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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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殿激辩

    未央宫正殿,武帝端坐武账内,群臣席地而坐。

    “骠骑将军练兵如何?”武帝威严声音回响在空旷肃穆的大殿上。

    去病避席朗朗而答:“禀陛下,臣已训练三万骑,等着陛下下旨出击匈奴!”

    “好!现已是春日,今日庭上,众卿再好好议议,如何出击?可畅所欲言。”环眼一瞧,武帝沉着脸放声说了话。

    皇帝的话很明白,出击是定局,只是如何出击当议议,众臣都拧了眉头想应对之言。

    右内史汲黯脸上已有了不快,宽袖一甩,避席道:

    “臣以为,兵者,凶器也。一旦兴兵,劳民伤财,人民疲敝,父死弟伤,百姓悲苦。今陛下征伐匈奴,招怀四夷已有多年,天下已是苦不堪言。时,孝文帝、孝景帝都以民生为重,重和亲,少民怨,天下富足。陛下今在此廷议,臣以为应效仿孝文帝、孝景帝所为,与匈奴和亲,不兴兵!”

    这话很冲,直奔武帝国策而来,抬出先帝压武帝,是明显的反对调,横眉的汲黯也昂了大无畏的冠冕头,抬眼直视武帝。武帝可是胸怀天下苍生的千古大帝,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不说对,也不反对汲黯的话,抬手摸摸案卷,吹口气,他干脆呷了一口茶,耐心地等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高调的反对音才在空旷旷的大殿散去,大将军卫青挪挪腿,昂首握拳,避席上奏道:

    “臣不赞同右内史所言。秦末天下大乱,百姓疲敝,百业才凋零,后,大汉初立,无力和匈奴力战,公主和亲乃孝文帝、孝景帝无奈之举。当今天下,大汉富足,正是征伐匈奴之时,为何还提公主和亲?让匈奴人又辱我大汉?”

    “臣也不赞同右内史之言。如今大汉乃富庶之邦,大漠为苦寒之地。那草原上居住根本无法和大汉相比较。草原之邦,一旦聚合有了能力,就会觊觎我富饶之地,等敌长我疲之时,再战之,如何得胜?当今天下,已是四海升平,正是力战匈奴之时,为何要自降身段,屈辱和亲?”廷尉张汤侃侃而谈。

    “臣也反对右内史之言,上古以来,这天下百姓无论多远,均是天子之子,匈奴人虽是控弦之族,亦是天子臣民,当今大汉继承上帝一统之责,修生养息,国富民强,威武天下,正是用兵之时,为何就不能让我大汉天子的恩泽洒向草原之地,让天下臣民均享富足之生活,永解大漠中原之祸患?”御史大夫李蔡轩昂昂地问道。

    这庭上之言已是一边倒,武帝正悠然抚须,却不料,庭上响起了咳吐之音,只见,一老者已经挪了挪腿,抬手请一罪说话:“老臣这病久未好,请陛下恕罪。”

    武帝当然客气说

    话:“丞相多虑了,丞相有病,不必出席,有话请直言。”抬手,大气的武帝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陛下恩典,不过,这大殿乃礼仪之地,臣……臣当遵制行事。”垂暮的丞相公孙弘咳咳吐吐地出了席,低头缓缓说道,“御史这话有道理,不过……不过,御史也说,匈奴人乃控弦之族,那匈奴无城郭之居处,如候鸟般迁徙,无委积之守,难以制服,大汉兴兵多年,也是无功而返,如何威震之?一统之?”艰难地抬头,他看了看武帝,说道:“此事当缓之……”

    一阵急促的咳喘袭来,公孙弘垂头抬袖掩了嘴,大殿只听暮暮的喘息声。公孙弘的话虽委婉,明白人都知道,也是反对的音,人人都抬了眼看武帝,武帝还是老样子,喝口茶,气度很大的他继续听音。

    “丞相此话差矣!如此说来,凡是游牧之人都可不顾天子之令?不听大汉诏令?不受上帝之约束?可任意所为,与大汉为敌?”御史李蔡拱手回话质问道。

    “天下之主乃天子,匈奴人也应听天子之令!如今大汉正是蒸蒸日上时,大败匈奴指日可待!”廷尉张汤放声一语,昂扬道,顺便,抬眼的他瞅了瞅一直没啃声的去病,只见,去病抬首望着画栋之梁在虑事,根本就没看一殿的人。

    “大败之?那匈奴人来了又跑了,我们如何言胜?你胜了,匈奴人就跑了,明年又来了,边境百姓还是苦不堪言,不如和亲!”博士狄山出席,激愤一言,还叩首。

    “臣不赞同博士所言!我大汉已大胜匈奴多次,胜了还要和亲,那出兵有何意义?不如等到匈奴人袭扰了边境,我们就和亲一次,一年可能和亲多次!我们大汉男人还有志气吗?”博望侯张骞雄阔身躯一直,他蔑然而对。

    “匈奴人聚合而来,日暮而去,来无影,去无踪,你们如何大败之?如何令匈奴不再犯边境?”汲黯也扬了声音,大声讽喻言战之人。

    “他们袭边,我们就到匈奴人的地盘去,杀匈奴兵士,以牙还牙,他就没力量袭扰边境!我们不就无忧了吗?”将军李息回应讽喻,豪气说道。

    “元光五年,大将军到了单于茏城之地,胜利而归,匈奴人第二年就又袭我边境,你去了大漠腹地仍是没用,何言用兵?”狄山也步步紧逼道,“元朔六年,大将军击破右贤王庭,大胜而归,上年,匈奴人又袭边,如何?胜了又如何?匈奴人仍然与我为敌!”

    这话一出,庭上众位将军们的脸色挂不住了,人人气愤,博望侯张骞昂然应声:“骞西去,羁绊匈奴,途径多国,听说西域之外还有他国,我大汉如能打通西去之路,联合西域之国

    共击匈奴,解除匈奴之患当指日可待!”

    汲黯拍腿,他质问:“你如何打通此路?这西去之路乃匈奴人盘踞之地,无人识路,你如何得胜?如何应战?”

    狄山蔑然而笑:“这祁连山,还有焉支山乃匈奴人的命脉,你想据为大汉之地?”他居然哈哈笑了起来:“匈奴人会将这富饶之地输与我?就像我今日的朔方之地,我大汉会轻易地让给匈奴人?”摇摇头,他太息,此乃痴人说梦话,毫无意义。

    想想祁连山,还有焉支山,这激变的言论终于息了音,人人脸上都有了凝重和叹息。火辣辣的尘埃落地,却是苦涩难解的尘土进了脑。

    一直听音的武帝放了不甚稳妥的茶盏,茶水漏了一滴在几上,这动作无人瞧见,抬眼的众臣只见皇帝低了头。

    雄才大略的武帝当然很气闷,他如此征伐,战绩也颇多,但朝中仍有儒者文官反对兴兵!每次廷议,都有人站出来说话,更有上疏明言劝阻!

    瞄瞄老态龙钟的公孙弘,武帝摇了头,公孙弘从来就反对征讨匈奴,隐晦的他主张以秦末之乱为鉴,天下当以和为贵。公孙弘又咳吐一气,武帝腹中叹息,丞相老矣!

    眼光越过公孙弘,武帝看了看一殿的臣子,看到宽袖的将军们个个闷气而坐,武帝已然明白他们的主张。抚抚须子,心中一评判,武帝知道,这征伐乃多数人的想法,国策没错。

    面无表情地听了众位大臣激变之言,此刻,一边思量,一边扫看大殿的武帝,他的眼徐徐而过。这眼色一扫,只见,去病望天看梁,显是心不在焉,没听众人之言,武帝心中这个气突突地冒上了顶!他突兀地就问了一句:“骠骑将军在想何事?”

    大殿激辩之音已落了多时,显然,众人都被祁连山,还有焉支山的问题难住了,狄山甚是得意,正得意,武帝话音起,欲再烧烧火的狄山停了辩论的下句,他看去病,一殿的眼光都看去病。

    这重重的话终于扰乱了去病的思绪,愣了一愣,收回空中目光,去病握一拳,避席道:“臣在想,天子代天巡狩,四海之内皆王土。如今,臣等年年征战,匈奴仍年年袭扰我边境,我汉境永无宁日,四海之内皆王土岂不成一空话?”

    这气势!殿上大臣人人都露了惊讶色,这大胆之人说的话比上次更盛!

    不看众人讶异的眼,坦荡荡直视武帝,去病豪气放话:

    “臣观匈奴,大漠辽阔无边,如以诸夏传统之战法迎战匈奴,我大汉必然疲敝,久战仍不能臣服。臣仍坚持上次所奏,愿带领一只汉军深入匈奴腹地,袭扰之,决战之,杀灭之,匈奴还有能力到我边境吗?臣马

    蹄所到之处如能像河南地那样,均为陛下之疆土,如此,无人扰边,匈奴之患可解!”

    这话可是激荡荡之言,很中听!武帝爱听,可殿上的人个个脸上有了复杂色,狄山撇了撇嘴,甚是不屑,他腹中蔑然,又是一妄言之人!

    品味去病的话,武帝动了动头,他头上的垂珠皇冠顺势点了点华丽的珠子,显然都乐,他大声道:“你起来回话!”

    去病昂首站立,拱手侃侃而言:

    “臣观匈奴之地,东去乃冰天雪地之域,西去乃富庶辽阔之天堂。如今,匈奴右贤王居西,焉支山和祁连山乃富饶之地,如能打通西去之路,匈奴更不能与大汉抗衡。臣心中比较,臣愿领一队骑兵从陇西出发,深入祁连腹地,主动出击匈奴,让匈奴人措手不及,臣决计得胜而归!”

    这话的口气更是大如天!众臣讶异外都露出了担忧,担忧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胡乱开口,如赵括战秦兵,会跌大跟头!

    公孙弘垂了头,虽带病上殿,老道的他已看到武帝脸上露出的笑,他的眼色一片暗晦。难怪他心闷,匈奴人多次袭边,死伤无数,这皇帝早就不能忍受大汉被人欺,战了多个回合,也胜过多次,让皇帝退步,不统天下?太难,难如上青天!他太息摇头,又会有大战开打,父死兄去夫亡的人间惨剧又要上演,他忧心这些,低低咳喘。

    这会儿,文官们也看到了武帝的脸色,互相望望,都暗了眼。普天之下的儒者文官都以和为贵,宣扬凭说教一统天下,可这彪悍之人如何说得动?你就是口若悬河又若何?此刻,这些说客心中都气这骠骑将军年轻狂妄,又拿国家的钱去无谓浪费,拿兵士的命做无谓冒险。他们都掩了面,脸上都有了悲意。

    一直斩钉截铁言打的将军们个个也摇头。上次廷议,这骠骑将军就言这孤军出击的打法,将军们都不赞同,如今,他仍坚持这战法,如何出击,如何应战?兵书中可无此战例!胜算如何?将军们都摇头叹这骠骑将军打法实乃大胆无知,也担心能否战胜而归。

    一殿的将军眼色均肃穆,人人看卫青,卫青却皱紧了眉头看去病。

    去病眼眸坚毅,毫无惧色的他继续放话:“臣此去,不要后方大军支援,快速机动而行,臣要让匈奴人知道,我汉军也是马上娇子,也能驰骋草原大漠,不输与他们匈奴人,让他们不敢再犯边!”去病语声越来越洪亮,回声响彻空空大殿。

    大殿一片死寂。

    “骠骑将军不要支援,如何应战?”卫青担心这个毛头小子的海口,终于开始发问。

    “我们是粟马,马脚劲好,臣只要一人两骑,备好水

    和干粮就行,走到哪里就打到哪里,没战法。”去病的打法非常简单,简单到大家都不敢一试。

    没战法?庭上众大臣都瞪眼看着这位年轻而又胆略超群的骠骑将军,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众位大臣的脸上虽各种颜色都有,但都没人起身驳斥骠骑将军的话。

    坐在武账中,武帝脸色仍很严厉,但看着去病的双眼却是溢满了满意的喜爱之色,他豪气道:“好!骠骑将军所言乃新战法,如此甚好!”

    有将军应战,这皇帝也定了调,谁会出言阻止?一贯反对的公孙弘,还有汲黯都摇头没开腔。

    这好字出了口,武帝的眼询问般地看着卫青,这大军出征,当然要听听大将军之言。

    抬首,卫青看了看武帝,武帝眼色很清楚。早日,卫青也回禀过去病的想法,此刻,当是实践的时候。“骠骑将军既有如此想法,陛下……陛下可以一试,”卫青慢吞吞地说道。

    这话一出,将军们的脸炸开了锅,各种颜色都有,人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有了愁。

    这孤军出击,远去敌人重兵之腹地,此乃兵法大忌!是送死!公孙贺,还有公孙敖差点掉了惊讶加气恨的下巴,两人又气又恨的眼看卫青,领头的卫青不见这眼色,他斟酌着继续说话:“上次廷议过来,臣就在思虑骠骑将军所说新战法。”

    卫青的话很慢,不过,他发话,当不同,众人屏息听音:

    “匈奴人来无影去无踪,很难与之决战,如没好战法,确实难办。自古打法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汉军拖着辎重远去大漠,难怪找不到匈奴人对决,无法言胜。如今,依着骠骑将军所说战法,匈奴人不知我底细,符合兵法兵贵变之说法,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当可一试,以见分晓。”

    卫青慢吞吞的话说得众将领的脸上有了一点点明朗色,可孤军深入仍是冒险一举,公孙贺的脸还是黑得掉地。

    卫青回头,他看了看身后的一众将军,将军们担忧的眼让他又思量了一下,抬头,他缓缓道:“只是,上次苏建、赵信各领三千骑,无功不说,均败绩。苏建败逃而归,赵信弃义入匈奴。为稳妥点,臣建言可出兵万骑。”

    万骑?去病可是拧了眉,正思虑,不想卫青重重的话已递到了他耳边:“如此冒险之举,骠骑将军到时候行事应慎重点,不要辜负了陛下之信任!”

    卫青当然担心,去病胆大,还爱独断而行,谁知道远去的他会如何应战?他不得不说这嘱咐的话。

    “臣定当好好迎战,绝不辜负陛下之重托!”去病已经跪地叩首放了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