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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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寂寞高处

    未央宫,看到去病恢复如初,武帝很满意,他根本就不提朝中诸事,就问去病身体如何,吃饭如何,射箭如何,踏鞠如何,睡觉如何。

    一旁的皇后,一改淡然的脸色,脸上露着关爱意,柔和的眼看去病,少许地赞了子瑜一回。

    谢帝后关爱的去病和子瑜在宫中吃了御膳,带着一大车的赏赐东西,两人出了宫。

    回府的路上,许多的马车见了去病一行都知趣地回避了,掀帘子看景的子瑜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有何不妥。沉浸在自个儿小心情里的她正切切回忆帝后关怀的话,尤其回味皇后的赞语,看外景的她露了笑。

    远远地,一辆醒目的大马车闯入眼底,收了美美的心思,子瑜注目看,只见,大马车正缓缓而行。

    马车的气派显示这是三公之车,定是一高位大人,子瑜腹中猜了猜,有了眉目,不过,她依然好奇,努努嘴,故意问去病:“那是谁家的车?”

    去病歪了头,瞧了瞧,淡然回话:“御史府的。”

    “张大人?”子瑜凝目,不信道,“果真是他?”

    去病自然点头,却收回了眼,暗了暗色。

    去病默不出声,子瑜却在脑中回忆张汤的模样。

    从第一次见张汤,子瑜就对他有好感,不仅仅因为他曾救过她,还因为张汤不畏权贵,严苛执法,她也想起了宫里大宴时,张汤看她和去病时的态度。

    他极和气,也欣赏去病……

    瞬间,子瑜有了一抹担忧,也渴望:如今,他会如何看去病?特别是狩猎之事?他还会如上次那般吗?

    敬重张汤的子瑜朝前面赶车的马夫喊了一句:“遇到御史家的车就停停。”

    放了车帘子,子瑜数车轱辘声,一直期待,期待……

    心里有了事,子瑜左右等,可马车一直就没有停,她又掀了车帘子,一眼看过去,街道空空阔阔,行人井然避,大马车已荡然无存。

    难道,岔了道?子瑜奇了怪,脸色一失,她张嘴就问去病:“这张汤张大人的马车如何就不见了?”

    “见了面会尴尬,还是不见为好。”抬手,去病就替子瑜放了车帘子,表情淡淡的他回了一句寡淡莫测的话。

    脸色一沉,子瑜冲口就问:“尴尬?为何?”脸上有了浓浓的失望意。

    看着子瑜掉色的脸,去病没有回答,可他眼色深沉,无法触底。

    既失望也起疑的子瑜试探问:“难道,他们都知道了实情,不搭理你?连张大人都回避你?”瞬间,从宫里回来的好心情坠了地,摔了一个粉碎。

    忧郁的眼看去病,子瑜有了痛的感觉,肚里也有了深深的担忧:真

    如此?

    不见去病说话,胡猜的子瑜唯有叹气:“你这呆子又自负起来,又不给我说那些烦心事。”

    去病依然不搭话,可子瑜心中有了话,冒出来,直接就说出了口:

    “我可不像以前,啥事不管不问。前些日子,我见莫措,莫措就问我,你到底为何病了?我继续撒谎,说你旧伤复发,破虏知道,就是那一箭的缘由。可莫措骂我,说我变了,变得虚情假意了,我没办法,就说了实话。”

    子瑜盯看去病,去病也看她,去病依然不说话,眼极深,也复杂,虑着事。

    去病的样子让心口疼的子瑜有了不吐不快的渴望:

    “说了实话,我哭了,莫措就叹气,说,你终于知道了,也用你极端的方式发泄了胸中的愤怒,虽然过了点,可她理解你,说,你这人打仗是狠角色,可这看似平静的长安却比战场还复杂。说,你被人挑唆,一气之下杀人乃你直爽个性所为,她倒敬你是不遮遮掩掩的大丈夫。”

    说到这里,子瑜落了泪,突然,她极度后悔:“她早就说过,说你耿直,容易被骗,可,我没在意,也没提醒你……”

    去病依然不啃声,眼底却闪着深邃幽深的光。

    只听,悔悟的子瑜抹了泪,叹息:“唉……”呆呆而坐的她许久都没出声。

    好好在腹中责怪了她自己,子瑜憋着话没完,继续说道:“莫措不知哪里得的消息,她讲了很多的事情,她说,上年朝廷发生了两件大事。”

    终于,去病的眼神有了变化,一动不动注目子瑜。

    子瑜更要说了:

    “一是长安风传,说,明面上李敢是护驾而死,可为何死于箭下?谁射出的箭?箭指向谁?长安的人个个猜,都说他死于你箭下,而且死得诡异;二是推荐你任大司马的丞相李蔡犯了侵地罪。”

    子瑜很不安,也极度不信:“李蔡在狱中自杀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丞相会去侵地,他那么蠢吗?”

    见去病意犹未尽的眼看着她,子瑜瞪眼,句句问:

    “我也不笨,我就不会分析分析?李蔡贵为丞相,他会干这样的傻事?就像你,要杀人非得当着天子面?你真有心,随便找个由头,不定哪天就干了,道理还在你这里,为何你就动了手?你说,他一丞相为何要明目张胆侵地?如此傻?他还是丞相?”

    转眼眸的她自言自语:“他定是受了别人的骗,被人害!真不知这害他的人会是谁?谁会得利?还有,他又如何着的道?”

    这么一说,收回望空眼神,心疼的她看去病,说道:“他这遭遇和你极相似,你受卫伉蛊惑,无人拉劝,你一怒杀人,

    他难道不是?”

    冷静地看着同样也冷静地看着她的去病,子瑜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话又说回来,依你的性子,换一个地方,你也就和李敢打一架,一动手,会有很多的人拉劝你们俩,可为何时隔多时,非得在你狩猎时,卫伉就要负气地将此事说了出来?还非得是在皇帝带着李敢狩猎时?”

    凝目想了想,她猜,却也否决,极不明白:“你被害,谁得利?没有呀!”

    “你和人有仇?”她摇头,眼一愣,她好像想起了啥,脸上是震惊,她极度不解,可话出了口:

    “继父?他老人家如今记恨你,次次回避,不见我们,难道,是他?还有,你超过了舅父,公主一直不乐,每次,她都风言风语,还有,卫伉一直和你似仇人,为何?你俩为何就生分成那样?因为我?或者,还有其他的?不仅仅因为你超过舅父吧?难道,是舅父?”

    不等去病说话,她摇头,“舅父乃慈祥之人,他不会。”眉头一跳,她有了惊呼:“难道,是……”

    眉头一跳,去病暗火的眼看了过来。

    去病神情变化,子瑜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痛苦地沉了沉。

    艰难地吞口唾沫,她说明白话:“因为,他们知道皇帝喜你,因此,才用如此毒辣的方式害你,本来是想让皇帝在盛怒中杀了你,让你永不得翻身!”

    眼迟疑了好一会儿,子瑜又摇头,甚不解: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皇帝会忍受臣子当着自己的面杀重臣,不死也会脱层皮!可你那皇帝就不是一般的皇帝,无人能比!他杀人无数,居然不杀你!也不责罚你!我可看不懂你那皇帝是何心思,他不按常理行事,心思深不可测,无人能猜中。”

    又停了一会儿,子瑜断然:“那些人根本就没想到皇帝就是爱你,他舍不得杀你,还替你掩饰!这是他们没预料到的,因此,你才捡了一条命!你才仍然和我坐在这里!”

    看一眼去病,子瑜问:“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深如海的眼看子瑜,去病还是不搭话。

    “你这呆子,你那么会打仗,你就看不出原因?我可不相信!”子瑜一脸的不信和不满,“其实,你心里明白,可不说,因为,这些人跟你有关。”

    转眸看去病,去病眼色虽深,却一直听她说话,子瑜的话更多:

    “你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就喜欢独断而行,因此,有些人在你手下少有立功的机会;你又喜欢远去大漠,挑战自己,孤军迎敌,其他的将军没你的胆识和魄力,你让很多的将军抬不起头;你又不爱用你那些熟人,你就喜欢用忠诚之人,死战之人,

    你断了那些人的官路和财路。”

    子瑜喃喃,语气悲伤起来:“你差点就被他们害死,还差点自责而死,想杀你的……就是你的亲人、熟人……”

    “不许胡说!”去病低沉的音终于吼了调,用异常决断的口气说道:“一切都是碰巧!别胡说八道!”

    子瑜没生气,却叹气:

    “唉!你终于说话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如今,他们怕你,连那些想害你的人也怕你!你是天子红人,你当着天子杀人,连天子都替你掩饰,天下无人不怕你。他们觉得你是高傲孤僻之人,又桀骜不驯,就怕哪天,你倔脾气犯了,看他们不顺眼,把他们也杀了!”

    她深深叹息:“唉……虽然你不会,但别人会担心,别人有心病。”

    一句叹息话让子瑜停了后面的话,空气沉郁,令人窒息。很久后,她才无奈道:“连张大人都退避而去,何况他人?”

    灵异闪动,子瑜有了另外的疑虑:难道,张汤也怕?会吗?她点头,也摇头,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意思?

    细细分析的子瑜无法把握张汤的行为究竟为何,她有了深深的无助:“其实,我们两个都很孤独,你在朝堂孤独,我在你那些亲人面前孤独……你那些亲人恨你,也怕你,而我,他们一直就没接纳过……”她的语声很无奈,也悲催。

    看着孤寂落寞的去病,子瑜扑到他怀里,心疼道:“你不用担心,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紧紧地搂着子瑜,去病的脸已暗沉如火,一双寂寞的眼空洞地看着车内空无一物的角落,没有说一句话。

    ……

    卫府偏厅,去病带着子瑜向公主和卫青请安,感谢他养伤期间,公主和舅父无微不至的关怀。

    卫青脸色很和蔼,看去病的他没了大将军的威严,完全就是一慈祥的长辈样子。

    去病跪了下去,悔恨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去病辜负了舅父的教诲,做了不能谅宥的错事,请舅父责罚!”

    这话听过来,惶惶跪地的子瑜伏地道歉,心里却在探究竟。

    “可不能这么说,”公主手中捂着一罐手炉,看着跪地的去病,浅笑道,“去病如今可是大司马领骠骑将军,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你舅父可比不了,你舅父可不敢责罚你。”

    眼底一震,子瑜悄悄看公主。公主依然高贵,高高在上的她嘴角微翘,没有一丝不妥和愧疚,子瑜眼里的惊讶渐盛。

    抬眸看去病,卫青很欣慰,话越发低调:“你如今是大司马,位列三公,和我一样,就不要再行家礼了,行个朝中平行大臣之礼就行了。”

    “舅父如此说

    ,去病惶恐,舅父乃长辈,理应行大礼!”去病叩首,嘶哑声音中悔意更明显。

    “去病使不得,使不得,连陛下都谅宥你,我们更受不起你的大礼。”公主话中有话,假惺惺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酸酸的话吹过来,去病脸色已变僵硬,直挺挺的身躯傲傲立,没有动。

    卫青叹口气,心疼道:“唉,你的伤病才好,快起来吧。”

    卫青重重的叹息声过了耳,去病艰难地站了起来,又伸手扶子瑜站好。扶着子瑜,俩人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公主鼻翼轻轻动了动,偌大的屋内唯听轻微的鼻息声。

    鼻息之音绕了耳,子瑜默默看去病,去病明显苍老晦涩许多,不再细究公主的言行,子瑜的心疼得厉害。

    只听,卫青伤感声音说了话:“我如今伤病也多,经常复发,今后,这边塞之事就全靠你了,你要日日当值,勤勉尽职,不能懈怠。”

    去病握拳领话,却也哽了喉,没说话。

    沉吟一下,卫青慢慢地字斟句酌道:

    “你以后行事也不能如以前那么莽撞,你应该记住,你是大司马,是国家重臣,不是以前的一军之将领,你现在领的是全国之兵将,众人都看着你,陛下对你期盼很高,你行事更要多思量,应该多为陛下解忧,不要再让陛下为你操心。”

    红了眼,去病握拳应声:“去病就想舅父再打一百大板,心中才好受点。”

    “你舅父打你?”公主抢了卫青的话,她奇异怪声在大厅内响了起来,“他就会打卫伉!”

    沉郁晦暗的眼看公主,卫青摇头。

    冷眼看公主,去病咬了牙。

    傲慢的公主又说酸讽的话,句句带刺:“你舅父爱惜你,舍不得打你,更何况你是大司马,和他同秩,他更不能打你了,你舅父只是在家鞭了卫伉,让卫伉和你一样,几月下不了床!”

    去病的脸更冷,异常寒;子瑜却有了意想不到的诧异。

    似笑非笑的公主看两人,说尖酸刻薄的话:

    “你舅父打了一位列侯,再打你这位列侯兼大司马,陛下肯定会气死,不重重责罚你舅父才怪,你舅父可不能跟你比,你是陛下喜爱之人,你舅父只是一朝臣,打了你,你舅父就无法活了!”

    她话里隐含的嘲讽意思明显,去病眼底喷火,动了动喉头,却吞了气;子瑜眼里有了水雾,却也忍了委屈的悲意。

    两人隐忍不说话的样子让公主多瞅了两眼,有气的她放了手炉,自顾自地抬袖喝了一杯热茶,嫉妒的眼神被茶一冲,淡了下去。放了茶盏,转了头,解气松弛的她看向卫青。

    “你不用这么说去病,”卫青脸色极凝重,也杂了深深的它意,语气重了起来,“卫伉挑拨去病,想看去病的丑,故意让去病犯了重罪!我打他已是轻了,好在去病没说卫伉挑拨他。”

    看一眼公主,他的话有了威严:“不然,被陛下知道了,恐怕卫伉,重者杀头,轻者失侯!”

    话语重,却惹了公主,公主已消的怨气又冒了上来,又酸又气道:“去病当着陛下的面杀了李敢,陛下亲自为去病掩饰,卫伉也就说了两句,就会被重罚重责?陛下如此喜爱去病,连责罚都不一样,去病应该很知足了!”

    “去病更愿陛下夺了去病爵位,罚去塞外守边!”听着公主如潮水般的讥讽之言,去病痛彻心扉,脸色暗沉如火的他咬牙道。

    既沉稳也伤感的卫青抚了抚须,眸眼深深看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