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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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两一钱

    thu jul 30 19:44:55 cst 2015

    夕照问道:“君撷师父此次去无情崖谷,可是要带我那……伴读出谷?”

    伯霄一时间不作声,他也只随意翻看他隽秀的蝇头小楷,一笔一划间皆是叹调小令。词作非惊鸿落星,只都是温温雅雅,恰也有出彩之处。他抬眼瞥一眼夕照,见他也是毕恭毕敬地站着,便说道:“怎么,还怨我?”

    夕照低头道,“不……儿子只是……遗憾没能像哥哥们那样,有个可陪着说话的伴读。”

    伯霄心里含笑,只是面不改色地说,“哦?你说来听听。”

    婢女浣衣端来了茶水,夕照亲手接来,替伯霄斟了七分茶。

    绿玉杯盏壁刻了一朵青梅,沿边镶鎏金,茶水色淡味浅,茶水里一朵青梅,青梅用盐腌渍过,本结着的一朵在热汤里开得比结树上的姿态丝毫不差。这盏朝露青梅茶,细嗅还有股馨香的梅子气味。

    伯霄饮了口茶,点头道,“这梅子茶,味淡倒能驱寒解暑。”

    夕照回道,“是君撷师父在青梅开时采的,又用盐细细腌渍过。恰这梨花开一月,就吃这茶驱寒了。”

    见伯霄饮完,夕照又替他斟了七分茶,才又说道,“自幼就羡慕哥哥们有伴读。儿子知道自己不争气,身子弱,只好捧一两本闲书,看着哥哥们舞刀弄枪。晚上回院子休息了,便再没有人说话。即便有君撷师父在,也说不上话的。那时,儿子就怨父亲,为何偏偏我的伴读,就该在无情崖谷。”

    伯霄见他桌案上堆着的几欲泛滥的经书,说道,“问得好。”他看向夕照,一字一句说得真真切切,“你可曾想过,万一你父亲我哪日不再是北冥门门主,再护不了一门老少。你的哥哥姐姐们都身怀武艺,他们,只要个伶牙俐齿的小厮,而你,就需要匹千里马。”

    夕照垂着下巴,道,“儿子谢父亲关照。”

    伯霄道,“我也有欠考虑。可是夕照啊,这世上的亲信只可有一,不能有二。”

    夕照问道,“可是儿子有惑。为何这伴读便能成为儿子可亲可信之人?”

    伯霄说道,“因为他一家三口之命,都授之于你。这要从你两岁那年说起了。”

    北冥伯霄再回那烟花柳巷重寻他深思熟念之人,却只道故人已辞世半载,便剩这孤儿托于乳母。伯霄思念情深,怜幼子孤苦无依,又体弱多病,便四海寻医。求得君撷这灵药医师,便一切由他卜卦神算,渡夕照之难。

    初辟地筑造沧浪渡请圣僧来开光时,住持见夕照天赋灵性,便赠上银镯子一对,意为延年保寿。这镯子确实为好物,奈何给夕照戴上便嚎啕大哭。住持诧异,说其中必有玄机。

    君撷道,“我昨日梦到夕照对我啼哭,咿咿呀呀地说他苦于无伴,要一双镯子又有何用。”

    此话一出,四座皆笑他胡言乱语。

    伯霄半信半疑,思忖着不如挑一良家小童,既是玩伴,又可为书童。

    君撷却又道,“如住持所言,夕照天赋灵性,他虽年幼,咿呀学语,可书童,得由着他的性子来挑。”

    众人啼笑他疯言疯语。

    伯霄便不再提起这事。可夕照哭闹得更厉害,奶娘哄都哄不住,他无可奈何,便只能偏信于君撷。花重金满城招良家幼子前来作书童,夕照依旧哭闹不止。

    君撷说道,“不满少主夕照的心意罢了。门主何不动身向北时携上少主,悉数天命。”

    此次北上恰路过灾荒之地,民不聊生,以命换命,更合了贩子心意,以粮食要挟,拐了干净的小童卖给达官贵人,做伴读也好,伶官也罢。

    伯霄动了怒气,却被君撷拦下,叹一句,“门主,皆为命数。”

    正打算就过了这荒村,见一小童不哭不闹咬牙挣脱,那贩子急了便赏他两巴掌,他也不哭,死命扯着贩子袖子道,“说好给我爹娘的粮食呢。”贩子哪能理他,便又是反手一掌。

    夕照停了哭闹,两眼睁得大大地盯着那小童。君撷了然一笑,上前道,“何必对一孩童下此重手?”

    贩子见他文弱书生气,便喝道,“你莫管他人瓦上霜!”

    君撷道,“你卖人,我买人。怎么就算多管呢。”

    贩子也没见过这等买卖,就怕中了圈套,便冷哼道,“你买人,我不卖!闪开!”

    伯霄身边的侍卫立马重重围住他,刀剑出鞘已待。

    君撷说道,“若是我偏要买呢。”

    贩子冷笑道,“那也成,看你富贵名门,也不像耍赖之人。不如你我下个赌,若你赢了,孩子你带走,若你输了,这小童的事,你们就别再插手。”

    君撷淡然笑道,“一言为定。”

    贩子眼睛滴溜转了一周,说道,“要买这孩童,我只收一两一钱,多的不要,你可拿得出来?”

    伯霄有些为难,若是多些恰是有的,只是真要掏出一两一钱的碎银子,真是犯难了。他下令道,“你们都身上看看,有没有一两一钱。”

    贩子喝道,“与你何干!这是我跟他下的赌,我只问他一人身上可否有一两一钱!”

    君撷笑说,“若我真有,孩童归我?”

    贩子见他笑得悠闲,有些慌了神,可又想,他一儒门贵子,身上也是没有碎银两的,即便有,哪能正好有一两一钱,再看,他身上连个钱袋子都没有。这般想着,便也答道,“若你真有,他归你!反之,若你没有,立马让道!”

    君撷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明黄锦囊,自里边儿掏出一对银镯子,对贩子说道,“银子我没有。这对纯银镯子,你大可拿去称称斤两,不多不少,一两一钱。”

    贩子哪会听他胡说,这世上哪会有如此荒唐的巧合。

    他去农妇家拿了秤盘过来,细细一码,果真一两一钱,却又不信,便再换了秤换了砣,再细码一回,仍旧是一两一钱,如此往复三番,吓得他收了这对镯子撒腿便跑。

    伯霄与众人皆惊惧。

    他立刻下马,招来那个浑身是血的孩童。

    夕照怯生生地瞅着他,却也不啼哭了。

    君撷对那小童说道,“从此以后,你便只认他一人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