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暗恨
汴京的商业极为繁荣，即使在晚上，仍有不愿归家的人们在“晚市”中寻着乐子。
晚市虽不及白天那般热闹，可是各处依然挤满着人，东一块西一块地聚集在街道上。
一匹骏马在街上疾驰而过，马上的骑士衣着普通又颇为邋遢，他的神情疲惫，却又满是兴奋地高喊着：
“让开，让开，我有大事要见大官，要是耽搁了你们统统吃罪不起！”
街上的人们纷纷闪避，那马儿乘风破浪穿过了几条街道，直到一户大宅的门前，这才停了下来。
宅门已然紧闭，骑士翻身下马，顾不得多加喘息便玩命地敲起了门。
“太傅，太傅，事情成了，喜报，大喜啊！”
他声音本就洪亮，又兴奋过了头，于是那叫门声便着实喊大了些，老远的都能听见。
说来也巧，这大宅的主人此时也没有去厢房休息，却是正在前堂看着一些地方上的军情奏报。
他身材魁梧，胡须却不浓密，此刻满脸震怒之色，听到门外有人大呼小叫，便把军情奏报一扔，拍桌道：
“什么人这般没规没矩？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还喜报大喜呢，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喜报？”
伺候的下人见他发怒，半句话不敢多讲，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很快便转了回来禀报道：
“主君，是赵书丞，小的看他装束都没换，应该是今天刚回的东京，直接就奔咱们这儿来了。”
“是赵书丞……”主人一听是他，脸色便稍有舒缓：“让他进来吧。也是难为了他，你们备好沐浴。”
那下人应声便去安排了。
……
赵书丞其实并不姓赵，他原本姓马，叫作马值，而且他也不是宋人。
他的家乡正是赵佶之前心心念念的燕地，按理应该算作辽人，不过这位可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辽人过。
他向来认为自己是“遗民”，就是遗留在辽国的宋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并且早就立志总有一天要带着自己的家乡故土，回归大宋母亲的怀抱。
而他今天急急忙忙要拜访的，正是时任太傅的童贯。
童贯是个太监，但是心气绝对不小，原本太监就该老老实实地在皇城内待着伺候皇帝，除此之外基本上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但是童贯却不一样，他有打仗的本事。
之前对西夏用兵，童贯过去那里实实在在打了几仗，捞了不少战功，也得了不少赏赐，官爵都有，一般的太监应该就此感到人生无憾了，然而他竟然仍没有满足。
政和年间，童贯以“察看敌国”的名义出使了辽国，以太监之身当了一回大使，流传了一段“佳话”。
也就在那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童贯结识了一心卖辽的马值。
政和五年，马值由童贯荐引，进入朝堂并向赵佶献上了“联金灭辽之策”。
按照马值的意思，女真人比我们宋人还要恨辽国，而且特别能打，既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女真联合一起打辽国呢?
别看女真弱小，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要是赢了，咱们大仇得报不说，还可以趁机收复燕云十六州。
他这一通理论给朝堂上带来的震撼不亚于诸葛亮的隆中对了，觉得可行的大有人在，于是赵佶龙颜大悦，当场就封了马值一个“秘书丞”的官儿，还赐他姓赵，让他秘密与女真人联络，商议联合攻辽的事。
于是马值……现在应该叫赵值，这几年便一直来往宋金之间撮合此事。
这时候的宋朝外表还是很强大的，刚把西夏给打了个满头包，女真人一开始造辽国反的时候其实也不轻松，正希望有个外援。
于是赵值联络的事情便进行得很顺利，他这一顺利，童贯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赵值是他童贯的人，如果大事能成，他又岂能不参与其中？现在既然联金的事情有了眉目，那么下面就该整顿兵马收复故土了。
神宗遗训，那可是人人都知道：能收复全燕之地者，便赏以封地、给以王爵。
王爵啊，他一个太监要是能得到……不敢想不敢想。
于是童贯一面殷勤地怂恿赵佶准备出兵攻辽，一面又不停地催促赵值：尽快与女真敲定下联盟的事情。
童贯心急，赵值也心急，在吃了很多辛苦之后，赵值总算把事情谈出了一个眉目，双方互派了使者签订了盟约，史称《海上之盟》。
盟约中规定，交还燕地，需要以大宋出兵为前提。
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看起来女真人并不是不太看好这次盟约。
于是赵值就吹了一个牛，他捶胸向人家保证，你们不必迂啦，一年之内，我大宋肯定出兵！
事实上赵值只不过是一个“秘书丞”的小官，他是绝对没有权力定下出兵这么大的事情的。
他敢答应人家一年之内就会出兵，其实是因为童贯早就跟赵佶商量过了，童贯原本就指着今年就想进位王爵的。
赵值知道内情，当然敢于许诺，但是当他兴致冲冲地找童贯报喜的时候，一切都又不同了。
……
“我先前还以为太傅您会在皇城，结果到了那儿才听说您原来是在这里查阅军情呢，我大宋有此擎天巨柱何愁故土不复呢？哈哈！”
赵值欢天喜地找到童贯报喜，却发现童贯一直摆着一张苦瓜脸，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喜悦的心情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忐忑。
“女真人说，如果我们今年可以出兵攻辽，他们马上就能归还燕地，我觉得可以先把此事定下，至于其他的争论……”
见童贯一直表情严肃，赵值也不敢再扯别的，直接向童贯汇报起了他的工作成果，不想刚说到这里，童贯便打断了他的话。
“今年出不了兵了！”
赵值闻言大急：“什么？可是太傅您不是跟我说过，今年出兵的事情已经跟官家定下了么？”
“你看看这个。”
童贯将一叠军报塞到了赵值的手上。
赵值只看了几眼，立马就怒发冲冠，不甘心地自语道：
“这帮刁民，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作乱？两浙路的厢兵也是，为何竟然这般没用？”
童贯也是同样不甘地恨恨道：“发运使陈亨伯，请求朝廷调禁兵及鼎、澧的枪牌手兼程赶往镇压暴民，官家这才知道东南出事了，可恨之前多少呈报，都给王黼压了下来，他是眼看实在压不住了，这才漏了这么一张，给官家知晓。”
赵值仰天长叹，半响，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两眼霎时放光，直视童贯道：
“太傅，我听说您之前在西夏，曾将官家的手札给藏了起来，不如我们此时也瞒住官家，先出兵攻辽，等燕地到手，再掉过头来对付这帮刁民？”
“荒唐！”童贯怒斥道：“那时在西夏，现在是在东京，何况东南若是一直不稳，我军心又岂能安定？”
说罢，他又咬牙切齿：“这件事情，要怪，就怪王黼隐瞒军情，导致事态失控，还有那朱勔，在东南胡乱作为，激起了这个事端。”
“应奉局？都是他们坏了我的大事！朱勔我一时还动不了，但他留在那里的猴子猢狲，我定会要他们的好看！”
晚市虽不及白天那般热闹，可是各处依然挤满着人，东一块西一块地聚集在街道上。
一匹骏马在街上疾驰而过，马上的骑士衣着普通又颇为邋遢，他的神情疲惫，却又满是兴奋地高喊着：
“让开，让开，我有大事要见大官，要是耽搁了你们统统吃罪不起！”
街上的人们纷纷闪避，那马儿乘风破浪穿过了几条街道，直到一户大宅的门前，这才停了下来。
宅门已然紧闭，骑士翻身下马，顾不得多加喘息便玩命地敲起了门。
“太傅，太傅，事情成了，喜报，大喜啊！”
他声音本就洪亮，又兴奋过了头，于是那叫门声便着实喊大了些，老远的都能听见。
说来也巧，这大宅的主人此时也没有去厢房休息，却是正在前堂看着一些地方上的军情奏报。
他身材魁梧，胡须却不浓密，此刻满脸震怒之色，听到门外有人大呼小叫，便把军情奏报一扔，拍桌道：
“什么人这般没规没矩？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还喜报大喜呢，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喜报？”
伺候的下人见他发怒，半句话不敢多讲，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很快便转了回来禀报道：
“主君，是赵书丞，小的看他装束都没换，应该是今天刚回的东京，直接就奔咱们这儿来了。”
“是赵书丞……”主人一听是他，脸色便稍有舒缓：“让他进来吧。也是难为了他，你们备好沐浴。”
那下人应声便去安排了。
……
赵书丞其实并不姓赵，他原本姓马，叫作马值，而且他也不是宋人。
他的家乡正是赵佶之前心心念念的燕地，按理应该算作辽人，不过这位可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辽人过。
他向来认为自己是“遗民”，就是遗留在辽国的宋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并且早就立志总有一天要带着自己的家乡故土，回归大宋母亲的怀抱。
而他今天急急忙忙要拜访的，正是时任太傅的童贯。
童贯是个太监，但是心气绝对不小，原本太监就该老老实实地在皇城内待着伺候皇帝，除此之外基本上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但是童贯却不一样，他有打仗的本事。
之前对西夏用兵，童贯过去那里实实在在打了几仗，捞了不少战功，也得了不少赏赐，官爵都有，一般的太监应该就此感到人生无憾了，然而他竟然仍没有满足。
政和年间，童贯以“察看敌国”的名义出使了辽国，以太监之身当了一回大使，流传了一段“佳话”。
也就在那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童贯结识了一心卖辽的马值。
政和五年，马值由童贯荐引，进入朝堂并向赵佶献上了“联金灭辽之策”。
按照马值的意思，女真人比我们宋人还要恨辽国，而且特别能打，既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女真联合一起打辽国呢?
别看女真弱小，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要是赢了，咱们大仇得报不说，还可以趁机收复燕云十六州。
他这一通理论给朝堂上带来的震撼不亚于诸葛亮的隆中对了，觉得可行的大有人在，于是赵佶龙颜大悦，当场就封了马值一个“秘书丞”的官儿，还赐他姓赵，让他秘密与女真人联络，商议联合攻辽的事。
于是马值……现在应该叫赵值，这几年便一直来往宋金之间撮合此事。
这时候的宋朝外表还是很强大的，刚把西夏给打了个满头包，女真人一开始造辽国反的时候其实也不轻松，正希望有个外援。
于是赵值联络的事情便进行得很顺利，他这一顺利，童贯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赵值是他童贯的人，如果大事能成，他又岂能不参与其中？现在既然联金的事情有了眉目，那么下面就该整顿兵马收复故土了。
神宗遗训，那可是人人都知道：能收复全燕之地者，便赏以封地、给以王爵。
王爵啊，他一个太监要是能得到……不敢想不敢想。
于是童贯一面殷勤地怂恿赵佶准备出兵攻辽，一面又不停地催促赵值：尽快与女真敲定下联盟的事情。
童贯心急，赵值也心急，在吃了很多辛苦之后，赵值总算把事情谈出了一个眉目，双方互派了使者签订了盟约，史称《海上之盟》。
盟约中规定，交还燕地，需要以大宋出兵为前提。
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看起来女真人并不是不太看好这次盟约。
于是赵值就吹了一个牛，他捶胸向人家保证，你们不必迂啦，一年之内，我大宋肯定出兵！
事实上赵值只不过是一个“秘书丞”的小官，他是绝对没有权力定下出兵这么大的事情的。
他敢答应人家一年之内就会出兵，其实是因为童贯早就跟赵佶商量过了，童贯原本就指着今年就想进位王爵的。
赵值知道内情，当然敢于许诺，但是当他兴致冲冲地找童贯报喜的时候，一切都又不同了。
……
“我先前还以为太傅您会在皇城，结果到了那儿才听说您原来是在这里查阅军情呢，我大宋有此擎天巨柱何愁故土不复呢？哈哈！”
赵值欢天喜地找到童贯报喜，却发现童贯一直摆着一张苦瓜脸，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喜悦的心情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忐忑。
“女真人说，如果我们今年可以出兵攻辽，他们马上就能归还燕地，我觉得可以先把此事定下，至于其他的争论……”
见童贯一直表情严肃，赵值也不敢再扯别的，直接向童贯汇报起了他的工作成果，不想刚说到这里，童贯便打断了他的话。
“今年出不了兵了！”
赵值闻言大急：“什么？可是太傅您不是跟我说过，今年出兵的事情已经跟官家定下了么？”
“你看看这个。”
童贯将一叠军报塞到了赵值的手上。
赵值只看了几眼，立马就怒发冲冠，不甘心地自语道：
“这帮刁民，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作乱？两浙路的厢兵也是，为何竟然这般没用？”
童贯也是同样不甘地恨恨道：“发运使陈亨伯，请求朝廷调禁兵及鼎、澧的枪牌手兼程赶往镇压暴民，官家这才知道东南出事了，可恨之前多少呈报，都给王黼压了下来，他是眼看实在压不住了，这才漏了这么一张，给官家知晓。”
赵值仰天长叹，半响，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两眼霎时放光，直视童贯道：
“太傅，我听说您之前在西夏，曾将官家的手札给藏了起来，不如我们此时也瞒住官家，先出兵攻辽，等燕地到手，再掉过头来对付这帮刁民？”
“荒唐！”童贯怒斥道：“那时在西夏，现在是在东京，何况东南若是一直不稳，我军心又岂能安定？”
说罢，他又咬牙切齿：“这件事情，要怪，就怪王黼隐瞒军情，导致事态失控，还有那朱勔，在东南胡乱作为，激起了这个事端。”
“应奉局？都是他们坏了我的大事！朱勔我一时还动不了，但他留在那里的猴子猢狲，我定会要他们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