真不知道?”

    梁老大道:“我去哪知道?”又问道:“是不是他家有什么仇人来寻仇,他们顺着什么暗道走了?”霍家小子道:“一个酸大,能有啥仇人?而且听说官府里走出话来,他家里的东西,可都是原封没动过的样子!”梁老大心中也感奇特,他虽并不知道咸阳这个谢家,却一直隐隐觉得这事似乎和自己会有关系,心里头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又问那小子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霍家小子咬着指甲想了会子道:“约摸寅时了吧,这雨下到这个份上,谁知道现在啥时候,也不知道这雨啥时候停。”梁老大听后,心头又是焦虑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