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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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见少年

    再一次睁开眼,墨非也再一次回到了人间,可眼前的一切真的是人间吗?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墨非艰难的起身,嘴唇干的发紫,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或许那团火不是喉咙里的,而是心里的。昨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梦里不再是那些鬼画符一般的东西,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文字“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故染不可不慎也!”他根本不懂这些文字所代表的含义,可这些文字和符号却像拓印在他脑海中一般,想忘都忘不掉。

    墨非抬手扶额,轻轻揉捏着太阳穴,让自己暂时不去想梦里的那些东西,随后缓缓起身去镇子里翻找一些吃食。

    他在钱掌柜家的地窖里找到了几坛酒,还有半张馕饼,那酒是钱掌柜的的姑娘出生时特意放在地窖里的,说是等姑娘出嫁时当做嫁妆,还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女儿红”。

    墨非没喝过酒,却见过不少醉汉,往常他厌烦极了那些饮酒闹事,放浪形骸的醉汉,可现在,他突然也想变成那个样子,他撕去了坛子上的泥封,提起坛子,仰头便灌。许是放久了的缘故,酒入愁肠并不如何辛辣,少年的两颊很快出现了两抹淡淡的红晕,一坛酒很快就见底了,大多都灌在了少年的衣衫上,他走向镇子口,老头子的眼睛还没合上,还是望着那座山脚下的茅屋,他背起老头子,踉踉跄跄的朝茅屋走去……

    就这样跌跌撞撞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茅屋前,少年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景象,眼中似有天火燎原,又仿佛波澜不惊,他将老头子轻轻放下,然后转身去把茅屋给拆了,他收集了木头和茅草搭了一只床,他抱起老头子的身体放了上去,每一个动作都很慢,仿佛是在告别,将老头子放好,他抽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了两口,火折子变得明亮起来,他把火折子扔到了茅草上,很快便有无数的火苗乱窜,转眼间就形成了一大片火光,火里面是老头子,火外面是墨非,两个人近在咫尺,却是两个世界。

    墨非静静的看着火光中的老头子,看着那破旧的麻布衣衫一点点变成飞灰,脸上看不出痛苦,只有麻木。他嘴里念叨着:“你养了我十三年,我整天老头子老头子的喊你你也不恼,我知道你想听我喊声爷爷,现在我喊你,你也没办法答应了,你说的对,活着的时候对于想看的人就多看几眼,真的指不定哪天就真的看不到了……老头子,告诉你个秘密,我五岁开始就做梦,每天都梦,梦里总会出现很多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我看不懂,可我也忘不掉,我有一种直觉,我和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等我把镇子上的人都埋了就去找你说的那什么丹水墨家。”

    三天后,墨非把镇子上的人都埋了,他还多挖了一个坑,里面埋的是他自己……

    ……

    ……

    赵国晋阳城边的一间破庙中,有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锅中的母鸡,嘴里念念有词“母鸡母鸡你快点熟……”这少年正是墨非。

    突然破庙前出现了一个衣衫华贵却面黄肌瘦的少年,少年腰间悬着一枚玉佩,看起来刚刚束发的年纪,也双眼放光的盯着锅里的母鸡。

    墨非抬头看去,刚好与少年的目光相接,少年赶紧低头,却又忍不住瞟向锅里的母鸡,腹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墨非开口道:“过来一起吃吧。”那少年抬脚向前,却又很快缩了回去,低头不语。墨非没好气道:“叫你过来吃就吃,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少年这才走到锅边,半天开口道:“没有筷子怎么吃?”

    “没筷子你不还有手吗?”

    “君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赤膊进食,与禽兽何异?”

    墨非懒得理睬那少年,嘟囔了一句:“你不吃我吃。”便伸手扯下来了一只鸡腿,狼吞虎咽起来。那少年见墨非吃相凶狠,生怕下手晚了便只能喝汤了。一跺脚,将宽大的袖子随意一卷,也伸手扯下一只鸡腿,大口吃了起来。

    没过几个呼吸,一整只母鸡便进了二人的腹中。墨非拍着肚子,好奇问道:“看你的打扮也不像是穷苦人家,为何吃相那般难堪?”少年刚刚因为饱餐一顿的一脸满足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萎靡。半晌才开口:“我是秦国质子,七岁便来到赵国,就住在城内的质子府,奈何去年父王打仗又输了,赵国自然无须太过在意我区区一个质子的死活,府中的下人不知得了朝中哪位大人物的隐晦的授意,近半年来我这个质子竟是半个铜板都没有,看着衣衫华贵,却是一个月没有见过肉糜了……本想到城边抓只兔子,谁知道这兔子跟成精了一般,夫子教的箭术一点用处都没有……”

    墨非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铜钱,毫不在意的抛向那位秦国质子,嘴里说了一句:“你们这些王室子弟过得也不快活,拿去吧,这是小爷我的全部身家了……”

    刚说完那枚铜钱便恰好落到了那少年的手心。接着墨非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质子兄,你说,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呢?”那少年正看着手心里的铜钱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到这么一句话便下意识的回答道:“一个国家把其他国家都灭了不就好了。”说完可能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轻佻,随即又正色补充道:“三百年前天子崩,天下乱,诸侯称霸。天子驾崩之初那一百年,诸侯们大多用兵只是为了威慑天下,打仗很多,死人很少,现如今这百年以来,诸侯兼并,打仗不多,死人却太多,如今天下,齐楚燕秦韩赵魏七国皆有称霸之心,蔡陈郑宋一些小国根本就没有立锥之地。试问那七国国君,哪个不想做天下共主,只能不停的打,打的头破血流,所以打仗这种事,不全部死光是停不下来的……”

    “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怎么晓得这么多天下大势?”墨非疑问道。

    “夫子教的……”

    “全是夫子教的?”

    “不全是。”

    “哪句不是?”

    “一开始那句”

    “…………”

    言语间那枚铜钱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见墨非无话可说,那位秦国质子起身告辞,还不待他走出破庙,就听到墨非的声音“质子兄,他日相逢,如何称呼?”

    庙外传来淡淡的的回应:

    “我叫……嬴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