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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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如此时辰

    娘舅的到来让子瑜有了思乡情,这浓浓的亲人味道一来,本该喜庆的节日不再乐。随着元宵节的临近,子瑜有了烦躁不安,虽不安,可日子总得面对。

    进宫出宫的子瑜躲避了府中人客,管事的芷若却忙里忙外,既接待往来的人客,也布置府中的节日事项,倒也过得充实。一府上上下下充满了节日的浓浓气氛,唯有子瑜院子除外。

    今日,子瑜既没进宫,也没去魏府,临近元宵的她越来越闷,她想在家好好歇歇,不想,躺床上的她正忆家乡,就听春儿急急来报:“陈夫人进院子了。”

    头一个重,山般的压力砸下来,子瑜差点出不了气,怔住的她极度慌乱:“她……她来干嘛?”

    摇头的春儿也说不知,紧张的她已扶身软的子瑜坐了起来,也喊了菊儿带着人快出外接陈夫人。

    外面,步子大的陈夫人踏脚进了屋,屋内的丫头们个个都伏地说话:“给陈夫人请安。”

    屋内,热气足,极暖和。站起来的菊儿抬手,她接住了陈夫人的披风兜,扑扑兜上的雪印子,好好叠叠,她将兜放在了衣架子上。

    这里,春儿接住了陈夫人,细声道:“陈夫人请坐,夫人马上就来了。”

    “她去哪儿了?”陈夫人的话有了怨声,“不是说,她在家吗?躲了?”语气轻轻扬,她的话又有了轻漫调。

    看看微微动的幔帐,春儿低声道:“夫人……在家。”

    幔帐后的子瑜吐吐气,唉!不见不行。抚抚胸,带着青儿,她走了出来,步子极小的她低了腰身边走边说道:“子瑜怠慢了母亲,请母亲原谅。”

    斜着一双眼,陈夫人看了看她。

    子瑜一身蓝底花裙袄,服饰极其普通淡雅,脸上更没修饰,一张素颜见陈夫人,陈夫人依然不爱,可她没出言训人。

    “去病呢?”瞅瞅内室,陈夫人问。

    “他去莫……从剽侯府了。”跪地的子瑜慢慢答话,小心又小心的她唯恐出错。

    极度不屑的眼光在屋内扫了扫,屋内陈设映在了陈夫人的眼底。

    大小不一的侍女罐恰到好处的放置在屋内,压在隔层,还有屉子上,斜倚三两枝淡黄的春梅,让人心脾沉净,一清倒底。

    室外,晶莹雪世界;室内,清雅花精灵。

    淡淡天香沁肺腑,幽幽味道转肠肚,宁静致远,却也雅博无数。

    屋内一切皆雅,不过,嗅香的陈夫人没好心情,她不闻好味道。冷冷哼一声,她冷飕飕的眼看子瑜,子瑜慌忙说话:“他不知道母亲会来,要不,子瑜让人喊他回府?”

    “不必。”陈夫人的话冷冰冰,比外面的雪还寒,

    冷得子瑜打颤颤。

    眼皮子抬抬,陈夫人说道:“我今日就找你”

    “是,母亲。”小心翼翼的子瑜动了动跪地的腿,低低声气儿搭了调。

    跪地的春儿双手递过来,她请陈夫人喝热茶,欲暖暖陈夫人冰般的脸色。

    看看低头的春儿,陈夫人接了茶,却没喝,说道:“上次,在陈府,我说了我的心愿。”顿顿话,斜睨子瑜,她又继续:“也是你们继父的心愿。”

    子瑜的头深深埋,不敢抬。

    稳稳心,抿口茶,陈夫人改了音调,痛心道:“可去病一口回绝了。”深幽幽的眼打量打量埋首的子瑜,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子瑜喉头梗阻,无言以对。她清楚地记得去病说的话,沉默的她唯有低头听心跳,挨时辰。

    陈夫人又气又怒,却也忍了,屋内陷入极端尴尬的氛围中。

    “听说,你舅来了?巴地的?”陈夫人吞吞口水,掩了眼底的厌弃色,问道。

    “是。”子瑜声音极小,惶恐的她有了担忧。

    “我还听说,你给你弟置办了一处院子,你舅也过去住了?”

    “是。”子瑜的声音更低,她的手摸在了腿上,那里,疼。

    “你说,你这巴地的舅舅是谁找的?你?”鼻腔内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陈夫人的语气甚粗重。

    “是去……是他找人寻的。”惶惶的子瑜心慌乱,差点又说了犯大忌的话。

    “你说说,你的事,他哪回没放心上?”陈夫人的语气极度愤怒,却也伤心,“你看看,你咒了他,他求张大人免了你的刑罚,还求皇帝免了你的死罪。”

    说着说着,陈夫人的哀音越来越重,话也滔滔:“他说他大漠娶了你,他就求皇帝,要为你正名,皇帝不许提此事,他却不依不饶,直到皇帝依了他,终究给你正了名。”

    极度蔑视的眼看过来,她愤愤:“你说说,为何你的事,他如此上心?我是他娘,他却不闻不问,我求他,他居然一口回绝!”

    眉头紧锁的子瑜屏息听音,她脑中一团浆糊:她来骂自己吗?晕头的她没了头脑,更不知如何对待陈夫人的哀和怒,还有火。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怒将至心也颤,颤得子瑜不住口地打哆嗦。正磕牙,却听陈夫人低了调,软软的话语声飘至耳,差点让子瑜喷口水。

    “今儿,母亲过来,就是想求你,你求求去病,让他去求皇帝,赐你继父爵位,让母亲我也享享列侯夫人味儿。”

    如雷灌耳,子瑜懵了:她求自己?可转眼,她又清醒了:这事,去病一口就回绝了……如何办?

    她两难。

    “你给个话呀!”忍气多时的陈夫人耐不住了,急躁的她轻呵斥。

    “子瑜……”子瑜又卡了壳。

    “难道,你不愿?”陈夫人隐忍的火烧到了舌尖上,舌头一卷,话粗粗地重了起来。

    “不是。”

    “为何?”

    “他上次就堵了子瑜的嘴,子瑜怕……怕他不应。”正正音,硬着麻麻的头皮,子瑜接着说,“他从不给子瑜说朝堂之事,还说子瑜是妇人,没理由知道这些,母亲……”她最后的母亲两字干巴巴的,人更是一副可怜羔羊样。

    “你这话,谁信?”陈夫人的脸红黑交替,怒火在眼底烧,她质问,“不是你挑唆,他会一遍一遍逆颜陛下,为你正名?不是你心思重,芷若会上了你的道,被去病责罚,不被去病亲近?听说,你音好,连……”她吞了后面的话,可被憋的脸染成了青紫色。

    是这样子?子瑜又惶恐,还无法辩解,唯有低头认罪。

    “你说说你,我低三下四求你,你倒高高在上!呸!他说求你没用,我还不信,果然,被他说中了!”陈夫人极度气愤,捶胸怄气:“可惜我瞎了眼,居然,来求你!”

    “母亲……”子瑜掉泪,伏地哭泣,“我去求……”违心的她落泪间,不得不应了声。

    “好!”抬腿的陈夫人站了起来,她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我等你的信儿,只要你实心实地求他,他必应!”冷冷的眼看子瑜,她终究甩了一句寒心的话:“除非,你不是真心!”

    这后面的话让子瑜目眩,天塌了,她垮在了原地。

    陈夫人前脚一走,子瑜就卧了床。思乡情,耻辱夜,去病脸,母亲话全在脑海翻,翻,翻,轮番轰炸,炸得她头疼如裂,心也碎。

    左盼右顾,好不容易,去病回了屋。当听了子瑜的话,去病依然一口回绝,横脸的他没温存,斩钉截铁道:“此事勿管!”

    被新愁旧事折磨的子瑜哭,陈夫人最后的话让她绝望,无法交代的她苦苦求去病,毫不让步的去病却说,他去回信,让子瑜放心。

    这一个回信,子瑜就没听到后话。后来,春儿问了莺儿,莺儿又托了人,辗转间,子瑜才清楚结果,她只能长长叹息: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和她母亲和解了。

    叹息忧愁间,子瑜无可奈何,她不知道去病为何不能求皇帝,而她也无法消除陈夫人的固执偏见。

    这一件件,一桩桩纠缠的事日日时时都在心上压子瑜,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将她年下因丫头小子带来的乐呵劲压得平平实实,无影无踪。

    祸不单行,愁苦日子接着来,转眼就是元宵至。

    大街小巷过年忙,凡尘之人打揖笑,嬉笑之间团圆到,家家户户看热闹。

    不管大户人家,还是巷尾小家,家家户户都忙做花灯,挂迷猜搏个吉祥。

    芷若请了去病示下,结果,全府上下都挂了宫灯,唯有子瑜院子很清净,一盏花灯都不见,没一丝过节的气氛。

    明日是元宵,子瑜早早就上了床。上床的她思绪翻滚,不能回去的家乡冒了出来,还有陈夫人的话,句句打脸的调响在耳畔……这些景交替更迭,又在她脑海中翻,翻得她不住声地哭。

    曾经的痛渐渐清晰,清晰得她不敢想,可越不去想的事,它越啃噬你,让你更回忆……

    辗转反侧的子瑜无法入眠,深埋心底的哀绕了周身。很快,惨痛旧事一点一点浮了上来,心底创伤被一一揭疤,仿佛,元宵的事就在昨夜,又清晰又苦痛,让她一晚上都是噩梦。

    梦里,混沌之地,独她一人急奔,坠落谷底的瞬间,心怯心碎的她却去了更加恐怖的墨色之巷……曾经的过往如烧开的气泡般扑腾扑腾地翻,浓浓热气缠绕脑海,一点一点撕开,让她苦痛,无法自已:

    一双双贪欲丑恶的眼在迷蒙的夜里如鬼灯般晃动,一只只龌蹉撕裂的鬼手在胸前紧紧箍……

    夜里,子瑜的头在枕上恐慌地乱舞,手在胸前紧紧而捂,张嘴的她不停地翕合闭嘴喊陈霍,可她发不出一点点微微的音……

    好在去病有准备,他感觉到了子瑜差点窒息的急促声儿,紧紧抱住子瑜,他强劲的男子之音在子瑜耳边大声呼唤……

    当外室的春儿点了灯,点点光亮透过绸布射进屋,它驱赶了子瑜的恐惧,却也让惨不忍睹的她烙印在去病眼底。

    昏昏的光下,一头乱发,一身冷汗的子瑜睁了惊恐绝望的眼,无助无望的眸看着夜色包围的空中,仿佛在看死神。她挂泪的眼底是散乱无助的欲死意,看了令人心碎;她墨黑眼底的彻骨之痛一点一滴地刺着去病的心,刺得去病揪心痛,痛得他放不下她。

    去病呼唤声去了心底,无神的眼光却继续发散,子瑜推开了去病的手,恐惧的她看去病,仿佛看吃人的魔。渐渐的,她散乱无光的眼珠子看到了去病痛悔的眼眸。

    “陈霍……”

    她终于清醒,艰涩的喉咙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眼底也有了一点点生的光亮。突然,死死抱着去病,子瑜呜呜哭,她发散的眼光渐渐汇集……

    哭了不知多久,剧烈抖,牙也颤的子瑜才恢复理智,能再喊一声低低的词:“陈霍……”

    去病撕心裂肺疼,疼得眉头差点裂,子瑜却呜咽,说:“你不要难过……我……

    哭了就好……”

    外室的春儿和丫头们都隐忍着,可最终,嘤嘤的哭声仍然绕了夜灯……

    凌晨眯了一会儿觉,从来赖床的子瑜跟着去病起了早床。

    默默看愁容惨淡的子瑜,去病沉默,许久,他才安慰:“让春儿点盏灯,你再躺躺。”

    子瑜摇头,“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今日是元宵正日子,芷若又过来说事,去病挥手,他去了芷若房,听芷若今日的安排,也接待府中人客。

    这里,黯然神伤的子瑜安排她自己的事。看着紧张兮兮,一脸惨白的她,春儿一点都不敢说什么,由许她铺排诸事过节日。

    没精打采的子瑜去了后院,看嫂子吃了饭,一口没吃的她就又去看了看孕中的珠儿。珠儿才将吃的饭食吐了,倦怠的她没发现子瑜的不对,因为,珠儿只想眯眼睡觉。

    等珠儿倒床睡了,子瑜就忙忙地出门去了魏府。今日,她需要极度充实的生活去面对随时随地又要经历的恐惧和耻辱,她马不停蹄地跑。

    见了脸色苍白的子瑜,敏感的玉儿就知道出了事。腹中默默虑一虑,玉儿已经明白缘由,她想法设法和子瑜说话,想让子瑜丢了旧事和噩梦,高兴高兴过日子。

    当听玉儿说,莫措递了话过来,说她今日家里忙,不过来了。失魂落魄的子瑜倒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莫措来了,会发现蛛丝马迹,逼着她说出苦痛不堪的实情。

    坐到午后,稍稍平静的子瑜仍然一脸惨白地回了府,没头绪的她又去后院嫂子那里坐了一会儿,乱转悠的她抱抱小子逗一逗,不一会儿,放了小人的她就又去瞧了瞧珠儿。

    珠儿这会儿心中已舒畅,她一个心细就发现子瑜的脸色不对,就拉了春儿一边问了话。

    知道了缘由,心中叹息的珠儿也不敢说宽慰话。忍了她自己的恶闷,珠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子瑜小丫头的事,让她分分心,松松心里的恐惧。

    浑浑噩噩地忙活了一天,子瑜终于回到了居室。等到饭点的时候,去病也回了房。

    看到憔悴的子瑜,去病体贴道:“听春儿说,你一日都没吃饭,我陪你,好歹吃点?”去病暗黑愧疚的脸让子瑜勉强挤了一个笑:“嗯……”

    终于,这一天下来,忙碌的她吃了一小碗米饭。

    看着空空的碗,春儿嘟着的嘴放了下来,菊儿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兰儿这一天根本就没敢过来,她不知道如何说此事,也不知道怎么劝,更不敢提过节的话。

    结果,傍晚,带着秋儿和汤圆,跟着赵勇,兰儿出门看灯去了。

    这里,吃了饭,子瑜连门都没出,就吩咐春儿

    ,她睡了,她还安慰去病:“我没事,就是累,想睡觉,你带春儿她们出去看看花灯好了。”

    去病摇头,“你昨夜就没睡好,今日又忙了一日,早点歇息也好,我陪你。”

    知道原因的春儿和菊儿都不敢说话,不知道缘由的丫头们都奇怪:今日,夫人怎么了?不去走走看看灯,如此时辰,睡了?

    很快,子瑜就上了床,室内静悄悄,一片宁静。

    庭院中,去病独一人走了多时,看看透亮的屋子,眉头竖的他也虑事,却也没什么安排,最后,他进了屋,坐地喝茶看竹简。

    没过多久,就听丫头的声音在打招呼:“娘舅老爷好!莫公子好!”

    “子瑜在干何事?”是莫纳的声音。

    有丫头就回话:“夫人睡了。”

    “睡了?”莫纳极度诧异的声音进了屋。

    去病已经出了屋,没一丝睡意的子瑜就听他的声音说话:“舅舅来了,不巧,子瑜今日累了,睡了,请舅舅见谅。”

    娘舅慈祥的声音递到了子瑜耳边:“我看她就瘦了点,你让她不要太操劳,女子嘛,多休息休息,对身子好。”

    去病接话:“舅舅说的有理,去病会劝劝。”

    窗外响起了莫纳的声音:“子瑜睡了?这么早?我还想着,带上莫阗,叫上莫措她们,我们一家人都出去看看这长安城有名的灯市呢。”

    屋外,去病继续赔礼说话:“今日,她忙活了一日,累得不行,去不了,去病要陪陪她,也不能陪舅舅,请舅舅原谅。”

    娘舅笑声:“让她好好歇歇,你也不用陪,有莫纳就成。”

    莫纳狐疑声音:“她居然累成了这样?”隔了一会儿,他继续说话:“既如此,舅舅,我们去接莫阗,再去看看莫措,如何?”声音中的不信味很浓。

    室内,子瑜也哀伤她自己:该来的终究会来,你和她也就这样了,避免不了,淡了吧……才落了泪,她又问她自己:你为何就不能忘却旧事,好好陪陪娘舅?踏出一步,你就可以和莫纳他们一起走走,叙叙旧,逛逛街,观观灯,叹叹怀……

    虽如此想,可子瑜终究没有勇气爬起来出门去看灯。

    屋外的莫纳凝眉看了多回,没花灯的院子让他不见一丝节日气氛。放眼过去,沉吟的去病也没更多的话说,最终,疑惑的他带着娘舅走了。

    等他们一走,去病也早早地躺下了。一晚上,他都搂着子瑜入眠……

    元宵一过,娘舅就准备回去。

    离开时,子瑜问了去病,能否告假跟着娘舅一起去巴地看看。

    结果,去病进宫一说此事,武帝就两个字:不准。

    皇后则苦口说道:“那巴地,穷乡僻壤,蛮夷之地,全是栈道,你如今正是国家有用之人才,怎可出京而去?你已是封国之主,国家将才,如何可去偏远之地?陛下指着你出大力,如出意外,怎办?”

    子瑜叹息,只有熄了去巴地看看的念头,可这家乡之情感却也触动,让她经常夜里看天黯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