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若鸣
字体: 16 + -

奈何

    玉面捕头手摁在刀柄的瞬间,好似有磅礴之气由刀鞘中冲天而出,震得凉亭内的紫藤剧烈颤动,连带着两边的枇杷树摇晃不已。



    



    女掌柜不再是先前嬉笑的姿态,两手将长鞭扯直作盾,俨然是认真对敌的架势。



    



    诸葛烟再俯身,刀鞘中竟爆出刺耳的巨响。



    



    便是在隔得老远的柴房内的凤眼女剑客,都不得不捂住双耳,以抵御这穿耳魔音。庭院外的众人便更是不堪了,胖大厨和雷震子身形摇晃,差点便摔倒在地。倒是那糟老头“哦吼”一声,也跟着摇晃起来。



    



    掌柜的只是横鞭,竟是半步不退!



    



    便是这时,一个身影从后街跌跌撞撞地冲入院中,高呼道:“且慢!且慢!诸葛前辈,刀下留人!判司大人有令!”



    



    话音响起之时,诸葛烟的长刀已然挥出,肉眼可见玉面捕头身前被劈开一道净地,满地尘埃分朝两侧飞去,随即一道青光从中激射而出,好似一条凶恶的青蛇,蓄势出击,必将一招致命!



    



    只是这一次,刀出必见血的青蛇咬并未得手,只听闻轰隆巨响,后院的泥地石砖被劈开一道数尺长、半尺深的裂缝,连带着厨房,都摇曳颤动起来。



    



    原来是玉面捕头在出刀的一刻,扭转了方向。



    



    诸葛烟冷眼对掌柜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前来报事之人,正是客栈众人的熟人,民壮钟兴邦。



    



    钟兴邦歉意地冲众人点了下头,随即小跑到诸葛烟身边,靠着耳朵小声说了几句。



    



    短短几息内,玉面捕头的神态变化数次,阴晴不定。



    



    最后,这名出手便能得手的江南道名捕咬了咬牙,摆手指挥众手下离去。



    



    众捕快虽是被揍得极惨,却没有人被伤及根本,哀嚎着相互搀扶,结果讨来捕头诸葛烟的一顿呵斥。



    



    钟兴邦辅助同僚的间隙,还跑到掌柜的面前致了几声歉,然后便和众捕快相继离去。临去前,玉面捕头当着众人的面,一刀割去了自己的扇圈胡须。



    



    掌柜的只是冷笑,高声喊了句,官爷,过两天记得送点银子来,修整庭院的花费可不是个小数目!胖大厨和雷震子才从先前青蛇咬的尖鸣声中回过神来,倒是那糟老头蹲下来看那深深的沟壑,啧啧称奇。



    



    柴房内,全程观战的凤眼女侠已经掩饰不住写在脸上的震惊,翻江倒海的心事,已让她全然忘记青蛇咬的尖鸣所带来的冲击。



    



    外行看的热闹,大概只是觉得玉面捕头这一击气势惊人,杀伤力极强。



    



    她却知道,诸葛烟这一击,堪称恐怖。从蓄势运气到倾力一击的挥出,一气呵成,毫无半点阻碍。须知修炼之人,全身千百气窍,经脉杂乱,想要将内力运用自如,谈何容易。多少江湖武夫对决之时,分明洞悉对方破绽,想要以绝招制敌,却因运气不够自如,出招慢了片刻,到头来害了自己的性命。



    



    可玉面捕头这一刀使得行云流水,根本不给对方反击制敌的机会,站在对面的掌柜的根本躲不得,只能硬抗。



    



    最令凤眼女侠震惊的却不是玉面捕头这一刀,而是女掌柜在心知无处可躲的情况下,慷慨迎敌的阵势丝毫不乱,更像是在迎接挑战,似乎无论对方能劈来多强的斩击,她都能还以颜色。



    



    还有垂髫小儿现学现卖的惊人眼力,再加上不知深浅的怪老头。这虎门客栈,到底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凤眼女剑客看向沈小二,后者也只是苦笑,倒不如说是沈小二自己都吓到了,他知道母老虎的本事不小,不然虎门客栈这么个鱼龙混杂之地也不可能在京杭城立足这么久。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母老虎的功夫,竟是高深至此!以后可千千万万不能招惹老板娘了!



    



    沈辰逸自顾叨叨着,没有发现凤眼女剑客复杂的目光。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玉面捕头使出青蛇咬的时候,就连女剑客都不住捂住了耳朵。



    



    他却没有。



    



    这虎门客栈,果然不简单!



    



    柴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垂髫小儿脑袋探进来,当下的尖声,丝毫不比诸葛烟的青蛇咬逊色。



    



    “果然在这!哇,好你个登徒子沈小二,怎这生恶心?光天化日之下,竟将客人带到柴房行龌龊之事,你可记得你昨日还在这里拉肚子拉得满地血?”



    



    沈辰逸脸都绿了,便是连凤眼女剑客的表情都僵住了。



    



    雷震子只是幸灾乐祸,胖大厨看清凤眼女子的容貌,再看看沈小二,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糟老头喝了一口酒之后就呵呵笑个不停,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又想着装神弄鬼了。



    



    掌柜的徐徐走来,打了个呵欠,瞄了她一眼:“六峰山来的是吧?”



    



    被一眼瞧出根底的女剑客微微一愣,随即上前作揖道:“卢筱,见过前辈!”



    



    女掌柜轻点头:“咱家和你们那的几个老头还算有点交情,今日之事,算是咱家虎头客栈还你们六峰山的一个人情。咱且不去过问你先前所做的糊涂事,但也不是说你今后就可以呆在客栈内高枕无忧。”



    



    “今日过后,咱家只当你是客栈里的普通客人,收了你的钱,自是有容得下你的住所,在你伤愈之前护得你周全,但前提却是在咱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有便是,威胁到客栈存亡的情况,咱家也不会出手。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咱家只能希望你自求多福!”



    



    卢筱再次拱手抱拳,大恩不言谢。



    



    她不清楚六峰山和虎门客栈的事,却知六峰山早在十年前便每况日下,如今已经落得名存实亡的凄惨下场。女掌柜在这时雪中送炭,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可不是她三言两语的道谢能敷衍过去的,唯有日后再图回报。



    



    女掌柜对此颇为满意,目光突然落在一直不吭声,企图蒙混过关的沈辰逸身上。



    



    “若不是老娘拳头硬,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女掌柜笑眯眯道。



    



    沈小二苦笑道:“掌柜的,我错了。”



    



    女掌柜挑眉:“哦?”



    



    沈小二狠心道:“掌柜的!我这两个月,不领薪水了,成吗?”



    



    掌柜的微微颔首,仍是盯着店小二不放。



    



    年轻店小二当即绑紧头巾:“好嘞!掌柜的您稍等,我这就给你弄点吃食去!”



    



    女掌柜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咧道:“先给客人煎药去!怎么当的差,还想不想在客栈混了?”



    



    沈小二赶紧抱着药包冲向厨房,身后又飘来女掌柜的声音。



    



    “完了就去找些泥匠回来,钱你先垫着!”



    



    年轻店小二死的心都有了。



    



    ——



    



    刺史府



    



    昨夜的风波似乎未能给这座府邸留下太多阴影,倒不如说,这场震惊京杭城上下的刺杀,其实并未激起当事人的涟漪。



    



    府邸内,歌舞升平。



    



    金碧堂皇的府邸内是眼花缭乱的奢侈品,前朝诸侯珍藏的茶具、南疆之地跨过千里运来的楠木制成的座椅、出自西域大师之手的油画屏风,放在别处的任何一座府邸,毫无疑问都可以作为镇宅之宝,但在这座富可敌国的府邸内,倒显得不值一提。



    



    落在这一任主人手中,更是暴殄天物。



    



    前朝书法大师的真迹被酒水浸染,价值不菲的山河图更是被当做桌布,女子脱落的衣裳或是挂在秀丽的屏风之上,或是直接被撕成布条,胡乱散落在地上。几副光溜溜的白暂躯体围在一名黑胖子周边,令人作恶的萎靡之音,绵连不断。



    



    正是京杭城杨刺史在白日歌宴享乐。



    



    室内的仆人们皆是战战栗栗,既不敢抬头去看,又怕伺候得不及时,被那性情残忍的杨刺史给丢入兽笼中——刺史大人回府不过数日,府邸的下人就换了一半。因为杨荣不悦的时候会杀人,开心之时,也会安排人兽厮杀助兴。府邸上下,人人自危。



    



    府邸内的萎靡之音突然停息,正陶醉其中的杨荣震怒不已,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就要唤人来砍杀这群不长眼睛的狗奴才,起身却看见衣冠楚楚的读书人站在殿内,眼花缭乱的满园春色灭不了他如炬目光。



    



    君子坐怀不乱。



    



    从不与他人好脸色的杨荣赔笑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被杨荣唤作大哥的年轻君子,正是杨家长子,杨华。



    



    杨华拂袖示意下人离去,等见势不妙的下人们一哄而散,他才愤愤道:“本不该如此!”



    



    杨荣甚至没有穿衣,笑道:“大哥,愚弟又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京杭城至今一片安宁,愚弟的治理之道,又有何不妥?若是追究起来,昨夜还有两股歹徒刺杀朝廷命官。大哥你这缴文,是不是写反了?”



    



    黑胖子杨荣在五世家之首杨家的倾力铺路下,年纪轻轻便当上了一州刺史,却对治国安邦之事敷衍塞责,日夜酒池肉林,荒淫度日。幸得杨家在背后运筹帷幄,京杭城尚且算是蒸蒸日上,但是除去京杭城外的杭州之地,却是民不聊生的惨淡之境。



    



    杨华读书万卷,最擅谈经论道。可面对亲生弟弟的诡辩之术,却是毫无办法。



    



    他轻抖衣袖,颤声道:“你可知杨家已犯了众怒,失了民心?历经昨夜之事,为何尚且不知悔改!”



    



    杨胖子冷笑道:“小娃娃羽翼未丰也敢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杨荣只是后悔当初没有直接踏平那六座山峰!”



    



    杨华皱眉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杨胖子拍了下肚皮,轻笑道:“大哥,你就放心吧。竟然那小贼能好运逃到虎头客栈,我自然不会刁难他们。你那老情人,我也不会伤及她半根毫毛!我荣胖子,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倒是大哥你,若是真放不下她,何不直接抢过来?弟弟我没别的本事,单单是这方面,我可是熟练得很,哈哈哈哈哈!”



    



    本该继承家业,却阴差阳错落得“百无一用”的书生道:“好自为之!”



    



    杨华脸色铁青,不愿再与其浪费时间,拂袖而去。



    



    瞧着兄长离去的背影,杨荣不住戏谑地笑了。



    



    熟女少妇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听闻虎头客栈女掌柜性情泼辣,身姿妖娆,不知道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黑胖子念想着,突然有些可惜,这两日的连番风波,实在是扫了兴。不然现在,他该是在神仙楼之上逍遥了。



    



    传闻令西湖花海黯然失色的赵花魁,到底有多惊艳呢?



    



    桀桀笑声响起后没多久,富丽堂皇的府邸内又回荡萎靡之音。



    



    自始至终伫立在门口的武人席地而坐,伸手轻抚着怀中横摆的方天画戟。



    



    先前读书人出来之后,同他作揖求了一件事。



    



    许凤德没有答应。



    



    他其实根本没有了解前因后果,更没有兴趣去了解杨家、哪怕是整个京杭城的事宜。



    



    许凤德只是听从某人的建议,跟在杨荣身边。



    



    因为在他身边,就有数不尽的武夫高手送上门来,昨夜六峰山弟子和银甲小将,便是例子。



    



    江湖侠客为何而来,许凤德不管,黑胖子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也不管。



    



    他只管杀,就够了。



    



    荣华富贵、江湖道义,乃至爱恨情仇,从来未入许凤德眼中。至于“家”、“国”二字,出生西域、自幼举目无亲的他更是毫不在意。



    



    此生只要屠尽所有榜上有名的武夫,最后再与那人来一场畅快淋漓的厮杀,便够了。



    



    最后,许凤德挥戟向日,低空的矮云竟好似被波及,徐徐散去。



    



    天生许凤德,斩尽妖鬼神。



    



    ......



    



    沈小二觉得自己都快忙疯了。



    



    掌柜的说是让自己给卢姑娘煎药,还让他去叫来泥匠。年轻店小二本以为今日应付完这两件事,就差不多完事了,毕竟今日客栈经历了一场风波,大伙都挺累的,掌柜的还亲自上阵和那玉面捕头打了一架,怎么着也都该好好休息。



    



    没想到这掉钱眼里的掌柜的才刚回到客栈里喝了一口茶,便吆喝雷震子找来疯秀才,同他将今日之事说道了一番,只不过主角从掌柜的自己,变成了留宿在客栈内的神秘游侠。



    



    结果那秀才喝了一口酒,将那檀板一合,嘴里滔滔不绝,说那江湖游侠那一拳惊天地泣鬼神,隔空打烂凉亭。玉面捕头也不甘示弱,反手一刀地动山摇,而今后院地上还留着一条深深的沟壑。



    



    几经修饰,客栈内来听书的客人被疯秀才说得身临其境,纷纷目瞪口呆,额间淌汗。这时胖大厨再端上些许小炒辣食,附送些许小酒,掌柜的再高呼一声,好酒赠英雄,客栈内的好汉们便疯了,边听那疯秀才天花乱坠的江湖战事,边吆喝着小二上菜上酒,先前客栈缩所送的吃食,倒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数目。



    



    掌柜的自然是笑眯了眼,倒是苦了店小二,这头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回厨房端菜,又闻见给卢姑娘煎的药都糊了,这头刚安置好两个喝醉了相看两厌,要决一胜负的好汉,回头又见后院里的泥匠说水井里的水拉不上来......最令年轻店小二气急败坏的是,他这头忙得头晕眼花,掌柜的却在柜台笑眯眯地数钱,一想到自己这般忙碌却换不得半颗铜钱,沈小二就想一头栽在墙上。



    



    偏偏欠揍的雷震子和老不死的糟老头还一直在旁边幸灾乐祸,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嘲弄的话语,说什么哎哟喂这小二怎这么俊?咦?这脑袋怎么开花了?或是直接干脆点说,逸哥儿,有痔疮就赶紧去抓药,李家药铺的小孙女可不会害臊!



    



    直到入夜时分才算清净下来,沈小二觉得自己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结果半夜的时候,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



    



    沈小二还以为又出了什么状况,推门出去却看见糟老头和雷震子一老一小在凉亭边,后者在前者的指指点点下,依次摆出各种架势,月色下垂髫小儿的神色凝重,站桩走步一板一眼,颇有今日女掌柜的风范。



    



    糟老头扭头瞧见沈小二,笑眯眯道:“哟!小兄弟!”



    



    沈辰逸对这个怪老头没有半点好感,这糟老头神神道道的,昨天晚上差点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后来听说他是掌柜的旧识,沈小二就稍微宽松了心,既然掌柜的认识,就不可能是什么妖魔鬼怪,更不会害他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店小二。今日接触下来,倒觉得没这么讨厌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遭他捉弄。



    



    沈小二白了他一眼,退回房间想着继续睡觉。结果无论辗转反侧,都没法子安然入睡,沈小二只得黑着脸走出房门,在一老一小各异的目光下搬来梯子,要爬上屋顶乘凉。



    



    然后他爬上屋顶,看到一名女子倚在屋脊上,罗裙印着月色,脸上写着夏末的烦躁。一双凤眼扫过繁华的京杭夜市,最后仰头提起酒壶,白净肩头有点滴清酒滑落。



    



    正是来自六峰山的女剑客,卢筱。



    



    沈辰逸可不觉得自己能对付这尊菩萨,正想着惹不起躲得起,扭头却看到糟老头贼兮兮地搬走了梯子,灰溜溜地跑到一边和雷震子笑成一团,还不忘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咱们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这老头怎么越看越讨厌?



    



    沈小二估摸着屋顶到地面的高度,心里有些犯嘀咕,今晚再这样直接跳下去,可就不一定有昨晚这么好运了。



    



    沈小二还在发着呆,一个酒葫芦突然砸在自己怀里,手忙脚乱的店小二差点摔下屋顶。



    



    扭头一看,卢筱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沈辰逸看着怀中酒壶,有些莫名奇妙:“沈辰逸,他们都叫我沈小二。”



    



    卢筱点点头,脸色僵硬:“在此谢过你这两天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包庇我,还有今日那副药。这酒我请你的,日后有机会,自会报答你和客栈的恩情!”



    



    这莫不是在道谢?



    



    姑娘您这冰冷的表情,说是要杀人我都信呐!



    



    沈辰逸盯着酒葫芦,有些尴尬。



    



    她冷哼一声,凤眼瞥向夜空:“不喝作罢,先前你占了我些许便宜,我们就此两清!”



    



    不愧是六峰山上的仙子,行事雷厉风行,甚至连酒葫芦都没有取回来,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沈小二挠了挠脑袋——不是不领情,他只是纯粹不会喝酒罢了!



    



    正看着卢筱从屋顶飘然落地的背影羡煞不已时,地面窜上一个黑影,竟是一把夺过沈小二怀中的酒葫芦。



    



    “小兄弟!你不喝便给我!”



    



    糟老头当即仰头豪饮,津津有味:“六峰山的美酒,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极品货啊!”



    



    沈小二甚至懒得跟他说话,瘫躺在屋顶上,满眼星空。



    



    糟老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探过脑袋道:“小兄弟,看啥呢?好看吗?”



    



    沈辰逸侧过身,不去理会他。



    



    糟老头又喝了一口酒,京杭城的繁华夜市,落入老人瞳中,就只剩下浑浊一片。



    



    年轻店小二闭目养神,糟老头自顾喝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头的雷震子早就被他娘亲揪着耳朵拉回房去了,至于家住隔壁桂花街的胖大厨早就回去了。整个客栈寂静无声,蟋蟀亦不敢惊扰这静谧的夜,不知何时开始,徐徐风声带来远处神仙楼的曲子,婉转动听。



    



    年轻店小二鼻尖响起微弱呼声,糟老头也变成了醉老头,微眯着眼,怡然自得。



    



    鬼使神差,两人竟同时睁开双瞳。



    



    糟老头嘿嘿笑道:“穆小儿都从他娘亲那得到许可,要跟着我练两手了。沈辰逸,你真的不愿习武?”



    



    小憩醒来的店小二懵懵懂懂,却拒绝得干脆利落:“习武?习个屁,找罪受?”



    



    糟老头捧着酒葫芦,摇头不止:“可惜这身堪称‘泛滥成灾’的天赋了,老天爷赏饭吃,你都不愿张口?”



    



    “什么根骨奇佳,什么成灾天赋?且不说你这老头是不是在骗我,”



    



    沈小二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于我而言,习武有个屁用啊?那些排山倒海的神仙,吃起客栈的米饭,难道会比较香?那些所向无敌的高手,难道就能没有烦恼,躺在屋顶乘凉,就会更加悠哉?”



    



    糟老头顿时语塞,他伸出五指对月,竟是自嘲一笑。



    



    当然不是,否则,他也不至于夜夜醉生梦死了。



    



    沈辰逸懒得再废话,少年儿郎仰望月空。



    



    江湖热闹,便由他们闹腾去吧,什么三大高手也好八方大侠也罢,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雷震子愿意习武,便随他吧,看起来就不是个能安稳谋生的人,反正也轮不到沈小二来管他。



    



    这辈子,就老老实实的当个店小二,攒够银子后,托媒人讨个心善媳妇,只要不丑就行。然后生个娃娃,男娃最好,老沈家就有个传后的。女娃也行,他会好好护着她长大,只可惜后面都要嫁人。



    



    如果还有些闲钱,就挨两句骂,去神仙楼看一看她,就是远远地瞧上这么一眼,就够了。



    



    要武功做什么?



    



    要武功,能做什么?



    



    最后,沈小二困倦睡去。



    



    夜空的几朵乌云,便像他眼皮垂落般,将明月徐徐笼罩。



    



    天生沈辰逸,散尽江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