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里十八号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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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廿八章:妯娌大战还是婆媳大战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谁输谁赢

霍正的住址、她男人在辣斐德路的书店,韩团长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才敢放他俩回去。

怎样才能摆脱韩团长?郑二白想出个主意——怀孕!

如果霍正怀了孕(当然是秦克的),韩团长还会要她吗?还敢要她吗!肯定避之不及。不过人家可不傻,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就怀上了,韩团长能不生疑吗?所以,这件事不能从本人嘴里说出来,最好从医生嘴里说出来,才可信。

约定的日子到了,牛副官开着挎斗摩托,又来外滩里接霍正,被毛跑跑告知:林太太病了,在马路对面的诊所里看病呢。

什么“林太太”!他俩还没离婚吗?

牛副官气呼呼地走进郑氏诊所,迎面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只见地上一滩呕吐物,关壹红正在清扫。霍正脸色苍白,无力的倚靠着秦克。秦克看见他进来就说:“牛副官,我太太病了。”

“唷,早不病晚不病啊!”牛副官调侃道。

一旁正在给霍正搭脉的郑二白朝他“嘘!”了一声,全神贯注继续把脉,过了片刻,他对秦克拱了拱手,说:“林先生,恭喜,恭喜!林太太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

“真的吗?”秦克满脸惊喜,顾不得旁人在场,对着霍正的脸颊“叭叭”就亲了两口,把初为人父的喜悦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演员出身,看得关壹红浑身不舒服。

牛副官无话可说,只能把霍正带回团部,还有老郑。

“你——确——定——吗?”韩团长瞪着郑二白,一字一顿地问。

“中医把脉象分为27种。一般喜脉是滑脉为主。所谓滑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滚珠。多见于青壮年气血充实。妊娠女子滑脉是气血旺盛养胎之现象……”

老郑摇头晃脑的没等说完,韩团长就把手枪掏了出来,顶住他脑门,一顿咆哮:

“滑脉?你个滑头!你以为我没把你给认出来吗?!

“姓郑的,咱们可是打过两次交道了!每回你出现,老子就倒霉!不是打败仗,就是丢阵地!这回仗不打了,阵地也不用丢了,你叫老子丢女人!他奶奶的,老子枪毙你!”

“咔”的一声,子弹上膛。

其实郑二白进门的时候,就把这位韩团长给认了出来——中原大战时的韩营长、“一二八事变”时的韩连长、“八一三事变”时的韩排长,现在是和平军的团长。可既然来了,总不能见了他掉头就跑,只能硬着头皮上。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人家把自己给认了出来。这可咋办?

“我一介布衣,一生清白,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除了喊,老郑实在没辙。

“韩团长!”霍正大喝一声,她看看屋里,除了他们仨只有牛副官,就把心一横。她声音不大,但字字千钧:

“你把他放了,不关他的事。我没怀孕。”

郑二白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韩团长冷笑一声,“接着说。”

“我不是从地主家逃跑的童养媳,我从苏北抗日根据地来,我是新四军。”

这句话让韩团长和牛副官相顾愕然。郑二白急得直跺脚,现在即使把霍正的嘴给堵上也晚了!

霍正继续道:“恭喜你,韩团长,你可以把我五花大绑的送给日本人,送给七十六号,我祝你前程似锦,加官进爵,我的韩旅长、韩师长!”

韩团长愣了片刻,突地笑起来,“以前抓住共产党新四军,打死也不肯承认。你倒好,没人问你,自己承认。我现在怀疑,你跟这个姓郑的早有一腿!为了救他,你才信口雌黄!是不是?”

“对,对!”老郑使劲点头,“别听她的,她疯了,胡说八道呢,她是想救我!”

霍正二话没说,拿出一块手绢,往额头一系,把眼睛给蒙上,然后把手一伸说:“韩团长,借你的枪用一下。”

韩团长愣了一下,“不敢吗?你把子弹卸了好了。” 霍正说。

韩团长卸了弹夹,把枪交到她手里。就见霍正不慌不忙,“咔嚓咔嚓”几下就把手枪拆卸成一堆零件,在韩团长和牛副官惊异的目光中,三下五除二,又把一堆零件装配起来。

她摘下蒙眼布,把手枪原物奉还,看着韩团长说:“现在信了吧?”

一脸错愕的韩团长下意识地把枪口对准了霍正,“举……举起手来!”没想到霍正朝他手里的枪撇了撇嘴,说:“没子弹哩。”

韩团长尴尬地看看手里这把空枪。

操场上,一排士兵在那面大清黄龙旗下操练,这画面着实有些怪诞。

韩团长抽着烟和牛副官在商议,一个女新四军,哪怕美若天仙,送给你做老婆,你敢要吗?

牛副官摇摇头。

那么绑了,送七十六号、送宪兵队?

韩团长在高桥镇娶这个女人,全团上上下下一千多号谁人不知?若把她送到七十六号、送到宪兵队,去换取荣华富贵,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嘛?!韩团长不被手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才怪!

打定主意,韩团长朝办公室的方向一指,命令牛副官:“把这两尊瘟神给我请走,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们!再也别提起他们!”

郑二白,你这个丧门星,碰见你我就倒霉!

韩团长气咻咻。

霍正脱险,本是好事。却被许老吉批评了一通。就算为了救郑医生,这样做也太冒险了,暴露身份,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难以想象!

秦克让许老吉先冷静下。跟这位韩团长接触下来,他觉得韩跟黄浪才那种死心塌地的铁杆汉奸不是一路人。他投靠汪伪是迫不得已,因为是杂牌军,一直受老蒋的排挤,其实他有一颗爱国心,两次淞沪抗战,他都坚守在最前沿,真刀*地跟鬼子拼命。这种人,应该把他争取过来。

霍正同意秦克的观点。如今他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刻意回避,不想跟我们有瓜葛。他越是躲,我们越要采取主动。物资采购站刚刚恢复,还需要重建地下运输线,把物资运出去。以韩团长的身份,可以帮我们很多忙……

上午诊所里来了一位女病人,是一位山东大嫂,被马凤仙领着,说是来看病,老郑觉得这位山东大嫂的眼神有点怪怪,一直在悄悄打量自己……

离开诊所,山东大嫂对马凤仙开出两个条件:第一条,聘礼不能少了。马凤仙连声说你放心好了,你就一个闺女,将心比心,砸锅卖铁我也要让你满意,实在不行就分期付款!

第二条,过门后,不能跟大房住一块。闺女打小就胆儿小,跟谁都不敢吵架,怕她吃亏。

马凤仙一拍大腿,“咱们想一块去了!”说话间就把人领到了三十七号,那屋还空着,没一件像样的家具,略显破旧。马凤仙比划了半天,这儿要放一件什么家具,那儿要放一件什么家具,俨然是一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说得山东大嫂心花怒放。一个替弟弟拍板,一个为闺女做主,就这么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郑二白走进谢桂枝那间屋,发现窗帘拉着,屋里暗暗的,点着香烛,供着什么。墙上挂着什么东西,用一块布罩着,显得很神秘。

老郑是来问那名女病人(山东大嫂)的事儿,很明显,马凤仙认识那女的,她到底是干嘛的?怎么感觉有点怪怪?

“那是自然的!”马凤仙说,“你看的是病人,人家可是丈母娘看女婿。”

老郑莫名其妙地望着马凤仙。“二白呀,”马凤仙叹了口气,“最近这阵,我是天天晚上做梦,梦见……”

话音未落,老郑就说:“姐,在我面前就别玩这一套了!又哪个死人给你托梦了?别说什么打花筒,打吊瓶我都不玩的……”

马凤仙二话没说,“刷!”把墙上的罩布一把扯下,露出两幅遗像,一男一女。

“梦见我公公婆婆、你的亲爹亲妈!还不跪下?”马凤仙厉声,指了指早就预备好的蒲团。郑二白无奈,“噗通”跪下了。

马凤仙昂着脖子,挺着胸脯,一字一顿、字字千钧地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知道吗?”

老郑点点头。

“掐指算算,你早就过了四十不惑,快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龄了,至今尚无子嗣,你对得起你的亲身父母、对得起郑家的列祖列宗吗?!”

“粉红不是我的孩子吗?”老郑小声反驳。

“废话!她是你亲生的吗?”

郑二白无语。

“娶了姓关的老婆,就忘了郑家的祖宗!姓关的有什么了不起?关字比郑字还少了个耳朵呢!她倒好,连*的孩子都得随她们娘家的姓,蹬鼻子上脸,成何体统?我现在就代郑家的列祖列宗执行家法,好好教训你——你个不孝的、不明事理的、娶了媳妇就忘了祖宗的混账男人!”

马凤仙抄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棍子,棍子粗粗的,看上去很吓人,抡起来呼呼带风。老郑忙闭上眼睛,佝偻着身体,预备挨揍。

忽然,马凤仙把耳朵竖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什么?什么?嗯,嗯……好的!”那样子跟戴了蓝牙耳机似的,有人在跟她通话。

老郑睁眼偷窥,就见马凤仙结束了跟“那边”的通话,又道:“郑二白,就在刚才,你爹妈又捎话过来了,让我别打你,万一打坏了,传宗接代的事就更没指望了!他们让我赶紧安排,给你娶一房小的,赶紧过门、赶紧圆房、赶紧怀上,生个一儿半女!”

“姐,娶小这种事,你就别……”

老郑想说“别瞎操心”,被马凤仙岔断道:“我未雨绸缪,早就帮你物色好了,就是昨天那女的……”

“你说谁?!”老郑吓一跳。

“……她闺女!”马凤仙跟个媒婆似的介绍起来,“山东菏泽人氏,芳龄十八,贤惠温顺,待字闺中。平时在家里就知道锅碗瓢盆、缝缝补补,连个男人的手指头都没碰过,那叫一个水灵,那叫一个含苞待放……”

“姐,这是真的?”老郑难以置信地望着马凤仙。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郑二白急得刚站起来,马凤仙眼睛一瞪,“谁让你站起来的?郑二白,你跪的不是我,是你的亲爹和亲妈,还有郑家的列祖列宗,跪下!”

郑二白膝盖一软,又跪下了。

“所有的事,我都帮你安排好了,连日子都挑好了。你要做的,就是多吃点公鸡蛋,把身子调理好了,预备做那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

老郑皱起眉头,没听明白。马凤仙呵呵一笑,“当然了,你还没那么老,不算‘梨花’。人家大姑娘,可是实实在在的一朵海棠花,含苞待放的。郑二白,你就偷着乐吧!”

见郑二白一脸的呆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马凤仙又道,“我知道,你怕老婆!放心吧,她那头,我去说,准保……”

话音未落,当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闯进来一个人,正是关壹红。刚才马凤仙鬼鬼祟祟把她男人叫走,她就起了疑心,一直站在门外偷听。

“姓马的!”关壹红指着马凤仙怒斥,“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来上海投奔你弟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没安好心!怂恿他娶小的是不是?他敢!我打断他的腿!包括那小老婆的腿!叫他们俩都没腿,一块拄拐杖!还想传宗接代?做梦去吧!”

“唷,嗑瓜子磕出个臭虫来!”马凤仙不慌不忙道,“关大小姐,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吗?你不是名门之后吗?也玩隔门偷听这种把戏?那可是小市民的把戏,有失身份哪!”

这对“妯娌”彼此忍了很久,今天终于撕下面具,图穷匕首见。

吵架声传遍了十八号,家家都听见了,有的出门,有的下楼,纷纷竖起耳朵,不想错过这台好戏。

“你给我滚!”关壹红的手指几乎戳到马凤仙的鼻子尖上,“滚出十八号!滚出外滩里!滚出上海滩!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关小姐,你是眼睛大,视力不佳呀,看看清楚——这间屋是谢小姐的,又不是你的,马太太都没撵我走,你算老几呀?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还当自己是金凤凰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压着话,嗡嗡的听不清楚,只有刺耳的感觉。老郑呆呆地望着墙上的父母遗像,不知该咋办。但凡遇上这种场面,不管是婆媳吵还是妯娌闹,男人大都束手无策。

“马凤仙——”关壹红尖声叫骂,“你个老妖婆、你个扫把星、你个害人精!你来十八号,就是拆散我跟你弟弟的是不是?”

“我不是害人精,我是老郑家的大救星!没有我,老郑家就绝子绝孙啦,你盼着老郑家绝子绝孙是吧?”马凤仙转身冲着门口,对邻居们吆喝起来,“大伙听听,到底谁是扫把星、谁是害人精?”

“马凤仙,你就是个妓院里的老鸨,你这个拉*的!”

“你呢?你就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早晚让人给炖了……”

这话可是揭了伤疤,关壹红大怒:“你再敢骂一句!”

“唷,想跟我动手哪?老娘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耍三青子的见得多了,还怕你个!”马凤仙一边说一边卷袖子,一副准备动手的样子。堵着门看热闹的万太太、陆太太、菜头,还有菜根、毛跑跑和肖嘻嘻等人赶紧涌进来,这拨人劝这个、那拨人拉那个,小小一间屋顿时人满为患。

当晚,关壹红收拾东西,抱着粉红回了娘家——法租界圣母院路那栋房子。

“……欺负我们娘家没人是吧?郑二白,一直拿你当正人君子,原来你跟所有的男人都一样!还一树梨花?我让你变成一截枯枝!”

关叁青的咆哮声足有五十多分贝,传出老远去。

郑二白往娘家打电话,关壹红不接;老郑登门,门铃都按哑了,始终无人开门。想想上回,那还是打官司的时候,老郑上门送花,好歹还有佣人给他开门呢!

愁眉苦脸的郑二白只能找仲自清诉苦。亭子间里,仲自清埋头只顾写毛笔字,还说呢,“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老朽受人之托,要写一副对联,挂在人家的新房里头。我冥思苦想了大半天,总算憋出来了!”

他举起对联,大声念道:“上联是‘三十立业四十娶妻五十又迎第二春’,下联是‘春日桃花秋日海棠春满园关门独赏’。横批是‘此生足矣’。”

“这是给谁写的?”郑二白发愣。

“你呀!”

“我?”

“马大姐托我写的,回头贴在你的新房里!”

见他一脸糊涂,仲自清笑起来:“当然不是这里。新房要是放在这儿,你肯定有心理障碍,何况阁楼里还住着一对小夫妻呢!所以放在三十七号,已经布置好了。大老婆是名门闺秀,小老婆是含苞待放,加上一个为你操碎心的姐姐,三个女人围着你团团转,老郑哪,你又岂止是‘此生足矣’,简直是‘三生有幸’了呢!”

见老郑一副无语的样子,仲自清就劝起来,毕竟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劝人的方式与众不同——

侬晓得大名鼎鼎的海瑞海青天,他娶过几房?告诉侬,三妻二妾!

海瑞的侄女婿叫梁云龙,他写过《海忠介公行状》一书,书里交代得清清楚楚。后人能造长辈的谣吗?

还有,写下千古绝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辛弃疾,人家纳妾更多,光有记载的就有五房之多!

比比人家,你五十岁都不到,娶个小老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喜新厌旧,而是为了传宗接代。谁让她关壹红生不出呢?说句难听的,你这是被逼无奈。

原来讨小老婆还有“被逼”的,长见识了!郑二白心里嘀咕。

“你不娶就是不孝,你想不孝吗?”仲自清问他。

说句实在话,十八岁的大姑娘,对一个快奔五的男人来说要没啥**,那是假话。可郑二白不知怎么的,老想着当年在佘山的天主教堂里,神父问他的那段话:

“……你愿意娶关壹红小姐为妻吗?不管她贫穷还是富有,不管她健康还是疾病。你对上帝发誓,将终生陪伴她,爱她,直到你生命的终结。”

“我愿意!”这句话郑二白说了两遍。

尽管有点审美疲劳,尽管关壹红无论身材还是脾气,都在往弄堂“下只角”女人的方向发展,但老郑依旧爱她。

“你太太是天主教徒,我且问你,你入教了吗?你受过洗礼吗?”

老郑摇摇头,心里说,我还是无神论者呢。

“既然都不是,那你在上帝跟前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上帝是听不到的!”

“可是……”没等老郑再说,毛跑跑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郑医生,不好了!出事了!”

出事的就是三十七号。

那间贴着“囍”字、简单布置过的屋里,除了马桶是新的,其余都是些旧家具,是马凤仙淘换来的,但那对山东来的母女眼里,这里不啻为“五星级宾馆”了,尤其还有一张女孩子梦寐以求的梳妆台。

山东大嫂坐在床沿上,正对她闺女“面授机宜”:

“别担心,娘的眼睛不会看错的,那个姓郑的男人,岁数是稍微大了点,可人实在、厚道,又是当医生的,会照顾人,更要紧的,咱娘儿俩打今儿起就不是难民了,有房子住了。娘也住这儿,除了新婚头几天,我跟那马大姐住一块,免得影响你们。余下的日子娘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话音刚落,一通激烈的砸门声,把娘俩儿吓一跳。

“谁……谁呀?”

“开门!”一个男人的吼声。

关叁青领着一对“暴徒”(家里的男佣人)踹开门冲了进来,疯狂打砸,凡是立着的东西统统叫它躺下,凡是举得起来的东西都要叫它翻个身。山东大嫂搂着闺女,娘俩儿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眼睁睁看着一间新房顷刻之间变成了“洞房”——家什、墙壁,满是洞*。

“住手!”门口一声大喝,郑二白赶来了,怒斥小舅子:“关叁青,你还是人吗?欺负孤儿寡母的!”

关叁青冷笑,“我跟她们无冤无仇,我就是冲你来的——让你结不成婚、娶不了妾!”说着搬起一只刚才没摔坏的凳子,还想摔。老郑冲上去把凳子硬抢下来,指着那两名“暴徒”怒吼:“谁敢再动!老子跟他玩命!”

毛跑跑和仲自清赶来助阵,一个举着拖把,一个提着扫帚。关叁青见好就收,带着两佣人溜之大吉,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郑二白,你要真敢娶她,新婚之夜小心我一把火给这儿给烧了,让你们在火堆里做鸳鸯!”

“你敢!”老郑拔腿欲追,关叁青撒腿就跑。

望着“洞房”,山东大嫂搂着闺女哭开了。

“哎哟喂,我们娘俩儿怎么这么命苦啊……本来以为上海滩有好人,没想到还是坏人比好人多啊……”

老郑默默地蹲下来,收拾遍地狼藉,毛跑跑和仲自清帮着拾掇。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不是简单的夫妻冲突,婆家人和娘家人都卷了进来,眼看事情难以收拾,老天爷却向关壹红张开了双臂……

关壹红把马凤仙约到了德大咖啡馆,两个女人面对面,心平气和。

“马姐,不怕你笑话,在娘家这几天,我是不吃不喝不睡,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通啦——你说得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自己生不出,已经把我男人置于一个‘不孝’的境地了。我要是再拦着他,不许他纳妾,岂不是把他置于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那我可就成千古罪人啦!”

见关壹红服软,马凤仙不由松了口气,绽开笑容,“弟妹,你这么想就对了!”

关壹红又说:“我弟弟去砸了新房,我狠狠骂他了,损失多少我来赔。”

“其实也没啥损失,都是些旧家具,这钱不用你掏!”马凤仙大方地表态。

“那什么时候办婚礼?”

“日子早就挑好了,下礼拜一,宜嫁娶,好日子。”

关壹红点点头,“那喜酒我就不来喝了,让邻居们看见了怪怪的。喝完喜酒,等他们圆了房,第二天我就陪你去。”

马凤仙先“噢”了一声,然后有些纳闷地问:“你陪我去哪儿?”

“警察局啊!”

“去警察局干什么?”马凤仙莫名其妙。

关壹红呵呵一笑,“陪你自首啊。”

马凤仙的脸色唰就变了,腾地站起来,“什么自首!你啥意思?”

“马姐,你不是说你们胡同住着一位曹军长,把你们家房子给占了,你无家可归才来上海投靠二白,真是这样吗?”关壹红逼视她,忽然一拍桌子,杯子里的咖啡都溅了出来。

“你撒谎!你骗了曹军长的钱,东窗事发你跑了,现在你那同伙——冒充考古学家的,他被抓了,把你全供出来了!”

关壹红说的全是实话,这一切全拜谢桂枝所赐。那天上唐公馆打牌,关壹红的心思全在投毒上,对谢桂枝说的话充耳不闻。后来,北平那边真把照片给寄来了,所幸唐司令没在家,谢桂枝拆开信,抽出照片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马凤仙吗?自己在十八号的房子还让她住着呢!谢桂枝就来找关壹红,把照片给她看。关壹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跟马凤仙正你死我活地斗着呢,就算老天爷要帮忙也不带这样的,太**裸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面对呆若木鸡的马凤仙,关壹红侃侃而谈:“人家曹军长委托的可是七十六号。七十六号是南边的‘特产’,我估摸你对它的了解只是点皮毛。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说警察局和七十六号都是地狱,前者只是地狱的第一层,后者就是地狱的第十八层了。我实在不忍心把你交给七十六号,看在你对我男人还不错,算是有恩吧,我就领你去‘第一层’,警察局会把你押解回北平,交给曹军长处置的。”

说到这儿,关壹红感慨起来:“马姐,你千辛万苦,机关算尽,想让老郑家有后,可惜呀,你看不到那一天啦!”

啥也甭说了,马凤仙离座,给关壹红跪下了。

关壹红故作惊讶,“马姐,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我‘婆婆’呀,天底下哪儿有婆婆给儿媳妇下跪的?折杀我罗!”

“姑奶奶,你救救我吧!”马凤仙哭丧着脸。

本来她信心满满地赴约,以为关壹红服软了,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服软的是自个,岂止是服软,而是低声下气的求饶。

“弟妹你放心,回去我把那对娘俩儿打发掉,这辈子再也不提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马凤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关壹红点点头,“我信你一回,从今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马大仙,我当我的郑太太。”

“那张照片……咋办?”马凤仙还不放心。

关壹红问:“那曹军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大汉奸,对吧?”

“对对对!”马凤仙忙点头,“因为我爱国,我不想眼睁睁瞅着华北变成第二个满洲,才去骗的!这爱国,有上前线打仗的,有上街喊口号的,而我的方式就是让他破财……”

“所以说呀,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帮好人嘛。”

关壹红没骗人,她让谢桂枝把马凤仙的照片给换了,换成另一个女人。七十六号拿着这张照片,永远不会找到马凤仙头上来,也不必担心有人会因此蒙冤,因为照片上就是三十七号上吊的宋嫂。

晚上,郑二白在台灯下看中医古籍,关壹红坐在摇篮前给女儿唱着摇篮曲,生活恢复了平静。“谢谢你。”老郑抬头望了媳妇一眼。

“谢我干什么?你应该去谢人家谢小姐。再说了,她骗汉奸,等于也是抗日,殊途同归罢了。”关壹红轻描淡写道。她回头看着男人,问他:“我倒想问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是不是真就把那小姑娘给娶了?”

“那不能!”老郑回答很干脆。

“‘不能’?新房都帮你布置好了,良辰吉日也选好了,连酒席都订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你这个新郎官了。”

老郑说:“她那叫一厢情愿,到时候我不去,找地方一躲,她咋办?总不能她替我当这个新郎官吧!”

“真的不想娶?”

郑二白认真地说:“在教堂里神父问我,能不能一心一意的爱你,只爱你一个人,直到生命的终结。我说我愿意。我那是对上帝说的,虽然我不是教徒,但我知道,这种诺言不能随便许,说到就必须做到。”

喔唷唷,这话听了谁不温暖!

关壹红心头暖暖的,嘴上若无其事地问:“那要是神父问你,如果她生不了孩子,你会不会娶个小老婆替她生。你怎么回答?”

“别介!”老郑放下书本道,“谁说你生不了?是咱们还没有努力到,还没到火候,反正我是这么坚信的,咱们俩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万一实在没有,粉红就是咱们的孩子。”

霍正所提的尽量争取韩团长,组织上的答复是“同意,但须谨慎”。同时,苏北派来一名交通员,为恢复后的采购站带来了第一笔资金,有二十两黄金。不幸的是,在太湖上遭遇了湖匪,交通员牺牲了,黄金被抢。

闻讯的许老吉十分郁闷,为什么不用汇票而要冒险携带现金?与抗日根据地相邻的敌占区内,常有商贾商号购买根据地的农副产品,资金就通过一些“灰色钱庄”进出,钱庄收进根据地的抗币,然后开出中储券的汇票。但这样一张汇票必须跑到汉口路的上海钱业公会票据交换所去转账,这类“灰色钱庄”往往毗邻根据地,钱业公会查得紧,这一关能不能过还是未知数。其次,转账给上海的某钱庄或某银行,一定要绝对可靠,不然人家黑了你的钱,你还不敢去巡捕房报案。

秦克想到了一个人,对这个人,他有把握。

秦克让霍正给根据地发报,第二笔资金就用汇票。

秦克先要去拜访这个人,他让关壹红陪同。两人乘坐毛跑跑的三轮,往法租界圣母院路的方向拉去。一路上关壹红始终板着脸,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的秦克有点尴尬,没话找话:“叁青他现在还好吧?”

“不好。”

“怎么个不好?”

关壹红目不斜视。“中储券已经占领了上海滩,四国银行失去作用了。兔死狗烹,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银行还在吗?”秦克又问。

“在。揽不到存款,放不出贷款,就跟僵尸一样,半死不活挺在那儿。”

秦克默默听着。

秦克的意外来访,让关叁青惊喜不已,脱口就喊“姐夫”,眼瞅姐姐朝自己飞白眼,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叫惯了,不过说句良心话,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姐夫,郑二白那只中药罐子哪儿配当我姐夫?他是一坨牛粪,我姐是一朵鲜花……”说着瞟了一眼关壹红,“可惜鲜花已经枯萎了!”

“油嘴滑舌,有完没完哪?”关壹红喝道。

秦克把事情一交代,关叁青拍着胸脯说起来:“没人打一出娘胎就是汉奸!我为什么落水,我姐清楚,你也知道,关家跟国民党不共戴天!不过对新四军共产党,我一向有好感,我愿意帮这个忙。”

关壹红警告弟弟:“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打这笔钱的主意……”

关叁青跳了起来,“姐,关家的银行倒了,但信誉是万万不能倒的!银行怎么敢黑储户的钱?再说黑新四军的钱,我有几个脑袋?”

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秦克放心了,等苏北的汇票一到,他就去票据交换所换成转账支票,放进四国银行。

两天后,方浜路上来了一个鸡贩子,操着苏北口音,沿街叫卖,扁担两头各挑一个竹篓,里面装着活鸡,鸡屎味能把人熏死。霍正刚出门,听见叫卖,就喊:“卖鸡的,你来!”鸡贩子闻声进了十八号天井,卸下扁担。关壹红也从灶披间里出来,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童子鸡怎么卖?”

鸡贩子报了个价,霍正砍价,你来我往,其实在对暗号。

霍正蹲下来挑鸡,小声对他说:“怎么不送到书店去?”

“鸡贩子进书店不合适吧?”鸡贩子摇摇头。

“行了,交给我吧。”霍正把手一伸。鸡贩子朝边上的关壹红看了一眼,不大放心。霍正忙道:“自己人,打掩护的。”

鸡贩子把手伸进竹篓下面,掏出一个布包递给霍正,“汇票就在里面……”话音未落,马太太出来了,“唷!卖鸡哪?”

“马太太,你来得正好!”关壹红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这鸡太贵了,要不一人一半?”

“好啊,”马太太乐道,“鸡屁股我要的,还有鸡爪鸡血鸡肫都归我!”

拿到汇票后,秦克就去了汉口路的钱业公会,郑二白陪着他去的。票据交换所的布置跟银行有些相似,一个个营业窗口,用一道木栅栏作间隔。一个胖胖的工作人员,目光从栅栏后面射出来,在秦克脸上扫了一遍。

“茂源钱庄?”

“对。总号在宁波,这是淮安的分号。”

“晓得,靠近苏北新四军根据地……”工作人员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秦克脸上的表情,似在试探。

秦克依旧面带微笑:“只是靠近,实际上还是皇统区。不管靠近谁,生意总归要做的嘛!”

工作人员忽地脸一沉,把汇票丢了出来:“恕不能办。”

“为什么?”

“你能打包票这家钱庄跟新四军没有瓜葛?钱业公会三令五申,对来自苏北靠近根据地的汇票要格外谨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顺藤摸瓜,我们也要‘吃轧头’。到时候敲掉饭碗事小,进巡捕房可就事大了。”工作人员一边说,一边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菜渣,很恶心的样子。

秦克笑道:“我能打包票。”

工作人员冷笑一声,批的一声把牙签折断,“你算老几?万一你自己就是新四军呢?”

“可你也不能打包票说,这张汇票一定就跟新四军有瓜葛吧?”

秦克刚说完就后悔了,这明显是顶撞嘛,果不其然,工作人员不耐烦了,挥手道:“这种事我说了算,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郑二白。他推开秦克,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办事窗口,赔笑脸道:“先生,我们把淮安的凉席拿到上海来卖,正经生意。这张汇票是给四国银行的,它是中央储备银行在上海的分行,总不会有问题吧?”

“这个我们不管的,只要汇票从苏北来,就有嫌疑。”工作人员态度强硬。

说话间,他的眼睛有意无意朝老郑无名指上套的一枚 “铜鼓戒”扫了一眼,老郑忙把戒指撸下来递上,一边压低声音道:“一点小意思!”

这样一枚赤金戒指足有四五钱重,工作人员接过、掂量、收起来,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是“惯犯”。随后“啪啪啪”几枚图章一敲,一张转账支票出炉。

离开票据交换所,秦克松了口气,赶紧道谢。老郑挺大度,“我这是还你人情,以前你也在关键时候出手,差点把我老婆拐走!”

秦克听得出是挖苦,呵呵一笑:“你放心,戒指的钱,我会还你的。”

“戒指小意思,你跟我说句实话……”老郑凑上来问他,“你跟霍小姐到底是不是夫妻?”

“当然是啊。”

“你俩怎么认识的?是自由恋爱?还是组织上一手包办的?”

“先自由恋爱,后组织上批准,就结婚了。”秦克对答如流。

“哦?”郑二白觉得这跟霍正说的“版本”略有不同,追问:“那你们怎么没孩子?”

“脑袋都掖在裤腰带上,今晚躺下去,不知道明天一早还能不能爬起来。要有孩子,不是坑孩子?一不小心就成了孤儿,范家烨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例证!”

“我明白了,怕有孩子,所以尽量不过夫妻生活。”

秦克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过夫妻生活?”

“我……我中医啊,有研究。”郑二白开始搪塞。

当晚,秦克把今天的经历跟霍正一说,指了指阁楼的地板,“你说老郑会不会怀疑我们?”

“夫妻不夫妻的,关起门来谁知道,他凭什么怀疑?”霍正反问。

秦克摇了摇头,“他的思路就是——我跟你的夫妻关系没有夯实,他跟关壹红的夫妻关系就危险。”

“什么逻辑!”霍正觉得荒唐,“你是来执行任务的,又不是来抢他老婆的!再说他跟关壹红早就是老夫老妻了,还担心啥?倒是关壹红怕他娶小的……”

郑二白拿着那土造的“窃听器”——空罐头,在楼下拼命的听。

还真让关壹红说中了——暂存在四国银行的那笔资金,出事了!

关叁青背着他们用这笔钱放了一笔短期高利贷,给开棉布厂的周老板用于资金周转,利息一分,想赚个短平快,没想到对方人没影儿了,家里人去楼空,就一佣人,工钱还没结;再一打听,周老板在好几家钱庄都贷了款,房子车子厂子都抵押出去了,早就资不抵债。

他跑了是他的事,你跑不掉,还钱!

关壹红怒斥弟弟。

把你的房子车子统统卖了,我就不信,凑不出这个数!

“姐呀,”关叁青苦着脸说,“这房子当初被中央银行接收,后来被中央储备银行接收,早就不姓‘关’了。说句难听的,我只是这里的房客、不交房租的房客。还有轿车,也是他们拨给我用的,无权处置。我现在就像这件衣服,外表光鲜,其实里头……”

他把西装解开来,露出衬里上一个大窟窿,格外的刺眼。

“我现在跟人家合伙做点走私生意,倒腾点南洋橡胶,赚点外快……”

关叁青抱住脑袋一屁股蹲下去,哭开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你待我不公啊……”

事情已经出了,把关叁青逼得跳黄浦江,他也拿不出钱来。

算了,我替他还!关壹红对郑二白说,我弟弟的债就是我的债;我的债就是你的债……

老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凭什么替他还钱?拿什么替他还钱!诊所?要说诊所里最值钱的一件东西,那就是我——要没我天天坐诊,谁上这儿来看病?你干脆把我卖了吧!当猪肉卖!

霍正要秦克冷静,她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会不会是个局?关叁青想黑这笔钱,故意放烟幕弹,他知道我们不敢报案。

秦克思量起来。以自己对关叁青的了解,他没这个胆子,但那是从前的关叁青,现在他落水当了汉奸,经济上又陷入困顿,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朱葆三是宁波商帮的领袖人物,上海总商会的会长。朱葆三路,是法租界公董局用其名作为路名的一条马路,就在今天的黄浦区溪口路。朱葆三路上有一间“silver dollar bar”(银元酒吧),关叁青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来搭讪个女人,带回家过夜。既有暗娼,也有不要钱的,全凭运气。这天晚上,关叁青又上一个年轻的女郎,交谈甚欢,微醉的关叁青被女郎搀扶出,朝酒吧的弄堂走去,那里停着一辆轿车,车里坐着两个男人。没等关叁青反应过来,女郎就把他往车里塞,关叁青挣扎着要逃,后座的男子掏出枪来一指,吓得他不敢再动了。女郎拿出一个黑布袋往关叁青脑袋上一套……

掏枪的是阿来,司机是许老吉,女郎是霍正所扮。

汽车开了很长一段路,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关叁青进了一间小黑屋,门被关上了,四周很安静,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喘息声……

关叁青摘下头套四顾,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从口袋里掏出法国的“都彭”打火机,拧亮,冷不丁发现在黑暗里有一张脸,正盯着自己,吓得赶紧灭了打火机,往后退缩……

“别怕,是我。”

关叁青壮起胆,重新拧亮打火机,端详那张脸——脸上新的伤痕,估计是挨打的,但不认识。

“你是……”

“跟你一样,是肉票。”

“肉……肉票?”

“我家里是开绸布店的,在南市一带小有名气,都叫我宋家小开。”

“我们被人绑架了?!”关叁青恍然。

那人点点头:“在浦东川沙一带有个土匪头子,叫钱麻子,那女的是他相好。也不晓得为什么跑到市区来绑票了。”

“废话,这儿有钱人多,油水足啊!”关叁青好不懊恼。刚到手一大笔钱,还没来得及享受呢,就摊上这种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那人说:“反正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他们了,他们会联系的。我不担心,我爸有钱,我又是独养儿子……”

话音刚落,传来开门锁声,脚步声,关叁青忙把打火机灭了,两个人分开。

走进来三个人,一女二男,正是那三名“绑匪”。

一盏昏暗的灯亮了,屋里堆放着一些杂物。霍正看看关叁青,笑着说:“关大公子,四国银行的小开,受委屈啦!”

关叁青赔笑:“我爸死了,我姐嫁人了,四国银行早就归了中央银行,现在是中央储备银行的,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开了,就是一个打工的。”

那三人都笑了。霍正说:“进了这儿,好像都喜欢哭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还守着那么大一幢洋房……”

“那房子早就不姓关了,我就一房客……”

旁边的宋家小开开口问:“几位好汉,我家里给回音了吗?他们什么时候来赎我?”

许老吉说:“他们说,你以前经常玩这种遭绑架的游戏,让家里掏钱,他们现在都麻木了,不相信你被绑票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玩过这种游戏……”宋家小开一脸迷茫,想了想,把手指上一枚绿宝石戒指给撸了下来。“给他们看这个,他们会信的。”

许老吉接过戒指,掂量一下,交给阿来,又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我需要证明你人在我们手里,性命交关,不是玩游戏。”

霍正说:“这容易,剁一节手指头,连戒指一块送回去,不就行了?”

宋家小开大惊,没等他反应过来,阿来和许老吉就上来了,阿来摁住他,把他一只手死死按在地上,许老吉拔出了刀……关叁青吓得一直缩到墙角,因为阿来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也不敢多看。就听一声惨叫,宋家小开疼得满地打滚,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鲜血汩汩流出。许老吉用一块手绢,捡起什么东西给包起来,应该就是那节手指。

眼看霍正朝自己走过来,“大姐饶命!大哥饶命!”关叁青大呼。

“怎么样?要不要捎什么东西给你家里人,让他们乖乖送钱来?”霍正问。

“不用了,我我我我自己给他们打电话!”

关叁青往诊所打电话,用颤栗的哭腔告诉他姐,我被坏人……不,被几位好汉绑架了。千万别报警,赶紧回家,取钱来赎我。

钱?哪儿有钱?!

关叁青告诉她,就在书房,书桌下面有个按钮,按一下,会有一个暗格打开,里面有个保险箱。

夫妇俩连忙赶去,根据关叁青提供的密码,打开了保险箱,里面一匝一匝中储券整齐地码着,全是一千元面额的新票。清点下来,约一千三百万。不用问,苏北的钱准是被他黑掉的。现在把一千万还给秦克,剩下那三百万也给秦克,算是对他的惩罚!

钱被悉数装进一口皮箱,然后给秦克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让他在诊所等着,老郑这就送钱来。

夫妇俩在关家门口分了手,老郑提着钱回诊所,关壹红空着手去“赎”她弟弟。

看见姐姐走进黑暗的小屋,关叁青悲喜交集,没等他开口,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关壹红气骂:“新四军的钱你也敢黑!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当真就把你给锄奸了!你个汉奸,死一百回都足够!”

“姐,我没有……”关叁青还想狡辩。

“你哪儿来那么多的钱?”

“都是自己攒的……私房钱。”

“好,就算你说那周老板是真的,正好,这钱你替他赔。”

“可这钱是我的赎金啊!”关叁青瞅着姐姐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终于明白了,“这是个局?!”

“许你做局,就不许人家做?”关壹红说,“你真以为新四军是吃干饭的?”

关叁青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们明明当着我的面,剁了那宋家小开的一节手指……糟了,演戏呢!

一千万全吐出来不说,还要搭进去自己那三百万,这次真是亏大了!

关叁青欲哭无泪。

从圣母院路返回方浜路,老郑走得急,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当他走到河南路方浜路口的时候,抬头一看,就见秦克从老西门的方向朝诊所走来,远远地看见了自己,朝他招招手。忽然,秦克脚步放缓,脸上的表情异样起来……

咋了这是?

老郑一扭头才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里下来两个穿西服戴礼帽的男人,一左一右把他围住了。“郑医生?”其中一个开口,语气还算客气。

老郑点点头。

“我们等你半天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

对方亮了派司,竟是七十六号的特务。另一个拉开了车门,一手去接他手里的皮箱。老郑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护住箱子,嘴里嘟哝着问:“我犯了什么法?”

“兄弟只是奉命,去了你就知道了,请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个用手一推,老郑身不由己地跌坐进汽车后座。嘭,车门一关,俩人坐进驾驶室,开了就走。透过车窗,老郑就看见匆匆赶来的秦克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满脸焦灼。轿车左拐驶上河南路的时候,郑二白趁前面不备,摇下车窗,好像要透透风,偷偷把皮箱的钥匙给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