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医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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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许县迎帝(四)

    这里依旧热热闹闹:客栈的老板在柜台弯腰写帐单,几名来来往往的小二为进出这家客栈的行人们端来他们所需要的食物和酒水,各种叫骂、赔笑、聊天、吃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从未消停过,好似一群不知疲倦的夏蝉。客栈,并不会因为一个相师的离去、一名饮酒作诗的轻狂书生而有所变化。

    “敢问先生是何人?”华佗和张机暗暗地打量这名年轻的轻狂书生。

    轻狂书生一袭青色儒服,头戴青冠,看上去是个寒士。他身材消瘦,双手修长;面目清俊,嘴角含笑;一双眸子,分外有神;肤色白皙,略显苍白。他举杯饮酒,痛痛快快的。末了,他放下一只空杯,似笑非笑地斜看他们。

    轻狂书生不自报家门,只是拱手道:“刚才听得相师一言,心中颇为感慨!言语之辞有所张狂,如若两位老先生能够原谅,学生自当告之。”

    华佗失笑了一声道:“年轻人张狂便张狂,似我等这些老骨头,还有甚么不可原谅的?你这般说来,岂不是在提醒他人皆是心怀狭窄之辈么?”

    轻狂书生淡笑一声,才道:“刚才真是对不起!学生郭嘉,见过两位老先生。”

    “老夫张机。”张机受宠若惊,起身地拱手:“这‘先生’之名可不敢当,我等只是医师,不过是为人治病,游走于民间而已。”

    “老朽华佗,沛国谯县人。”华佗却细细观看那郭嘉,不由地说,“咦,观郭先生之面相,似乎是有不足之症?”

    郭嘉一惊,继而笑道:“老先生真是好眼力,学生自小体弱多病,吃了多少方子也不见效,亏得乡里一方士,送学生一包‘寒食散’,这才免去那些烦恼。”

    “哦?‘寒食散’?那是甚么方子,这么有见效?”华佗连忙地追问。

    郭嘉沉吟片刻,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华佗。

    华佗接过香囊,和张机细看半晌。张机嘴角有些抽搐,华佗摇了摇头,皱眉道:“这是‘五石散’罢?为何能治郭先生的不足之症?真是奇哉!奇哉!郭先生,老朽以为,这并不能治好你的体弱多病,郭先生应当还是去看病罢!不然恐怕对您的身体不大好!而且这东西,若是吃多了,恐怕是要减寿的。”张机听罢在一旁红了脸,低着头,实在不好说话。

    郭嘉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道:“生老病死本是常理,谁能真正的长命百岁呢?学生不过是苟喘多年,拖了个半残的身子也该知足些!待到学生将来功名一切时,再没了性命也无妨。”

    华佗和张机相互一视,张机抚手道:“似郭先生这般豁达,真是不多见!只是若能治好,为何不去医治?多活几年总该是好的,何况人生短暂,总有许多事情要做!老夫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心怀大志之人却如此短命,岂不是很可惜么!”

    郭嘉笑道:

    “颍川有子独好酒,

    年少轻狂藐世俗;

    今逢乱世好难料,

    走访民间看热闹;

    可巧闻得相师语,

    再听医师短命言;

    奉孝只愿有生年,

    功名千秋辅君臣;

    待到平定天下时,

    生死无妨大声笑。”

    郭嘉起身道:“小二!付帐!”

    “来啦!”一个瘦巴巴的少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郭嘉从袖中取出几枚五铢钱,把帐付清,那少年一脸恭敬地退下,然后郭嘉转身对众人拱手道,“时间不早了,学生先行一步!”

    “郭先生慢走!”华佗和张机连忙回礼,目送郭嘉离去。短暂的相遇,他们并未多问郭嘉要去哪里。良久的沉默,张机终于出了声,说道:

    “他离开了。”

    “是啊,他离开了。”华佗一脸感叹。

    华佗低头看去身边的几个孩子们,大抵都是用那充满好奇的目光打量四周,唯独小童默默地低着脑袋,活像犯了错误似的。华佗惊奇道:“徒儿,你怎么啦?”

    小童懒懒地抬起头,与华佗对视一眼,又把脑袋快速地垂了下去,含糊道:“小童很好,没事啊。”

    华佗伸出手把小童的下巴抬起来,两人对视。华佗努力从小童的眼中探究,奇道:“徒儿怎么啦?往常若是认识到新的朋友,你一定会很吵闹的,今天为何这么乖巧得出奇?这倒要不像你了。”

    小童躲开华佗的那只手,翘起嘴巴,反驳道:“小童一直很乖巧的!”

    华佗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张机在一旁道:“华前辈,你可别再捉弄他,看情景这几天怕是要住在这里啦。”

    “嗯,在这里订下客房罢,的确是要住几天呢。”华佗点了点头。

    张机笑了笑,动身去找这间客栈的老板。

    华佗等人在客栈小住几日。

    这段时日,华佗和张机带着孩子们上街玩儿。许县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巡逻的士兵也变得密集起来,县城里多了陌生的面孔,他们好像和华佗等人一样,都是在等待曹州牧迎接当今皇帝的那一刻。

    这一天很快便到来——

    “开道啦!开道啦!”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来,但凡许县的人们一听,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一处。很快的,大街的两边聚满了平民,并且人山人海;数百巡逻士兵守在街道的两旁,他们要防止这些平民把大路拦截。

    “答,答。”那是马在小跑的声音。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第一个人自然是兖州牧曹操。

    曹操一身劲装,面容端庄冷静,他的个头并不高,远远望去,只有一个小黑点似的身影。他的气势挺足,面带微笑地率领这支长长的队伍走在众人的面前,但他并不显眼,所有的平民伸长脖子,几乎要争先恐后地瞧瞧跟在后头的当今皇帝的面容,毕竟皇帝可是传说中的大人物,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只可惜他们只看到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一点也不豪华,寒碜有余,幸好端雅大方。马夫坐在外头,算是毫不起眼,却让人难以转移视线。

    坐在马车上的马夫有两名,一名看去便知是个武将,另一个面容清秀,脸无胡须,声音纤细,原来是太监出身——专门服侍皇帝的宦官。

    马夫的后面跟有数名武将和一干文士,他们皆是骑着马,武将铠甲,文士儒服,模样分明,一看就能知道谁是武将,谁是谋士。

    武将、文士的身后,跟随一条长长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便是兖州牧曹操迎接当今的皇帝陛下的情景,场面虽然称不上壮观,但也十足得排场。客栈的楼上也有人瞧着热闹,他们大声地欢呼,跟着众人一起喊道:

    “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是皇帝陛下!……”

    “在哪呢?在哪里?让俺瞅一瞅啊!”

    “在那辆马车里!”

    “啊!你别挤啊!俺快被挤走了!”

    众人吵闹着,喧哗着,好不热烈。

    华佗、张机和小童这三个人也在客栈二楼上观望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几个孩子们却乱指他人的伊伊呀呀,博得张机偶尔回头的微笑。华佗带着说不出来的心情细细在那群武将文士中寻望,果然,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的心骤然一缩,他记得那些人的,那是三年前他见过的面孔:曹洪、阮瑀、李整、李典……还有就是秦潜。

    ——秦潜?秦潜!只是秦潜怎么会在谋士队伍里?华佗初见到他时,心中很是犹疑,他怀疑地再看了一眼那人,确定自己的确没看错。

    秦潜在文士的队伍里。他依然和三年前没甚么两样哩,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不像个郎中,倒像个儒生;一身青色棉长袍,头戴青色布帽,脚穿长靴;温和而亲切,三分是笑意,七分实则是冰冷。

    他似乎觉查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于是,那人四处张望了半天,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地抬起头,恰巧——他和华佗的目光相遇!

    华佗吓了一跳,但见秦潜的视线远远地望过来,四分是震惊,六分是阴霾。很快的,在华佗犹疑之间,那人迅速地转移了视线,华佗再看去时,便见那人对身边的同伴有说有笑,仿佛刚才的事只是错觉。

    华佗等人便是这样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重要过客从自己的眼中渐渐远去,末了, 待眼前的人物全都疏散后,华佗才感慨道:“这就是当今天子啊。”

    小童嘀咕一句,郁闷道:“原来还以为是甚么场景呢,结果甚么也没看到。”

    黄叙的脸上露出小小的失望,华云、华沸和张颜不知所以地看着大人们,然后继续和众人一起欢呼“皇帝陛下”。

    “你在叫甚么?”张机好笑地抱起自己的爱女,点了点她的鼻子。

    张颜摇了摇头地道:“颜儿看他们都在叫,所以颜儿也叫了。”

    “云儿和沸儿也是一样么?”听到张颜的话,华佗看向华云和华沸。

    华云和华沸吓了一跳,呆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他们缩了缩脖子,隐约感到华佗有些生气,他们闭上嘴巴,也不敢再乱喊。

    张机用责怪的眼神看一眼华佗,轻声道:“华前辈,瞧你,把孩子们吓着了。”

    华佗这才露出一张笑脸,华云和华沸也笑眯眯地,一起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