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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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子如尔不如绝后

    钟老酒手中的老烟枪耍的威风凛凛,气势不弱当年。

    邻离街坊探出头,大概是看不过去了,纷纷劝道:“老钟头你这也忒狠心了吧,下手咋就没个轻重捏,可别把年娃子打傻了,玛德,你这咋还不听劝,越打越起劲儿了?”

    眼瞅着钟老酒越打越来劲儿,几个老街坊实在看不过去了,同是老甲营退下来的,他们这些老家伙可是羡慕得紧啊,守坟街里里外外那么多老伙计,就只有钟老酒有个小崽子,这要是搁他们那些人那里,不得稀罕得跟个宝贝似的。

    这些老人没有儿孙,这些年离正明一直寻思着给他们撮合亲事,找个婆娘的,但是他们都拒绝了,他们说,自打穿上那一身盔甲,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哪个旮瘩,不能耽误了别人。

    可就是这么个别人眼里的宝贝疙瘩,钟老酒却毫不稀罕似的拿着大烟枪追得满大街跑。

    几个老头硬是没拉住钟老酒。

    守坟街都来来回回跑了三圈,钟小年实在是跑不动了,干脆不跑了,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道:“哎哟卧槽,我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你仇人啊?就算是仇人,总不能是杀父之仇吧。来来,老家伙你今天划出个道来,到底想要干啥?”

    说来好笑,钟小年的体力居然没有老钟头好。钟老酒看不出任何疲倦的样子,只是老脸黑红黑红的,大气都不喘一下。

    他慢吞吞的走到钟小年跟前,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扯着钟小年的耳朵道:“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这娘们儿似的体力,也敢去报名参军?谁借你的胆子?”

    钟小年诧异不已,他没想到前几日才报的名,老头子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日。”

    钟老酒松开了手,语气突然变得低沉,带着几分央求说道:“不去好么?”

    钟小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老爹,只觉得眼里发酸。

    “为啥不要我去?”

    他问道,钟小年是极想去的。

    老钟头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跟钟小年并肩回了自家酒肆,父子俩各自坐在了门墩上。

    老钟头手里的烟枪燃了又灭,灭了又点,拿着烟枪犹豫了半天,索性把心一横,将那杆自从他娘去了之后便一直陪着他的漆黑烟枪扔的老远。

    “老子不怕你在边军里丢我的人,也不怕你被人欺负。老子,老子是怕你这兔崽子哪天点背死在了战场上!”

    老钟头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这番话,说出来后,整个人仿佛被泄了气般瘫靠在门柱上。

    钟小年越听心里越堵的慌,跟老头子吵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反驳,不知道该说什么。

    爷俩各自沉默了半晌,钟小年终于沉不住气,打破了这略显凝重的氛围。

    “我想给娘报仇,我更想让你每天晚上睡得安稳,不再深夜被噩梦惊醒!”钟小年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些,可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了。

    其实他有句话没说出来,他还有个愿想,想凉莽再无战事,背后青冢不添新坟,守坟街不挂老甲。

    他不说,怕徒惹人笑。

    爷俩再次陷入了沉默,老钟头其实很怕的。

    酒肆旁边的老街坊们看着这爷俩不再闹腾,也舒了口气。眼看晌午,也各自回家煮食去了。

    日照当头,积雪堆了很厚。老街那头,有个年轻人慢慢走来,脚踩在厚雪上,发出‘孜吖’的声响。

    目光迎着来人,钟老酒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黝黑的老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

    来人吆喝道:“掌柜的,热壶红薯酒来喝!”

    “要得要得,您稍等咧。”

    钟老酒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凳,招呼客人坐下,先倒上一杯暖手清茶,随即朝着后厨喊道:“臭小子,赶快温酒,再上碟花生米。”

    “晓得了。”听得出钟小年情绪还没有恢复。

    吩咐好钟小年后,钟老酒觍着脸坐在客人旁边,笑吟吟问道:“王爷身体还好么?”

    洛阳掸去胸口的雪花,抿了口茶,笑道:“也就那样,他的情况你也知道,旧疾了,熬一天是一天。”

    说着,洛阳打量了下周围,吐槽道:“老酒叔啊,你这店咋越来越不景气了,怎么就这点物件了?以前的那些好玩意哪去了?”

    钟老酒的脸实在挂不住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了啊,世子殿下就不要嘲笑老头子我了。”

    这时,钟小年撩开帘子端出来酒和花生米,将其放在桌上,又瞥了眼洛阳,只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然后一屁股坐在门墩上,唉声叹气。

    洛阳瞧着这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温酒小厮,咂摸了嘴不确定的问道:“钟小年?”

    “唉,是勒是勒!说起来他也是有几年没见过世子了,以前你都是随着王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

    洛阳盯着桌上那点少的可怜的花生米,又瞧着钟小年那损色,叹道:“叔啊,你这酒肆生意不景气是有道理的,该!”

    钟老酒:“……”

    钟小年闻到了味儿,嗽的一下蹬地而起,“世子?以前和我玩过泥巴的那家伙?”

    “玛德,没点礼数的兔崽子!”

    钟老酒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气急败坏。

    钟小年没有理会瞎搞胡搞的老头子,径直问道:“你来做甚?”

    “履行承诺,带你走。”

    “好,我跟你走。”

    一如多年前,洛阳曾经答应过钟小年的一样,将来某一天,他做凉王,钟小年就做大凉的将军。

    钟老酒看着两人,抓耳捞腮,急得不行。

    “世子殿下,小年他…”

    “老酒叔,您的顾虑我知道,只要我在,老钟家的香火就断不了。”

    这一日,洛阳兑现了幼年许下的承诺,又给了老人另一个承诺。

    钟老酒破天荒的醉酒了一回,剩下两个年轻人默默的喝着酒,一杯接一杯一杯。

    酒不醉人,人自醉。

    翌日,钟老酒怀着难以割舍的心情,在咬牙送走了世子和钟小年后,回家痛哭了一场。

    擎苍城,大将军府。

    世子行院里,陈青云一改往日的沉默,一脸懵比的盯着钟小年看了又看,然后转头问洛阳:“这货就是你说的送给我的徒弟?”

    “如何?”世子殿下一本正经道。

    “一言难尽!”陈青云丝毫不给面子。

    “哎,道长,您再好生看看呀,我爹说我骨骼惊奇,天生的道种,日后成就必定不凡,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司空元术。”钟小年眼看情形不对,连忙说道。

    洛阳满头黑线,你咋不干脆说你是下一个吕玄呢?

    “本事不大,脸皮却不薄!”陈青云皱着眉头道。

    “嘿嘿,都随爹,随爹!”钟小年笑嘻嘻说道,一点也不恼。

    “生子如尔,不如绝后!”陈青云还是没忍住,撂下一句狠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