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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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自知之明

    草原的一家终于相聚,虽然以眼泪开场,可一家人团聚乃是喜事,今日就是名副其实的团圆日。

    晚上,珠儿她们将所有矮几排成圈儿,像草原人那样围圈儿吃饭。小几不够,大家就挤挤吃饭。

    去病、子瑜一几;莫措、莫纳一几;霍祁、霍连一几;李木子夫妇一几;珠儿、兰儿,还有青儿挤了一几;菊儿、春儿一几;破虏独一几。

    本来,菊儿、春儿坚决不上座,去病发了话,她俩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席,这可是开天荒的事,俩人都有点战战兢兢,又勤快又惊喜的俩人不让她人端菜,穿梭着跑腿到厨房端菜肴。卫二和赵勇则免了麻烦,在院外陪着小子们喝酒吃肉。

    今日,兰儿最高兴,她欢快的腿儿不停地一会儿外出,一会儿又回来,那红裙一直亮闪,一屋的人都高兴地看着。

    珠儿也高兴,姑娘一家人终于团聚,姑娘也不再气恨公子,还有,莫措姑娘也有了伴儿,珠儿的眼一直就在笑。

    春儿和菊儿虽怕去病,可忙前忙后的她俩也甚是乐呵,欢喜的脚更是勤快得很,抿唇的嘴也笑着,不停地哼着喜喜的小调。

    春儿端了烙饼上来,也递给子瑜一碗米饭。菊儿每几一大盆炖牛肉。看着这香喷喷的牛肉,几个男人心情舒畅,去病酒碗一端,大家就开席喝酒。

    今夜,有莫纳在,大哭一场的子瑜没阻拦去病喝酒。这是团圆夜,喝点酒应该的,结果她要喝,倒被莫措阻拦。莫措笑了,说子瑜喝多了乱说话,不让她喝。

    想想草原上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这比咒语更可怕!是杀头的罪!哭得近乎虚脱的子瑜也心虚地摇手说不喝酒。

    这乱说话会说何?人人都有好奇心,可莫措反对的话说得干净利索,无人提议劝子瑜喝酒,就是去病,见了子瑜哭得亮堂堂的肿肿眼皮子,他也没劝子瑜喝酒,最后,众人喝酒,子瑜喝茶。

    子瑜既郁闷,也高兴。挨着去病坐着,发泄后的她嚼着米饭下肉。这哭了一大场,心中的哀怨泄了海,子瑜的人虽累,可她的心有了安慰。毕竟,散了的家终于团聚,此乃好事,人不能始终埋首悲意中,以后的日子还长,需要坦然面对。

    毫无悲意的去病大碗举酒,豪爽的男人们人人都舒心地倒酒,莫措陪酒,她的脸上红霞飞,甚是好看。

    抬手喝酒间,莫纳俊雅的脸上渐渐地透出一股子淡淡的伤怀。吞了吞口水,子瑜还是忍不住,问莫纳:“你是如何到的长安?”

    这话一问,众人都看莫纳。兰儿更稀奇,莫措姑娘一人行走大漠,这莫纳公子也是如此?

    放了筷子,抬手一碗酒,莫纳就

    浸了嘴,他大喝了一口。

    “我孤身一人在草原游荡,巴彦儿听说了我的事,就到处找我。在阗颜山,他找到了我,他陪我去了战场。我想把父兄尸身带回居延,可到了那里,根本就无法找到,到处都是无头肉身,无法辨别,我就和巴彦儿,还有其他的人将他们埋了。”莫纳垂着头,暗着眼,说道,此刻的他悲伤之意甚浓。

    无头尸身?兰儿的眼惶惶怕,她摸住了珠儿的手,珠儿拍拍,小声宽慰:“别怕,那是战场,没办法。”抬头,珠儿看了看对面的霍祁,霍祁一脸的肃然。珠儿低了忧虑的眼,她也垂了泪。

    屋内才还浓浓的暖意碰到莫纳悲凉的话,暖意飞逸,寒气袭面,人人都有点冷。

    “无头尸身?”莫措扬扬眉,她低低一语,她的脸上是悲意,眼色很暗。

    子瑜抬了手,她捂脸哭了,这哭声绕人耳,人人又悲了脸。皱皱眉头,看看莫纳,还有子瑜,莫措扬声一喊:“巴彦儿,真朋友!来,为朋友干一碗!”

    “好!”去病大喊,应了声。

    席上之男人都仰脖子倒酒,珠儿她们则大喝一盏。

    放了酒,霍祁,还有霍连,他俩的眼看了过来,只见,抹嘴的去病稳稳地坐着,脸色一片安宁。他俩当然注意到了,去病的手环住了子瑜的腰,因为,子瑜身子还在抖。不过,他俩放心,因为,他俩已看到,子瑜的头靠在了去病肩上,既爱又痛的泪珠儿在子瑜的脸上颗颗落。

    破虏复杂的眼看了看莫措,莫措的眼里闪着泪花,可坚毅的她没掉泪,她硬是将泪咽进了肚子里。破虏的眼色一变,敬重的他凝视着莫措,眼里全是深深的爱。

    看着眼前的碗,碗里的酒映着红红的光,感怀的莫纳叹口气:“我在草原无法安身,就南下入汉境,巴彦儿把我送到边境上,就和我告辞,回去了。”

    莫纳的话本就悲,这悲意浓浓的话一出口,屋内悲意越聚越浓,子瑜的泣声眼看要撩开,莫措发了话:“不要再说这些!父兄在天之灵会佑我们,母亲也会保佑我们。”她一脸坚强,语气更是坚定:“你要像个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婆婆妈妈的!来,喝一碗酒,你就好了。”她又使了眼色,让掉泪的子瑜不要再问。

    室内,仿似草原琴音缓缓流淌。泪眼模糊中,子瑜看到了草原篝火旁的巴彦儿,他举碗的豪爽样、他雄健的身躯都在子瑜眼前晃,他大气的话语就回荡在耳旁,这草原汉子令人尊敬,子瑜眼里伤怀甚重,抬手,她就抹了泪。

    “好久没听你奏琴唱歌了,今日就来一曲,我们都乐乐。”眼见莫纳感伤,子瑜伤怀,无人破这悲悯

    情,嘴快的莫措转了调。说着,她就起了身,快步走进里屋,一会儿,她就大喊:“子瑜,你的琴放哪儿了?”

    琴?抬了头,子瑜看了看身边的去病,她的眉眼带了气,显然还怪罪去病,她幽幽道:“我的琴坏了,你拿那支笳吧。”

    很快,莫措走了回来,将笳递给莫纳,她自己则留了手鼓。

    这笳当然又有一番故事,是曾经的美好过去。凝视着手中的笳,怅然的莫纳叹息:“这是我送子瑜的那笳,还是老样子。”

    子瑜惜惜的眼看莫纳,她的眼里是爱,可她的腰在去病手中,她的身子靠在去病身上。

    兰儿早放了珠儿手,她的眼瞪大了,她听过莫纳的故事,就盼莫纳的音,她想比比,这莫措说的美音是何调。

    还有这才干?抬着不信的眼,霍祁看莫纳。霍祁当然不知莫纳本事,他只知道莫纳乃书呆子。

    霍连早就想听草原调,他心痒痒了,目不转睛的他也瞧莫纳。

    众人都看着莫纳,凝眉的莫纳站了起来。低头,他环眼屋内,子瑜虽悲,可她有去病,俩人靠在一起,他俩很恩爱;其他的人,人人脸上都是关爱色,自己没理由继续哀戚,破坏这团圆夜和乐融融的好气氛。

    长吸一口气,踱踱步子,莫纳低头思虑。

    室内,烛火微微跳,它也将乐乐的喜来报。柔和的烛火照过来,抬头的莫纳,他眼底不再是悲和愁,已是一汪恬淡的湖水。平淡如水的他裙摆一掀,他坐了下来,畅快而决绝道:

    “自子瑜走后,我就罢琴决笳,不再奏乐,也不再高歌。如今,我们一家团聚在长安,子瑜和去病在一起,我也放了心。明日就是新的一天,我也要有自己的新日子,我就吹一笳吧!”说着,不等大家应声,笳就靠了嘴,一首呜呜咽咽的草原曲迎面扑鼻而来。

    草原的情、大漠的景都流淌在眼前屋内:空旷辽阔,大漠无疆,悠悠荡荡,徘徊无际……

    这不同于汉音的苍茫之调吹过来,兰儿早听痴了,痴痴的她看门口黑地,外面,男子们喝酒的高音在荡荡……

    女子听音,心思婉转回肠;男子听音,豪气溢满胸膛;笳音深沉,甚是荡气回肠!去病举碗,豪爽的酒一一落腹中,大漠情谊进了怀。

    “可惜弦断了,不然拉胡琴,唱首歌多好呀!”今夜的莫措兴致高,看着子瑜,她喊道,“你唱一首,我们高兴高兴。”

    “我唱啥?”如此境地,不再哭泣的子瑜可不想唱莫纳唱给她的那些情歌,有些为难的她看着莫措,问道。

    “还是我唱吧!”心愿已落地的莫纳看着去病说道,“都是以前写给子瑜

    的,你不要多心。她也唱着拒绝了我,我心痛了好久。”他干脆还可惜地摇了头。

    去病笑了,他眼眸中的笑意甚浓,豪爽的他更豪放:“唱吧,唱吧!我也听听。”低头的他看子瑜,得意的笑明显显。这让子瑜更难堪,“我不唱!”她红着脸坚决拒绝。

    “我来!”朝子瑜翻了一白眼,莫措放声接了话。

    莫措打了鼓,当然是草原最美的调,莫纳抬腿站了起来,双手一挥,放开醇厚的磁性男音,他开始清唱:

    天上的圆月哟

    我想问一问

    你可知我思念的姑娘是什么心思哟

    我一直为她弹琴歌唱

    她为什么没有回音哟

    ……

    草原的骏马哟

    我想问一问

    你可知我思念的姑娘是什么心思哟

    我一直骑着马儿等她

    她为什么没有到来哟

    ……

    停了鼓声,莫措站了起来,她一双明亮亮的眼看着破虏,她的歌为他而唱:

    天上的明月哟

    你照亮着草原天际

    你替我传话去哟

    姑娘爱着远方的人儿

    等着远方的人儿到来哟

    ……

    草原的骏马哟

    你奔驰在草原大地

    你替我传音哟

    我思念的人儿离去

    怎么还不见回转哟

    ……

    这可是天籁之音!人人都醉在其中。语音一落,众人都欢呼,兰儿拍手高唱:“好听!”唱的也是这草原调!屋内的人都笑了。

    “她唱,还要好听些,可今日摆架子,就是不唱!”指着子瑜,莫措假装有气地说道。

    “姑娘声音甜美,非常好听,我听过。”珠儿也想再听子瑜唱歌,干脆接了莫措的话,微微鼓动了一下。其他在座的都放了筷子,双双目目都看着子瑜,眼底的期盼很重很重。

    这眼光看过来,子瑜压力山大,她的眼里有了点点慌,还有羞。

    “我许久没听你唱歌了,就唱唱,我们都听听。”去病含笑看着子瑜,那笑无法拒绝。

    没回答去病的话,子瑜红着脸低了头,她不敢看这爱人的笑,她心里很矛盾,如此境地,唱莫纳的歌,肯定不妥,可不唱也不行,大家都看着自己,唱什么好呀?子瑜默默思量,正为难,一盖头的星子在眼前一闪,那曾经的歌就绕了怀。

    兰儿撒娇的话吹向子瑜耳边:“姑娘,唱一个吧!”

    珠儿也说话:“姑娘,院中那歌就好呀!”

    这歌都被说出来了,子瑜不唱不行,其实,她也有这个意思。缓缓站起来,娇弱的她向众人施个礼,谦虚道:

    “许久不唱了,有些走调,大家不要笑。”抬手,她竟然扶了扶额头,毕竟大哭了一场,单薄的她有些气虚。

    “没人会笑你。”去病也站了起来,拉着子瑜手,安慰道。

    看看去病关切样,移了眼,子瑜眼色环众人,随即,抬眼望着空中,她启了唇,一曲哀怨歌声绕梁而下:

    青青草原上,我遇到你,你俘虏我的心

    蓝蓝天空下,你抱着我,我爱上了你

    红红篝火旁,我在你怀,你吻着我

    ……

    你说

    你爱我

    可你为何离去

    ……

    灿灿阳光下,我痴迷着你,你的誓言还在

    浩浩夜空下,你捧着我脸,我看着你眼

    茫茫大河边,你的离别,让我心碎

    ……

    你说

    你爱我

    可你为何不见

    ……

    我爱的人

    你到底是谁

    你究竟在哪里

    你为何一去不返

    你为何杳无音信

    你已经忘了我吗

    你的誓言像那风一样飘远

    你的人也像那雨一样流逝

    可我却还在等待

    等待你的爱

    ……

    这清凉凉的曲子如流水般,缓缓流进每个人的心海。

    再次听到这曲子,珠儿偷偷看了霍祁一眼,不想,霍祁正热眼望着她,珠儿幸福地掉了泪;兰儿一听这曲子,她痴痴的眼就看着大门外;青儿没目标,她羞了脸,低头看几;李木子和郑氏幸福地互相看着,情深也似海;其他的人都是第一次听,抬眼望着子瑜,仔细品味曲中意蕴,想着各自的心思……

    歌声远去,无人鼓掌。

    此刻,去病已紧紧抱住子瑜。子瑜高歌一曲,已是力尽的她靠在了去病怀里。去病附耳低语:“不要说话,我知道你那时很苦,我就想抱着你,弥补过失。”

    往日痛彻心扉的日子流过眼前,今日本就悲的子瑜很伤感,缩在去病怀里,她不停地落泪。

    坚强的莫措也擦了双眼,强颜道:“今日是高兴的日子,我来跳支舞,大家乐乐。”豪爽的她说着就走到中心,头一甩,肩一动,身一摆,裙边开,那舞姿干净利落很好看。

    被子瑜歌声感染的莫纳才暗了眼,莫措红裙一旋,他就赶紧敲手鼓。

    “咚——咚——咚——”

    激烈鼓声一响,霍祁、霍连双眼熠熠发亮,这久别的草原调响遍夜空,他俩如何坐得住?毫无顾忌的他俩乐乐地站了起来,双手一动,就围了上去,跟着莫措舞起来蹈起来。

    看见高大的霍祁居然毫不扭捏地跳舞,那

    蹦蹦跳跳的舞姿惹得珠儿捂嘴笑,且笑弯了她的腰。

    这里,珠儿嘿嘿笑,霍祁一个钟情眼神看过来,他也笑。大步一动,他干脆上前,拉了珠儿跟着他跳脚,珠儿一边走步子,一边恐慌地连连摆手道:“呀!我不会,我不会!”可霍祁不干,硬拉着珠儿走,干脆还扯着珠儿跳到了屋中心!

    很快,莫措也拉了破虏一起跳,把个破虏跳得满头大汗。

    从没见过如此场景的春儿和菊儿,不怕去病了,笑得直呼肚子疼,还伸手去拉笑得倒地的兰儿手,兰儿和青儿早在地上滚肚皮了……

    子瑜见多了草原群舞,早收了泪,也跟着抿嘴笑。见虚弱的子瑜笑了,去病拉着她坐了下来。夹了一块肉,情意浓浓的他将肉送进了子瑜嘴里,子瑜看都没看一下就张嘴吃了。

    晚上,破虏、莫纳和霍祁、霍连,还有汤圆挤一屋睡。

    去病还是睡他那长榻,躺在榻上的他看着旁边床上的子瑜,心里又是疼,又是憋闷得慌。

    子瑜今日很激动,虽哭累了,可她没一丝睡意,看着身旁不停翻腾的去病,她又开始问话:“你是冠军侯?是冠军?是第一?”这女子有气,最会胡搅蛮缠,个个都这样,子瑜也不例外,她想惹惹去病。

    知道今日子瑜忒伤心,没一点调侃色的去病老老实实地答:“嗯。”

    “是你编的名儿?”子瑜不屑的口气和音调越过几案飞了过来。

    “陛下之文采,陛下的手笔,我就一呆子,如何有此能耐?”去病低调的音自嘲地回了话。

    “还有自知之明!”子瑜揶揄道,“我见过莫顿猎熊,那才是冠军!那才叫威风凛凛,可我后来吓晕了,你比莫顿还强?”

    去病不答话。

    “你又不说话了?”子瑜终于有了气。

    “这是陷阱,你又要讽刺我。”去病无奈之音。

    “你说,我要听!”子瑜不依不饶。

    “我说是,你要埋怨我杀了莫顿,恩将仇报;我说不是,你要笑我没理由是这冠军侯。你心中有气,左右我都是死。”去病假装叹气。

    外面传来莫措埋怨的声音:“你又在审他?你们不要说莫顿,好不好?听着挺伤心的。”隔了一会儿,莫措笑着又说:“你不要听她的,她在草原做梦,梦到你被狼吃了,还呜呜大哭,今日倒认真起来,她气着,你让她出出气才好。”

    “你不帮我,你帮他?”子瑜瞪眼望着空中,气道。

    “他告诉你真名,你喝多了不说出去?那时,你可完了!”莫措毫不客气地回嘴说道。

    “你就袒护他,我说的是他为啥不来接我,四年都没音信!

    ”子瑜声音高了起来。

    珠儿说话了:“姑娘,他说了,他去了,没找到人。”

    “哼!连珠儿都在帮你!”子瑜不服气的埋怨调。

    莫措又说道:“你就爱折磨他,折磨了,你才高兴?”

    去病赶紧说话:“我高兴,你让她把气出了才好,免得让我不能近身,又不让我亲近其他女子,让我憋闷得慌!”

    这话一说,子瑜的眉一挑,心思转了方向,她质问道:“我记得你在长安娶了妻?”

    “不是娶妻,是娶妾,我告饶,我又食言,又违背了诺言,又是一大罪状!”去病苦着一张脸,装出了一副悔罪状,榻上握拳说道。

    “你俩还让不让人睡觉?”莫措不满地吼了调。

    “好了,我不说了,也不问了,睡觉!”子瑜终于吐口气,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