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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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坦荡面对

    猛然间,子瑜睁了眼。

    室内明晃晃,她慌忙下了榻。去了隔壁,不见莫纳,只见去病仍卧在榻上。伸手摸摸鼻息,去病气息还稳定,就一身依然烫。不忍离开,她歪了身子,不舍的眼看榻上去病,担忧的她独自流泪。

    现正是暑日时节,外面阳光强烈,室内光线充足,卧榻上的去病更是黑黝而瘦削,英气荡然无存,居然有了嶙峋样,看得子瑜心悲戚。

    春儿已端了水盆过来,子瑜试了试,水温良,正合适。

    不再诸事不管,子瑜有了仔细,她低声问话:“是滚烫的水凉的?巾帕也煮过?”

    “都按夫人的话做了,夫人放心。”春儿安慰,声音极轻,也怕惊醒了去病。

    “我来。”抹把泪,子瑜轻语,也深情。

    扭了巾帕,子瑜仔细给去病擦脸颊、脖颈。

    掀开薄薄的锦毯,她打开了去病的衣,将去病身体好好地擦拭了一番,才又小心地给他穿好衣裳。不放心,又在胸前腰际盖好薄毯。

    好好忙了一阵子,复又坐下的她怔怔地看着脓包腿,坚强多时的她终于又忍不住,倒在床榻边,伏在去病肩上哭了起来。

    春儿默默地端盆走了,屋内,唯余子瑜的哭声随着光影缓缓流动。

    阳光斜斜而去,去病的头动了动。

    瞬息,屋内没了哭音,敏感的子瑜驻了口,激动升腾的她有了浓浓的渴望。

    凝眸看去病,只见,他的眉头微微动。

    睫毛上还挂着泪滴,子瑜柔语,极怕伤到他:“你,醒了?”

    缓缓的,去病睁了眼,子瑜的影子叠一叠,浮在了眼前。他的喉咙动了动,轻叹口气,声音极低:“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忍不住,身子已经扑在了去病身上,子瑜的手也摸上了去病脸,眼中泪珠急急滚,她哭诉:

    “呜……你就是呆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你就喜欢一人扛着,不把我当妻子看,就喜欢骗我……难道,我回去了,我就快乐?你就心安了……呜……”

    说到“骗”,子瑜的哭声大了起来,止不住。

    默默听子瑜哭声,去病脸上是无边的爱怜。

    这样子看过来,子瑜又不安,还心疼。擦了双眼,掉泪的她安慰去病,也请求:

    “你如此难过,居然以死抵命,可人死不能复生,你更应该好好活……你放心,你好好听莫纳的话,这腿会好。我不想你死,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说毕,泪珠儿顺顺地滚了下来,她祈求:“你要好好的……”

    不放心的眼看子瑜,子瑜已肿的眼皮儿亮堂堂,脸上也是憔悴

    担忧色,去病眼底的爱怜漫延,疼惜也冒出,他明知故问:“你都知道了?”

    含泪的子瑜点头,切切语:“我知道,你杀了李敢。”

    轻抚去病黑脸,她倾诉心里话:

    “你为李敢的死而怪罪自己,我们可以不要这爵位,不住这府邸,我也不要人服侍,你向天子请罪,去边塞从军当一名兵士作为惩罚,去酒泉,去右北平也行,好不好?我也不念回故乡的事,你没必要像现在这样,一命抵一命,你不能丢下我……”

    她的泪继续掉,颗颗化柔肠。

    看着子瑜期盼的眼,还有亮闪闪的泪珠子,坦然的去病动了动唇,“你如今都回来了,我也就不想死了。”

    唉!他终于想通了。被宽慰的子瑜泪水儿顺顺流,为坦荡面对的去病而哭。

    放了心,子瑜挥手擦泪。伸嘴过来,极想亲热亲热的她轻轻吻了吻去病的脸。

    嘴角带了笑,渐渐的,去病又沉沉睡去……

    “夫人,莫纳公子叫告诉夫人,他在准备着;说了,除了他和他准许的人可以进屋外,夫人和其他的人,这几日就不要进屋。”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春儿进了屋,见去病睡了,进屋的她低声回了事。

    心渐稳的子瑜徐徐点头,她泪光闪动的眼却瞧着已睡的去病,她自言自语,仿佛说给去病听,也仿佛在宽慰她自己:“你不用担心,莫纳得了师傅的真传,医术很高,你不会有事。”

    果然,做事认真的莫纳日日过问,一一安排割疮前的准备事项。按他的吩咐,室内所有衣被都换了新的,不是蒸煮过的,就是在阳光下照晒过的。

    子瑜也在新建的灶台锅中烧了府中大量的烈酒,熬制了一坛高度酒,几乎就是酒精了。莫纳闻了闻,又在他自己的手上试了试,很满意。

    ……

    一早,莫纳就命令霍祁看住子瑜,说:“除了我许可之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许进屋。还有,我说的任何话,你们都必须照办!”

    莫纳眼神坚毅,没有商量余地,并要子瑜和府中的人答应。

    子瑜不干,她央求,说,她进屋守在去病床前,看他们割疮。

    看了看神色俱紧张的子瑜,从来温和的莫纳坚决不同意。不管子瑜如何说话,他就一个词:不行。

    子瑜无奈,忐忐忑忑的她只有答应莫纳的要求。

    这个勉强的答应让莫纳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因为,说话的子瑜神态已变。

    还没割疮,她已是战战兢兢一人,紧张得连说话都磕磕碰碰,磕牙碰嘴,还咬唇挤舌,反正,子瑜已紧张到了极点。她东问西看,弄得莫纳摇头回答,细细解

    释,而菊儿和兰儿也捂嘴恐怖,屋内听音的丫头个个俱变了脸,人人都胆怯。

    慎重地选了日子和时辰,莫纳的割疮术开始了行动。

    此刻,子瑜坐在庭院树下,侧耳的她尖着耳朵听屋内声音。

    忽然,愁眉苦脸还深深怕的她想起什么,紧张担忧的眼看屋内,急迫挥袖,她大声喊话:“莫纳!快!拿张巾帕塞在去病嘴里,免得他伤了自己的舌头!”

    屋内没声音,急急跑的子瑜欲冲进屋。

    “哒哒哒”的脚步声极清晰,声声撞人耳朵,让本就紧张的人个个看屋门口,都担忧害怕。

    脚步声停在了霍祁面前,五大三粗的霍祁抬了一拳,适时阻止子瑜进屋,话却免了。

    焦愁加烦忧,子瑜不肯后退,可霍祁意思极明白,抻头张望的子瑜无奈,缓缓退了步子。回到庭院中,无法坐下来的她继续来回踱步子,烦躁加忧愁,仍担忧。

    他怎不回话?咬唇的子瑜脸上焦灼越来越甚,憋闷的她即将忍不住了,脚步声去了窗下,她垫了脚看窗户。

    乱瞧的她正欲喊话,却听莫纳极度冷静的音出了屋:“霍祁,扶子瑜出庭院!”接着,是他更冷漠的命令话:“去病结疤前,不许她进庭院!”

    屋门口的霍祁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抬手一挥,他请子瑜出院子。

    莫纳,你真狠心……瞬间已哭的子瑜腹中在怨他,可霍祁的样子也不是摆设,况且,事前,她也答应了。

    没办法,哭哭啼啼的子瑜极不情愿地拖步出了庭院门。

    一步三回头,仿佛生离死别。哽咽难受,还不舍的子瑜被兰儿和菊儿扶着,去花园。

    出了庭院门,不见忧愁去,担忧更甚的子瑜一下子就垮了,被兰儿和菊儿架着,她上了凉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担忧纠结,也还埋怨莫纳,子瑜一直掉眼泪,心急也如焚。

    心里数着数,默默算时辰,只见,头上的日头渐渐被凉亭遮住,脸上挂泪显忧的她焦虑,焦急的她不停地看来时的路,无法挪挪望眼欲穿的眼珠子。

    “姑娘尽管放心,公子……公子一定会度过难关。”掉泪的兰儿自己也虚虚颤抖,颤着细细的喉音,安慰子瑜。不过,她的声音也变了,又细又尖,仿似一陌生人在说话,这也出卖了兰儿的心,她同样紧张担忧。

    不时滚泪珠子的子瑜根本就不敢说话,就怕她自己一个不小心,说了胡话,对去病不吉不利,她唯有抹眼泪挨时辰等消息。

    日头缓缓动,时辰极难捱。

    哭累了的子瑜不见来人,心烦心焦也心怕,她伏在了栏杆上,头枕着手臂,呆呆的眼看亭下

    的荷塘。

    正是暑热季节,荷塘风景独好。

    如伞的荷叶盖着水波,含苞的荷花骨朵摇摇而立,大朵的荷花高洁盛开,放眼看,远方碧空下掩映着绿树粉墙,景色极佳。

    不见美景,子瑜脸色在变幻,眼中尽是忐忑不安,心中更是煎熬难耐。

    等到日头西偏,焦灼难耐的子瑜实在忍不住了,狠狠咬了牙,拉了兰儿手,爬起来的她不顾腿麻,飞跑,跑向她的屋。

    才到院墙门口,霍祁就躬身说话:“夫人,莫纳公子说了,割疮很成功,请夫人放心!”

    天哪!心中惊呼,子瑜却也不放心:“他没伤到啥?”说话间,心已稳的她有了平安后的害怕,身子阵阵抖,止不住,喜极的她哭了。

    “公子很好,就是出了几身汗,衣裳全湿了,好在,室内有明珠和春儿,已给公子换了衣,夫人尽管放心歇息。”

    伏在兰儿和菊儿身上,子瑜一身软,瘫软的她没办法挪步子,累极的她实在是需要休息。

    ……

    度日如年的子瑜每天都到居室庭院门口瞧人,听霍祁诉说去病诸般事项。

    好在去病恢复得好,子瑜的心渐渐落稳当了。

    期间,子瑜的亲人朋友都过来看了去病。

    结果,见到子瑜,莫措就怪她,说她不守信,离开长安,居然不告诉她!很生气的莫措差点骂子瑜。不过,见了子瑜已变干瘦的可怜样,她又心疼了。

    怪罪的念头也就在莫措的脑中动了动,不提也罢。

    见子瑜度日如年,莫措她们轮流还接子瑜去府中住,让她打发难耐的时日。

    子瑜苦挨日子等去病康复,那边,芷若每日也接待许多来府上看望去病的人,一一以礼相待的她也忙得够呛。

    芷若忙得头昏脑涨,好在也一一应付了过去。她也还每日都过来问情况,听说去病病情安稳,她也心安,也还及时向宫中和亲人们报了平安。

    很快,珠儿一行回到了府中。抱着珠儿,敞怀的子瑜好好地哭了一场。

    ……

    已是处暑时节,天时一早一晚很凉爽。

    空中太阳落,凉风吹进室,很适意,也顺情。

    看着去病腿上偌大的疤痕,子瑜欷歔不住口的疼就印在了脸上,好像是她在养病,还唏嘘问:“疼吗?”

    “痛倒是不痛,就是痒得慌!”说话的去病脸上有了怪相。

    子瑜点头,“嗯,在长肉。”瞧见去病鬼脸样,她更心疼:“他是怎么割的?”

    “他没说?”去病笑看子瑜,“既然,他不说,我也不好说,我那时嘴里就咬着一张帕子,等割了疮,帕子已被咬坏了。

    ”

    不自然的,身子就抖三抖,子瑜浑身起鸡皮疙瘩,极恐惧:“真是很疼了。”说话间,她扶了去病,坐在了床榻上。

    “莫纳回去了?”歪头的去病问道。

    “他跟着他上司去雍地了,临走的时候说了,你已无大碍,按时喝太医令的药就好。还说了,要多吃肉、蔬菜和果子。皇后心疼你,每天都派了果子过来,你每天都要吃完。”子瑜一一嘱咐,甚切切。

    “你要把我养成肥羊?”去病笑道。

    子瑜看去病,顺杆子问:“你是肥羊?唉!”叹息一声,她憧憬:“可我更愿你还是那匹野马。”

    “对!野马。”想起了旧日事,去病咧嘴笑了,跟着,眉头跳了跳,眼看上了腿,那里又痒了起来。

    手才动了动,子瑜就打他的手,娇喝:“在长肉!说了,不能挠!”

    无奈的去病耸耸肩,罢了。

    脚步声一响,有人进屋,子瑜回了头。只见,菊儿端了一盘才削的梨子过来,子瑜接了。

    用竹签插了一瓣,子瑜直接就喂进了去病嘴边,皱眉的去病看了看,一口就吞了。

    “这梨这么好吃,你当吃苦药?”子瑜埋怨。

    “不如肉好。”去病实话实说。

    “呸!你就是呆子!全吃肉怎行?这水果吃了,恢复得才更好!”子瑜劈头盖脑就是一顿呵斥,样子挺凶。

    去病嘿嘿笑:“我这病一场,你倒没了温柔,比以前霸道了。”

    子瑜一愣,故意垮了脸,不理他,却也摸了一绣花工,左右看了看,举了针扎细线。

    抬眼,去病就看到了子瑜小心摸针样,脸色一亮,他好笑:她这不熟练的扎针小媳妇样子挺可爱。

    好笑的去病挺陶醉,不时,扯嘴角笑的他也愁眉,跳跳眼皮儿,忍忍麻酥酥的痒。

    不知过了多久,放了绣工,起身的子瑜欲去看看去病的药,去病一把将她拉住,吩咐道:“你坐下,我说点事。”

    看着脸上已没了笑的去病,乖乖的子瑜也听话,坐在去病身边,等下文。

    兰儿端了药过来,去病接了,一口喝干。

    摸摸嘴角,抬头的无比望了望空中,思索片刻,已变严肃的他说道:“我这人骄傲自负,犯了许多不可原谅的错误。”

    心一个激灵,子瑜有了异样的感觉,只听,敞开心扉的去病继续说话:

    “第一个错,就是不该将你独一人留在草原,让你吃尽苦头,多次自杀,终卖身为倡优,成为母亲和他人一辈子的话柄。”

    这话有点伤感,让子瑜有了阻拦去病继续说话的想法,不想,仿佛知道子瑜所想,抬手的去病摆

    手示意,阻止了她的想法。

    “第二个错,就是不该将你一人留在家里,你本就病多,好不容易怀了孩儿,却又丢了。”

    “孩儿……”喃喃低语一声,子瑜脸上有了痛,眼里噙泪的她扶了去病身子,听音的她需要安慰。

    看一眼去病,去病极后悔的样子让子瑜抹泪,劝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孩儿,我在这里就是没用的人,你不要自责。”

    “从大漠回来,听说家里出了事,我气恨!我是军士,脾气本就狂躁,人也霸道,我不能忍受你被暗算!我那时恨母亲,也恨芷若,更恨自己!”

    去病喉头有了哽阻,他岔了岔话头,本想唤春儿倒酒,知道子瑜不准,就唤春儿倒了茶。

    小心的春儿屏息移步,端了茶过来,敬去病一碗,捧子瑜一杯,低头的她又小心退了下去。

    大喝一口茶,端碗的去病既怒,也恨,还气馁:

    “虽杖杀了荷花和秋儿,可仍无法解脱我的恨意和悔意。你苦难坎坷多年,终于和我团聚,可跟着我,你仍然不能幸福,还有人害你,让你苦痛哭泣!我一将军,居然不能管好家里事!我醉酒,不愿面对你!”

    子瑜低泣,也认错:“我知道,可我还埋怨你不陪我……”

    “我知道,你不想我自责,也不愿我操心难过,更不愿在我面前提那事,可你的病一直不好,也让人愁,我振作了起来,和你说了说,让你出去散散心,你才好了许多。”

    仰脖子一倒,去病的茶灌了喉。收了她自己的泪,子瑜接了去病已空的碗,边上的春儿赶紧过来,捧走了。

    “家里有很多的烦心事让你心不畅,可你不说,闷在心里,那次,大小子放鸢,你大闹一场,我们两人的情感才恢复如初。唉!我知道,你孤寂,你想孩儿。”

    没想到去病竟然如此细微查察,子瑜眼里有了感动的水濛濛。

    凝视子瑜,去病停了好一阵子的话头。

    室内极静,静得子瑜有了一抹担忧。

    “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家,就带你去甘泉宫,可在那里,我犯了第三个更不能原谅的错。唉……”重重叹口气,去病语气极悔悟:“我倒宁愿我战死大漠,也甚似我犯的这个无法原谅的错!”

    大张了嘴,含泪的子瑜心慌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