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二章
小唐搬走了，这房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给方军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来？
他是真走了？还是你跟他合起伙来演的一场戏，只为了把我给骗回去？
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懒得理他，这男人，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回来，我一个人也清静。
下楼，去银行给梅妈妈转了五十万，顺便，又给家里那个女人转过去十万。
想给她打个电话，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转......但一想到，她无非又要啰嗦这一辈子的命运有多凄惨，还是怕了。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比如我那个母亲，从我有记忆以来，日日都在诉苦，偏是这样的人，却也一直不死，还用这样的方式，逼着我，为了让她活下去，努力骗钱。
细想起来，她又有什么惨的呢？
只要张口呻吟，掉几滴眼泪，日子也就过下去了，相比之下，我们这些浮游在城市角落里的人要活下去，岂不是困难得多？
回家，足不出户，等梅妈妈那边的消息。
三天过去，消息还没有等来，倒是小路，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与我借钱。
你这是怎么了？身边有那么多人排队等着要对你好，要求助，怎么也轮不到我这里来吧。
我的语气淡淡的。
那一次，虽然他替我卖二手包，算是帮了我一点小忙，但他从中黑走了那么多钱，根本不值得我跟他说一句谢谢。
萧晓，你就别嘲笑我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里都清楚。
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跟你开口？
上次，你不也是走投无路才找到我的吗？
事到如今，嘴上还不肯服输，非要拿我以前的难堪来刺激我。
不过，我倒也不愿意跟他斗嘴，只问他，需要多少。
一万！
这两个字，像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说出口。
在我的记忆中，一万块钱，对小路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他那些相好，随便给他买一个礼物，都不止这个数字。
现在，他连说出“一万”这两个字，都要下那么大的决心，可见，他的境况有多穷迫。
可以，一会儿就转给你。
小路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先是不知所措，随后，语气软了下来。
萧晓，你就不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吗？
说不定，你听完，会很开心的。
开心？在小路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同样的人。不管自己过得好不好，只要听说别人过得不好，心中，就莫名其妙地生出喜悦来。
此时，我若说几句心疼的话，倒显得太假惺惺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三口之家吗？我本来以为，自己能玩好这个游戏，可没想到，最后却是被那两个人给玩了。
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要骗我的钱，说什么合伙开公司，要我投资......
有一阵子，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因为我而闹别扭，甚至大吵架，吵到分手，各自跑来拉拢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谁能想到，他们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演戏，就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一步一步走入他们设下的圈套。
现在，我的钱没了，金主也不要我了，想来想去，除了回老家，也没别的指望了。
偏偏我平日里，总跟老家那边的朋友炫耀，说我在北京混得有多么的好，如今回去，身无分文，那真是要被笑话死了。
所以，我这才找到你，拿一点钱回去，也能充充门面。
我记得，小路的老家在特别偏远的农村，他刚来北京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每天猫在牡丹园，等着有男人给他点钱，他就可以陪人上床。
后来，遇到了金主，摇身一变，在这北京城，也算是圈儿里小有名气的红人。
如今，被打回原形，一切，如梦幻泡影。
挂掉小路的电话，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倒不是因为善良，只想着，若有一天，我自己也沦落到这般地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转眼，过了元宵节，梅妈妈那边的消息来了。
全部搞定，让老顾放心，你也放心。
我说，去找你吧，请你吃饭，就当我替老顾谢你。
还是算了，你替老顾？你以什么身份替人家老顾？你们之间，不是早就没有关系了吗？我送你的经书，你抄得怎么样了？可有想好，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经抄了，可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还没有想明白。
要不，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
萧晓，我给你指一条路，去找史蒂夫吧，我听说，他现在过得不太好，身边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好些，反正，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史蒂夫......你果然还是关心他......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他呢？妈妈，史蒂夫真正需要的，是你啊！
算了，你不愿意，这件事以后就不提了。过两天，我组局，来打麻将。
梅妈妈刻意岔开话题，他明明担心史蒂夫，却宁愿把我给推出去，自己仍要躲着......这样的口是心非，说到底，那些经书，也是白抄了吧。
麻将局，想想，还真是荒凉啊，当年一起打麻将的人，小路，小航，史蒂夫，都不会出现了吧，如今这局里面，还剩下的，便只有我一个人了。
如此这般，来来去去，新旧交替，到底要看过多少回，才算看尽了呢？
正月刚过，梅妈妈家，麻将局。
还如往常一样，梅妈妈并未上场，只坐在落地窗前，抄写经书。
牌桌上，三张新鲜面孔，一张比一张看起来年轻。
其中一个人，不停地叫我萧哥，态度礼貌，我心里却并没有多高兴。
这城市，每天会有多少新人涌入，又会有多少旧人离开......世间的人，多爱欣赏刚刚开起来的花，那些开过的，自然无人问津，就象我一样，明明身边的旧人一个一个散去，我还依然不肯枯萎，颇有一番耍无赖的意味。
萧哥，要不要给我们讲讲，你们那个年代的事？
我们那个年代......说得好像我已经是化石一般。冷笑，并不多言，偏偏今天的手气不好，连连放炮。
到后来，都想把牌桌推了，管他什么牌品不牌品。
就在我忍无可忍，想要回家睡觉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也不管是谁，赶紧接了，音量故意放大，让这几个小崽子听听，老娘才不是无人问津！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老顾。
难道是要感谢我吗？帮他解决了那么大的一个麻烦，要说声谢谢，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他若是想要重提跟我和好的事，那还是算了，我萧晓，断不会再吃这一口回头老草。
有什么事？快说，我正在打麻将。
趾高气昂，故意让老顾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是多姿多彩。
萧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老顾的语气阴沉，说出来的话实在莫名其妙，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怎么又来血口喷人这一套？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报复你了？
别装模作样了，萧晓，你自己做的事，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我那一百万，最后换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吗？
我老顾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这个狼心狗肺，没有人性的垃圾！
说到这里，老顾突然挂了电话。
我云里雾里，还是不知他在说些什么，隐隐的，有一种预感，那些照片，应该被曼蒂曝光了......
打开手机百度，输入老顾的名字，查看。
果然，一连串惊悚的标题，国内知名艺术家同性艳照流出，揭秘国内艺术家糜烂的*生活......
随便选了一条点进去，全部都是我和老顾的亲密照片。
虽然，记者还算有良心，在我的脸上打了马赛克，但老顾那张脸，却是清清楚楚曝光在大众面前。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呢？
梅妈妈明明告诉我，事情已经解决了。
难道，梅妈妈是在敷衍我？
拿着手机，一步一步，走到梅妈妈面前，把手机里的新闻，丢给梅妈妈看。
梅妈妈本来正在专心抄写经书，接过我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表情严肃。
萧晓，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女人，我真的已经搞定了，她拿了钱，告诉我，已经把照片全部销毁了！
销毁？
那这些新闻，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语气冷冷的，脑子里，如浆糊一般乱得要命。
虽然，我已经不想再与老顾有任何瓜葛，也的确从老顾那里多骗了五十万，但我的心里，是真真爱着老顾的呀，我希望，可以帮老顾度过这个难关，就算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我也希望他能永远念着我的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否定我，恨我......
在老顾看来，我一定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报复他，让他没有好日子过。
可是，苍天在上，我真的完全没有这样想过啊！
妈妈，如果你不愿意帮我，大可以告诉我，我去想别的办法。为什么要骗我呢？
就因为我跟史蒂夫之间的那些烂事儿吗？
如果你怪我抢走了史蒂夫，大可以骂我，打我，甚至在我脸上再来一刀，为什么要把老顾扯进来呢？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伤害我最在乎的人，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我的身子一直颤抖，想要哭，却流不出眼泪来。
老顾毁了，老顾的生活就这样被毁了，虽然，这一切并非我的本意，可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甚至想，就算让老顾恨我一辈子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自己的生活，能够恢复原状，能够过得好好的。
可惜，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梅妈妈，你真的好狠，原来你才是这世界上最狠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作我在这座城市最后的依靠，可是，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梅妈妈把我的手机丢在桌上，眼圈红着，不知是愤怒，还是得意。
萧晓，我再说一遍，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已经尽力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你爱信不信！
太坚定的语气，一下子，我又开始动摇了。
会不会......梅妈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以为帮我解决了问题......是那个曼蒂，那个不要脸的臭婊子，她出尔反尔，拿了钱，又把老顾的照片给曝光了。
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杀了她！
我心里想着，嘴上也忍不住吼了出来。
就在我准备转身，去找顾太太，让她带我去曼蒂那里算账的时候，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从卧室里，走出一个人来，拖沓着脚步，走到我面前，用哀伤的音调对我说，萧晓，你等一下。
我定睛，几乎不敢相信，站在我跟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史蒂夫。
几个月不见，史蒂夫颓废了很多，一头乱发，像是半个月都没有打理过似的。
对不起，萧晓，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给梅峥的那笔钱，他拿去帮我还债了，他不是故意不帮你的，真的......你别看他一脸强势的样子，其实，他为了我，已经成了空壳了......
我看了一眼史蒂夫，又转过头，看着梅妈妈。
此时，梅妈妈终于像一朵开了很久很久的花，黯淡下去，枯萎下去了......
这个人，一直都在逞强，一直说自己根本不在乎史蒂夫。
可是，当年他为了史蒂夫去坐牢，现在，他又为了帮史蒂夫还债，把自己掏空，甚至，还不惜对我说谎，做出那些他自己从来都不齿去做的事情来。
我还要再怪他吗？
他已经如此可怜了，我还要再怪他吗？
可是，如果不怪梅妈妈......到最后，我又能去怪谁呢？
积压在眼底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算了，就这样算了吧，最后的最后，我们这些人，全都是输家，没有一个人，能真地赢了自己的心。
妈妈，我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你和史蒂夫，好好过吧，不要把他藏起来，也不要再把他推给别人了，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你更爱他了......
我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转身，往门口走。
萧晓，你给我站住！！！
是梅妈妈，几乎用尽了全力嘶吼，我却像没听见一样，往门口走去......
那道门，离我很近，我只要拉开它，前半生的一切，就都跟我，再也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