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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出使于阗使团再遇冷深夜造访茅屋见故人

    于阗国的王城宫殿里,于阗王广德正在观舞,眼前的舞蹈甚是乏味。这些舞娘还是大败莎车国时,从莎车国抢来的,时隔多年,舞娘没有换过,舞蹈没有变过。

    “都下去吧,下去吧,去军中找个男人嫁了吧!”广德挥了挥手,再也不想见这些人老珠黄的舞娘。殿中的舞娘听了,连忙跪拜谢恩,为于阗王跳了十年舞,于阗王终于施了一回德政。

    舞娘从殿中退下,一位身穿红色羊皮,面上涂着五彩的男子走进殿来。广德见男子进殿,连忙起身相迎:“国师来了,快为国师赐座。”两名侍卫不等国王说话,已经将凳子搬来。

    走进王殿的是一个巫师,于阗王广德对其十分信任,在于阗国,民众看到了巫师,就像是看到了国王一样。

    “大王,听说汉朝的使节来了。”

    “是的,本王已经将使节迎入馆舍。”

    “大王可知道,汉朝的使节来我于阗国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臣服之事。”

    “大王作何打算?”

    “汉朝虽是大国,但是远在万里之外,今于阗兵强马壮,幅员比先王时辽阔,不惧大汉。”

    “既是如此,大王为何还将汉使迎入王城,大王不知鄯善吗?彼国近在咫尺,前车之鉴啊!”

    “国师说的是,但大汉派来使节,二王子尚在洛阳,不可不使之进城。”

    “我听说,大王子攻打鄯善时,便是汉使代为指挥,致使我两万虎狼之师丢盔弃甲,狼狈败回。”

    “正是。”

    “大王何不借此机会,将汉使一干人等就地擒获,于牢房内,以毒药杀之。今后若复有汉使来于阗,只道不曾见过班超,汉朝亦无可奈何。”

    “国师妙计,容我思虑一番。”

    巫师退去,王子列查求见广德。

    “父王,听说汉使已经到了我于阗王城?”

    “确有此事。”

    “为首的可是班超?”

    “确是班超。”

    “孩儿新败于鄯善,皆因班超,父王何不将班超等人就地杀之?”

    “为父正想为我儿复仇,只是班超身为汉使,若死于城中,难免招来汉朝复仇大军,带来亡国之祸。”

    “于阗新败莎车,雄张丝路南道,而大汉远在万里之外,正是鞭长莫及啊!”

    “孩儿,你可别忘了,你弟弟还在洛阳为质。”

    “正是因为弟弟在洛阳为质,才要摆出强悍的姿态,以免被汉人小瞧,致使弟弟在洛阳受辱。”

    “监国的匈奴人有何动静?”

    “匈奴人只怕已经

    知晓,鄯善的匈奴使节死后,监国的匈奴人便日夜担心班超来于阗,而今汉使大张旗鼓入城,匈奴人焉能不知晓?”

    “此事我自有计议,你退下吧。”

    列查还想再劝说父亲,但看到父亲已经不想说话,便郁郁退下。

    广德坐在王座上,眼睛望着殿外,现在巫师和列查都来劝说他杀掉班超,但于广德来说,杀与不杀都无关紧要,相比起来,王位才是最重要的。于阗虽败于鄯善,但是于阗仍是西域的强国,西边的莎车历经惨败,短时间难以恢复元气,北面的疏勒还被龟兹人占着,就连疏勒的国王也是龟兹人,疏勒北的姑墨、温宿弱小,又远在天边,于阗才是西域的强者。想到这里,广德想给汉使一些颜色看看。

    按照礼节,汉使抵达当日,王宫要设宴款待汉使,为汉使接风。但是招待汉使的不是国王本人,也不是王子或者重要的大臣,而是一个官职不高的内侍官,其人其貌不扬,汉话也不流畅。

    众人落座后,士兵为汉使一行端来一盘盘肉,众人打开盖子,见盘中所装竟是生牛肉。内侍官道:“听闻大汉烹饪之技冠绝天下,我于阗乃荒僻蛮夷之国,粗鄙陋习之乡,平日皆以生肉为食,不知道诸位能否习惯。”

    众人不知是刁难,纷纷抱怨:“这如何吃得,快端去煮熟了。”

    内侍官笑道:“天不打雷,后厨无火。”

    众人见肉上带有血丝,无一人吃得下去,连班超也眉头紧锁。内侍官又命人上酒,酒倒在杯中,无味,竟是白水,众人方知此人在戏弄自己。

    班超愤然离去,沈祥掀翻了桌子,独内侍官暗笑,回望盘中的冷肉,孤芳自赏,敬佩自己的才华。

    除进城第一日,于阗王接见了汉使一行,此后数日再也没有接见。班超知于阗王有意怠慢,也不再见于阗王。

    于阗王城甚大,班超时常携军士在王城及周边骑马,所到之处,城郭整齐,国民安居,百业兴旺,比洛阳虽有不足,但也是繁华热闹之处。及时日久了,常见城中有斗殴之乱象,更有甚者,有官兵强抢民女之事发生。

    于阗产好铁,能打制精良兵器。一日,班超在铁匠铺看铁匠打铁,一位瘦弱的老者面带老泪跑到班超面前:“汉使,汉使,救我女儿。”班超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一位老人跪倒在自己的脚下,扶起老人,说:“老人家,你有何事?”

    老人说:“汉使,我女儿被宫中的侍卫抢走了,求汉使救我女儿。”

    班超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打铁的说:“此人无名无姓,大家叫他瘦老干。瘦老干

    有个女儿,颇为俊俏,定是被人抢去祭神去了。”

    “岂有此理,这是何人如此猖狂?”

    铁匠铺的铁匠道:“汉使大人,这是巫师派人干的。”

    班超气道:“哪里来的巫师?”

    铁匠道:“于阗国近年来了一位巫师,自称是天神的儿子,可知过去,可断未来,口能吐火,袖能藏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国王对巫师十分信服,凡大小事务,尽决于巫师。巫师说,自己的神力是父神赐给他的,为孝敬父神,每月须进奉一位童女。鄯善王规定,满十五岁未嫁之女,巫师可尽挑选之。为此,城中百姓争相嫁女,没有嫁出去的,难免落于巫师之手。”

    班超怒道:“可恶的巫师,装神弄鬼,残害百姓。”

    铁匠道:“可不是嘛,匈奴人好女人,可是匈奴人要去的女人,不喜欢的就送回来的,那巫师从未放还一人。十余年了,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姑娘。”

    “怎无人反抗?”

    “反抗了,但谁敌得过王宫?”

    “老人家你快起来,随我去救你女儿。”

    铁匠喊道:“可使不得,那巫师有金刚不坏之身,杀不死。”

    班超不相信杀不死巫师。三十六名士兵列成三队,沈祥、饶锦文、薛五各领一队,三队汉军在老人的带领下,拦住军士。这几名卫士拖拽着一名女孩,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手脚淤青,面带梨花雨,正在无力的挣扎。

    “站住,放下手中的女孩?”班超喊道。

    几名军士认得汉军,为首的卫士上前一步,说:“汉使大人,这是巫师要的女孩,我们也是奉了国王的命令。”

    “无论是谁的命令都不行,强抢民女乃无道之政,欺压百姓,天理不容。”

    “汉使大人,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我们不将这个女孩交给巫师,我们的命也没了。”

    “将这个女孩交给巫师,你的命现在就没了。”班超说完,汉军三队人马即刻将几名士兵围了起来,枪头对准军士,口中喊着哈,呐喊整齐划一,极具威严。

    班超说:“把女孩放了。”几名卫士迫不得已,放了女孩,离开了。

    老人家携女儿跪在地上叩谢班超,围观的百姓纷纷欢呼,都说汉使来了,以后再也不用将女儿交给巫师了。

    回到军帐,班超气尤未消,沈祥道:“仲升,今日你在于阗军民面前替百姓出了口气,但是只怕要得罪一个人?”

    薛五问:“谁?”

    饶锦文道:“还有谁,自然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巫师。”

    薛五道:“不过是一个

    江湖骗子,洛阳城里满大街都是。”

    沈祥哈哈一笑:“没有想到我们的薛五大人也练就了一双火眼,不过就今日之事,我觉得不是一件坏事,咱们虽得罪了巫师,但却得了人心。”

    饶锦文道:“不错,于阗城看上去好,实际问题很多。皇帝每派钦臣大臣到地方郡县检查,地方郡县无不临阵以待。初时一两天,城中看上去街道整洁,百姓富足,邻里亲睦,但是日子久了,问题就暴露了。所以纸包不住火,该烧的还是会烧起来。以前于阗的百姓还会提防咱们,今后就不会了。”

    几人正说着,军士报告,说帐外来了许多人,说要见汉使大人,求汉使做主。几人不免震惊,来到帐外,只见帐外围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班超等人出来,纷纷跪在地上,班超等人将众人扶起。领头的是铁匠铺的铁匠和瘦老干,铁匠道:“这些人都是于阗国的百姓,刚才见汉使救了瘦老干,来求汉使大人为他们做主的。因我与瘦老干认识汉使大人,大家请我们带个头,望汉使大人莫怪。”

    班超道:“于阗的父老们,快快请起,今日你们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铁匠一一介绍,说:“这是长鼻干,他老婆去年被匈奴人掳了去,至今没有送回。那位是大山婶,一家兄弟五个,全部被大王子征去当兵,而今全部死了。大山婶的儿子今年满十五,大王子又要征去当兵,大山婶请求不要去当兵。这位是花妹,下个月就要送与巫师祭神。后面跪着的三兄弟是牧马的,常年以牧马为生,但所养的马被大王子尽数征去,没有给付一两银子,现在欠着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班超命沈祥将众人所说一一记录,天将黑了,仍未记完。

    夜深人静,班超躺在帐中,久久不能入睡。忽地,他见到帐外闪过一个人影,似在探听帐内动静。班超连忙起身,掀开帘子,追了出去。那人影走的极快,眼见跟丢,人影一晃,班超又跟了上去。片刻后,班超来到一处土房,房外一片漆黑,但院门大开,房内烛火晃动。班超犹豫良久,将要准备回帐,院内走出一人,提着灯笼,说:“贵客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去?”

    班超这才明白,是有人有意将其引到此处,道:“深夜冒昧,打扰了。”

    那人将班超迎入内院的堂屋,屋内灯火大亮,只见房内站着五人,竟有两人十分眼熟,细想之下,正是在八方客栈相救的那对男女。

    见班超进来,五人单膝跪在地上,男子说:“班大人救命之恩,忠有礼了。”

    班超连忙将几人扶起,说:“举手之劳,快快请起。

    ”几人起身之后,班超问:“敢问公子,你怎会在此处,公子莫不是于阗人?”

    男子道:“恩公,我不是于阗人,而是疏勒人,流亡至此。”

    班超疑惑道:“公子详细说来?”

    男子道:“我们以前不知道恩公是何人,不敢与恩公走的太近,今见恩公所为,知恩公乃天上的太阳,能解我们西域人苦难,故而邀恩公到小院一坐。我乃于阗的公子忠,五年前,龟兹人打败疏勒,占领了疏勒,杀死了我的伯父疏勒王。我和小妹笛玉逃出疏勒城,自此常年受到追杀,那日在八方客栈,幸得恩公相救,我和小妹才逃得敌手。”

    忠言罢,一旁的女子起身说道:“笛玉见过恩公,在鄯善国时,笛玉多有冒犯。”

    笛玉说的是在鄯善国深夜闯入班超军帐,叙说匈奴使节入城的事。班超起身还礼,说:“哪里,公主若不是及时送来消息,我还不知道此事,是公主救了我们。”众人哈哈大笑,公主也笑着说:“如此说来,我们算是扯平了,互不相欠。”

    忠向班超介绍另外三人:“这位勇猛的疏勒男儿是黎弇,这位身材高大的勇士是潘辰,身边的这位是高冒。黎弇是先王的侍卫,对王室忠心耿耿,一直追随我兄妹二人,潘辰是疏勒的第一勇士,勇猛无敌,高冒是疏勒的丞相,曾在大汉游历八年,精通汉文化,我和小妹的汉语就是高大人教的。”

    班超向三人施礼,他见三人个个气宇非凡,知道这三人都是忠的臂膀。三人随后向班超还礼。班超问:“适才殿下说龟兹人攻破了疏勒,据我所知,龟兹与疏勒国力相当,何以如此强悍?”

    忠道:“自大汉历经动乱,西域被匈奴逐一征伐。现任龟兹王建是匈奴人所立,故而龟兹王嚣张跋扈。在建的统治下,龟兹日渐强盛,继而雄霸北道,国力可比南道早年的莎车。五年前,龟兹一举攻破疏勒,伯父疏勒王自刎于城楼,我兄妹逃出王城。龟兹王建仿效匈奴,立自己弟弟兜题为疏勒王。自此,疏勒人过着国破家亡的生活。”

    班超叹道:“原来如此。”

    忠道:“听闻恩公奉大汉皇帝之命,以军司马之职出使西域诸国,重建西域都护府,不知道可有此事?”

    班超道:“确有此事。”

    忠起身向班超施了一礼,道:“如此,忠便要向恩公施礼,替疏勒的百姓拜谢恩公。”

    班超问:“这是何缘故?”

    忠道:“国破家亡,疏勒被龟兹攻占,恩公既然是大汉的使节,便有再造西域都护的重任,势必要赶走兜题,重建疏勒王城。”

    班超道:“

    公子复国之志,令班超钦佩,只是我陷于于阗,日夜不得国王召见,不知何时能从于阗脱身。”

    黎弇道:“那于阗有三害,汉使不妨从于阗抽身出来,待平定了疏勒,公子派兵助你平了于阗。”

    班超不置可否,问:“将军说于阗有三害,不知有哪三害?”

    黎弇看了看忠,笑道:“所谓三害便是巫师、匈奴、大王子,巫师常年借祭祀之名,从民间掳走民女,奸淫之后,沉入无底洞,多年来,残害了无数的少女;匈奴使节是匈奴单于派来监国的,人不多,但拖家带口,也有数十人众。当年列查袭击右贤王部,事后优留单于曾陈兵于阗王城,于阗王迫于无奈,投降匈奴,匈奴自此派了使节,对于阗监国。匈奴人是于阗人太上皇,欺压于阗百姓,除强抢民女,还好修筑宫殿,征民夫,肆意殴打百姓;于阗大王子列查好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爱征壮丁和马,作战时,不体恤士兵,士兵饥寒交迫,又摄于严刑峻法,不敢不为之。这三人便是于阗的三害,有三害在,平定于阗,任重道远。”

    笛玉道:“恩公可知,于阗国中,现在最害怕又最记恨你的是谁?”

    班超思忖,道:“应是大王子,我曾在鄯善打败大王子的大军。”

    笛玉道:“大王子确实害怕又记恨大王子,但并不是最恨你的。想当初大王子列查败于你,你未曾斩尽杀绝,而是放了他一条归路,大王子和于阗王都铭记在心。”

    班超奇道:“那是何人?我在于阗没有仇家。”

    笛玉笑道:“自然另有其人,那就是在于阗监国的匈奴人。”班超恍然,笛玉道:“你在鄯善杀尽匈奴使节两百人,而在于阗监国的匈奴人老少合计不过数十人众,匈奴人如坐针毡,自然对你又恨又怕。听闻你入城之日,监国的匈奴人扎合便向巫师行了重贿,请于阗王将你们捕入狱中,下毒杀了,因于阗王摇摆不定,恩公才没有死于非命。”

    班超道:“如此说来,于阗王倒还是善人。”众人哈哈大笑。

    笛玉道:“恩公远道而来,一行只三十七人,兵少将寡,万事小心谨慎。需要之处,请恩公言语,笛玉在所不辞。至于复国一事,还要从长计议,恩公暂且不必放在心上。”

    班超听笛玉说的言辞恳切,心说这公主倒比公子忠会说话,他道:“复国一事,班某记在心头,待于阗之事了罢,我等必随公主公子入疏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