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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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醉方休

    没喝酒的去病抬了一双深深的眼看破虏,倨傲的他抬手给太医握了一拳,居然告矮:“此刻,夜已深,去病请太医回帐就寝。”这话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听得霍祁有了贼贼的笑。

    太医冷着脸,他的礼仪更重,宽袖一低,他在座位上就躬身低头,说道:“将军身子还需养养,在下请将军就寝。”

    太医的话一过来,去病讪讪地笑了笑:“太医也见了,酒宴已毕,本将军即刻就歇息,本将军绝不饮酒,太医尽管放心。”

    这会儿,去病碗不摔了,脸也不黑了,话也好听,可他这一身上下变化太快,太医不解的脸上有了不适应。抬了疑惑的眼,太医望了望帐内。

    宽大的帐内,烛火通明,七零八落的几上是残羹冷酒,喧闹远去,人影摇摇,晃动的亲随身影均在收拾这酒后残席。不过,扫眼过去,太医看到地上还有俩人坐着不走,不走的人当然是破虏和霍祁。不看霍祁,太医一双冷静的眼看破虏。

    破虏正端了一碗酒,吹了一口,抬至嘴边,缓缓而饮,他镇定的眼也看太医。

    两道眼光一碰,破虏放了酒碗,他稳稳地坐着,抬眼,他还看了看几上的酒罐。

    此人的酒还没完,太医沉吟,回了头,看看去病,抚须的他低眉不语。

    见太医在犹豫,去病笑了:“难道,太医欲见本将军洗漱上榻?”他的眼瞟了瞟破虏。

    太医不出声,抬首,他又瞧了瞧破虏。

    这眼色,当是不放心自己!破虏的眼有了寒光,他瞅瞅霍祁,旋即,他摸了碗,却又放了酒,摇摇头,他站了起来,握拳说话:“既然将军欲歇息,破虏告辞。”语气甚是遗憾。

    “司马的酒完了?”坐地不动的霍祁已接了破虏的眼色,他插嘴说话,笑道:“祁还没敬司马,司马勿急。”

    这一来二去的眼色,去病均看在眼底,他佯装发怒,大手猛然一挥,只听:

    “啪!”的一声,他又摔了碗。

    这碎碗的声音在空空大帐内刺人耳膜,太医的眼终于跳了跳,抬着宽袖,他遮了脸,去病的吼声绕过大袖直直地扑进太医耳:“太医说了,老子就寝了!明日再他娘地喝!”

    破虏狠狠的怒眼看太医,霍祁火火的眼也瞪太医。

    听到去病的怒音,忙活着收拾残局的卫二抬眼就瞅了瞅太医,他的眉可是扬了扬。

    放了宽袖,太医好好看了看破虏。虽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盯着他,但破虏一张沉稳老练的脸让人看了挺放心,太医的眼色缓了缓。

    抬手喝了一盏茶,太医凝眉思了思,直了直腰身,他躬身低眉说了话:“既然将军欲歇息,在

    下就告退,只是,请将军一定记着,不能沾酒。”宽袖甩甩,他站了起来,随即,他又放了腿,宽袖一动,他给破虏,还有霍祁弯了弯腰,躬身说道:“请你们两位一定不要劝将军饮酒。”

    去病笑了:“本将军保证不倒酒。”

    破虏和霍连握拳,破虏朗声回话:“在下二人肯定不会劝将军饮酒。”

    听着这放心的话,迟疑的太医终究慢吞吞地走了,去病热心,脸上扯着笑的他让卫二送太医归帐。等太医前脚一走,去病就喊:“霍祁,把门!”

    “好嘞!”霍祁爽快应声。

    这话一应声,其他人识趣地退了出去,营帐内就只剩去病和破虏两人。

    “莫纳如今怎样?”去病低低声音问道。

    “他才来时,寻死,知道子瑜和你重逢,他就变呆傻了,念叨杀了你,我没法,就绑了他,关在我帐内。我说,你没死,他心情就好许多,也不乱说话了,如今在营中还正常。”

    “在你帐内?你把他叫来,我见见他。”去病说了,又觉不妥,沉沉说道,“我和你过去,到你营帐看看。”

    摸着黑,霍祁陪着,去病和破虏去了破虏营帐,可翻遍了帐内外,莫纳均不在。三人分散寻,最后,在野外的坡地上,去病找到了他。

    现临春分,野外雪地还是冰,大地冰冷异常,寒气仍逼人。

    夜空无一点星光,墨色盖顶,让人透不过气来,脚下是星星点点的营帐光辉,一闪一闪,微弱如心。

    白日里,莫纳就知道去病已回营帐,歉疚的他不能自已,独坐野外枯地上望黑喝闷酒。

    黑夜中,闪闪火烛的微微光下,莫纳的身影孤单而寂寞,看了令人心疼。大步过来的去病屁股一放,他就挨着莫纳席地而坐。

    感怀的破虏也瞧见了莫纳孤孤零零的身影,黑夜中,看不到破虏的眼色,可他拍了拍莫纳的肩,坐了另一边。

    夜色冷得冰人,可三人均稳稳地坐着不说话。

    夜风拂面,冷意寒心,虽冷,可无人打破这寒寒的默然。良久,莫纳厚厚醇醇的音出了口:“还好,你没死!”抬手,他就大灌了一口酒,“你真死了,我无法给子瑜交代。”这音重重的悔,听了让人心酸。

    抬眼,越过莫纳的头,去病望了望黑呼呼的破虏,问道:“你全告诉他了?”

    “唉!我不说,他还不得自杀?我告诉他,子瑜已在你身边,他就后悔不该杀你,说子瑜不会原谅他,还说,自你走后,一直不接子瑜回汉,子瑜在草原凄苦,也被人欺辱,就念着你这汉商,差点死去。而他教会子瑜奏琴,也唱了无数的情歌给子瑜,一直想让

    子瑜幸福快乐,可子瑜就是不跟他走,还要归汉。归了汉,找不到你,还卖身为倡,他恨死你了。”

    这话说得去病悔了脸色,不过,这暗悔的脸色无人见,去病低了头,事实如此,此刻的他不想替他自己辩解。

    夜色寒,莫纳的话也继续怅然:“我现在不恨你了,只要子瑜高兴,我就快乐。”点点火光过来,他眼中是不见边际的落寞。望着远处无边的墨色,摸着酒袋的他自喝着,也不看身边的俩人。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可去病的脸上没妒意。侧脸看着莫纳,去病的眼中尽是感激,“莫纳,谢谢你,谢谢你替我照顾子瑜,你让她在草原渡过了难关。”这是男人间大气回肠的话,也是最诚挚的感谢之语。

    莫纳放了酒袋,夜风摇摇中,他说了苦涩的话:“你,不恨我杀了你?”眼直视黑漆漆的夜,他仍不看去病。

    “我不恨你,我应该感谢你,我欠你很多!”去病伸出了热和的大手,他有力的手握了握莫纳冰冰的冷手。

    “我杀你时,我恨你。你明明有我的引信,能够自由出入大漠,可你就不来接她;你明明是霍去病,却不对子瑜说真名,让子瑜在长安受了无数的苦,最终卖身为倡优,成为低贱之人,你自己却住着豪华大宅。你骗了子瑜,你还杀了我父兄。”

    莫纳这话很悲,却也无可奈何,叹口气,他重重一语:“如今,你没死,我俩两清了,我也没什么值得你谢的。”莫纳终于移了眼,眼眸空洞的他望了望身边一团黑的去病。

    寒风虽冷,可它冰不了人心,气氛已然变了。

    “说来话长,有了你的引信,我和破虏顺利回到汉境。后来,我去了大漠两次,可没找到你们。”去病的话里有深深的谢意,还有重重的无奈。

    “我顺利出入大漠,用的都是你的名,是我欠你的!”去病重重地拍了拍莫纳肩,感怀道,“我能徜徉大漠,顺利而回,全是你的功劳!”

    “你去找了我们?”莫纳眼光落在去病模糊的黑脸上,他深深地问道。

    “我当年因故没回到居延,第二年春去了一次旧地,没找到你们;听说你们去了北境,夏又去一次,直接就去了北方,越瀚海,至北海,从东北而归,还是没找到你们。我那时很痛苦,到处找子瑜。后来,我派的匈奴探子回来说,一个名莫顿的男子说,子瑜归汉途中病死,我就信了,以为子瑜已死。”

    望着无边夜色,去病长舒一口气:“幸亏老天眷顾,让我在长安找到了她!”转头,去病看破虏,“你是如何发现子瑜的?难怪那几日,你整日要我去听音,你是如何发现的?”

    话才出口,去病伸手就抢了莫纳酒袋,仰头就倒了一口。没了太医的眼,原形毕露的他灌着酒,夜色浓浓下,寒气逼人也撩人,感叹的他想知道更多的事。

    这仰脖子的一刹那,眼贼尖的霍祁瞅见了,一边站立的他喊了起来:“公子,你向太医承诺不喝酒!”

    “老子的事,别管!”去病霸道一语,夜色中,话音重重落地。

    “你走的时候,可是向子瑜姑娘承诺不喝酒的。”这话说得霍祁挠了头,还砸了嘴,霍祁今夜也没喝酒,心中直痒痒。

    想到临走时,子瑜的嘱托,为了去病,霍祁也忍了他自己的酒瘾。酒宴上,有太医奉着天子之言阻拦,免了霍祁的难,此刻,眼见去病今夜就要开戒,他出言提醒阻拦,他不得不抬出了子瑜。没喝酒的他这话说得有点飘,因为,他不大相信这话的力量。

    霍祁这话令去病笑了,夜风中,那笑声很欢。

    “你不说,子瑜就不知道。老子的伤已经好了,喝一点无妨。”去病站起来,提着酒袋,他又大灌一口,豪气的他居然畅快道:“老子承诺的是不倒酒,老子没倒酒,老子喝酒,今夜必须喝!”

    “好!今夜好好喝。”莫纳居然也站了起来,夜色中,他抬着一双眼瞅了瞅黑魆魆的去病身躯,跟着,他就放声大喊道。

    这一应一和,霍祁继续挠发梢,瞅瞅破虏,破虏居然也拍了拍屁股,跟着站了起来,霍祁愁了眉。

    三人并排而行,向去病大帐走去,霍祁可是皱着一张大脸,大步跟着。

    霍祁心中很为难,这公子伤已经好了,可那子瑜姑娘就让自己管着他,自己管得住他?眼见,席上,去病当着太医面,摔了多碗茶,这会儿,自己管得住他?霍祁摇头:自己都想喝,何况已有几月没沾酒腥儿的他?

    腹中绕着心思,霍祁大步跟着。

    一脚深一脚浅,大脚步子稳稳迈,四人一一而行,去病居然走了前,他黑黑的魁伟身材风中独立,脚步疾走,昂昂带路,毫无阻塞。这寒夜之行,夜风呼呼吹,吹得霍祁展了眉,也笑着摇了头。

    “你还没回我的话!”夜色里,传来去病的吼声。

    破虏低沉的音递了过来:“魏府结亲,就是我俩去大漠跟的那家商队,我见到了汤圆,就询问,才知是匈奴女子所养。又去了大行,查了典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匈奴女木朵至长安寻夫陈霍,兄莫顿同。我就知道那石岩子就是子瑜姑娘了,因此,才日日邀你上坊间去,要你拜访石姑娘。”

    风里传来破虏爽朗的笑声:“你那阵子还笑我迷上了石姑娘。”

    破虏笑声惹来去病骂声:“

    我真混!我发现了那刀,就没想到去大行看看典籍。真他娘的混!”去病狠狠地捶了自己一拳。

    “公子,那是伤口!”本就不愿管去病的霍祁,一眼见到拳头拍胸,眼一愣,他本能地吼了起来。

    “我已经好了,捶捶无妨,捶一下就出问题,老子如何骑马出征?你也学着婆婆妈妈的了?”去病很不满霍祁的话,回头瞪了霍祁一眼,话也凶霸霸的狠。

    “你不要怪他,他肯定是得了吩咐。”破虏打着圆场说道。

    “子瑜在大漠跟着我师父,学了看诊。不过,她没学到家,只会皮毛。”一个回旋转身,莫纳温润一问:“是不是子瑜吩咐的?”

    “子瑜姑娘说,公子的伤最好多养养,因此,嘱咐我们仔细一点,特别是在营中,要管住公子喝酒。”霍祁自嘲地笑道,他知道他管不了去病。

    “你管得住他?”破虏摇头,“他几时听别人的话?”

    “子瑜的话要听,不过,今日的酒也要喝。”去病回头,说道,“你仔细,回去了别乱说!”

    这话说得莫纳摇头不语。

    很快,四人进了帐,卫二安排,去病大肉大酒喝了起来。一边坐着的霍祁心中直痒痒,他也承诺了不喝酒,可此刻这场景,呵呵呵!心一横,挨着几案,他坐了下来,跟着也大喝了起来。

    这酒一下喉,人心就有了安慰,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灌着酒,莫纳断断续续讲了子瑜草原经过。

    去病才知:子瑜拜王爷为义父,成为匈奴女子,曾名莫朵,后拜大祭司为师傅,更名木朵。拒绝浑邪王所求,部族被罚居延泽过冬,子瑜自责,风雪日自尽,被莫纳和莫措所救;右贤王欲强娶子瑜为妾,子瑜被迫归汉;幸亏子瑜离去,不然必将献于单于,子瑜必死无疑……

    莫纳倒坦诚,他将他自己见去病不去接子瑜,向子瑜示爱,子瑜回绝等事项一一道来,说得边上的霍祁唏嘘,摇头慨叹不已。

    破虏喝着酒,闷闷的他听莫纳讲故事。那日,他已知莫措在石院住着,因他也没告诉莫措真名,他一直就担心莫措会怪罪,还有,他也是杀王爷和莫顿的凶手,他也有忧愁。此刻的他,心中想着莫措,无心搭话。喝着喝着,举碗的他就在想,哪日去见见莫措,说说心里话……

    莫纳讲故事,去病听陈述,这一席故事听得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自责的他大口灌酒,悔意浓浓的酒在席上汩汩泻,四人一醉方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