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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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要战死

    离开去病,激情满怀的子瑜回了府。仿佛天上灿烂阳光洒落她周身,浑身上下朝气勃勃的她一扫不久前的苦涩低沉之晦暗脸色。高兴的她看任何东西都是喜洋洋色,就连厚重朴实的房檐都变成了欢喜之色调。

    见到了去病,兴致高高的子瑜在房内不能自己,突然,她想起了嫂子,一拍额头,她就很不安:怎将嫂子忘了?那会儿,为何不看看她呢?不该,不该,很不该!稳稳欢喜狂跳的心,快步出屋的她直接就去了芷若房。

    看到子瑜疾步进庭院,芷若别提有多惊讶。可一见不知礼数的子瑜笑意盎然的脸,芷若的心底就有了莫名的酸意。不得不强压住心里的厌弃,笑脸相迎的她侧耳细听子瑜的询问。

    听到芷若将嫂子住处安排得妥妥贴贴,子瑜放心地回去了。

    一直恭恭敬敬站立的荷花等子瑜前脚一走,她就冷笑道:“如此之人,居然是夫人?她凭何猖狂至此!”随着最后一字出口,她轻轻地望地唾了一口。

    芷若忙阻止:“不要胡说,要礼待她。”

    掩饰不住厌恶,荷花已暗的脸上终究还是露了一抹轻蔑。细心的芷若又千叮呤万嘱咐道:“听霍祁说,公子今夜就要回府,你我都要小心点,不要去惹不该惹的人。”

    若有所思的荷花点头应了。

    两人正站着,各想各的心思,不想,眼帘一跳动,只见,心慌乱的子瑜又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她还有事?芷若惊讶,荷花也讶异。

    见芷若看她,子瑜脸上露了一尴尬的笑:“今天,去病要回府,我太高兴了,有点没头绪,倒忘了问,庆贺之事准备得如何?”

    不慌不忙的芷若妥妥地应声,说了安排。

    被喜庆搞得心乱的子瑜听毕,她才又带着同样兴高采烈的兰儿离开了。

    子瑜高兴得稀里糊涂样让芷若好好看了看她,等到子瑜背影子出了院子们,芷若不停地摇头,她隐忍的不屑也悄悄写在了她微微傲气的脸上。

    荷花不用说,直接就撇嘴唇,这次,芷若没再说她。

    那边,回去的子瑜挨时辰,乱转悠的她不知干何事。

    此时的她蹲在菊花丛里,东扯一把枯黄的草,西又喊兰儿过来跳绳。兰儿听了,笑道:“才已经跳了,姑娘还想动?姑娘不要慌,公子很快就会回府。”

    兰儿笑眯眯的话递过来,子瑜也笑:“我今天看见他了,不过,就想他快点回来呢。”

    门口跑来一丫头,嘀嘀咕咕说了话,欣喜的子瑜就听青儿喊道:“夫人,门口说,夫人娘家的人马上过来了。”

    脑子转了转,脸上落了一抹灿烂的红,子瑜放了

    手中一直揪着不放的喜颠颠草,穿着一身中衣裤的她抬腿就欲往外跑,她这个甩腿的动作太吓人,慌得一旁的菊儿大声喊:“夫人,衣裙!”

    室内的春儿一听,慌了,不管不顾,跑了出来。

    衣裙?低头看她自己的子瑜已经停了脚步,出屋的春儿也上前两步,她拉着子瑜手就回屋,急急道:“夫人哪!您还是换身衣裙再去吧!”

    菊地里,扯野草的兰儿早站了起来,看到子瑜晃荡着大裤脚往外跑,又听见菊儿紧张兮兮的喊话调,爱笑的她直接就捧嘴偷偷乐。不自觉间,她握枯草的手抹了抹汗津津的脸颊。

    正笑,却见手足无措的子瑜像个木偶人般被急急忙忙的春儿硬拉进了屋。这场景,兰儿从未见过,只听:

    “哈……”

    放了嘴的兰儿在院中大笑,她当然笑:姑娘怎变傻了?由许春儿姐姐扯手?春儿姐姐不是从来小心吗?她敢强迫姑娘换衣?跟着姑娘,她胆子变大了?

    兰儿在欢快笑,这笑声惹了菊儿,转脸看她的菊儿责怪道:“就你还是老样子!不劝劝夫人,还笑!难道,真让夫人穿成那样出府去?让全长安的人都笑话夫人?”

    “姑娘本就是那样,兰儿觉得好,姑娘不管穿啥都好看,”晃着两个羊角,息了笑声的兰儿得意道,“公子都爱呢。”她的声音和鼻孔都翘上了天。

    “嗤……”

    兰儿不笑,菊儿笑。因为,被扯草的脏手一轻抚,兰儿猫咪般的花脸映在了菊儿眼底,捂嘴笑的菊儿说道:“夫人服饰不雅,不能见客,不过,你倒可以去见见客,让大家都看看。”

    梦寐不知的兰儿又眯了眼,捧捧嘴,她嘴边一圈新画的胡须被脏手又扯了扯,仿佛胡须翘了翘,花猫般的她又在萌萌乐,张了猫嘴的她居然吐了一句好奇的话:“为啥?”

    话一完,她放了嘴的手又不自觉地在脸上抹了抹,这一抹,喵咪变了脸,一大花猴呈在了菊儿眼底。

    “呵……”

    菊儿大笑起来,不解的兰儿放了手,她挤眉弄眼的猴脸极其夸张地看菊儿,居然,等菊儿给她答案。

    “你……你……你,这是哪里来的野猴子?”

    狂笑的菊儿乱笑一气,好好喘了两口气,见兰儿依旧等她说明白话,她终究没忍住,话出了口:“夫人见了亲人……肯定哭,你这过去,夫人肯定就会笑,不会哭了……哎哟……肚子疼……”

    菊儿笑得弯腰吐气儿,直摆手。

    兰儿又眯眼笑,干脆,还再抹把脸,得意地扯扯嘴皮子,脸更花的她放了手中不舍的野草,进屋洗脸去了……

    那边,更衣裙的子瑜也

    听到了庭院中的笑,抿笑的她没工夫理兰儿的丑,急急的她出了府,迎嫂子去了。

    府门口,马车外的子瑜接住了稽沮氏。

    扶着大肚的稽沮氏慢慢下了车,激动万分的子瑜抱住了嫂子身后的小男孩。细细看怀里又熟悉又陌生的小子,子瑜看到了莫顿的影子,只见,小子虽一脸的脏污,却和莫顿一模一样。

    瞬间,子瑜眼眶就聚了泪滴,紧紧抱住孩子,她哭了起来。

    下了车的稽沮氏歇息了一会儿,喘了一口气,眼中含泪的她劝慰:“木朵,我们很好,你不用担心。”

    这话情真意切,透着一股子最真诚的亲情调,子瑜放了小男孩,抬眼的她仔细看分别多年的稽沮氏。

    稽沮氏仍旧还是红扑扑的脸,可饱经草原苦难的她眼角已有了浅浅的细纹,年轻的她沧桑的脸上有明显的悲戚意,额头上的发丝也蓬松地耷拉在粗粗的脸上,只一根粗辫子倒还整齐地搭在胸前。

    看到嫂子脸上已露脸的细纹,子瑜心酸,负疚感冒上来,她歉意重,搂搂行动艰难的稽沮氏,她痛哭:“我们……我们都很想你们……可太远了……无法……无法接你们过来,如今,好了,我们……我们又团圆了……”

    子瑜断断续续的话甚悲切,一家子的悲痛遭遇都在这泪滴里,稽沮氏也掉了泪,轻手抚摸子瑜后背的她缓缓擦了脸上的泪水。

    终究,稽沮氏是身子重的人,子瑜扶着她进了屋。

    很快,莫措、莫纳也来了。亲人见亲人,泪水成汪洋,情感流泻间,泪点低的人又痛哭了好一会儿。泪水哗哗间,稽沮氏叫莫阗一一认了自己的亲人,也见到了高高大大的汤圆。

    叫兰儿带了莫阗在庭院中和汤圆一起玩,子瑜就和稽沮氏、莫措、莫纳说话。

    此刻,莫措发话问:“嫂子身子很重?”她从看见稽沮氏开始,脸色就在不停地变化,子瑜倒没注意到,此时,她不甚好听的话递过来,子瑜有了莫名的紧张意。

    矮椅上的稽沮氏抬了尴尬的眼看莫措,莫措阴寒的脸很不友好。嘴动动,嗫嚅的她答了话:“是。”

    “难道,你准备将他生下来,养着?”莫措语气已是寒冷如冰。

    “莫措,”喊了一声莫措,稽沮氏低了头,悄悄抹泪,抬头的她变了脸色,毅然说道:“莫笃虽强迫娶我,可他对我很好。”

    这一句很好,让稽沮氏眼里有了一抹哀,莫纳眼中却有了不忍,他正欲开口,莫措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按规矩,你应该嫁给莫纳,而不是莫笃!”

    “莫措,你不能这样待嫂子!”莫纳瞪了莫措一眼,也断然堵了莫措后面

    的话。

    “哼!”瞅瞅莫纳,莫措鼻中哼了一声,没说后话。

    本亲情味甚重的屋内瞬息变了调,沉闷空气袭袭面,亲情味且淡也浓,杂了其它味道。

    看看掉泪的嫂子、气极的莫措和疼惜人的莫纳,子瑜不知如何说话,面对稽沮氏,她的负罪感特深。

    “你不能怪她,她一女人,带着一个一岁不到的小子,能怎样?”莫纳眼中是深深的叹息,话也悲。

    “再怎样,也不能给莫笃那王八羔子生孩子!”莫措已是气疯,言语也难听起来,眼中也有了闪亮的泪花花,“他占了你的王位!还要我……嫁给那该死的右贤王!”

    莫措的哀,子瑜能体会,可她面对的是比她还艰难万倍的嫂子,她气虚也气矮。

    拉住气愤之极的莫措手,心绞痛的子瑜不得不劝:“莫措,我们都是女人,你不能怪嫂子,她一女子,无依无靠,被人抢了去,有了身孕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只要莫笃对她好,她没受到委屈就可以了,你不要这样。”

    抬手,抹了莫措眼角已经渗出的泪水,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孩子无辜。”

    “那你……当初……为什么……就认定……陈霍,不嫁……浑邪王……还有……右贤王?”终于,从来坚强的莫措伏在子瑜肩上哭了。

    “我和嫂子不同,我可以去死,但她有莫阗,她必须为孩子而活。”说这个话,子瑜觉得她的心都碎了,“她比我们都苦,好在,莫笃没亏待嫂子,嫂子也少吃了很多的苦。”子瑜的心里是深深的悲痛,可她嘴上却讲着大道理。

    草原的苦,草原的寒都在莫措眼前虑了虑。转瞬,仿佛回到居延边的她看到了毡包前的嫂子和莫阗,看到无依无靠的嫂子带着一才走路的小子无助地看着茫茫草原,莫措不得不掉泪。谁会帮她?谁?腹中的她悲愤地问她自己。

    知道她自己的要求很无礼,心中极不痛快的莫措干脆放声呜呜哭。

    哀痛的稽沮氏看莫措,眼里也有泪花在转动,落寞的她说道:“莫笃娶了我,待我非常好,说,不对我好就对不住莫顿。”

    说到莫顿,子瑜也哭了,莫措却低了哭声,没出声的莫纳已暗了眼,眼神更孤寂。

    含泪的稽沮氏继续说:

    “春日里,汉军袭击部族,莫笃说见到了陈霍,他带着我和莫阗,还有部分族人渡河西去。后来,他见我有孕,就说,他肯定会战死,他要我一定生下这孩子,无论男女,他都喜欢。他送我和莫阗去了祁连浑邪王处,拜托祭司和浑邪王照顾我们,我一直就住在浑邪王族帐内。”

    稽沮氏低头

    ,擦了眼泪,哀痛的她看了看子瑜。接了嫂子这眼光,瞬间,子瑜有了痉挛般的痛。稽沮氏的眼滑了过去,看着莫措,落泪的她说了最痛苦的话:“我……我祈祷他不要战死,可他还是死了。”

    语速极慢的话透着最诚挚的情义,子瑜心碎了,心碎的她哭音还在空中,就听:

    “呜……”

    一直想莫笃死的莫措大哭起来,这哭音万般哀,止都止不住。子瑜也哭,她的歉意就在齿间,也在泪水里。

    屋内只听哭声,无法停歇的悲音。

    “唉!”叹息一声,落寞的莫纳挪了腿,他抱住了莫措,扶在莫纳肩上,莫措嚎啕不止……

    望空看的稽沮氏掉着泪,也没说一句话,可子瑜知道,她明白一切。

    莫措的哭声,不知是悔恨还是别的,反正音调很大,令春儿她们跟着也哭。

    “莫措姑娘何事,如此大哭?”莫措哭音很稀奇,外面的兰儿听到了,在门口歪了脑袋,惊奇地问道。

    “没事,她就是想嫂子她们,玩儿去吧!”掉泪的子瑜挥了挥手,看看已经矮了音调的莫措,说道。

    宽心的话听进了耳,兰儿跑了,和莫阗、汤圆玩的她又不见了人影儿。

    子瑜自己哭,也安慰哭的莫措:“好了……我们家也是多灾多难……去病杀了父兄,破虏杀了莫笃,这事已发生,就别多想了。”这话挑明了更好,子瑜痛苦,却见,稽沮氏脸上,泪水线般流。

    看看沧桑落泪的稽沮氏,子瑜叹气:“孩子生了,嫂子一定等他成人后,再告诉他实情,不然,真就害了嫂子和这个孩子。”

    默默擦泪的稽沮氏点头应了声。

    没过多久,莫纳带着莫阗和汤圆上街玩,饭后的子瑜、莫措、兰儿,还有珠儿她们在嫂子房中嗑瓜子儿。

    “嫂子尽管住着,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歉意重的子瑜很羡慕嫂子争气的肚子。

    “你也不要伤心,你会有自己的孩子。”莫措也恢复了日常模样,安慰道。

    “木朵,你好好养着,肯定也会生小子。”嫂子说道,脸上露了一抹很淡很淡的笑。

    “如今好了,居延归大汉了,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回去看看。”莫措笑道。

    “唉,我想那里……”子瑜的话里夹了一抹悲。

    她的话才露了一点思念的头,莫措责备的话就递了过来:“你说你,为何总担心草原人?都是一个国家不好?”莫措瞪眼,豪气道:“我就想天下成为一个国家,免得打仗!”

    “我也这样想,我也希望大家都是一个国家,”子瑜抹了泪,勉强笑道,“我也不想打仗。”

    “

    你究竟是不是夏人?”打量打量子瑜,疑惑的莫措问她。

    子瑜摇头,糊糊涂涂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莫措扬声,“你没和你家人联系,他们依然不认你?”

    “我……我……我不知道。”子瑜声音低了八度,不知如何回答。

    “我可是大汉的匈奴人,和夏人一样。”莫措不再追问子瑜,她坚定地说道,“我就想霍去病战胜单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今后就没了苦痛!”

    看看一屋的女子,她吼了起来:“在这男人世界里,只有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赢家!”此刻,心情好的她又开始教训子瑜:“呸,亏你是去病夫人,还整日担心匈奴人的安危!”

    “唉!你不知道,我担心他……”子瑜嗫嚅道,后面的话又低了音调:“不过,我也担心,担心他杀人太多……”如今的子瑜切切实实知道了去病的厉害,可她依然不放心。

    “他杀的是不愿归顺之人,有何担心?”莫措轻蔑地说道,“他最喜欢的人是谁?”

    “当然是木朵。”见昂扬的莫措主持了论调,逼得子瑜低头又低调,稽沮氏又露一浅浅的笑,插了嘴。

    “她不算!”莫措一口回绝。

    兰儿好奇:“会是谁?”

    莫措看珠儿,问:“你也不知道?”

    珠儿摇头,梦寐不知。

    “你说你们怎如此傻!和她一样?”环眼一看,蔑视子瑜的莫措居然轻视一屋的人,看珠儿的她说道:“他最喜欢的就是你那男人和……”口快的莫措停了停,终究吐了话:“和霍连!”

    唉,霍连!想起他,子瑜的眼里就蒙了雾,眼泪聚集,她又掉了泪。

    莫措叹气:“我就知道你会哭,你那去病就喜欢他俩!可他依然要灭匈奴王庭,他俩还死心塌地地跟着!因为,他们都希望大家早日成为一家人!”

    珠儿抹泪笑道:“也只有赵夫人敢说夫人,夫人还哭了,公子可不会说夫人。”

    豪爽的莫措又叹气:“也是,谁叫他早日食言,让她吃了许多的苦,他肯定不会说她,不过,”莫措恨恨道,“他也太惯她了,在草原就惯,如今更惯,带着从军不说,还任由她整日担心他人!”

    子瑜抹了泪,笑了起来:“就你会说!说得我都无法回嘴了。”

    莫措不屑道:“早年,大祭司就说你聪明,无人能比,我看你就是傻子!你那呆子也说,你是傻子!”

    兰儿接一嘴:“姑娘不傻,我看姑娘就很聪明,不然,为何公子就只喜姑娘,不爱侧夫人?”

    珠儿笑了起来,外面的春儿也笑了。

    “兰儿别说了,我是傻子。莫措,你也教训够了,我怕你,行吗?”子瑜投降,不得不告饶。

    正说话,外面的菊儿端了梨过来,一群女子开心吃梨……

    晚上,后院响起呜呜咽咽的胡笳声,声声悲催,却是思念的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