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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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天子问案

    庄助的诉求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静坐的武帝仔细听,他的脸色一直很沉稳。

    当听到庄助说石姑娘大堂之上咒骂去病时,武帝眼色变了,他沉闷地问道:“你说,她咒去病?”还不信地问道:“她是去病心爱之人?”

    庄助小心地抬眼,望了望隐隐有气的武帝,心中冷笑的他趁火浇油:

    “石姑娘在台上咒冠军侯,冠军侯不怒,反去了廷尉府替那姑娘说情!廷尉徇私,不严惩咒骂之事不说,还只让交了罚金了事!想那一介乐伎何来那么多钱?肯定是冠军侯代交!显见两人早有私情!那姑娘昔日面君,定是故意丑容,欺骗天子,罪责更大!”

    庄助的话句句打在武帝的脸上!字字都在暗示子瑜乃滔天罪人!没有法办是极大之错!连带去病也做了欺君之事!

    舌尖上的战事仅这几句话就展露无遗,显现庄助昔日游说诸越之功劳!语气不同,战果不一样,确实如此!

    听到庄助如此说法,武帝沉了帝王脸,他的语气很冷:“她咒去病甚?”

    “众人传,她咒冠军侯不得好死!”

    “大胆!一介乐伎竟敢咒本朝将军!”武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语!

    武帝最是迷信之人,最信神仙,也最恨巫蛊,听到有人咒明年即将出征的去病,他怒极,心中的怒火上了梁,他转了头,大声呵斥殿中的宦官:

    “去!传冠军侯和廷尉进宫!”

    听到武帝拍桌,殿上一众宫人都弯腰低头,大气儿都不敢出,谁敢惹有气的帝王,找死!

    很快,去病和张汤一前一后进了殿,均跪伏在大殿内听武帝训话。

    张汤见到庄助,他心中有数;去病见了庄助,他的眼暗了,他没想到会在如此场地说子瑜的事!这不是他的愿望,他低头思量对策。

    看着跪伏于地的去病,武帝不再是喜爱的眼色,容颜极威严的他突兀地就问去病:

    “听说,你喜爱上了一乐伎?”

    不等去病回答,他又问:“那乐伎何时成了你心爱之人?”

    武帝语气中隐隐的怒火,殿上的人都听得出来,人人都不敢大声出气儿,唯恐怒火烧身。

    去病抬头,他知道他无法回避,也无法遮掩,他不能退缩,直起身子的他坦荡荡而言:“此女子正是臣在大漠私自娶的妻室,姓向,名唤子瑜。”

    一向含笑看去病的武帝,此时,一股怒火正在他的腹中徘徊倒腾,他的脸上没一丝笑意。

    去病的回答令武帝的气愣在空中!也令庄助震惊:妻?张汤可是低眉看地笑了笑。

    武帝有气的眼看向地上的去病。

    大漠之妻!他知道,去病说过,不止一次!可咒语如此毒辣!当属实!

    华夏之贵祭祀宗庙,既是感谢祖宗的

    恩泽延绵,也是祈愿祖先之灵保佑在世后人享福!帝王祭祀上天五帝,更是祈愿上帝保佑华夏子民康健,国家昌盛延续,天下苍生幸福!

    每次,大军出击,帝王都会令太仆算吉日,预祝大军凯旋而归!武帝最信此道,他更是不例外,如此咒语,他能不气?

    地上的去病低着头,全身伏在地上,难得这臭小子如此规矩!知道请罪!武帝翻了翻眼皮,恨恨地盯了盯去病!

    大殿继续冷寂,无人语声,偶尔有进屋的徐徐冷风缓手掀动幔帐,轻摇丝绸之软滑,幔帐如风般飘摇轻舞,仿似武帝的心在徘徊定夺。

    武帝冥思好一会儿,他的气一直在空中盘旋。

    地上的去病是大汉朝廷唯一敢远去大漠突袭匈奴之人,他的气魄无人能及!臣服匈奴当有希望!

    他的豪言又在武帝耳边响了起来,武帝当然知道,低贱之人咒大人没好下场,可,她是他之妻!处死?琼面?腕舌?件件不妥。

    武帝想起了昔日的陈皇后,陈阿娇。她置巫蛊,发咒语,当然也是因爱生恨,可她没咒夫君!没被处死的她被废后,被打入冷宫,自己从此不见她!

    武帝的嘴角抽动,废陈阿娇,这是他的痛脚!

    看着跪伏的去病,武帝恨恨!那女子当然不能和陈后比!可阿娇没死!也无人动她!她的待遇仍是皇后之礼,除了名讳!当然,其他参与的人全被法办!

    他恨恨的眼看向张汤,张汤断案,他知道他的厉害,他肯定已知缘由,他处罚金!武帝的气梗在喉头!可如此处罚,武帝已然明白张汤心思。

    武帝是太平之帝,不是开国之君,可武帝最大气,他的心中什么最重,什么最大,他拿捏得最准,他的目标也坚定,他也是多情顾惜之人,他什么话都听,可最后,他的敕令也霸气!

    开春,去病就要远去,这是前无古人的出击!武帝的气盘旋多时,它开始下沉。

    空空的大殿响起了武帝的冷言:“是你那年说的妻室?她不是在草原吗,如何就当了倡优?”当然,他的语气已软。

    去病抬头,认真回禀:

    “臣本答应去草原接她,可臣因故食言负了她!临走时,又没说真名,她千里迢迢来长安找臣……”

    偌大殿内只有去病之音,他的音中有哀意,也有怒音:

    “她肯定找不到,没办法就流落长安郊外,卖乐为生,庄助之子欲抢她去羞辱,她就自尽!被人救走后,无法谋生,她就入坊当了倡优!臣深悔,臣更心疼!”

    去病痛悔模样,武帝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怒火已消大半。

    “是那女子?你俩既已成亲,你是她夫君,她就应守妇规,如此大胆,敢咒夫君?”武帝语中仍有怒意。

    “去病

    有负于她,她是率性而为的性情,当时心中怨恨臣,因此才说了那些气话,臣不怨她,都是臣的错!臣就喜爱她这性子,请陛下宽恕子瑜!”

    去病一脸肃容,叩首至地,恳切伏下。

    看着叩地的去病,武帝又恨又爱:恨他不顾惜他自己,仍由他自己的女人咒他!爱他胆大率直个性,是个有担当敢作为的人!

    武帝脸色阴晴不定,高高在上的他看着跪伏地上的去病,不再问话。

    大殿之语字字清晰,句句都透着微妙的情感变化,殿上之人在感觉殿内空气走向,此刻,人人都有了不同的预感。

    当着皇帝的面,亲耳听到去病说石岩子是他之妻,张汤的脸色更是稳如泰山,他等着武帝问话。

    细听武帝和去病的言语,庄助沉思好一会儿,他心中在掂量今日之事的分量。

    是冠军侯之妻?倡优?庄助没想到,他忖度,暗暗摇头的他叹息:冠军侯和皇帝一样,娶倡优为妻?这话只能在腹中嘀咕,他可不敢说出口!

    偷偷瞄瞄阴寒着脸的武帝,庄助又思虑。

    他当然知道陈后之祸,此时的他已然知道武帝不会追究咒语,可想想武帝的毒辣,他杀人无数,再想想乐伎故意丑颜,这欺君之罪就此免过?庄助不相信。

    他狠毒的眼中,飘过一丝隐隐的得意。

    殿上很静寂,只余绸布滑动的风声。

    良久,武帝才毫无表情地看着去病,发话:“你起来吧!”

    这句话表明了武帝的态度!

    去病站了起来,他的眼色很镇定。伏地的张汤更是洋洋得意,只是,这得意在他心中,他的脸仍是让人心寒的冷色调。

    听到武帝令去病起来,庄助抬眼偷偷地瞧了瞧座上的武帝,他的脸色自然就变了,眉头跟着就跳了跳。

    虽令去病站了起来,可武帝咽不下这气!他本想责骂张汤没处置好乐伎咒去病一事,罚金了事?无人受责?确实说不过去!

    去病说了缘由,武帝知张汤如此处置正合他心意,他的气只能自产自消!他没理由骂张汤!也无法让人被刑罚!

    武帝的气徐徐落地,他静了静心,稳稳地看着伏地的张汤,淡淡而语:“廷尉,中大夫告你徇私?你是否知罪?”

    皇帝语气已变!跪伏地上的张汤心道,脸上终于露了笑,他赶紧叩首道:

    “启禀陛下,那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咒冠军侯,理应抓捕入狱。只因该女子当时病重,又加上冠军侯说那女子是他的妻室,是夫妻之间斗气之语,冠军侯非要自己替那女子服刑,臣也知冠军侯乃重义之人,就按大汉律制处了罚金替代肉身服刑。”

    张汤瞥了庄助一眼,又接着说:

    “昔日中大夫之子庄成曾在路边抢夺那女子,造

    成那女子自杀未遂;又到坊间欺辱那女子,被冠军侯知道了,就令庄公子赔礼,不料庄公子当着冠军侯的面辱骂那姑娘,冠军侯一时没忍住,就鞭打了庄公子,此事臣已查明,庄公子有错在先,本应受鞭笞处置,只是冠军侯代为处置了,情有可原,因此,臣就按律制又处了冠军侯罚金。”

    “罚了多少?”武帝冷言。

    “上次辱骂之罪罚了五百金,此次私刑之罪罚了一百金,共六百金。”张汤稳稳而言。

    武帝已有了主张,他头一动,一双厉眼看着跪地的庄助,语气淡然:“中大夫,廷尉所说是否属实?”

    此时,伏地的庄助坦然明白:武帝根本不问那姑娘的咒骂之语,也不问她的欺君之罪,今日这场官司,自己输定了!

    伏地的庄助连连叩首道:“助家门不幸,出了一个逆子,冠军侯责罚的是!”

    “你那公子是应该好好管管!在去病面前辱骂那姑娘,不是找死是做甚!还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你是如何治家的?堂堂帝都,居然还有人抢民女!你是如何教导你那儿子的?你这中大夫是如何理事的?连去病的人也敢当面折辱,去病没杀他已是很克制了!”

    武帝语气很严厉,殿内宫人都瑟瑟缩身。

    此语一出,武帝喜爱去病的心思又展露无遗!下面伏地的张汤眉头又皱了起来。

    自己断案依据的是法理,处罚金很正常,不谓徇私!可皇帝如此说话,有理?张汤眉头紧锁。

    皇帝如此喜爱这冠军侯,连法度都不顾及了,今后,他真杀了人,该怎办?幸是断案如山的张汤也为了难。

    庄助的眉也紧皱,他的脸色已掉地:自己一向精明的头当时为何就气晕了?非要到宫中与这皇帝最喜之人较劲?

    “臣治家不严,请陛下降罪!”庄助伏地请罪道。

    看着地上的庄助,武帝消了气,他语气一变,渐渐平缓起来:“中大夫,你看廷尉处置怎样?”

    庄助慌忙又叩首,“张大人处置得当,是臣今日鲁莽了,请陛下恕罪!”说完,庄助转身向张汤行礼,言辞恳切道:“张大人受委屈了,请张大人谅囿!”

    张汤自是回礼,一场官司结束!

    武帝看着还跪地的庄助和张汤,淡然道:“你俩下去吧!”

    庄助试了额头的汗退下了,张汤沉着脸也走了。

    等庄助、张汤离去,武帝起身走下榻撵,他开始发气:“你小子如今已是将军,怎还如此莽撞?为一心爱女子就不要法度了?”

    他气歪的脸看去病,吼道:“你小子打了两仗就得意了?中大夫告状都告到朕这里了!还要朕来替你打圆场?!”

    去病赶紧跪下,仰头气冲冲道:

    “那小子可恶!当着臣的面骂子

    瑜‘贱人’!还说,当日就想带子瑜回去玩玩儿!臣听他说玩玩儿,当时连杀他的心都有!只是子瑜不许,臣才忍了下来!臣乃血性之人,心中恶气憋着,实在受不了,就动了手!臣知道违反大汉律制,臣甘愿受罚!”说完,他又叩首。

    “他说的又没成事实,你就要杀了人家,还鞭了人家?张汤已处罚金,你还要朕怎样罚你?你还要怎样?”

    武帝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他俯下身子,瞅着去病,怒言道:“还有,你那女子怎如此烈性,敢咒夫君?女子纲常是如何学的?”

    “子瑜不是中原人,是草原性子,臣喜欢,臣不怨她!”去病大胆直言。

    武帝勃然大怒:“可朕在意,朕的将军岂容她人诅咒?将军出征是大事,如有不吉,涉及战事胜败,国家社稷,岂容一女子来咒!应验了怎办?”

    武帝最气的其实是这个,什么丑容都不重要,在他心中,将军比美人更重要!美人遍地有,可将军无处寻!

    看着跪地抬首望他的去病,武帝恨恨道:“你真要气死朕!”

    “陛下放心,子瑜咒我不是真心,她爱着我呢!”去病笑起来。

    “你这狂妄自大的家伙!”

    见去病笑,武帝怒了,他才站直的身躯又弯了下去!他直面去病脸,去病身子快速后仰,避开了。

    武帝怒道:“你笑!让你笑,有你哭的时候!你给朕听好,你好好管住你那女子,不要再有什么风言风语说她咒你!否则,别怪朕不给你面子!”

    “臣谢陛下!”见武帝直了身子,去病赶紧叩首,“臣还有个请求。”

    “有屁就放!”武帝没好气道。

    “子瑜是臣在大漠拜天祭地娶的妻室,因没经周公七礼,子瑜妻室之位不好定,臣想请陛下颁旨,为子瑜正名为臣的妻室!”

    “你还得寸进尺了!”此时的武帝可真怒了,他怒喝去病,连他高高在上的头冠都发了怒!在他头上直晃荡!

    “她咒朕的将军,朕还要下旨让她成为你的妻室?呸!亏你想得出!”武帝的脸彻底气歪了,他怒火燃烧的眼狠狠看着地上的去病!

    去病抬头直视武帝,他迎难而上:“陛下不同意,臣以后还会请旨!”

    “你给朕滚!”武帝怒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