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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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 两幕青山

    沈醉红一场寻人闹剧拔出萝卜带出泥,经她一折腾,开封府各实力派悉数粉墨登场,这个元宵节可就热闹了。

    刚过正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过闹市停在武功郡王府正门口。车夫从车里搬出一张凳子踮在地上,拉开车帘迎候坐在马车上的人。一个白衣飘飘,身材高挑,青春焕发的少年公子从车里走出来。那年公子身材高挑,一眼看上去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他竖起发髻,上面插一支汉白玉发簪,腰间缠一条云锦纹打底佩挂龙纹玉佩的腰带;脚底下踩一双黑色鎏金皮靴,处处显示出他地位显赫非同一般。来人环视四周从马车上走下来,而后径直奔向郡王府。把守王府大门的禁军侍卫非但不敢阻拦,反而对他毕恭毕敬,纷纷行礼将他迎进王府去。

    此人乃是赵匡胤的第四子赵德芳,年方十七岁,不久前刚刚开府建牙新婚燕尔,可以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如此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出门必定前呼后拥,他今日只带一个随从,乘坐普通的马车,似乎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可细细想来,要是每次出门左右都有一群人跟着,未免太过麻烦。再者,赵德芳性情内敛不爱张扬,他从小学习孔孟之道,素有贤德之名,自然不愿因自己出行而影响百姓正常生计。

    但见赵德芳刚迈进郡王府大门没几步,一个和他一样仪表堂堂,大约二十五六岁模样,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快步迎出来。那人神色匆匆,一脸的愁容和急促的步伐处处透露出他心神不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匡胤的次子,武功郡王赵德昭。亲兄弟见面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谁知这两兄弟刚一见面,赵德昭并“哎呀”一声埋怨道:“我说四弟,你怎么大摇大摆就到我这来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把赵德芳逗乐了,他一边往里闯,一边摆手问道:“我不大摇大摆的来,难道还偷偷摸摸的来不成?二哥,难道我这个做弟弟的就不能来看看你?”

    赵德昭不是这个意思,眼下是多事之秋,他心里有顾虑,难道赵德芳能不明白?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四弟呀,你也不想想,眼下是什么时候,你大摇大摆到我这来,就不怕有人说闲话?”

    赵德芳一听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赵德昭一眼道:“说闲话?说什么闲话?这个天下不管怎么变都是姓赵的,今天是元宵佳节,我这个做弟弟的来给二哥道贺,我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来,也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别人能说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总不至于咋们亲兄弟见面也要藏着掖着吧?”赵德芳说完“哼”的一声,继续往前走。

    赵德昭可没有赵德芳那么洒脱飘逸,他跟上去道:“最近朝中出了那么多的事,父皇的态度又不明朗,你说我能不担惊受怕吗?”

    赵德芳再看了他一眼叹道:“二哥,我说你能不能别成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要我说,老子的东西当然要留给儿子,子承父业自古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什么好怕的?”

    人言可畏,这话把赵德昭吓得不轻。他急忙拦住赵德芳的去路四下看了一眼,眼见左右无人,方才压低音量道:“四弟,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别人听到,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赵德芳想了想,从他身边绕过去道:“好了二哥,咋们说正经的。”二人并排往前走去,赵德芳昂扬从容道:“二哥,今天的动静可闹得有点大,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兴趣?”

    沈醉红今日之举实在是小题大做,引出了开封各大实力派不说,也暴露了玲珑阁的真实实力。赵德昭正为此事发愁,他叹了一声接上话道:“沈醉红到底是什么人?传闻她有一手遮天的能力,我原以为她一个青楼女子,不过是占着结交了些达官显贵徒有虚名罢了,没想到她竟然能把开封城搅得天翻地覆。”

    赵德芳一听,仰头哈哈大笑道:“二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沈醉红虽然是玲珑阁的老板,但她可不是什么青楼女子,就算你能给她一座金山,她也不做出卖色相的买卖。”说到此处,赵德芳这位风流公子一时怜香惜玉,停下来哀叹道:“说起来玲珑阁里的姑娘也是可伶,生逢乱世,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少选择。”

    即使身处乱世,身为女子,应该知廉耻、懂礼仪。赵德昭颇不以为然,嘲笑道:“四弟,你对这个女人的评价倒是很高呀!”

    赵德芳听得出赵德昭话里的弦外之音,只是淡淡笑道:“天下有本事的男人多的是,真正有本事的女人却少之又少,二哥,你还真别说,沈醉红这个女人真叫我刮目相看。”

    一个女人在京城繁华之地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动辄地动山摇,赵德昭还能说什么呢?他所忧虑的是如此大的动静,难道仅仅为了找人?赵德昭疑虑道:“我听说她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找个人,四弟,你说这会不会是借口?”赵家兄弟一向共同进退,赵德昭的心思赵德芳最清楚。赵德昭最大的弱点就是疑心过重,别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能往自己身上扯,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瞎操心的命。

    听了这话,赵德芳故意问道:“二哥,此话怎讲?”

    赵德昭道:“开封府是什么地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是小事,眼下这种时候,我担心沈醉红只是别人手里的一张牌,找人是假,试探咋们的虚实是真。”

    赵德芳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才道:“二哥,看来你是多虑了,据我所知,沈醉红向来以江湖中人自居,从不过问官府的事,今天之所以闹出这么大动静,听说是她把弟弟给丢了。”

    赵德昭更是不解道:“难道就这么简单?”

    见赵德昭疑虑未消,赵德芳大手一挥道:“可不就这么简单吗。”说完,他接着解释道:“十年前沈醉红来到开封,和她一起来的还要她的妹妹沈佩心和她的弟弟沈落月,江湖传言,沈醉红姐弟三人命运坎坷,自从父母死后就一直相依为命,据说,后来沈醉红因杀人被判凌迟之刑,行刑之际被一个神秘高手救下从此杳无音信,等她们姐弟再次出现的时候,三人已经成为江湖上的高手,沈醉红虽然心狠手辣,可她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却出奇的好,听说因幼年失去父母加之多年在江湖上风餐露宿,她的弟弟沈落月因此烙下了病根,快二十岁的人只有五六岁孩子的心智,无时无刻都要人陪着,今天不知怎么的,沈落月竟走丢了,你说沈醉红能不着急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赵德昭就能安心不少,他长叹一声道:“不瞒你说,近段日子诸事不顺,这几日,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一切。”

    这一点赵德芳有同感,他点点头也道:“我也有同感,二哥,有句话我一直藏在心里,说出来你可别生气。”他打量赵德昭一眼,见赵德昭正等他说话,并直言道:“二哥,咋们与皇叔之间哪怕争得头破血流,即便最后我们输了,只要这个天下还是赵家的,输了又能怎么样,我担心咋们争来争去,倒让外人钻了空子,如果真是那样,父皇一生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不说,你我可都成了不孝之子。”

    这话赵德昭确实不爱听,可他知道这是赵德芳的肺腑之言。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赵德昭明白这个道理,他默不作声道:“自唐末六十年,每隔不到十年就会有一个新的王朝诞生,天下动荡,最苦的莫过百姓,大宋立国虽然已有十六年,可能否躲过十年一个轮回的命运?父皇老了,我真担心天下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赵德芳笑道:“二哥时刻心系黎民百姓,怪不得天下人都说你是一代贤王。”如此谬赞,赵德昭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二人一同穿过前面的院门走进王府花园,赵德昭将赵德芳引进凉亭中,摆手道:“四弟请。”待二人在凉亭中坐下来,两个王府的丫鬟看茶上来,同时送上几份点心而后退去。花园里只剩赵家兄弟二人,赵德昭这时才道:“四弟,你刚大婚不久,为兄看你是越来越快乐逍遥咯。”

    赵德芳为人爽快,哈哈大笑一声答道:“我这个检校太保、贵州防御使不过是个虚职,我要是不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那我还不得闷死。”

    闻此言,赵德昭微微一笑道:“今日一早,我去给父皇请安,父皇特意向我问起北伐之事,他似乎有意让宰相赵普赵大人到山东、两淮去筹措军饷,你要是觉得呆在开封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奏请父皇,让父皇恩准你陪赵大人一同前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德芳一笑,顺口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能出去玩玩,自然再好不过,可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赵德昭“嗨”的一声道:“开封眼下是个是非之地,你呆在开封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陪赵大人去一趟,说不定收获更多。”

    赵德芳明白了,他道:“你的意思是说......”说到这,他忍住看着赵德昭。

    赵德昭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他道:“赵大人身居宰相之位,又是大宋开国功臣,皇叔和他一直走得很近,我想借此机会让你和他多结交结交,要是能得到赵大人的支持,日后对我们大有好处。”

    赵德芳点点头道:“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还非去不可。”两兄弟说了这么多,难免口干舌燥。赵德芳端起茶碗润润嗓子,他心中有些疑虑无法排解,并道:“二哥,你说父皇此次急于北伐,会不会略显仓促?”

    此言令赵德昭十分不解,他想了想问道:“四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德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妄动,大宋与南唐这场大战旷日持久,父皇刚刚平定南唐,大宋将士经历这场恶战,正处于疲惫之中,况且眼下朝局动荡,户部刚刚筹措到的一百万两军饷不翼而飞,父皇此时却执意出兵攻打北汉,是否有考虑不周之处?”这话说得颇有见地,赵德昭自叹不如的同时,心中疑窦丛生。说到此处,赵德芳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眺望远方,沉默片刻,回过头道:“行军打仗,钱粮、军械、选将、用人、排兵布阵,动辄关系到数万人的生死,父皇乃当世英雄,他半生在战场上驰骋深知用兵之道,难道他不知道仓促出兵恐有败绩?既然如此,父皇为什么还要动兵呢?”这话让赵德昭心里有点发毛,脸色不禁越来越黑。赵德芳叹了声坐下来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的身体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担心父皇恐怕已经有了准备。”

    今日赵德芳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赵德昭急忙道:“四弟,这种大不敬的话你也敢说。”

    赵德芳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反而一生轻松,他一笑了之道:“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入冬以来,父皇数次召见太医,这种话即便我不说,只怕大家心里都有数。”

    赵德昭惊出一身冷汗,严肃呵斥道:“即便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这种话你也不能说,祸从口出,你这张嘴呀。”他说着一指赵德芳。

    赵德芳略显伤感道:“也许正是因为我这张嘴总喜欢胡说八道,所以父皇更喜欢你,而不喜欢我。”

    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哪有什么亲疏远近。赵德昭安慰道:“父皇原本有四个儿子,可大哥和三弟不幸早早夭折,如今就只剩你我二人,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偏袒我而不喜欢你呢?帝王之家人情冷漠,父皇有他的苦衷,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你,他之所以一直冷落你,一者,你年纪尚小,二者,朝廷上的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他是想让我替你遮风挡雨,你要理解父皇。”这几句宽心的话对赵德芳倒是很适用,两人沉默良久,赵德昭感叹道:“如今的大宋天下就像猛涨的洪水,稍有不慎就会形成江湖决堤之势,只有父皇康健才能稳住当下的局势,但愿随着天气转暖,父皇的身体能日渐好转。”为人子,哪个不希望父母健康长寿。赵德昭的话正是赵德芳的心愿,他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府里的管家走来拱手道:“王爷、四公子,晋王殿下来了,正在客厅等候。”

    晋王赵光义是赵匡胤的亲弟弟,是赵德昭、赵德芳二人的亲叔叔。帝王之家不像寻常百姓家里那样亲近,家业大了免不了你争我抢。古往今来,为了争夺皇位,弑父杀兄,有悖人伦之事不在少数。赵光义虽然是赵德昭、赵德芳二人的亲叔叔,不过,私下里叔侄之间明争暗斗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不是冤家不聚头,听了那管家之言,赵德芳自言自语道:“王叔.....”他想了想转头看着赵德昭问道:“他来干什么?”

    赵光义很少踏进郡王府大门,赵德昭哪里知道他此时来访意欲何为。但不管怎么说,赵光义是二人的长辈,他亲自到郡王府来,赵德昭没有理由躲着不见。赵德昭思虑片刻,站起来道:“四弟,你先在此稍后片刻,我去拜见王叔,回来我们接着再聊。”

    赵德芳跟着站起来笑道:“王叔眼线遍布开封城,我在你府里怎么可能瞒得了他呢?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要不然王叔该怪我们做侄子的不懂人情世故咯。”说的也是,于是,兄弟二人一同往客厅方向去。

    不等走到客厅,远远并看到客厅门口左右各站着两名全身铠甲,手握钢刀的威猛大汉。赵光义是带兵之人,素来杀伐决断,安全起见,身边悍勇之士不在少数。见此情形,赵氏兄弟对望了一眼。再怎么说,赵光义毕竟是他们的亲叔叔,没想到赵光义连进亲自己侄子的家门也搞得如此刀枪林立。难道他还怕自己的侄子谋害他不成?兄弟俩唏嘘不已,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凉意。

    步入客厅,见赵光义背对门口站在里面正等候。二人赶忙迎上去恭恭敬敬拱手拜见,同时道:“侄儿拜见王叔。”

    听到二人的声音,赵光义转过身来。这个不到四十岁、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值壮年,他不到二十岁并跟随赵匡胤征战四方,有着精彩的人生阅历。多年在权力中心游走,他显得老辣阴谋,又能不失时机彰显他的平易近人。见赵德芳也在赵德昭府上,微微一笑道:“德芳,你也在这里。”

    这话就显得太过虚伪,赵德芳拱手道:“今日是元宵佳节,侄儿特意来看看二哥。”

    赵光义听后点点道:“你们兄弟之间相处融洽,做叔叔的很欣慰,皇兄要是看到你们如此和睦,他定会为你们高兴。”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话里有话。兄弟二人低着头相互使了个眼色,赵德昭岔开话题问道:“不知皇叔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被这么一问,赵光义倒理直气壮起来,他冷笑一声瞟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不去看我这个做叔叔的,那我只好亲自来看你们咯。”

    如此回答多少叫赵德昭、赵德芳两兄弟觉得有些情何以堪,赵德昭只能急忙赔罪道:“都是侄儿们疏忽,望王叔不要见怪。”

    赵光义一抬手道:“好了,大规矩免礼吧,正好德芳你也在,我这次来有些要紧的话想问你们。”说着,赵光义径直走到正前方的位置坐下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人就知道他不可能平白无事找上门来,并退到一旁洗耳恭听。赵光义端起茶碗不紧不慢问道:“今天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赵德昭明知故问,答道:“不知王叔说的是何事?”赵光义一听很不高兴,不等茶水送到嘴边,“啪”的一声把茶碗丢在案上。一看赵光义急眼了,这又忙道:“王叔说的莫非是沈醉红的事?这事侄儿和四弟刚才还说起来着。”

    赵光义瞟了二人一眼,消了消气问道:“你们对这个女人怎么看?”

    赵光义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几句话并说道点子上。赵德芳不假思索答道:“江湖中的事侄儿和二哥从不过问,这个女人的事,侄儿和二哥多半是道听途说,侄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只不过今日的动静的确叫侄儿有些吃惊,故而与二哥聊了几句。”

    赵德芳的回答叫赵光义半信半疑,他打量二人一番,慢吞吞道:“这么说,沈醉红不是你们的人?”

    赵氏兄弟对望一眼,赵德昭道:“王叔何出此言?”

    赵光义一听站起来道:“如果你们和她没有什么瓜葛,这件事倒好办了。”

    这话二人都没有听懂,赵德昭疑惑着拱手道:“王叔有何吩咐,侄儿一定照办。”

    赵光义狠狠道:“江湖中人好勇斗狠、见利忘义,这些人不受朝廷法度约束肆意妄为,此次军饷丢失,朝廷命官被杀说不定就是他们所为,天子脚下居然隐藏着这么厉害的一股势力,要是这些人犯上作乱,或是被不法之人利用,岂不是要将大宋天下搅得天翻地覆?此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依我之见,不能再让这些人继续逍遥下去。”赵光义这话说得很明白,当然,他说出这番话还有另一番用意。他根本不相信赵氏兄弟和沈醉红没有一丝一毫瓜葛,故而撂下狠话,就是想看看赵德昭、赵德芳的反应。

    赵德芳不是傻子,却故意装傻道:“王叔的意思是借机除掉沈醉红,彻底瓦解玲珑阁的势力?”赵光义正是这个意思,因而点点头。赵德芳却觉得此意有些不妥,拱手道:“王叔,这些江湖人士固然张狂,可沈醉红毕竟没有触犯朝廷律法,贸然对玲珑阁动手,只怕难以服人。”

    赵德芳居然敢当面顶撞他,赵光义觉得脸上无光,冷笑一声道:“律法是朝廷制定的,朝廷制定律法是为约束万民,保我大宋江山千秋万代,说到底,律法是我赵氏一门制定的,这江山是我赵家人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要是威胁到我大宋江山社稷,那他就得死,德芳,你是不是想袒护沈醉红?”

    赵光义一番宏论尽显霸道之气,赵德芳不慌不忙答道:“王叔说的是,这个天下是姓赵的,谁要敢和我们姓赵的作对,那就是大宋的死敌,侄儿并不是想袒护沈醉红,侄儿以为,这些江湖中人个个身怀绝技,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些人要是能为我所用,对我们大有益处,要是他们不识抬举,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赵光义面无表情,没人看得透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沉默良久,他分别挑了赵氏兄弟二人一眼,不声不响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气冲冲大步撞了出去。

    赵光义撂下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匆匆离开,搞得赵家两兄弟摸头不着脑,就好像二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不忠不孝之徒。眼见赵光义越走越远,赵德昭不解道:“四弟,你说王叔会不会真的对玲珑阁动手?”

    王者之心别人自然是猜不透的,赵德芳答道:“王叔和父皇一样是当世英雄,心怀天下之志,既然是英雄,自然不会轻易让别人看透他的心思。”赵光义今日造访,多少在意料之外。赵德昭生性谨慎多疑,即便此刻赵光义已经离开郡王府,他心中的疑虑却不见得能减少半分,因而,赵德芳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到耳朵里去。眼下,赵光义悻悻而归,用不着再装出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赵德芳紧绷的心轻松不少,坐下来振振有词接着道:“王叔的为人别人不了解,咋们还不了解吗?他一项是说一套做一套,二哥,你以为他今日是来和你我叙叔侄情义的?”他忍住冷笑一声道:“沈醉红有那么大的能力,她一句话,居然能让开封地面上所有江湖人士为她马首是瞻,谁要是掌握了玲珑阁,就等于掌握了整个开封黑道,日后想让谁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王叔嘴上说要对玲珑阁动手,实则只怕另有所图,我可以料定,以王叔的为人,出了你这王府大门,他就会迫不及待派人去拉拢沈醉红。”

    与高手对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开封这盘棋,赌注是整个大宋天下,输了这一局,不仅输了天下,还可能因此输掉身家性命。一子之差,动辄生死国灭。从进入这局棋那天开始,注定这就是一条有进无退的路。世上恐怕没有比这局棋更刺激的游戏,作为棋盘上的新手,赵德昭深知赵光义的厉害。所谓战场之上无父子,何况叔侄?这局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哪怕是一粒小小的尘埃也足以打破平衡,如果赵光义得到了玲珑阁的支持,这局棋只怕要提早收官了。

    权利能让人迷失心智,赵德昭心里既害怕,又抵御不了那至尊之位的诱惑。大丈夫顶天立地,活在世上,不与这世道争一争,岂不枉为男儿?再者说,子承父业自古以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个皇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有资格做,倘若因畏惧并要退缩不前,那他还活在世上做什么?到不如早点死了的干脆。

    赵德昭位高权重,活得却瞻前顾后,一点称不上爽快。听了赵德芳一番话,他一时心浮气躁,火急火燎的追上去问道:“四弟,那我们该怎么办?”

    比起赵德昭的多疑,他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弟弟显得稳重不少。赵德芳一点也不着急,他仰头哈哈大笑一声,似乎胸有成竹答道:“二哥,你太不了解沈醉红这个女人,高官厚禄、金银珠宝是买不了她的,要想让她为之效力,不能以势压人,只能虚心请教,刘备尚且能三顾茅庐,二哥你要做一代明主,难道还比不上刘备不成?依我看,这个女人只有二哥能用。”

    赵德昭半信半疑道:“四弟,你把话说明白。”

    赵德芳笑道:“二哥,你先坐,听我和你慢慢说。”赵德昭显得焦躁不安,似乎有些不耐烦,却拗不过赵德芳,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待赵德昭坐下来后,赵德芳这才道:“这个天下一贯是能者居之,沈醉红一介女流,在江湖上能有今天的地位,可见其人必有过人之处,我和大名府太白山庄庄主杨承业杨庄主是故交,半年前,我和他曾煮酒纵论天下英雄,说起江湖中的豪杰,就连他也对沈醉红推崇备至。”

    风萧细雨落莲花,仗剑驰风未有涯;神鬼雄杰天下志,不破楼兰不还家。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叫郎妙的人曾写过十二首游侠诗,唱诵当时北方武林中十二位带领江湖豪杰抗击辽兵的武林领袖。这首《行酒令》并是其中之一,而诗中所写正是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豪侠杨承业。

    杨承业出生贫寒,原本只不过是燕山脚下一个普通农家的孩子。在他十一岁那年,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代大侠隋文清。隋文清人送外号太白剑客,身怀四十一式太白剑法所向无敌。他纵横幽云十六州号令江湖豪杰与辽国为敌,在北方武林中是大有名头的人物。那年,隋文清遭人暗算,被辽国数位高手围攻身受重伤一路逃致燕山脚下,因体力耗尽几度昏厥。正当追兵逼近之时,是杨承业救了他,将他藏在一个山洞中才侥幸逃过一劫。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杨承业每日给他送去吃的,直至他身上的伤痊愈。等他伤愈以后才知道,杨承业家境清贫,连他每日吃的食物是杨承业省下自己口粮留给他的。当时,辽人怀疑有人藏匿了他的行踪,既以财宝诱惑,又以淫威所逼,不过,杨承业终究没有将他的藏身之地说出去。英雄之气,侠义之风是与生俱来的。隋文清见杨承业小小年纪竟有一颗侠义之心,又见他聪明好学,就把他收作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他。

    五年后,隋文清死于辽兵乱箭之下,契丹骑兵肆意穿越长城防线劫掠中原如入无人之境。自古英雄出少年,霍去病二十一岁封狼居胥,罗士信十四岁勇冠三军。年仅十六岁的杨承业见山河破碎心痛万分,并在幽州举起抗辽大旗,立志杀敌报国为隋文清报仇,一时间四方豪杰纷纷响应,短短一个月,身边聚集了上千之众。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辽国见杨承业逐渐成了气候,调集重兵镇压。一场恶战,江湖豪杰终因寡不敌众,被迫撤进燕山。老话说劫难可渡,心魔难除。辽国统治者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幽云十六州虽然已经归属辽国,但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心里却一直向着当时的北周,渴望北周兵伐大辽,收复故土。要想彻底打消汉人的念想,免不了要杀几只鸡给幽云十六州所有的百姓看看。杨承业虽然已经败退进燕山,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不将他彻底斩草除根,他迟早会卷土重来。于是,辽国三万铁骑剑指燕山,围攻了整整一年,江湖豪杰终因粮草耗尽不得不分散突围。哪知辽兵早有准备,突围之日,数百义士倒在辽兵铁蹄之下,只有杨承业等寥寥数人冲出重围而去。

    一场劫难宛如天塌地陷砸在杨承业身上,如此惨败,对于年仅十七岁的杨承业而言是何等打击可想而知。整整一年与辽兵斗智斗勇,杨承业早已心力交瘁几乎崩溃于旦夕。突围当日,虽然他活着冲出重围,心中却愧对死难的江湖侠客,更觉无颜面对天下英雄。他本想拔剑自刎以谢天下,好在幽州剑客汤阴祖及时赶到劝阻,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勉强留住了他的性命。

    自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之后,辽国势力一度扩张至黄河以北。杨承业与辽国那场恶战震动天下,辽人因此更加清醒,要想让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俯首称臣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辽国一面血腥镇压反叛,一面对汉人百姓施以恩惠。辽国当权者颁布号令,规定凡是愿意效忠辽国之人,皆赏赐高官厚禄,但凡藏匿乱党、知情不报者,必处以重刑。重赏之下难免有贪财好利之徒见利忘义。那段日子,燕赵之地血流成河,多少英雄豪杰没有战死在战场上,却死于小人之手暴尸街头。杨承业每日东躲西藏在辽兵追捕下惶恐度日,因此连累了不少无辜之人。我不杀伯仁博人因我而死。杨承业声称为民请命杀贼报国,奈何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知道,只要他多留在幽云十六州一天,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就没有好日子可过。他以侠客自居,心里装着公道仁义,装着天下苍生。他不愿因个人荣辱连累幽云十六州所有的百姓,只好听汤阴祖的劝说,离开故土避难至大名府暂居。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燕山一战,杨承业是败了,倒也败得惊天地泣鬼神。一时间,年仅十七岁的杨承业风头盖过了江湖中所有的英雄侠士。暂居大名府后,各路英雄慕名而来,杨府门庭若市,上门结交之人络绎不绝,什么金银珠宝、豪华别院、烈酒美人,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割据地方的各路诸侯也纷纷派人前来拜会,那景象,比逛庙会还要热闹。

    人不英雄枉少年,杨承业小小年纪名满天下,难免有些沾沾自喜。起初那两个月,他每日与前来结交之人推杯掷酒称兄道弟,那一身酒气几乎将他一世英明毁于一旦。汤阴祖不忍眼睁睁看着一代豪侠就此星月陨落,私下里多次告诫他不该沉迷于酒肉财色,他这才向汤阴祖吐露心中所想。原来杨承业从未忘记燕山那一箭之仇,他之所以广交四方豪客,是想有朝一日重整旗鼓血洗燕山之耻。少年人能在阿谀奉承之言当中始终保持清醒,汤阴祖深知杨承业不是江湖浪子,而是当世难得的豪杰。于是,他放心的让自己的女儿汤丽华和杨承业交往,同时提醒杨承业人心难测,士为知己者死,结交朋友应该多些谨慎,少些酒肉虚言。杨承业到底年轻气盛,又急于成事,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行事却依旧我行我素。成大事者,焉能不经历风雨?汤阴祖见多说无益,干脆闭口不言,心想着等他撞了南墙,自然知道回头。

    一年后,时机已经成熟,杨承业召集旧部准备在燕山起事。消息刚传出去,没想到,平日里聚集在他身边,口口声声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那些人纷纷离他而去,那些大言不惭,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之人更是躲得没了踪影。他那时才明白,有些人整天围在他身边高呼万死不辞,不过是想跟着他混吃等死罢了;那些不惜余力巴结之人,无非是想借着他的名声抬高自己的身价;而那些割据疆域的各路诸侯,他们心里想的只有如何从别人手里抢地盘,更无意关心家仇国恨,听说与辽国为敌,那些人都吓破了胆,纷纷露出了本性。

    果然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这盆冷水泼下来,浇得杨承业那叫一个透心的凉。看看平日里进进出出往来不绝的人影,如今只剩一座空荡荡的庭院,那种落寞的感觉彻底将他砸醒。其实他就是一个被名声所累的人,最可悲的是,他没有败给辽兵的铁骑,却输个那些自称谦谦君子,英雄豪杰的人。再想想和他一起苦战燕山,最后埋骨他乡那些忠诚义士,他做的是什么?他愧对那些死去的人,可现如今,他想去找辽兵拼命都不成。

    人生在世,最难战胜的永远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变故重创杨承业的内心,整整三个月,他活在噩梦当中借酒浇愁,形同行尸走肉。他心想,如此这般毫无意义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干脆,只是在临死之前,他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否则,他无颜面对含恨而死的燕赵寒士。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一天夜里,他不辞而别,独自北去,踏上了远赴千里草原刺杀辽君的路。那趟辽国之行一走就是两年,虽然刺杀辽君没有成功,却意外结识了不少契丹英雄,长了不少见识。他游历千里草原,所见所闻皆在意料之外。在中原汉人眼中,辽人嗜血成性残暴如野兽,漠北草原荒凉孤僻,尸骨如山,更谈不上诗词歌赋锦绣文章。汉人对契丹人的评价向来如此,杨承业自然而然对契丹人生出此等偏见。草原之行让他彻底改变了对契丹人的看法。他所见草原千里沃野水草丰茂,所到之处牛马成群,一片王道乐土。契丹人不像汉人说的那般野蛮,草原广阔的天地锻造出草原人热情好客的天性。他们喜欢直来直去,不像汉人那般含蓄内敛。草原上人人纵马弯弓,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更像江湖豪客那般豪爽仗义。

    契丹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一统北方草原,辽国君臣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百姓日渐安居乐业。汉人都说辽人野蛮不通教化,岂知草原上不乏饱学鸿儒,那些人的才学见闻可比中原大儒,他们不仅精通治国之道,更懂兵法韬略,可以说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国,都是经世致用的治世良贤。辽人崇尚中原文化,辽国君臣用汉人之法建立制度教化子民,以先贤孔孟之道治国谋政,以开放包容的态度与西域各国通商贸易互通有无。经过十数年经营,大辽国力雄厚,雄厚的国力足以支撑一支所向披靡的铁骑,一支强大的军队则能维护辽国的利益不受侵犯。而反观中原,诸侯割据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导致千里饿殍,更有甚者将家国利益当做换取个人荣华的筹码随意挥霍。如此看来,汉人与辽国之争屡战屡败自然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昔日汉武帝北击匈奴,打通河西走廊,离不开文景两代帝王劝农桑薄徭役,数十年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唐太宗挥师朔方一血便桥之耻,离不开贞观初年呕心沥血厉兵秣马。世上最耗费钱粮之事莫过战争,丹丹青史一次次证明,不想被别人欺负,身后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一支呼之则来,战之能胜所向无敌的铁血劲旅。

    当权者各自为政,才使得外族入侵有了可乘之机。不过,辽国固然强大,却绝非毫无弱点。契丹人逐水草而居以游牧为生,年景好时,自然牛肥马壮生活富足,要是遇上北方大旱,为图生计,就只能南下劫掠,只要汉军将士尽忠职守,坚守住个个关隘要口把辽兵挡在雁门关外,等辽兵粮草用尽之时再派遣一支劲旅出击,如此,辽兵可破,故土可收,这是其一。其二,中原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汉人是契丹人的百倍千倍,只要天下所有的汉人团结一心,辽国焉有不败之理。其三,辽国是由数十个大大小小部族组成的国家,为争夺牛羊草场,各部族之间的征伐一直源源不断,僭越之事屡屡发生,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花些钱财,虽说未必能夺回失地,却能把辽国当权者的视线牵制在北方,对中原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有国才有家,个人荣辱与国家利益息息相关。杨承业逐渐明白,想要夺回幽云十六州一雪前耻,光靠江湖中的英雄侠士前仆后继绝无可能,身后必须有一个统一强盛的国家作为支撑,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驻守四方。可当时天下大乱,有识之士固然明白国家一统意义重大,却碍于寄人篱下无奈装聋作哑,杨承业的一腔抱负终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人人隔岸观火坐而论道,谁来救这个天下?两年后回到大名府,杨承业从一而终首先与汤丽华结为夫妇。新婚过后不久,夫妇二人并开始游历天下,四处拜访名师寻求救国之道。天下纷乱已久,四海归一乃人心所向。杨承业知道,要想救天下,必须有一位像汉高祖那样的英雄横空出世。赵匡胤陈桥兵变之时,杨承业夫妇恰巧就在开封,亲眼目睹叛军有序进入开封城,对开封城里的百姓秋毫不犯,对后周皇室敬畏恭谦,不觉耳目一新。再有,赵少年时闯荡江湖好打抱不平,在江湖上素有些侠名。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杨承业欣喜若狂,他知道,他一直苦苦等待的那个明主终于出现。

    大宋初立,宛如雨后初霁。杨承业借着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一面替赵军筹集粮饷,一面网络天下俊杰归大宋所用,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有志者事竟成,赵匡胤取周自立后,攻荆楚、平后蜀,天下逐渐成一统之势。杨承业为大宋一统天下殚精竭虑,因此获利颇多。赵本有意请他入朝为官,不过,他毕竟是江湖中人,入朝为官不是他所愿,故而屡次推辞不就。赵深知他忠肝义胆,心中所求自始至终皆是收复故土还我河山,并在大名府为他建造宅邸,亲自提笔赐名“太白山庄”,又赏与良田千倾以示褒奖。如今的杨承业游离于江湖和官府之间家大业大,可以说他既是江湖中人又是官府中人,无论江湖还是官府,说起杨承业,谁都免不了要高看几眼。

    赵德昭身为皇子,位高权重,地位显赫。在他眼中,江湖中人都不过是些不守规矩、好勇斗狠、见利忘义不入流的三教九流,他根本不屑与之来往。杨承业却不同,此人与大宋休戚与共藕断丝连,连赵匡胤都对他赞许有佳,他又岂敢轻视?

    听了赵德芳的话,赵德昭顿时来了兴致,心里的埋怨顷刻间一扫而空。他拉长了脸,兴致勃勃凑上前去道:“这么说,这个女人还真有些本事......”可刚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换了副嘴脸,扭扭捏捏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亲自登门去见沈醉红?可......可我好歹是堂堂大宋皇子,亲自登门去见一个女人,何况还是个风尘中的女人,这未免太给她脸了,这事要是传扬出去,父皇会怎么看?天下人又会怎么议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像赵德昭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如何成就大业?赵德芳固然对赵德昭瞻前顾后束手束脚的行事风格颇有怨气,但赵德昭毕竟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古语有言,打虎亲兄弟,他怎能不为赵德昭事事尽心。赵德芳正襟危坐,轻轻一笑叹道:“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二哥,看来你对沈醉红还是心存成见。”赵德芳说完转头瞟了赵德昭一眼故意道:“要是换作皇叔,他才不会管别人怎么看他,只有笑到最后的,才能成为赢家。”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谁说不是?赵德芳的话警醒了赵德昭,赵德昭又开始发起愁来。沉默良久,赵德芳接着道:“当年沈醉红姐弟三人来到开封时,正赶上父皇对外用兵,为躲避兵祸,各地逃难而来的百姓纷纷涌入开封,开封城一时间聚集了十数万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可当时的天下一片萧条,开封虽然是京畿重地,却哪容得下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开封府的官员为保一方太平,无奈之下,只好派兵将那十数万人赶到城南去,目的就是想让那些人自生自灭,沈醉红来到开封以后,在短短半年内并做下数宗大案,死在她手中的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多达十数人之多,劫走钱粮更是多达百万之巨,开封城里的达官显贵一时谈沈色变。”

    赵德昭听得入神,听到这里,好奇的问道:“这个女人如此胡作非为,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管一管?”

    赵德芳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沈醉红的所作所为固然有违朝廷法度,却不是胡作非为,分明是帮了开封府那帮无能官员的大忙。”沈醉红在开封城杀人越货非但没有到吃官司,怎么到了赵德芳嘴里反而说是帮了开封府的大忙呢,赵德昭越听越糊涂。赵德芳转身走回赵德昭跟前义正言辞道:“百姓们没有饭吃,并会千方百计甚至铤而走险,当时,涌入开封城里的流民已经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个隐患一日不除,开封城就好像置身在一堆干柴上面,只要一点点火星,后果不堪设想,而那些贪官污吏大权在握,却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企图趁火打劫大发横财简直死有余辜,沈醉红见逃难而来的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就把劫来的钱粮分发给贫苦百姓,同时命人在开封城外造屋施粥安置流民,如此善举可是帮了朝廷的大忙,无意间就将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世上的百姓一向如此,谁对他们好他们并记住谁,沈醉红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一时间赢得开封百姓一片赞誉,受过她恩惠的人都把她当成活菩萨供在家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十年过后,当年受过她恩惠的人遍布天下,那些人或散布于民间市野、或为官于朝堂、或行商于四方,在许多开封百姓心中,你我虽然贵为皇子,却不过徒有其表,恐怕还不如沈醉红他们心里的地位。”听赵德芳仔细一说,赵德昭自愧不如,心中对沈醉红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接着,赵德芳坐回原处又道:“沈醉红在天子脚下杀人越货,当然有不少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不过,也有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一路为她保驾护航,有传言称,宰相赵普赵大人就曾私下里和大理寺、开封府打过招呼,让大理寺和开封府的官员对沈醉红网开一面,别人不说,就拿开封府总捕头薛文鹤来说,此人表面上与沈醉红水火不容,背地里却对沈醉红钦佩有加,这两个人早有默契,开封府与玲珑阁双方互不干涉、互不拆台,要不然,今日沈醉红把开封城搅得鸡飞狗跳,开封府能置之不理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开封城里关于沈醉红的传言满天飞。赵德昭知晓厉害,不敢再轻视沈醉红,他点点头打定主意道:“那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准备,亲自登门去会会这个沈醉红。”话言刚落,怎料赵德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赵德昭一时不解,责问道:“四弟,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不要轻视沈醉红。”

    赵德芳笑道:“话虽如此,可也不必二哥你亲自去,你不也说了,身为大宋皇子,去见一个风尘女子有失体统,依我看,这件事还是我替你去办吧。”

    赵德昭一听恼了,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你何必和我绕这么大个弯子?”

    赵德芳道:“我之所和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凡事你不必过分操劳,有些事,大可让下面的人去做。”

    赵德昭皱起眉头“哎呀”一声道:“下面的人做事,我不是不放心吗。”

    赵德芳轻轻一笑道:“二哥,你是大宋皇子,将来君临天下就是一国之君,如果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还要那面的人干什么?用人之道无非是恩威并重四个字,你这顶轿子得让别人抬着你往前走,让别人替你冲锋陷阵,素我直言,别人依附于你,无非是赌一个前程罢了,即便把事情办砸了又能怎么样?有求于你的人,才能更好的为你所用,你不放心别人替你办事,那便是阻碍了别人升迁的机会,人家自然会去找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如此一来不就等于把死心塌地追随你的人都推到皇叔身边去了吗?”要说帝王心术用人之道,赵德芳可比赵德昭老辣许多。听了赵德芳的话,赵德昭暗自神伤,一时哑口无言。只见赵德芳站起来拱手道:“二哥,你安心在此静候佳音并是。”说完,赵德芳并大步离去,独留赵德昭在原地感叹。

    这天晚上月圆如玉盘,满天繁星璀璨,一盏盏明灯见整个开封照亮。汴池一潭春水,清明桥上,伊人独醉。夜渐深,紫微星划破天际,直冲太虚而去。天有不测风云,好似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祸起于萧蔷之中,谣言早已四散而去。有道是风雨欲来花满楼。大难将至,天下间难免又有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