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流落荒岛孤独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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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可是,我已经被摩尔人吓破了胆,生怕再落到他们手里,加上风势又顺,于是既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渐渐转为南风了,我估摸着即使他们派了船在追我,这时也要罢手了,于是便大着胆子靠了岸,在一条小河口抛了锚。至于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纬度,位于什么国家,停在什么河道上,我们一概不知。这时四周看不到一个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什么人,现在需要的只是淡水。我们在傍晚驶入了河口,决定等天一黑就游到岸上去,看看岸上的情况。但天刚黑,我们便听到各种野兽的狂吠、咆哮、呼啸,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半死,哀求我等天亮再上岸去。我说:“好吧,佐立,我不去就是了,不过,说不定到了白天就要碰见人,他们对我们也许像狮子一样凶哩。”佐立笑着说:“那样,我们可以用枪打他们,把他们打跑。”我见佐立这样高兴,心里很满意,于是从主人的酒箱里倒了点酒给他喝,让他壮壮胆。我觉得佐立的建议有道理,就同意了。我们下了锚,静静地躺了一整夜。事实上,我们整夜都没合眼。因为两三小时后,便有一大群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巨大的野兽跑到海边来,在水里打滚、洗澡、消暑,它们那种狂呼怒吼,真是吓人,我从来没有听见过。

佐立吓坏了,我也害怕得要命。尤其使我们害怕的是,我们听见有一只巨兽向我们的船游过来,我们看不见它,但是从它击水的声音可以听出它是一只硕大而凶猛的野兽。佐立说是只狮子,我想也是的,佐立哭叫着要我起锚开船。“不用,佐立,我们可以把锚链系上浮筒,放得长长的,把船向海里移移。它们不会跟我们游得太远的。”我话音未落,就见那东西已经离船不到两桨来远了。我立即走到舱里,拿起枪照它放了一枪,那猛兽立刻调转身子向岸上游去了。

枪声一响,那些野兽便漫山遍野地狂呼怒吼起来,那可怕的情形,简直难以描述,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它们从来没有听见过枪声的缘故。这使我不能不相信,不仅晚上不能上岸,白天怎么上岸也是个问题。如果我们落到野人手里,无异于落入狮子和老虎口里。至少我们对这两种危险都是害怕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上岸去弄一点淡水来,因为船上连一品脱水都没有了。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到哪儿去弄淡水。佐立说,如果我让他带一个罐子上岸,他可以看看哪里有水,如果有,就弄点回来。我问他为什么是他去,而不是我去,让他守在船上呢。他的回答情深义切,使我从此喜欢上了他。他说:“如果野人来了,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我说:“我们两人一起去吧,佐立,如果有野人来,我们就把他们打死,我们谁也不让他们吃掉。”我给佐立拿了一块干面包,又从前面提到过的酒箱里倒了一杯酒给他,然后把船向岸上适当地靠近了一些,便一齐涉水上岸,除了枪支和两个盛水的罐子外,什么都没带。

因为担心野人的独木舟顺流而下,我不敢走得离船太远。可那孩子看见一英里外有一块低地,就信步向那边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飞也似的向我跑来,我以为有野人在追他,或是被什么野兽给吓着了,急忙迎上去帮他。可是当我走近他时,却看见他肩上背着个什么东西,像只野兔,只是皮色不同,而且腿也比较长,原来是他打死的野味。我们都很高兴,因为这东西的肉一定很好吃。更令人高兴的是佐立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淡水,并且没有见到野人。

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用不着大费周折去找水。只要沿着小河向上走一点点,潮水一退,就可以找到淡水。即使是涨潮的时候,海水也上溯不了多远。于是我们把所有的罐子都盛得满满的,又把杀了的野兔吃了,准备继续前进。在那一带,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人类的痕迹。

以前我曾来过这片海岸,所以很清楚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都离此不远。然而由于我们既没有仪器可以测量出我们这时所在的纬度,又不知道或是记得这些群岛是在什么纬度,当然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航行,也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离开海岸驶向海岛。不然的话,我会很容易找到这些海岛。我现在惟一的希望是继续沿着海岸航行,一直走到有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只要能遇到来往的商船,我们就会被救起带走的。

我估计,我们所处的地区一定是在摩洛哥帝国和黑人国家之间。这一带荒凉无人,只有野兽。黑人因惧怕摩尔人而放弃了这个地区,向南迁移。摩尔人由于这里的荒芜,不愿在此居住。另外,使得这两个民族都舍弃了这块地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盘踞着无数的猛虎、狮子、豹子和其它猛兽。摩尔人只把这儿当狩猎的地方,每次来,都像开来一支军队,至少有两三千人。真的,我们沿着海岸航行了差不多一百多海里,白天看到的是一片荒芜,杳无人烟,夜晚听到的只有野兽此起彼伏的咆哮。

有一两次,在白天,我仿佛远远看到了加那利群岛上泰尼利夫山的山顶,很想冒险驶过去,但是试了两次,结果都被逆风吹了回来,而且海上的风浪很大,小船也走不了。因此,我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沿着海岸行驶。

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我们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淡水。特别是有一次,大清早,我们来到一个小岬角,抛了锚。这时正好涨潮,我们想等潮水上来以后,再往里驶。佐立的眼睛比我尖,突然低声叫我,让我把船开得离岸远点。他说:“你看那边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在小山下睡觉哩。”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只大狮子躺在岸上的山影下。我说:“佐立,你上岸去把它打死吧。”佐立显出很害怕的样子说:“我去打死它?它会一口把我吃掉的。”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只叫他不要动。我把最大的一支枪拿到手里,装上大量火药,又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边。然后又把第二支枪装上两颗子弹,再把第三支枪装上五颗小子弹。我拿起第一支枪,尽力瞄得准准的,对着狮子的头开了一枪,它正用一只前腿挡着鼻子躺着,子弹打过去,正打在它膝头上,把腿骨打断了,它猛然惊起,先是大声咆哮,等发觉腿已经断了,又跌倒在地,接着又用三条腿站起来,发出恐怖的吼叫声。我见没打中它的头,不由吃了一惊。这时那狮子似乎想要跑开,我急忙拿起第二支枪,对准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只见它颓然倒下,轻轻吼了一声,一个劲儿在那里挣扎。这时候佐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要求我允许他上岸。我说:“好,去吧。”于是他便跳到水里,一只手举着支短枪,一只手划着水,走到那东西的跟前,把枪口放在它耳朵边,向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结果了这只怪兽的性命。

这件事,对我们,只能算作一种消遣,因为狮子肉不能吃。为了这么个无用的东西耗费了三份火药和弹丸,太不划算,为此我有点后悔。可是佐立说他一定要从它身上弄点东西下来,于是他走上船来,叫我把斧子给他。我说:“干什么,佐立?”他说:“我要砍下它的头。”可是他却没能砍下狮子的头,只砍下狮子的一只脚带回来。那只脚大得令人称奇。

我心想,狮皮也许对我们有用,便决定想办法把它剥下来。佐立和我便跑过去剥皮。佐立干这个比我高明得多,我是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们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才把它剥下来。我们把皮晾在舱顶上,不到两天就完全晒干了。后来我便垫着它睡觉。

这次停船之后,我们一连向南行驶了十多天,我们的粮食渐渐减少,只好省着吃。除了不得已要取淡水,我们很少靠岸。我的计划是要把船驶到非洲海岸的冈比亚河或赛内加尔河,即驶到佛得海角一带,希望能在那里遇到欧洲商船。万一遇不到,我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只有去找找那些群岛,或是死在黑人手里了。我知道所有驶往几内亚、巴西或者东印度群岛的欧洲商船,都得从这个海角或这些群岛经过。总之,我把我整个命运都押在这惟一的机会上了,如果碰不到商船,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抱着这种决心走了十天,就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有两三个地方,在我们的船驶过时,可以看见一些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他们都是黑黑的、一丝不挂。有一次,我很想上岸接近他们,但佐立却劝阻我说:“不要去,不要去。”不过我还是把船靠近岸边,以便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沿着海岸跟着我们的船跑了一程。我注意到他们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长竿。佐立说,这是一种镖枪,他们可以把它掷得又远又准。所以,我们只好离得远远的,尽量用手势和他们交谈。我特别做出向他们要食物的手势。他们让我们把船停下,表示要替我们取些肉来。于是我落了顶帆,把船停了下来。这时他们当中有两个人向村子跑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又跑了回来,带来两块干肉和一些谷类。这些大概都是他们的土产品,但我们却都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们很想要这些食物,但怎么把它们拿来却成了问题,因为我们不敢靠近他们,他们也同样害怕我们。最后他们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把东西放在岸上,远远地躲开,等我们把东西拿上船后,再走近我们。

我们打手势向他们表示感谢,因为我们拿不出东西来答谢他们。这时正好来了一个机会,让我们大大地还了他们的情。正在这时,突然有两只巨兽从山上冲到海边,看那样子,仿佛是一只怪兽正在追逐另一只。它们究竟是雌雄相逐,是戏耍,还是相斗,我们也弄不清楚。同时我们也不清楚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呢,还是偶尔发生的事。不过照情形来看,我觉得还是后者的成分居多。因为,第一,这些凶猛的兽类白天一般不出现;第二,我们看见那些黑人,尤其是女人们,这时非常害怕。除了那个拿镖枪的人之外,其余的都逃开了。可是那两只巨兽跑到水边,并没有去袭击那些黑人。而是一齐跳到海里,游来游去,好像在嬉戏。后来,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只竟跑到我们船跟前来了。幸好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把枪装上了弹药,又叫佐立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了弹药。等那巨兽走到射程以内,我一枪打去,正击中它的头部。巨兽立刻沉了下去,但马上又浮了起来,在水中上下翻腾,仿佛在做垂死挣扎,事实上也是如此。它拼命往岸上游,但因为受的是致命伤,又被海水窒息,还没有游到岸上就死了。

那些可怜的黑人听见枪声,又看见了枪里发出的火光,吓得惊慌失措,其神情难以形容。有几个甚至吓得半死,一下子瘫在地上。后来他们看见那怪兽已死,而且沉到水里去了,又见我向他们招手,叫他们到海边来,这才壮起胆子,到海边来搜寻那死兽。我根据海水中的血迹找到了死兽,又拿绳子把它套住,把绳头递给那些黑人,叫他们去拖。他们把它拖到岸上,发现竟是一只很奇特的豹,满身黑斑,非常美丽。黑人们一齐举起手来,表示他们的钦佩。他们想不出我是用什么把它打死的。

另外一只怪兽,由于受到火光和枪声的惊吓,早已游到岸上,一溜烟跑回山里去了。我离它很远,也看不清到底是只什么东西。我很快就看出那些黑人有要吃那豹子肉的意思,因此很乐意把它作为人情送给他们。当我向他们打手势,表示他们可以把豹子拿去时,他们都非常感激。他们立刻动起手来,没有刀,他们用一块削薄了的木片,一会儿就把豹皮剥了下来,真比我们用刀还要顺当。他们送了一些肉给我们,我不要,打手势表示肉全部送给他们,不过想要那张豹皮,他们立刻痛快地给了我。他们又弄了许多粮食给我,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我还是接受了。接着我又打手势,向他们要水,拿出一只罐子,把它口朝下翻过来,表示里面已经空了,希望把它装满。他们立刻通知他们的同伴,很快便有两个女人抬来了一只很大的泥缸(我猜,这泥缸大概是用阳光焙制的),她们把这泥缸放在地上,像以前那样躲开。我让佐立把三只水罐提到岸上,都装满水。那些女人跟男人一样,也是赤身**,一丝不挂。

我们有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粮食,又有了淡水,便离开了那些友好的黑人,一口气走了十一天,没有靠过一次岸。后来我看见离我四五海里之外有一块狭长的陆地伸到海里。这时风平浪静。我驾船离开海岸,绕着小岬走。当我们在离岸六海里左右绕过这小岬以后,又发现在岬的另一边也有陆地。我便断定这边是佛得角,而那边的群岛则是佛得角群岛。但是,这些岛都离得很远,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如果遇上大风,我们连一个也到不了。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我让佐立去把舵,自己则闷闷不乐地走进船舱。突然,那孩子叫了起来:“主人,主人,有一艘帆船!”原来这可怜的孩子吓昏了头,还以为是他原来的主人派船来追我们了。我却很清楚,我们已经驶得很远,他们是不可能追到的。我跳出船舱一看,原来是一艘葡萄牙船,是到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可是,再看它的行驶方向,便知它要去另一个方向,并没有靠近海岸的意思。于是我拼命把船往海里开,决心尽可能地同他们搭上话。

虽然我扯满帆死命往前赶,但我根本无法横插到他们的航线上去,还不等我发信号,他们就会开过去的。正当我拼命追赶,要绝望的时候,他们似乎用望远镜看见了我,并且看出我的船是一只欧式小艇,料定它是属于某一艘失事船只的,因此便落了帆,等我们靠近。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船上本来有我原主人的旗帜,我拿出来向他们摇了摇,作为求救信号,同时我又鸣了一枪。这两个信号他们都看见了。因为他们后来告诉我,他们虽然没有听见枪声,却看见了硝烟。由于看到信号,他们便停了船等我们。又过了大约三小时,我们才靠上他们的船。

他们分别用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语问我是什么人,但是我却一概不懂。最后船上有一个苏格兰水手走近我,我便告诉他我是英格兰人,刚刚从萨累的摩尔人手里逃出来。于是他们便好心地收留了我们,让我们上了船,并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拿到了大船上。

我竟能绝处逢生,喜悦之情真是难以言表。我立刻把我所有的东西献给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然而他却慷慨地对我说,他什么都不要我的,等到了巴西,他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我。他解释说:“我救你的命,不过是希望将来也有人救我的命。谁能保证我将来不遇到同样的命运哩。再说,我把你带到巴西之后,你远离家乡,如果我要了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挨饿的,那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又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国先生,我把你带到巴西,完全是出于慈善目的,你的这些东西可以帮助你在那里过活,并可以做你回家的路费。”

他不仅善良地提出了这种建议,而且一丝不苟地履行了他的诺言。他下令给船员们,任何人不准动我的东西。后来他索性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归他自己保管,并开了一张清单给我,以便我日后提取,甚至连我的三只瓦罐都不例外。

他看见我的小艇不错,便对我说,他很想买下它,放在船上用,问我要多少钱。我说,他对我这么慷慨,各方面又照顾备至,我怎么好开价呢,随他的便好了。于是他对我说,他手头有一张八十西班牙金币的期票,先给我,到巴西后可兑换现金。如果到了巴西,有人出更高的价,他愿意照数补足。他又出六十西班牙金币要买我的佐立,可是我很不情愿。我并不是不愿意把他卖给这位船长,而是因为他曾对我忠心耿耿,帮我获得自由,现在我实在不愿再出卖他的自由。我把我的理由告诉了他,他觉得有道理,并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同那孩子订一个契约,如果他信了基督教,十年以后就还他自由。听他这么说,同时又见佐立本人也愿意跟他,我就同意了。

我们一路顺利地向巴西驶去,大约走了二十二天便抵达了群圣湾。现在,我已经从最苦难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以后该怎么办,得好好考虑了。

那船长对我的慷慨真让我终身难忘。他不但不要我的船费,还用二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了我的豹皮,用四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了我的狮皮,又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如数交还给我。而且,凡是我愿意出售的东西,诸如酒箱、枪支和蜜蜡之类,他都一一买去。总之,我的货物一共变卖了二百二十块西班牙金币。带着这笔钱,我在巴西上了岸。

刚到巴西,船长便介绍我住到一个和他同样正直的人家里。这个人有一片甘蔗种植园和一个制糖作坊。我跟他住了一段时间,渐渐也知道了一些种甘蔗和制糖的方法。看见那些种植园主都生活得很不错,发财也很快,我便打定主意,只要能弄到一张居留证,我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同时,我又决定把我在伦敦的存款想办法汇来。为此,我弄到了一张居民证,又倾尽所有买了一些没有开垦过的土地,并且根据我在伦敦的钱数拟订了一个种植和居住的计划。

我有一个邻居,名叫威尔斯,他是里斯本人,但父母却是英国人,他的家境跟我差不多。我叫他邻居是因为他的种植园紧挨着我的,并且我们也经常来往。我们两个人的资本都不多,所以头两年我们只种了些粮食。可是不久我们便开始发展起来,走上了正轨。第三年,我们又种了些烟叶,同时每人又预备了一大块空地准备来年种甘蔗。可是我们俩都没有帮手,这时我才真正觉得不该把佐立让给别人。

不过,唉,对我来说,把好好的事情办砸,已不足为奇了。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对付下去。我现在从事的行业与我的天性很不相符,并且完全违背我喜欢的生活方式。为了过上我喜欢的生活,我曾经不听父亲的规劝离家出走。而我现在所过的生活,恰好是父亲以前向我极力推荐的那种中等阶层的生活,或者说小资产阶级生活,可是,如果我有意过这种生活,我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却要辛辛苦苦地走遍世界呢?因而我时常对自己说,像这样的事,在英国,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不是同样可以干吗?又何必跑到五千英里之外这人生地不熟、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干呢?

每次想到现在的情形,我总是非常懊悔。除了偶尔跟那位邻居谈谈之外,我简直没有什么可交谈的人,简直像被丢在一个无人的荒岛上。

当人们不满现状,而用一个更糟的状况与之相比的时候,上天就会替他们换位,让他们从自身的体验中认识到以前的生活是何等幸福,这真是一件报应不爽、值得深思的事。如果我继续过当时那种生活,我本可成为一个大富翁的,然而我却很不公正地把它比做一种孤岛上的生活,难怪后来我注定要饱尝荒岛生活的滋味了。

正当我经营种植园的计划开始有些眉目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就是那位把我从海上救起来的船长,又回来了。他的船这时正停在这里装货待发。这趟水路来回要走三个月。我把我在伦敦有一点点资本的事告诉了他。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友好而诚恳的建议。“英国先生,”他说,他总是这样叫我,“如果你给我一封信,再给我一份正式的委托书,让伦敦那位替你保存钱款的人把你的钱汇到里斯本,交给我指定的人办一些这里用得着的货物,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上帝保佑,就可以替你带来了。可是世上的事是变幻无常、祸福难料的,我劝你最好先支一百镑——也就是一半资金——冒一下险。如果事情顺利,再用同样的办法支取另一半。万一失了事,你还有剩下的一半来接济自己。”

我觉得这个建议确实是稳当的良策,并且他又是出于友谊,简直再没有这么好的办法了。于是我便按他说的,给那位替我保管钱的太太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这位葡萄牙船长。

在写给那位寡妇的信里,我把我的冒险经历原原本本写了一遍:我怎么被俘,怎么逃走,怎么在海上遇到船长,他待我如何好,我目前的情况怎么样。同时我又把汇款的办法告诉她。这位正直的船长回到里斯本以后,就通过一个英国商号把我的信和我的情况转给一位伦敦商人,由那位商人转交给她。她接到信之后,不仅如数将钱给了他,而且还拿出自己的一点积蓄送给船长,感谢他对我的帮助。

那位伦敦商人依照船长信上的指示,用我的一百英镑买了一些英国货运到里斯本交给船长,船长就把这些货全部平平安安地替我带到巴西,虽然我并没告诉他们替我买什么(因为我这时刚开始干种植业,一切事情都不在行),他替我带了各种用具、铁器,这些都是种植园里需要的,对我大有用处。

这批货物运到的时候,我大喜过望,简直以为自己已经发财了。同时我那位能干的管家——那位船长,又用我朋友送给他的五英镑替我弄来一个仆人,说明为我服务六年,在服务期间,除了我种的烟叶,其它什么都不要我的。

不仅如此,又由于我所有的货物都是英国的工业品,诸如布、绒、粗呢和其它在本地视为特别贵重和需要的东西,我想法子卖了个很好的价钱,得到了四倍的利润。现在我种植园的发展状况,已经远远超过了我那可怜的邻居。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购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仆人(船长替我从里斯本带来的那个还不包括在内)。

人们常说,得意忘形必遭祸患,我就是这样的。第二年,我的种植园丰收了。我收获了五十捆烟叶,除了供应附近一带人们的需要,还剩下很多。我把这每捆一百二十多磅重的五十捆烟叶晒好,堆在一处,只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就可以起运了。看到自己的产业和财富一天天地增多,我脑子里又开始充满了奇思梦想,即使是对一个有头脑的商人,这种念头都是非常有害的。

如果我继续当时的生活,本可以获得无穷的幸福。为了这种幸福,父亲曾经认真地规劝过我,叫我过一种宁静的生活,并且把中等阶层生活的好处入情入理地告诉了我。可是我却专爱管一些不相干的事,终于造成了自己的不幸,加深了自己的过错,使我后来回想起来倍加悔恨。这些失策都是由于我太固执己见,一心愚蠢地想要遨游世界,并且太盲目地想实现这种梦想,结果违背了大自然与上苍的旨意,没能选择明明对我有好处的生活。

正如上次我从父母身边逃走一样,我现在又开始异想天开。我本来可以靠我的新种植园发家致富,可是我偏要把这种幸福的远景丢到脑后,去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因而再一次把自己投入到人世间最不幸的深渊。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会在这世上过一种安定而健康的生活。

现在让我详细叙述一下这件事的经过。大家可以想到,当时我在巴西已经住了差不多四年,我的种植园也蒸蒸日上、日趋繁荣,我不仅学会了本地语言,而且认识了一些种植园主和当地口岸圣萨尔瓦多的商人,交了一些朋友。我经常同他们谈起我两次航行到几内亚海岸的情况,谈到怎么同黑人做生意,只要用一些诸如假珠子、玩具、刀子、剪子、斧子、玻璃器皿之类的小玩意,不仅可以轻松地换到金沙、豆蔻、象牙等物品,而且还可以换到大批在巴西经常使用的黑奴。

他们总是全神贯注地听我谈论这些话题,特别是有关购买黑奴方面的。这种生意,当时还不很盛行,而且必须得到西班牙王或葡萄牙王的许可才能做,而且带有专利性质,所以黑奴的进口数量很少,并且价钱也很高。

有一次,我与一些认识的商人和种植园主又很起劲地谈论这些事情。次日上午,便有三个人来找我,告诉我他们认真考虑了我昨晚所谈的话,现在特地来对我提一个秘密的建议。他们首先要求我保守这个秘密。然后对我说,他们想弄一条船到几内亚去。并且说,他们的情况和我一样,都拥有自己的种植园,现在最感缺乏的是劳动力。又说,他们并不想长期从事这种交易,因为回来之后黑奴并不能公开出售。所以他们只想走一趟,把黑奴偷偷地运上岸来,分到各人的种植园里。总之,他们的意思是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们船上的管理员,到几内亚海岸去替他们经营交易方面的事情。他们答应把黑奴也分一份给我,并不要我出任何钱。

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向一个没有在此地定居,没有自己的种植园需要照顾的人提出来的话,那实在是个好建议,确实值得考虑。既是生财之道,又有现成的资本。但是,我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我的种植事业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只要再经营三四年,把存放在伦敦的一百英镑想法子弄过来,累积起来,不愁挣不出一个三四千镑的家当,而且以后还会不断增加下去。处在我这种境况,再去考虑这次航行,那确实是天下最荒谬的事。

然而,我生来就是自我毁灭的那种人,竟经不住他们这种建议的**,就像当初不听父亲的话一心要周游世界一样,最后,我对他们说,我愿意去,如果他们愿意在我不在时帮我照料种植园,并且一旦我出了事,按照我的嘱咐处置种植园。这些条件他们都满口答应了,并且立了字据。于是我便立了一张正式的遗嘱,安排我的种植园和财物。遗嘱上说,如果我死了,那救我性命的船长就是我的继承人,不过他必须按照我的指示处理我的财产,一半归他自己,一半运回英国去。

总之,我非常仔细地保全我的财产,维持我的种植园。如果我能用上一半的心思来关注我个人的利益,判断一下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我决不会抛下蒸蒸日上的事业、把发家致富的希望都丢在脑后、冒着海上各种风险去进行这次航行,更不用说我个人还可能遇到极大的不幸。

可是,我却被盲目的幻想驱使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失去了理智。我把船只准备停当,装好货,和我的同伴们照着合同办好一切事情之后,便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那个不吉利的日子上了船。八年前,我违抗父母的命令,不顾自己的利益,从赫尔离家出走也正是这一天。

我们的船载重一百二十吨。装备有六门小炮。加上船长、他的小仆人和我,一共十四个人。船上没有什么大件的货,只有一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像假珠子、玻璃器皿、贝壳以及其它新奇的小东西,还有望远镜、刀子、剪子、斧子等等。

那天我一上船,我们就启程了。我们沿着海岸向北航行,计划驶至北纬十度和十二度之间时横渡大洋,直放非洲。那时的船似乎走的都是这条航线。我们沿着海岸线一直开到圣奥古斯丁角,一路上天气都很好,就是有些太热。过了圣奥古斯丁角,我们便离开海岸,朝斐伦多诺仑哈岛的方向,从西边绕过那些小岛,沿着海岸一直向东偏北驶去。沿着这条航线,我们用了大约十二天才过了赤道。根据我们最后一次观测,我们已经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二分。不料,这个时候,我们忽然遭到一股强烈的飓风的袭击,这股飓风起初是从东南刮来,接着转为西北风,最后成为东北风,来势非常凶猛。一连十二天,我们一筹莫展,只能随风逐浪地漂流,听任狂风和命运的摆布。不用说,在这十二天中,我每天都准备着葬身海底,船上其他人也没有一个指望能够活命的。

在这次灾难中,我们经历了风暴的恐怖,还经历了死亡的威胁,船上有一个人患热带病死了,还有一个人和那小仆人被大浪卷到海里。到了第十二天,风力才稍减一点,船长尽其所能进行了观测,这才知道我们已到了北纬十一度,圣奥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经度。我们已经被刮到巴西以北的圭亚那,到了亚马逊河的入海口,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科河了。于是船长同我商量航向,并主张开回巴西海岸。因为我们的船已经漏了,而且损坏严重。

对此我极力反对。我们一起看了看美洲沿岸的航海图,除非我们能够开到加勒比群岛附近,否则就找不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援,于是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驶去。据我们估计,只要能避开墨西哥湾的逆流,在大海里航行,十五天之内大概就可以到达那里。因为如果我们不把船修补一下并补足人手,就没法儿驶到非洲海岸。

计划一定,我们便改变航线,向西北偏西驶去,希望能到达一个英属海岛,在那里得到援助。但航行的方向却由不得我们。到了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左右的时候,我们忽然又遇到第二阵暴风,风势与前一次同样凶猛,我们的船被吹向西方,一直被吹到贸易航线以外没有人烟的地方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们侥幸不葬身海底,也要被野人吃掉,至于回国,那就更不用谈了。

正在这狂风怒吼、危急万分的时候,一天早晨,船上忽然有一个人喊道:“陆地!”我们刚要跑出舱,想看看到了什么地方,船忽然搁浅在一片沙滩上,怎么也动弹不得,滔天的大浪不断打在船身上,使我们觉得死亡已经临头了。我们躲到舱里逃避浪花的冲击。

任何一个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很难描述或领会我们在这种情形下的惊惧之情的。我们不知道身在何地,也不知道这里是还是大陆,这儿有没有人烟。这时的风势虽然比以前小了一点,但仍凶猛异常,我们觉得我们的船支持不了几分钟了,随时会被撞成碎片。除非出现奇迹使风势突然停息。总之,我们大家都坐在一块儿,面面相觑,等待死亡随时降临,做着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准备,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船并没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立刻碎裂,同时风势也已经开始减弱了,这使我们稍感安慰。

风势虽然已经减弱了一点,可是船搁浅在沙中,搁得死死的,动弹不了,情况依然十分危急,我们只能尽力保全性命。风暴到来之前,船尾本来还拖着一只小艇,不过,小艇被大风刮到舵上,撞破了,接着又被卷到海里去了,不知是沉了,还是漂走了。所以这只小艇是没有指望了。船上另外还有一只小艇,只是怎么把它放下海去,却是一个问题。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因为我们觉得大船时时刻刻都有粉碎的可能,有些人甚至说,大船实际上已经破了。

在这危急时刻,大副抓住那只小艇,大家齐心协力把它放到大船旁。然后我们十一个人一齐上了小艇,把小艇解开,听凭上帝和风浪去支配我们的命运。虽说这时风暴已经减弱了不少,可是波涛汹涌的海浪还是不停地拍向岸边,难怪荷兰人把暴风雨中的大海称为“疯狂的海洋”。

我们当时的情况非常凄惨。我们明白,在这种洪涛巨浪之中,我们的小艇是很难抵挡得住的,我们不可避免地要被淹死。我们没有帆,即使有,也没法用。大家心情沉重地用桨向岸上划,就像是走上刑场的犯人。因为我们都知道,小艇靠近海岸的时候,一定会被海浪打得粉碎,然而,我们只能听天由命,顺着风势拼命向岸上划去,这无异于加速我们的毁灭。

我们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海岸,是石头的还是沙的,是陡岸还是浅滩?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惟一的希望,就是侥幸把小艇划进一个海湾或者河口,或者碰到一个可以避风的陡岸,找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水面。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找到,越靠近海岸,我们就越感到陆地比海上还要可怕。

我们一边划着桨,一边被风吹赶着,大约走了一海里半的路程。忽然,一个巨浪像一座高山,从我们后面盖过来,显然要给我们以致命的打击。说时迟,那时快,巨浪一下子把我们的小艇打了个底朝天,我们被打翻到海里,东一个,西一个,还来不及喊一声“天哪!”就都被波涛吞没了。

我沉入水中的时候,心乱如麻,难以言表。我虽然会游泳,但在那种惊涛骇浪里,连浮起来呼吸一下都感到十分困难。最后,海浪一直

把我冲上了岸,等浪势已尽,退下去后,才把我留在那半干的岸上,但我已经被灌得半死了。看见自己已经靠近陆地,便爬起来,拼命向陆地跑去,免得第二个浪头再把我卷入大海。可是我立刻发现,要想躲开这巨浪,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看见海水像山一样扑向我,就像一个来势凶猛的仇敌,难以抵御。我现在只能尽量屏住呼吸,尽力使自己浮出水面,竭力向岸上游。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浪头打来的时候把我往岸上冲,退回的时候不要再把我卷回去。

那个巨浪向我扑过来,一下子把我淹没在差不多有二三十尺深的海水里。我感觉到海水猛力地快速地把我向岸上推去。我屏住呼吸,拼命向前游。当我快屏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往上一浮,头和手都露出了水面,虽然只露了不到两秒钟,却使我得以重新呼吸,获得勇气,并大大减少了我的痛苦。紧跟着,我又被浪头压到海底,半天上不来,但时间不太久,我总算支持住了。等我觉得浪势已尽,要退去的时候,我就拼命在后退的海浪里向前挣扎,我的脚又重新接触到海滩。我站了一会儿,喘了口气,等海水完全退去就拔起脚拼命向岸上跑去。但这个办法还是不能使我逃开海水的袭击,巨浪又一次从背后涌来,一连两次把我像以前那样卷了起来,推向那平坦的海岸。

这两次巨浪中后来的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当海水像以前那样推着我向前冲去的时候,我猛然撞在一块石头上,完全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原来这一撞,刚好撞在我的胸口上,使我出不了气。如果这时再有一个浪头打来,我一定会被憋死在水里。可是,在第二个浪头打来之前,我已经苏醒过来,看到自己又要被海水淹没,就死死抱住一块岩石,尽可能地屏住呼吸,直等海水退去。此时因为离陆地已经不远,浪头已没那么高了,我紧紧抱住岩石,等水退去之后,又往前跑了一阵,一直跑到离岸边很近的地方。虽然后来的一个浪头几乎盖过我的头顶,却不曾把我淹没,也没把我卷走。我又向前跑了一阵,终于跑到了陆地上。我攀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谢天谢地,我终于脱离了危险,海水再也赶不上我了。

我已经登了陆,平平安安地在岸上了。我抬头仰望,感谢上帝,我保全了性命。几分钟以前,我还没有生还的希望。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这样死里逃生时,他心中的那种狂喜,是无法形容的。我现在完全能够理解英国的风俗:当一个罪犯被套上绞索,打上结子,正要被行刑的时候,忽然得到赦免,这时人们照例要请一位外科医生来,一面给他放血,一面把消息告诉他,免得这意外的消息使他血气攻心,晕过去:突如其来的喜悦,正如突然降临的忧伤,起初的刹那间,同样地惊心动魄。

我在岸上高举着双手来回走动。此时,我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脱险的经过中。我做出千百种古怪的姿势,想到那些淹死的同伴,我断定除了我之外,决不会有一个人逃生,因为,我再也没见到他们的影子,只见到几顶帽子、一顶便帽、两只不成对的鞋。

我放眼眺望那只搁浅的大船,这时海上烟雾弥漫,船又离得很远,难以看清。我不由得想:“上帝啊,我怎么可能上岸呢?”

我能劫后余生,深感庆幸和慰藉。想了会儿,我开始环顾四周,看看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我欣喜的心情立刻低沉下来。换句话说,我觉得自己虽然脱了险,这种脱险却非常可怕。因为我浑身湿透了,没有衣服换,同时也没有东西充饥止渴,我看不到任何出路。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野兽吃掉。特别使我伤心的是,我没有任何武器可用以打猎过活,或者用以抵御那些要猎取我做食物的野兽。我身边除了一把刀、一个烟斗和一小匣烟叶,别无它物。这个发现使我忧心忡忡,有好一会儿,我在岸上跑来跑去,像个疯子。夜幕降临,想到野兽多半在夜间出来觅食,我的心情很沉重,如果这地方有猛兽,我的命运会怎样呢?

这时我能想出的惟一办法,就是爬上附近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这棵树有点像枞树,但有刺),我决定在上面坐一整夜,第二天再去考虑怎么死,因为我看不出一点求生的希望。我从海岸向内陆走了八分之一英里,想找些淡水喝,居然给我找到了,这真使我大喜过望。喝完水后,我又取出点烟叶放在口里充饥,然后爬到树上,尽量躺得稳稳的,免得睡着了掉下来。我又从树上砍下一根树枝,做成短棒用来防身,然后就安歇了。由于过分疲倦,我一下子就睡着了,而且睡得非常舒服。我相信,任何人处在我的境地,都不会像我睡得这样舒适。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精神焕发,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这时天气清朗,风暴停息了,大海也不像以前那样波涛汹涌,然而,最使我惊奇的是,那只搁浅的大船夜里已被潮水冲得飘浮起来,差不多冲到我先前被撞伤的那块岩石附近了。现在这船离我不过一英里远,看起来还好好地直立在那里。我很想到船上去取些我急需的东西。

我从住的树上爬下来,向四周望了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只小艇已经被风浪冲到沙滩上,在我右侧约二英里处。我想沿着海岸走到它旁边去,但却有一条大约半英里宽的小海湾横在中间。我决定暂不去小艇处,因为我最关心的是到大船上去,希望在上面找到些度日的东西。

晌午以后,海面风平浪静,潮水退得很远。我和大船之间的距离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了。这时我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一股悲哀:如果昨天我们全船的人都不上小艇,我们大家肯定平安无事,一定都平平安安地上了岸,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一个人,既无乐趣,又无伙伴。想到这里,我的泪水不禁流了下来。但现在伤心也无济于事。我决定,如果可能,还是先到大船上去。这时天气正热,我便脱了衣服跳到水里。可是,我游到船边,却没法上去,因为它搁在沙滩上,高出水面很多,在我手臂所能伸到的范围内没什么东西可抓。我绕着它游了两圈,游第二圈时,忽然发现了一根很短的绳子。我心里很纳闷,为什么先前没有看到呢?那绳子从船头垂下来,垂得很低,因此我很容易就抓住了它,借助这根绳子,我攀上了前舱。上去之后,我才发现船已经漏了,舱里进满了水,不过船斜搁在硬沙滩上,船尾翘起来,船头几乎全部栽在水中,所以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不用说,我第一步就是要搜寻一下,看看哪些东西已经坏了,还有些什么东西可以用。船上的粮食都没被水浸湿。这时我很想吃点东西,便走进面包房,把衣袋都装满了饼干,一边吃一边干别的事,因为我必须抓紧时间。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些甘蔗酒,喝了一大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确实需要喝点酒提提神。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有一只小艇,把我需要的东西全部装运到岸上去。

一个人呆坐着空想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这个绝对的真理使我重新振作起来。船上有几根多余的帆杆,两三块木板,一两根多余的桅杆。我决定先从这些东西着手,只要搬得动的,都从船上扔下去,每根上面都系上绳子,以防被水冲走。这些做好后,我又走到船边,把它们拉拢,将四根木头捆在一起,两头尽可能地捆紧,扎成一只木排,又把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上面。我在上面走了走,倒还行。不过木排太轻,吃不住多少重量。于是我又动手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桅杆锯成三段,加在木排上。这个工作非常吃力,而且很辛苦,但由于我急于把急需的东西运到岸上去,这念头鼓舞着我做出平常做不到的事情。

我的木排现在已经很牢固,能够吃得住很大的重量了。我下一步就是考虑把什么东西装上去,并且怎么使装上去的东西不至于被海浪打湿。很快我就想出了办法。我先把船上所能找到的木板都铺了上去,然后,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考虑了一番,打开三只船员用的箱子,倒出里面的东西,把它们吊到木排上。在第一只箱子里,我装上了许多食物,包括面包、米、三块荷兰酪干、五块干羊肉,以及一些剩下来的欧洲谷穗——这些谷穗本来是准备喂我们带到船上的一些家禽的,但现在家禽已经死了。船上本来还有一些大麦和小麦,后来我才发现都被老鼠吃掉了或毁掉了,我非常失望。至于酒类,我也找到了几箱,都是船长的。里面有几瓶甜酒,还有几加仑白酒。我把它们放在一边,因为没必要放进箱子,而且箱子里也没地方了。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潮水开始上涨了,来势虽然很平和,却把我留在岸上的上衣、衬衫和背心都冲走了。这使我非常懊恼,因为我游泳上船的时候,只穿了一条麻纱开膝短裤和一双袜子。这样一来,我不得不搜罗一些衣服了。我在船上找到了许多衣服,但是我只拿了几件目前用得着的——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找,尤其是土木工具。我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木匠的箱子。这东西对我非常有用,在这会儿,这东西比一满船金子都有用。我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到木排上,也没打开看看,不用看我也大致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其次,我想弄些弹药和枪支。大船里有两支很好的鸟枪和两支手枪,我先把它们拿到手里,又拿了几只装火药的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上了锈的旧刀剑。我知道船上有三桶火药,只是不知道枪手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它们。其中有两桶仍很干燥完好,另外一桶已被水浸湿了。我把那两桶干燥的火药连同那些枪械都搬到木排上。这时我觉得装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便盘算着怎么才能把它们运到岸上。因为我既没有帆,又没有桨,也没有舵,一点点风就会把木排打翻。

但有三个有利条件鼓舞着我。第一,海面平静;第二,潮水正在上涨,正向岸上冲;第三,虽然有点风,却是向岸上吹的。与此同时我又找到了两三只断桨,并且除了箱子里的工具之外,又找到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子、一个锤子。于是我便载了这些货,向岸上进发。最初一海里来路,我的木排行驶得很好,只是漂去的地方和我昨天登陆的地点有些距离,我看到那一带水面有回流,因此,希望附近有一条小溪或是小河可以用来作港口,把货搬运上岸。果然不出所料,我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小海湾,并且看见潮水正往里面涌。于是我尽可能地驾驶着木排漂到急流中。在这里,我几乎又一次遭遇船只失事的灾难。如果真的那样,那我就太伤心了。由于我不熟悉地形,木排突然一头搁在沙滩上,而另一头还在水里飘荡着,眼看着全部货物就要滑到水里去了。我拼命用背顶住那些箱子,不让它们滑下去。可是,我使出全部力气也没法把木排撑开,只好拼死命顶住箱子,那样站了近半个小时。后来,潮水涨上来,才使我稍微平衡了些。又过了一会儿,潮水越涨越高,木排才又浮了起来。我用桨把它径直向海湾划去,一直划到一条小河的入口处,这地方两边都是陆地,潮水直往里涌。我向两岸望了望,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上岸。我不愿意顺着小河走得太远,想尽量靠近海岸,以便能看到海上的船只。

最后,我发现在小河的右岸有一个小水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木排划到最浅的地方。我用桨抵住河底,把木排撑了进去。然而,在这里我的货又差一点都翻到水里去了。因为这一带河岸地势陡峭,没地方可以上岸,如果木排一头高高搁在岸上,另一头仍像前次那样漂在水中,我的货就又要危险了。这时我只好把桨当作锚,把木排的一边固定在一片沙滩上,等潮水涨到最高点,漫过那块沙滩时再说,后来,潮水果然上涨了。我一看水已经涨得够高了(因为木排差不多要吃一英尺多深的水),就把木排撑到那块沙滩上,再把两只断桨,插到泥地里,前后各一根,把木排固定在那里,单等潮水退去,把木排和货物安全地留在岸上。

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查看一下地形,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做我的住所,并放置东西,以预防意外事情的发生。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是在大陆上呢还是在上,有没有人烟,有没有野兽?离我不到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座陡峭高耸的小山,它北边连着一串小山,好像一道山脉,但都不及它高。我带了一支鸟枪、一把手枪和一角筒火药,向这个山顶进发。当我费了很大力气艰难地爬上山顶一看,才明白我的命运是何等不济。原来我是在一个海岛上,四面环海,看不见一点陆地,只有很远的地方露出几块礁石,另外,往西三海里处有两个比这个岛还小的。

我还发现我所在的这个岛非常贫瘠,可以断定,这里大概没有人烟,只有野兽。我虽然没有看到野兽,却看见许多飞禽,只是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不知道打死之后能不能吃。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大片树林旁有一只大鸟落在树上,便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这是此岛上有史以来的第一枪。枪响后,无数的鸟禽立刻从树林里飞出来,各种不同的叫声噪成一片,但我却一只也不认识。至于我打死的那只,看起来像是一种老鹰,它的毛色和嘴都和鹰相像,但没有普通老鹰的那种钩爪。它肉质酸腐,所以毫无用处。

对这次巡视我颇为满意。回到木排旁,我便动手把货物往岸上搬。那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做这件事。至于晚上怎么办,在什么地方休息,我完全不知道。我不敢睡在平地上,怕野兽吃掉我,虽然我后来才发现,这种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用我运到岸上来的那些箱子木板搭成了一个小房子,作为夜间的住处。至于吃的,除了在打鸟的地方曾经看见两三只兔子似的东西从树林里跑出来以外,我还不知道将来用什么填肚子。

这时我才想到,船里还有许多有用的东西可以取出来,特别是那些绳索、帆布以及许多其它可以弄上岸的东西。于是我便决定,如果可能的话,再到船上去一次。我知道,如果再来一次大风,一定会把船打得粉碎。因此我决定,先不管别的,等我把船上能搬的东西都搬下来再说。于是我开始盘算,是不是再把那只木排撑回去。但是,这显然办不到,所以我决定等潮水退了再像上次那样上去。我开始行动。不过这次走出木屋之前,我把衣服全脱了,只穿了一件衬衫、一条短裤、一双软鞋。

我像上次那样上了船,又做了一只木排。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没再把木排做得那么笨重,也没有在上面装那么多货物,可是还是搬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我先是在木匠的房里发现了三袋钉子和螺丝钉、一把大钳子、两把小斧子,尤其是找到一个磨刀刃的砂轮,这是最有用的东西。我把这些东西收集到一起,又拿了一些枪手用的东西,特别是两三只起货铁钩、两桶子弹、七支短枪、一支鸟枪,还有一小堆火药、一大袋小子弹、一大卷铅皮。可是铅皮很重,我没法把它吊到木排上去。

除了这些东西,我又把能找到的男子衣服都拿了下来,又取了一个剩余的船帆、一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装到木排上,并安全地运到岸上。这事儿总算勉强办得还行吧。

离开陆地的时候,我有点担心放在岸上的粮食会被什么动物吃掉。等我回来时,却看不到一点有客来访的迹象,只有一只野猫似的动物站在一只箱子上面。我走近它,它就跑开几步,又站住不动。它的神情很悠闲,直直地盯着我的脸,像要和我做朋友似的。我拿起枪向它比划了一下,可是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是一点也不在乎,毫无跑开的意思。于是我拿了一块饼干丢给它。虽然,老实说,我的手头也不宽裕,因为我的存粮并不多。可是我还是分出这点给它吃。它走过去,闻了闻,把它吃了,样子好像很满意,并且还想要一点。可是我实在没法再分给它了,只好谢绝了它,于是它就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