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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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五十五章

景宜镇的温度冷得要刺进骨髓里。

这是莫小念第一次来到这个闭塞的小镇,眼前是高高矮矮的居民房,屋瓦砖墙都是旧时村庄的落后模样。来往的人的脸被雪后的风刮得通红,他们的衣着都是简单而规矩的一色棉布。这个一直没有什么外来人打扰到落后小镇,几十年来一直是缓慢而正规地在自己的轨道上平铺直叙地运作着。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即使落后,也是一派祥和。

曾经父母提过她是在一个大雪的日子,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第一次进入他们的视线的。但是她从来不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小镇,因为她不曾来过,也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来这里。

手中写着地址的纸条已经被手汗浸湿,即使积雪还很深,温度还在冰点,莫小念还是可以感觉到有层层的冷汗在透过衣料散发着不同于寻常的热气。

莫小念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这间因为时间的冲刷,外观掉落了近乎一大半墙漆的平房在两旁看起来翻新过的房子的对比下犹显得破败不堪。莫小念稳定了一下自己刚急促不已的呼吸,手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碰了碰了那冰冷的木门,发出了意想之外的巨大声响。莫小念刚缓和的呼吸再一次粗重起来,面前的白气将她的视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时间滴答滴答在走。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静止,周遭所有的纷杂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莫小念可以清晰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对面的门依旧没有动静。她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所谓的母亲早就不在这里了。

莫小念轻笑了一声,拉紧了衣领,转身,只是走开了那短短的几米。身后突然传来木质门粗重的“吱呀”声。莫小念怔怔地停住了脚步,她的背脊僵直,越来越急的呼吸在空气里制造出了密集的白气。莫小念的脚尖正艰难地转动方向,她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憔悴但是足够清晰的呼喊,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声。

“小念。”

这声呼唤融进了景宜镇排排的小道里,一阵狂烈的风带着干燥的雪花由远及近地扑来,莫小念使劲地睁着眼睛想要保持绝对的镇定,眼睛里掉进了几粒雪瞬间化成了水。但是心跳慌乱的节奏还是不能够欺骗自己,她转过身。

一年前的纷纷扰扰重新在空气里点映起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祁雪?

莫小念和祁雪对面对坐着,她们彼此沉默着。这间平房的里屋更加破旧不堪,家徒四壁,没有半点的家具,更别说装饰了。一张触目惊心的黑白遗照挂在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的灰墙上。莫小念认得出来,那是她名义上的生父。虽然她只在医院里见过他一次,而且是闭着双眼,可是他的样貌还是能够与这张照片对应上。莫小念眼睛不时地瞟向那张照片,这照片上的人似乎若有若无地一直审视着自己,莫小念心生恐惧,带着负罪感慌张地躲开了那张照片上的人像的注视。

莫小念将视线转向对面的祁雪,一年不见,她清瘦了很多,面容憔悴不堪,已经失去了她曾经被众人追捧的美丽容颜。

“祁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那天的电话是怎么回事?”莫小念并不想与祁雪有过多的周旋,她只想要搞清楚祁雪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来龙去脉。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祁雪嫣然一笑,“这是我的家啊。”

莫小念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祁雪从容淡定的神情。只是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的荒唐,祁雪说这是她的家,那么就是说她是这里的一份子,那么也就是说……很多种可能在短暂的沉默中都被抽丝剥茧地剖析出来。突然,莫小念顿悟了,她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在这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不停地来回播放。突然,莫小念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她盛气凌人地站了起来,逼近祁雪的脸。

“祁雪,你够了!你将我原来的家弄得家破人亡以后是不是又想要把我生父生母的家弄毁!”莫小念愤怒地指着祁雪,她的眼睛里充斥着血红的火光,咄咄逼人道,“告诉你,不用大费周章了!这里没有我任何的回忆和感情,你随便怎么抢都可以,我不在乎!祁雪,你就是想要把我彻底得粉碎不是吗?告诉你,你这样做根本不能够毁了我!”

“你说够了吗?”祁雪的语调依然是冷冷的,她待莫小念的怒气散去了一些,继续说道,“你说够了那么就换我说吧。莫小念,你觉得以我的经济能力会选择这样一间破败的旧房子吗?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对你的生父生母是毫无感情的吗?莫小念,你不要自作聪明了,我没有这么丧尽天良。”祁雪的脸在光线里柔和得仿佛失去了皮肤该有的肌理,她的精明还是没有同她的美貌一样消失。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心脏的起伏迫近了喉口,离那真相只剩几米,莫小念却慌得再也不敢迈进一步。

“莫小念,我告诉你。”祁雪的视线移至墙壁上的那一张黑白的遗像,她的手艰难地举了起来,掠过莫小念的头顶,指向了照片里那个一直重复着一个表情的男人。

她说:“她是我父亲。”

祖先创作了很多的成语。有一个成语我们不常用,因为它的分量太重,因为它的寓意很深,因为它能够彻底改变或者摧毁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生活。可是,它又言简意赅,概括了命运的轮回中荒谬而离奇的成分。

它是“命运弄人”。

莫逸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醒来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这三天,让他拥有了难得的好睡眠,所以一旦醒来就让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手和脚都被打上了石膏,头上被包了厚厚的纱布,身上只要一动弹就会牵扯出所有伤口的痛意。莫逸只好安静地躺着,只是思绪一空下来就会涌进无数的景象,而所有的景象里面都只有一个人影--莫小念。莫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企图让自己睡过去,可是三天三夜的昏睡使得自己清醒无比。

病房的门被推开,莫逸警觉地睁开眼睛。那女子粲然一笑,将手上的粥端到了莫逸的眼前,放下盖子,食物的馨香带着新鲜的热气立即进入了莫逸的鼻子。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那女子依旧笑吟吟的,她舀了一小勺的粥,吹了吹气,将勺子移向莫逸的嘴边。莫逸有些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女子迟迟未将勺子移开。莫逸耐不住饥饿的侵袭,接受了这食物的恩赐。

“呃,昨天是你救我的?”喝完了粥,明显有了力气,莫逸开口问对面正在看书的女子。

“嗯。”轻飘飘的回答,看都没有看莫逸。

“谢谢你。”莫逸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气氛令他尴尬不已。

“嗯。”依然轻飘飘的。

莫逸不知如何接话,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景致。杉城下了许久的雪以后终于放晴,肆无忌惮的阳光从屋外延续到了室内。

小念,你会在哪里呢?莫逸眼眸低垂,还是陷进了那个深深的思念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