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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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抬起头来

    王夫人寝殿,武帝正陪着大肚的王夫人说话吃点心。

    “你不是想见见去病吗?”武帝搂着王夫人的粗腰,手在大肚上轻轻抚了抚,说道,“今日,他进宫,朕就在你这里见他。”

    冠军侯?笑意盈额,王夫人有了浓浓的兴致,抬首的她凝目武帝,柔柔地说道:“是吗?这冠军侯有何事,求见陛下?”

    说着,她纤细之手捡了一糕,掰了一小块,递进武帝等着的大嘴里。轻轻顺顺武帝胡须,放了武帝的嘴,王夫人又掰了一块,放入她自己的嘴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王夫人的手离了武帝的嘴,武帝的眼积了气,气势升腾,他重重地拍了桌,还恨恨道:“这臭小子,明知朕不喜那乐伎,今日,他还偏带她进宫见朕,还让宫人传话说,他和他草原之妻进宫见朕!”说这话,武帝既气也爱,这去病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武帝爱得痒痒,也恨得痒痒!

    “草原之妻?”王夫人柔情一问,她的眸子骨碌碌转,发咒语?咒夫君?这可是天下奇闻,惊讶的她吃惊不小!自己一直就想见见这敢发咒语的匈奴女子,今日机会正好。

    俏然一笑,王夫人问道:“就是说……说不妥话的乐伎?”

    武帝不置可否地仰脖子灌了一口茶,闷闷不乐的他极端不高兴。他不乐,可王夫人心满意足,自己今日可好好见见这皇帝喜的冠军侯,也还能见到皇帝不爱的乐伎。王夫人乐开了怀,当然,她也想知道更多的事

    “那乐伎不是说了不妥的话吗?这冠军侯也应刺倒了,冠军侯不怪她?”王夫人没了笑,抬着一双可爱的疑问眼问道。

    这一问,武帝的气顺口就冲了出来:“这匈奴女子不知礼数,咒夫君,去病应咒被刺,显然,此人行为不端,不配为妻室!这臭小子,不休了她,居然还认她,固执地坚持她是妻!气死朕!”武帝怒道:“这男人就是天,犯了再大的错,他也是主,怎可随随便便被女子咒!还是妻发咒语!?”

    上次宫宴,武帝留了一手,当然是顾虑去病,怕这小子伤心。可,去病才好了身子,就要武帝为子瑜正名,武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碍于喜爱去病,他不许去病提此事,可不料,今日,去病进宫拜见他,居然说带着大漠之妻见他!他如何不气?

    眼看这小子就要领兵出征,却在这节骨眼上带人进宫,显见是想为乐伎正名,去病这执拗的本性让武帝气得哼哼!武帝为难。

    远征的去病有心愿,理应顺了去病之愿,可武帝心不畅,他还想拖拖,挫挫这臭小子不听话的毛病;可不正名,去病远去,他还不忍,如此,左右为难,他不好决断,因此,他更恨子瑜,恨这不知好歹的女子!如此时候,

    还撺掇去病为她谋利!

    武帝腹中在搅烦心事,身为女子的王夫人想的和武帝不一样。听了武帝的气话,她更吃惊,她深深地敬佩道:“陛下,这冠军侯放了刺他的人,如今,他还不计较说不妥话的女子,他是怎样的人?如此大度?”

    这冠军侯是怎样的人,他为何如此宽宏?认了乐伎,还要为其正名为妻!这是怎样的胸怀?王夫人确确实实想不明白,她的眼里是实实在在的佩服和疑惑,她在脑中寻找记忆中的去病样,年轻,高大,说话直接,还有……没了,王夫人没其他的印象了。

    “唉!这去病是死脑筋,最重义守诺,他说过的话必履行,他认定的事也必干,他想干的事必做了才罢休!”才还骂去病,这说着说着,武帝的眼有了笑意,想到去病大殿上的话,他的笑更显然,当日下朝,如去病求自己,自己当时会应了他吗?微笑的武帝问他自己,他摇头,难说!

    这皇帝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王夫人看不懂,虽然看到了武帝眼里的那抹笑,可她不明白武帝的心。

    这陛下才还恨恨,此刻,他却笑了,这帝王之心不好测,王夫人暗暗思量,也暗暗叹气,自己就一女子,如何能有那能耐?可是,这一个发咒语,一个不怕咒,确实让王夫人又着迷又敬服。

    想不明白的王夫人更想见见子瑜,这让冠军侯着迷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她有怎样的能耐让冠军侯如此痴迷?草原之情?还是,另有其他的?这女子有了好奇心,各种搜肠刮肚的猜测都有,王夫人耐心地等着,等着见不一般的人。

    武帝这帝王脸随时变幻,王夫人就一个对策,她不问缘由,娇柔的她不停地劝武帝吃糕,还喝茶。本来心情好的她还想抚上一曲,宽慰宽慰有气的武帝,可低头看看大肚便便的她自己,她只有弃了这好主意。慢慢吃着甜甜的糕,王夫人耐心地等这冠军侯,还有他的草原之妻。

    趁着好心情,王夫人的眼看到了和她说过话的中年宫女,向宫女微微笑着点了头,她开始在心中过滤子瑜形象,当然,这些事不能在皇帝面前提,因为,皇帝对乐伎没好感,她知道。

    听说,乐伎很美,掰着手里的糕块,王夫人暗暗想,琴也动听,今日一见,是不是以后可以再会会?王夫人暗了眼色,她摇头。抬眼,她看了看武帝暗着的脸,王夫人知道,皇帝不爱,这乐伎不会是妻室,这没有名分的妾,如何进宫?如何交流琴艺?哎!都是倡优,身份低微,不好办……

    那边,宦官带着去病和子瑜又穿门入巷,走过几个门庭,才在一处宫门口停下。宦官向门内之人小声通报,片刻,有宫女引路,俩人进入又一个宫室内。

    很快,走得

    脚痛的子瑜跟着去病去了一殿堂外。

    殿内,靠在武帝怀里的王夫人正辗转思虑,有宫人碎步进来,跪着回道:“禀陛下,冠军侯求见。”

    这可是好消息!王夫人的眼亮了,可武帝不高兴,放了怀中的王夫人,武帝闷着声音说道:“见!”

    殿外,宫人指引,子瑜跟着去病进了殿。

    进殿的子瑜没了紧张,她东张西望地瞧着,虽不喜武帝,可她也想瞧瞧武帝的真容。

    这好奇的眼光看过去,子瑜看到了殿内的景致。锦绣而富贵的殿内,很多的粗壮大柱支撑着宏大的殿顶,数不清的华丽幔帐高高而挂,徐徐风过,流水般的丝绸柔滑地飘动,大气而流畅,气势恢宏如海浪拍岸,看得子瑜心醉。

    正痴迷间,一转弯,子瑜就看见殿内高座上坐着两人,看冠带衣着,一男一女,正吃喝着,周围有许多宫人跪立,因背着光,又远,稀奇看人又瞧景儿的子瑜看不清楚人面。

    估计前面高坐着的是武帝和王夫人,子瑜赶紧低了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去病走到殿前。殿内极清净,脱了靴子的俩人走过去,竟然毫无声音,子瑜偷偷看地,跟着去病行走,见去病跪了下来,退后一步的她挨着也放了又酸又软的腿,跪下了。

    去病昂然,举手伏地,叩首道:“臣去病叩见陛下,叩见王夫人。”子瑜不说话,跟着去病伏地叩首。

    武帝阴沉着脸看去病,也斜睨了子瑜一眼,王夫人可是目不转睛地看地上的俩人,渐渐的,她笑了。

    地上,去病和子瑜仍然跪着,去病握了拳,郎朗喊道:“臣去病带了草原结发之妻向氏子瑜拜见陛下和王夫人。”这话一完,去病又叩首,子瑜才扶了腰直了直酸酸的腰身,就又慌慌地跟着去病又伏地顿首。

    斜着眼,见去病坐在了腿上,子瑜才捶捶酸麻的腿,撑撑地,直了腰身,艰难地候着。

    殿内静寂无声,一地的宫人都跪地听音。

    很快,武帝喜爱的眼看去病,吩咐道:“你起来吧。”移移眼,他看到了子瑜,他这看着子瑜的眼没了爱意,冷冷地看着子瑜,他问道:“你就是坊间石岩子?”

    “妾身是。”子瑜没抬头,不是不敢,是她隐隐觉着身下跪着的腿有点疼,她的手已经摸向了腿。

    殿内没了声音,人人都只听得见自己鼻下清晰的吸气音,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高高的屋顶好像落了落,它压着每个人的胸,让人无法喘气。

    良久,从上座传来武帝明显带着怒意的威严话音:“你为何要咒朕的将军?”

    这是帝王的问话,回得不好就是杀身之祸,去病赶紧替爱胡说的子瑜答话:“陛下,臣和子瑜斗气,她才说了负心的话,不是真的咒臣。”

    “朕没问你!”武帝冷眼冷面地看着地上的子瑜,正眼都没看去病一眼,语音低沉而又响亮地说道:“你回答朕!”这力度很大的一句话在大殿内嗡嗡嗡地传播而去。

    武帝的气很显然,去病为了难,回头的他看子瑜。

    伏地的子瑜这会儿就觉得腿疼,不过,武帝这威严的质问话,让她好好低眉思虑了一下,不顾疼,她咬咬牙,回道:“他在草原说他名唤陈霍,妾身千辛万苦到了长安,苦苦寻他,而长安根本没这人;加上妾身父兄均被他杀了,妾身不想活了,就咒他寻死。”

    不胆怯的子瑜稳稳地说话,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很动听,如清亮小溪水流过空廓的大殿,婉转而优雅,令人心境平和,欲怜其人。

    子瑜这清凉凉的话音一落,去病握拳回道:

    “臣为了熟悉匈奴地理,去了草原,因怕泄露行踪,就用了一化名,臣一直没告诉她真名。当时,因子瑜大病,没有随臣回中原,臣承诺月后接她,但臣回到大营,因故没去草原,臣失了信。她千里迢迢到长安找臣,苦寻不着,在长安卖身为伎,因此,咒臣不守信。此乃臣之过错,与子瑜无关,臣就是那食言人!”

    这一番故事娓娓道来,听得王夫人眼里有了深深的同情,还有爱惜,难怪如此!她心中叹息,石岩子,食言人!大胆之人!

    “听着真感人,这女子真可怜,陛下应该消消气。”大肚的王夫人摸摸腹部,再看看地上的子瑜,她向武帝敬了一盏茶,润润的声音怜惜道。

    “你是匈奴人,还是汉人?”殿上的话当然进了武帝耳内,看着子瑜,武帝的气隐隐有所松动,不管王夫人的轻柔之言,他问道。

    “妾身老家是巴地人,后才到了大漠,既是汉人,也是匈奴人;有汉名,也有匈奴名。”子瑜稳稳地回道,这个问题,问的人多,她早答熟练了。

    这一来二去的问话将问题已问得一清二楚,说了半天,都是去病的错,武帝如何发气?

    “你就没教教她伦理纲常?”武帝终于转脸看去病,他狠狠地埋怨道,“一女子怎可不分尊卑,还咒自己的夫君?”

    “禀陛下,她自小在大漠长大,性子刚烈直率,臣当时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教她。如今臣将她接回府中居住,一定找人好好教她。”去病脸上已扯了一抹笑,见武帝有气的眼看着他,憋了笑,他握拳回了话。

    这会儿,武帝的气消了许多,抬手,他大喝一盏茶,眼光扫过地上,伏地的子瑜还低着头,而去病已经昂首挺立站立一旁,去病是食言人,武帝深深的眼凝视过去。

    “石岩子,”武帝张了唇,轻轻吐了这词,“石姑娘……”忽然,眼前场景一变,辉煌夜灯下,

    面巾下的石岩子,她流眄的眼波顺顺地流到了武帝眼前!

    武帝的眉瞬间跳动了!他定定的眼看着地上的子瑜!

    重新回味坊间夜访,石岩子朴素的衣着,她咄咄逼人的话,浅色面巾下的颜容,还有那让人不能忘怀的眼,武帝摇了头,美目虽好,可颜太丑!正品味石岩子美美的眼波,庄助的话也在他耳边刮起了风潮:“那姑娘昔日面君,定是故意丑容,欺骗天子,罪责更大!”

    “啪!”

    一声响,武帝拍了桌!

    这拍桌的声音很响亮,让一殿的人都惶惶地看皇帝。

    王夫人本松了一口关心的气,不想,正喝茶的她却被武帝这拍桌声吓一跳!她不解,这皇帝为何又变了脸?又柔又小心的眼看武帝,她希望能看出端倪,也希望凭借她的美和弱,让武帝消消气,可她一娇弱女子如何看得懂千古帝王心?如何去消武帝又有的气?

    只见,拍桌的武帝转了眼眸,他看去病。

    去病也正疑惑,他也不明白,皇帝怎又有了气?

    武帝当然看去病,他如此喜爱的人,怎会娶一个可能颜丑之人?他的眼看了过去。

    一边站立的去病,着暗红金丝稠服,头戴金冠,金冠冠冕垂下,更显去病伟岸挺立,英气逼人,只脸色更黑,不过,也是一伟岸的黑脸将军,再低头看地,武帝只见子瑜的发髻头。这地上跪着的女子,红衣伏地,发丝垂后,看不出是何容貌,武帝低了低头,他仔细瞅。

    她颜丑?她甚美?武帝的气在腹中绕,盘旋不定。

    室内空气陡然变化,人人都不知是何缘故,更不知这气恨的空气会流向谁的身上,人人都有了惊恐,独去病冷然观景。看着武帝,渐渐的,他的眼有了忧,因为,武帝的眼停在了子瑜身上。

    “你抬起头来!”武帝的声音虽稳重,却自有一种尊贵压顶和不可抗拒之魄力,犹如一座大山压在殿中,伏地的宫人们都喘不过气来。

    这很重的一句话说的是子瑜,可子瑜不知道,她伏地不动,此刻的她不怕武帝,她只感觉身下的腿钻心地疼,她的心根本就没在殿上,也没注意武帝叫她抬头的事。

    “陛下叫你抬头。”见武帝极威严的眼看子瑜,去病已经弯了腰,适时小声提醒道。

    子瑜腰身早已僵硬,慢慢用手撑着,她缓缓抬了头,口中还叮铃铃地说道:“谢陛下。”

    被痛折磨的子瑜抬了头,一双眸子带着一抹疼,她水汪汪的眼瞧着眉眼不甚清楚的上座之人。

    这玉脸一现,武帝的心动了。

    她脸上的肉豆果然不见了,没肉豆的脸在柔柔的光照下瞬间灵动起来:大眼柔情似水,脸色楚楚动人,回话间眼波流转,嘴角翘动,完全就是当日那句“巧

    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判语;她胸前停留的金色蝴蝶展展飞舞,更衬托出她俊秀圆润的脸庞和隐隐透出的高洁清丽的傲人气质。

    这脸色让武帝身旁的王夫人惊愕了双目,如此美丽之人,难怪!惊叹的她点头道:“骠骑将军眼力真好,这女子很配将军。”

    王夫人惊讶,武帝更惊奇!大袖一扬,武帝抬腿起了身。离开上座,他缓步走了下来。裙福悠悠一荡,他铎铎而来,一步一步下阶梯,步步稳稳有力,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宫人个个深深低头。

    径直来到子瑜面前,武帝低头一问:“你还认得朕吗?”他声音里居然有那么一丝浅浅的软意。

    这是啥意思?子瑜疑惑地瞧着眼前的武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