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裁缝和两个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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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云飞雾腾

    第十八章云飞雾腾

    支君义觉得自己在云上飘,他确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腾云驾雾的感觉,这也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他能感到身在云雾之中。他一定被什么东西包围着,不是那些爆竹声,不是那些笑脸,也不是司仪的喊礼声,更不是王秃子送到他面前的房契与地契。

    虽然这些东西近在前眼,近在耳边,但支君义仍然很确定他被另一种东西包围着,那是一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这种东西其实存在已久,但直到今天才突然如潮般迸发出来,那这种东西突出其来的迎头砸向支君义的时候,支君义顿时晕在那里。

    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那是武笠对他的情义!

    当在南大桥上冲过来的是周玉龙,而按响炸弹的是武笠。虽然武笠一直都没有说过什么,但那并不代表他对支君义没有情义。或者更严格的来说,武笠仅仅是想通过自己所能,给支君义一些补偿。或许支君义觉得这太多了,可对于武笠来说还远远不够。

    支君义的“梦想”真的成真了,可是他却没有内心深处找到那些他本来认为应该有喜悦。比如兴奋,比如激动,抑或他觉得他应该象当年在南大桥上应付日本鬼子一样,沉着冷静的应付着眼前这些人。

    可实际上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堂间的太师椅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门口,他在等着武笠的出现。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于厅堂之间,他们熟练而客气的打着招呼,熟练而客气的互相奉承,熟练而客气的谈论着时局,熟练而客气的说起春乡楼新来的姑娘……

    支君义突然觉得有点可怕,他无法想像当这种熟练与客气也熟练与客气的出现在他的脸上时,他还是不是自己?当他坐在这个大堂上,他是不是也必须变得这样熟练与客气?

    于是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当许许多多熟练与客气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仍然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随后当他的这种静漠和那些熟练与客气变得格格不入时,他也在那些熟练与客气的眼神中,读到了许多不满与嘲讽。他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他在那些那些眼神中看到了羡慕、嫉妒还看到了恨!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站起来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熟练与客气,可事实上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客人渐渐散去。

    他不知道爷爷、母亲与大兰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坐了多久。在他面前的八仙桌上除了地契与房契之外,还有那些礼金。国民政府流行的法币,在这里一张也没有,全是光亮亮的大洋,在阳光之下这些光亮亮的大洋发出刺眼的眩目,让支君义再一次腾云驾雾起来,如在梦中。

    “虽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但毕竟小武也不算外人。”支老爷子

    已经是第四次走到支君义的面前了,终于沉声说道,“古来兄弟皆有义,今天的事还需你自己拿个主意。就这样坐着,成何提统?”

    “我……”支君义想说点什么,可那些话才一出口,竟全都堵塞在胸口,他有些忙乱的看了看桌上东西,心中猛的有些慌张,几块大洋被碰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有人从一边走过来,象是要捡拾那些大洋,支君义却才发现那人他竟然不认识。怎么自己家里会有自己不认识的人在呢?

    “你干什么?”支君义腾的站了起来。

    听到支君义的呼喝,那人吓了一跳,那大洋象是点燃的炭火般,被再一次丢在地上。那人小心的低着头,嘴中喃喃的说道:“掌柜的,我就是帮您捡一下……”

    支君义这才看清,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好象自己刚刚在裁缝铺里当学徒的时候,也是这般大吧?

    支君义象是明白了什么,再回过头看看,就在他的身边居然还站着三个人,最让他愣神的是,马强子竟然也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脸上还略有得色。

    看到支君义注意到了自己,马强子的脸上闪过一秒钟的羞愧便立刻进入了角色。他先是把那个被支君义吓得发抖的小伙计拉到一边,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大洋捡起来放到桌上,又一脸堆笑的说道:“掌柜的,他们都是些苦命孩子,没见过世面,您别见怪。”

    “强子哥……”

    “您可别这么叫我。”不等支君义说完,马强子连忙说道,“您是掌柜的,叫我强子就行了。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我就行了。”边说着,边又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掌柜的,您也知道我马强子也是苦了半辈子了,在您这混口饭吃,您可别嫌弃。”

    看到支君义还要说话,马强子连忙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这笨脑子想学您的手艺那肯定是不成了,可是您这么大的买卖里出外进的,总得有个人招呼。您不能总让大兰子抛头露面那,有些个粗活往后您交待我就行了。以后我马强子为了掌柜的,刀山火海,两肋叉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哼。”一边的支老爷子不满的吭了一声,这个马强子难道到自家的裁缝铺当成了胡子窝不成?

    马强子也立刻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确实有些过了。可是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全是从东市场说书摊子那里听来的,除了“刀山火海”之外,他还真说不出点别的啥来。

    看到支老爷子面有不悦,马强子的脑子可是转得飞快。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东西来送到支老爷子面前:“老太爷您瞅瞅这个,这是南城药铺今天特意送过来,给你治哮喘的药。这是杏板、这个叫白皮……”

    着马强子的样子,支君义想笑却没笑出来。为了爷爷的病,现在支君义都算

    得上半个治哮喘的大夫了。几副方子他几乎都能背下来,那些药材只看一眼,他也大多认识,分得出好坏优劣。

    只是马强子所知有限,中药的名字他哪里记得住?急切间把杏仁说成了杏板,把桑白皮说成了白皮。眼看着马强子又抓着几粒药材有点发蒙,估计那些莱服子他根本就不认识。

    要说这些也都是很普通的药材,并不值多少钱,难得的就是这些送礼的人,居然把爷爷的病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看一眼那些药材,也均是质量上称,平常就算是多花点钱,药材也舍不得把这些上品的中药卖给他,今天居然登门送上。

    支君义叹了口气,想必就算自己的“五年计划”真的实现了,这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地位,却还是无法达到吧?

    这使得支君义又有些为难,一天里积攒下来的勇气随着那些中药在慢慢消散。本来他是坚决不想要这个铺子的,他呆呆的坐在这里一天,就是为了等着武笠出现,他要亲手把这些房契与地契交还给武笠,还有这些礼金,他一分钱都不想要。

    可是武笠一直没有出现,并且没有让任何人给他送来任何的口信,就仿佛这整件事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一样。然而谁都清楚,没有武笠又怎么会有支君义的裁缝铺子?

    武笠就象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且现在看来,他更加非常的了解支君义,正因为了解,所以一直不露面。

    “呆坐在那有什么用?”支老爷子却根本没有正眼去看马强子,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孙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从你自撑门面开张裁缝铺的那一天起,以后这支家就是你来当家了,怎么如今遇到这一点点事,就象个没头苍蝇了?”

    “爷爷,我……”支君义赶忙站了起来,可是坐了一天,腿脚有些发麻,身体才一晃动,一边立刻有个小伙计过来扶住了他。

    那一句“我不想要这间铺子”的话就只在这一扶之间,竟被抑了回去。支君义有些难过的想着,开了铺子这些年,只记得被人欺负,什么时候有人扶过自己呀?

    “哼!”支老爷子却更加不满,“才当了一天的掌柜,就连站都不会站了?”

    吓得支君义连忙推开那小伙计,老老实实的站在爷爷面前:“一切都听爷爷做主。”

    “什么话?”支老爷子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养了你二十多年,我到底还是看不透彻。有的时候就宁得象头牛,有的时候又缩起头来象老鼠,让你拿主意了又没有半点主张。一就是一,二就二,难不成以后这铺子里的大事小情,还得让我这糟老头子替你拿主意?我要是死了呢?等我给你托梦不成?”

    看到老爷子真的发火了,支君义吓得急忙跪下。他这一跪,身后的伙计们包括马强子在内

    ,全都跪下了。马强子想劝两句,可是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吞回肚子里。这掌柜的家事,要是自己多了句嘴,弄不好非被赶出去不可,还是少说为妙。

    “爷爷,哥,饭做好了……”随着话音大兰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也吓了一跳。

    说到家事,大兰子自然要比马强子强得多,她快步走到老爷子身边:“爷,我哥又惹您生气了?让他跪着,咱吃饭去。今天娘特地做了只鸡,是用中药炖的,说是治您的病特别管用,是西城赵大夫给的方子。”

    看到老爷子还虎着脸,大兰子拉着老爷子的手不撒开:“爷,您别说不吃啊,您要不吃,我就……我就……”说了两遍,大兰子也没想出更好的词来,索性拉起老爷子撒起娇来,“哎呀,爷……”

    要说这一家老小里,也真就是大兰子敢在老爷子气头上撒娇耍性了,偏偏十多年来,老爷子还就吃这一套。

    “哼。”老爷子又是哼了一声,才终于跟着大兰子走向里间屋。

    大兰子扶着老爷子转过身去,悄悄的冲支君义做了个鬼脸,嘴上还不依不饶的说着:“不给他饭吃,让他跪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