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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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屋外之人

    陈夫人离开了,子瑜却犯了愁,她大大地发泄了一场,心中是畅快了,可她一气之下,既承认她是去病之妻,还嘲弄了她的婆婆。

    此时,紫衣又褪色为红衣,艳艳的彤云已淡了一抹红,虽然褪了一点颜色,但红衣子瑜却在责怪她:“你为何就承认了?”

    温情的白衣也摇头不喜:“你为何要气他母亲?”

    陈夫人一走,子瑜就后悔了,她闷闷不乐。

    见姑娘受了气,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发呆,兰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蹄过来,讨好道:

    “姑娘,这猪蹄是姐姐才炖的,正好吃,姑娘来一个?”兰儿的语气巴巴的好,她蹲下了。

    兰儿和子瑜一样,很爱吃零嘴,她仰着脸看子瑜,她期望姑娘高兴。

    看着兰儿渴望关切的眼,子瑜笑笑:“你吃,我不饿。”

    兰儿更心疼了,听了陈夫人辱骂的话,她觉得姑娘今日受了很大的委屈,她想宽慰姑娘,她端着不走,嘟哝着小嘴,她执意要子瑜吃。

    子瑜疼爱的眼看着兰儿,她抚抚兰儿额头,说道:“别担心,我没事,她是他母亲,我今天不该那样。”

    兰儿迷糊了:姑娘不是受了委屈吗?姑娘怪罪自己?

    看着又闷坐不语的子瑜,兰儿吞了馋猫式的口水,她嘟着嘴啃了一猪蹄,就站了起来,端着好吃的肉回厨房了。

    院中雪风吹,可子瑜不冷。

    她在石头上坐了很久,她心中不畅。

    日间所说的话句句映在脑海,一字一词,一句不落。无端端的,她的心中反复流淌着去病的音貌,赶不走,也无法回避。

    她叹气:自己又在牵挂那人。她揣测:他知道了会怎样?眼前飘过去病无赖般的哂笑,子瑜又恨又气!

    室内,回屋的兰儿已放了猪蹄,她和珠儿说着悄悄话,珠儿摆手:“嘘!小声!”兰儿伸手捂了嘴。

    看看院中子瑜红衣背影,珠儿说道:“姑娘今日怪她自己!”

    珠儿有味道的眼看着兰儿:“姑娘变化更大了!”

    兰儿眨巴着眼,放了手,嘴躲在珠儿耳后悄悄说:“姑娘和公子好了!”

    春儿也轻轻地走了过来,柔声道:“姑娘当着陈夫人的面说自己是公子之妻,姑娘已原谅公子。”

    菊儿点头,“我想也是,可……”菊儿的脸黑了,她不敢说下句。

    春儿也默默:婆媳如此见面,子瑜姑娘今后如何过?

    珠儿却说:“不怕!陈夫人不是陈掌大人之妻吗?她有新家,她俩不会日日见面。”珠儿是大汉人,她知道大汉规矩,她已经估计到了陈夫人的身份。

    春儿看了

    看珠儿,她摇头。菊儿糊里糊涂地点头:珠儿说的好像有道理。兰儿听珠儿的,她欢喜而笑。

    四个丫头又嘀咕一阵子,各自干事去了。

    外面的霍祁和霍连,俩人悠闲地喝酒,珠儿唤厨娘端了大盆的肉过来,心情好的她居然不说霍祁喝酒,她还给俩人满了酒!

    到了晚上,去病没回来,子瑜彻底忐忑,躺在榻上的她睡不着,睁着眼,她看到了室内昏暗的光线,还有暗黑的帐顶。

    因为去病没回院,外室的珠儿留了一盏纱灯,本就是暖色调的纱灯透过幔帐进屋,那光线像极了昏昏的草原之夜。

    这夜景侵扰着子瑜纠结的心,她更不安分。

    夜景思人,人映旧情,想躲避的子瑜无法掌控她的心,红衣和白衣在她脑中喋喋不休地争论,弄得她在榻上翻过来覆过去,一直就又愁闷又渴望。

    一会儿是天上,她和他在草原,心动的旧日之情历历在目;一会儿是地底,居延泽苦寒的冬日朔风呼呼劲吹!将他祭拜天地发的誓言句句吹了过来:陈霍!陈霍!陈霍!

    他是陈霍!子瑜咬牙恨恨道。

    子瑜的心摇摆不定,可她真真切切地关心着他!爱也关怀!恨也想念!她无法控制她自己的心!

    她一直听着外面院门的声音,她不知他今日去了何处!红衣很不满地咕哝:“你为何就想知道他的行踪?!”

    白衣款款而语:“你应该关心他,他是你的所有。”

    “呸!你又来了!”红衣不满,但,她怒火的语气已经低了八度。

    眯了眼,假寐的子瑜辗转难眠……

    室外静谧无声,可耳朵又嗡嗡响,好像有音在远处游荡。子瑜越躺越清醒:他知道了会怎样?

    “汪!”

    猛的一声吼叫,接着就是汤圆的热烈欢迎声,汤圆的声音很不一般,他激动地闹了起来!子瑜眼一睁,心一慌:他回来了!手扯扯身上的被子,她紧紧地捂住了全身,她装睡。

    一阵紧促的木板吱吱声从门口飘进了耳朵内,有人进来了!

    子瑜更是紧闭了眼。

    她闭着的眼皮不再是黑的,有了明亮的光影子,她知道内室已点了灯。

    他想干啥?子瑜心紧了,他想上榻?红云已经开始翻腾,煞煞彤云连天蔽日。

    “子瑜,快起来!”是去病声音!

    他喊就应了?就此罢手了?红云遮了白云,子瑜心中还有不愿,她不动,她心中的火开始热腾腾地向上蹿!

    一重物落在了身边,子瑜的心猛跳:他上榻了?

    红衣终于愤怒了,怒火也终于被点燃!一股子热气一冲,一脸通红的子瑜转了

    身子,她的怒火正要烧向去病,却见他站在榻前!

    气恨的眼瞪着去病,可眼神余光清清楚楚告诉子瑜,她身边躺着另外的人!

    恨恨的眼下移,榻上人影闯入她的眼底,子瑜不信!她又大睁了眼再看!虽是幽暗灯下,可她已经看到了曾经牵挂多次、也哭了多次的脸!

    褴褛皮袄中,那张肮脏得再熟悉不过的脸已经呈现在了橘红色的灯下。

    “天呐,莫措!”

    子瑜惊呼,泪水夺眶而出!

    一掀被褥,子瑜翻身扑向昏迷的莫措,她哭泣:“莫措,你怎么了?”声音又悲又喜又痛又哀。

    自己终于等到她了,子瑜泪水如注。

    去病伸手过来就抚了子瑜额头,宽心道:“莫措倒在坊门口,我看了,她只是昏睡,没大碍,卫二已去请太医了,不哭!”

    说着,他又伸手擦子瑜脸上的热泪。

    此时的子瑜一心都在莫措身上,她没有拒绝去病的爱心之手,她泪眼看向莫措。

    一身普普通通的羊皮袄子,曾经雪白的颜色,如今全是黑呼呼的污渍!破破烂烂的袄子稍微用力,恐怕就要被扯坏!曾经光亮的乌发此刻已变成一头枯草,晦暗无光,像堆鸡窝被顶在头上。

    莫措一双眼紧紧地闭着,好像有无数的苦难在闭眼后的眼底藏着……

    她经历了怎样的难事?子瑜呜呜地哭泣。

    泪水模糊中,子瑜眼前是莫措十六岁时的模样,那样的无忌,那样的豪爽,可如今却是如此惨样……

    心中无助哀戚,子瑜泪水源源而至,止都止不住。

    一旁的珠儿也不停地抹眼,她偷偷看去病,又瞧向榻上昏睡之人,她哭:家破人亡,大家都一样,都心哀心酸……

    室内的泣声声声飘荡,听得去病眉头不展,他看向子瑜。

    此刻的子瑜既悲也喜。

    哭泣的她很需要有人安慰,如在以前,她早扑在去病怀里哭了,可如今,她还不想,但,去病手伸过来擦泪,她没拒绝。

    粗糙的手重新抚摸柔嫩的脸,曾经的感觉纷沓而至,哀痛的子瑜无法拒绝。

    女子的柔弱在落差很大的巨大悲喜面前一显无余,子瑜的心很累,闭闭眼,去病的手已经离开了,她有了忧虑,说出的话更是撕裂般的痛:“她真没事?”

    抬头无助地看着去病,她继续哀伤:“你不会骗我?”

    看到去病,她又想起了莫纳,他在哪里?突然之间,她的眼里有了怨毒:他害了一家人!

    子瑜眼底的变化,去病都看在眼里,他眉眼跳了一下,展了眉头,他眼神很柔和地看着她,温言说道:“我不骗你,

    你下来,让珠儿她们替莫措换衣。”

    换衣?子瑜移了眼,她看向莫措,莫措身上脏兮兮的皮袄子提醒了她,她冲口就说:“我来换!”

    子瑜来了精神,说出的话也有了力气,她跪在了榻上,她准备下床。

    “不行,你身子还弱,不能累着,也不能受风寒。”去病的话更是不含糊,他劝阻。

    手一动,去病一个拥抱过来,他就欲将子瑜抱下榻。

    他的手一过来,红衣就跳了起来!虽然,子瑜需要安慰,需要拥抱,可此时,她也记着去病的罪责。热血一冲,她的手就推了过来,直了腰身,眉眼一动,她很生气地喊道:

    “别碰我!”

    如在草原,去病早动手了,可此时,他知道不是时候,他无奈地放了手。

    话一完,子瑜已经翻身下了地。

    边上站着的珠儿赶紧抓了件袄子给她穿上,去病无奈踱步出屋。

    很快,霍连就回了话:厨房那边已烧了热水,正送过来。

    这里,珠儿领头,早放了幔帐,子瑜和春儿她们开始忙碌:打热水,擦身子,洗头,换衣……

    太医很快就过来了,诊了脉,他唏嘘道:

    “幸喜这姑娘身子好,今日吃了汤药,发了恶寒,很快就会醒过来,无甚大碍。明日,我再过来看看,多喝水,这两日就只吃点粥,再吃两副汤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听了太医的话,子瑜心稳了下来,忙碌中,她喊卫二抓药,她自己不知道,卫二可在悄悄点头:她俨然已是公子的人。

    太医一走,室内安静下来,橘色的光舔着黑黑的影,它摇晃着子瑜的心。

    挨着昏昏而睡的莫措,子瑜坐了下来。

    她细细地抚着莫措已变粗糙的手,她的泪又流了下来,她的眼根本就离不开那双紧闭的眼、熟悉的眼……

    仔细的珠儿替了子瑜,她和春儿一起,扶着昏睡的莫措,学了昔日去病的做法,掰了莫措口,慢慢地喂莫措吞水。

    很快,菊儿端了药来,三人又细细地喂药。

    被杂沓声音唤醒的兰儿也进了屋,看着莫措昏睡样,她伏在床榻上呜呜而哭。

    子瑜抹了她自己的泪,搂住兰儿,她擦兰儿泪,她安慰兰儿:“没事,太医说了,她明天会醒来。”

    等到昏睡的莫措喝了药,子瑜的泪少了下来。

    这一洗一换,又熬药又喝药,夜已经很深沉,一屋的人早累了,丫头们都摸嘴打哈欠,可子瑜不累,她一丝睡意也无。

    珠儿安排人手轮流值守,兰儿也嚷嚷,她要守着莫措姑娘醒来,子瑜却坚定地说,她守夜。

    执拗

    不过她,珠儿无奈地看着去病。

    去病点头,“无事,我陪她。”

    珠儿想想:反正自己睡外室,有什么不对,自己也知道,况且,有公子在,想来无妨。想着,珠儿就依了子瑜的话。

    很快,菊儿拉着兰儿去了隔壁,珠儿也挨着春儿睡在外室,霍祁和霍连当然也走了,闹腾了一晚的石院渐渐安宁。

    内室的纱灯一直就点着,光焰跃跃跳动,它驱退黑夜,它闪闪报喜。

    子瑜不睡,她伏在莫措榻前;去病也无睡意,跟前坐着。

    子瑜有无限的疼爱想倾泄到莫措身上,她关爱的眼和整颗心都在床榻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莫措。

    榻前地上,一笼碳盆子烧着热腾腾的火,它发着微微的红光,红色的炭火和橘色的烛火相辉映,室内暖融融。

    暖色的屋浸润着默默无言的人,子瑜脸色越来越安详,虽然,她掉着泪。

    炉火的红映在脸上是暖暖的爱,橘色的光照在屋内是温温的情,室内温馨的气氛渐渐浓烈,分离久远的心渐渐飘近,它缠绕,它融合,它没了不久前的猜忌、记恨,只余深深的爱意:亲人的爱,友人的爱,还有,其他的爱……

    “你这样扶着,不是办法,躺下睡会儿,莫措醒了,我喊你。”

    看着没有睡意的子瑜不停地抹眼擦泪,去病心疼得不得了,他终于说了话。

    “我是姐姐,我要看着莫措醒来。”噙着热泪,子瑜说道。

    她的话语已没了尖刻之音,也没了火和怒,她的话平静中透着巨大的爱意,她抬头还看了去病一眼。

    子瑜的眼神,去病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底没了怨恨。

    去病明白,他俩的距离瞬间已经拉近,俩人挨坐,虽没了曾经的亲热之举,可一家人的味道已悄然而至。

    他不再劝说。

    子瑜当然无法入睡,她默默:这是自己多日来一直焦虑的人,她还在高热,自己如何睡得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