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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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初识坊音

    卫府管家正急急慌慌地在大门口跺脚等候,见了去病,慌忙道:“就等侯爷回来,宜春侯正闹着,侯爷可还了东西吧!”

    去病不说话,管家急急地引路带至偏厅。

    远远地就听卫伉的声气:

    “那霍去病目中无人,亏我还叫了多年的表哥!无缘无故就抢了我的宝贝!他凭什么这样?就因立了军功?有什么了不起!父亲就这么袒护他?我的东西为什么要送他?又不是他的,他凭什么就强要?我不服!”

    只听厅内公主柔和的宽慰声音:“你们兄弟要和睦才好,你父亲命你将匕首送你表哥,也是为你好,那匕首有什么好,我看就不如你父亲送你的宝剑好。”

    “公主,大将军,冠军侯爷回来了。”管家气吁吁地禀报一声。

    卫伉见去病进屋,负气地“哼”了一声,头转向一边,紧锁眉头不见他。

    去病进屋,走到卫青、公主面前叩首行了大礼,“今日是我的不是,委屈了卫伉表弟,去病请罪!”说罢,黑着脸又向卫伉行了一个平辈礼。

    公主奇道:“你为何要抢你表弟的宝物?”

    去病眼含痛苦之色,避开卫青冷峻的眼光,咬牙从牙缝中蹦出语字:

    “此乃陛下在我十岁生辰那日所赐之物。如今物是人非,今日乃物归原主。”

    转头看着卫伉,他歉意道:“只是,委屈了卫伉表弟,去病愿以双倍价格赎回!”

    卫伉又惊又气,吼道:“好个物是人非!倒成了你的旧物!既是陛下所赐之物,那怎就进了当坊?明明是你抢我的!我不服!我不服!”

    卫青看着去病,眼色深如海。

    “好了!既是你旧物,也是陛下所赐,理应物归原主,不许再提赎回之事。”

    看着卫伉,卫青恨恨道:“你应向你表哥学学,好好练习骑马射箭,学习经书道论,多为陛下分忧,少玩物尚志!此物就当是你送去病的礼物,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卫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封了卫伉的口。

    卫伉无奈,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光,恨恨地看着去病,见父亲如此说,他只有作罢。

    去病心中只有锥心的痛,根本无心再作解释,叩礼辞谢而去。

    回到府中,他吩咐霍仲:不许众人打扰。然后就将他自己关在居室中不见人。

    仰面倒在卧榻上,他摸出冰冷的匕首,右手伸向胸口贴身处,那小巧的罗盘温温的,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去病心如刀绞,闭了双眼,嘴角抽动,咬紧牙关,泪水被生生逼回肚中。

    明珠从未见他有如此大的气性,外间拉着霍祁就问:“今日出了何事?公

    子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出来?”

    霍祁双手一摊,小声说话:“公子今儿在大将军处为了一把匕首,和宜春侯争了起来,回来就闷闷不乐。”

    他望望霍连,霍连也看他,两人心照不宣。

    “匕首?公子为一把匕首和宜春侯闹翻?公子不是小气之人呀!”

    明珠很是惊讶,含疑双眸凝来望去,见两人一副无知的样子,只有将疑问隐在心中暂作罢。

    到了吃饭时间,婢女端来食盒,明珠纤手接了过来,上前轻轻叩门,“已是用饭时辰,请公子用饭。”

    屋内丢出俩字:“不吃。”

    看着手中的食盒,明珠眼露心疼,进退两难。

    她一双秀目瞧向霍祁。

    霍祁两手胸前直摆,“明珠姑娘不要看我,公子心情不好,连你都如此,我才不去触霉头。”

    明珠眼巴巴求救般看着霍连。

    霍连心软,就走近门口,喊了句“请公子吃饭”。

    结果,屋内丢出一字:“滚!”

    霍连向明珠耸耸肩膀,只有作罢,可他的眼底也是一堆的心疼之意。

    到了晚上,去病仍不出来吃饭,众人不知怎办,都心焦。

    霍仲一直在庭院中走来走去,一脸愁容,见霍连也是一脸的焦虑,小声叹气道:

    “我们这公子,只有别人听他的,没有他听别人的,他说不吃就一定不吃,你也别问了,明日再说吧!”

    他又嘱咐众人和明珠:“大家今日警醒点,公子呼唤,都跑勤点。明珠姑娘,你晚间服侍公子就寝时,可好生仔细点。”

    到了晚间就寝时间,明珠敲门,轻言细语:“请公子洗漱。”

    见无人应声,她就推门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明珠窸窸窣窣地上前点了灯,室内渐渐明亮起来。

    只见幔帐里,去病一动不动地仰卧着,明珠小心地上前施礼,“请公子洗漱。”

    去病缓缓睁眼:“天黑了?”声音甚是苍老暗哑。

    “是。”明珠轻声回答,见他没生气,心疼道:“公子今日没沾米,还是吃一点好。”

    “叫他们送点吃的吧!”去病手一撑,慢慢坐了起来,垂头道,“叫霍祁过来陪我喝两口。”

    明珠眼一亮,欢喜之色就溢满俊秀的脸庞,出外就喊:“霍祁,公子令你陪他喝酒。”

    “好嘞!”霍祁回答的语气既爽快又热烈。

    明珠转头又喊霍连:“公子想喝酒,霍连,去厨房喊他们做几个公子喜欢的菜。”

    “好!我到厨房命他们送吃的。”

    很快,去病的饭食就送来了。

    去病和霍祁相向而坐,

    霍连不胜酒力,一边侍候。

    去病不要人劝,一碗接一碗地喝;霍祁倒也不语,也一碗一碗地陪喝。

    喝到最后,去病也没说今日之事是为何,是否与那女子有关。霍祁也不问究竟,就是陪喝酒。到最后,两人均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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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仲愁着眉头在庭院中烦躁地踱步。

    “大管家,怎办?”霍祁也霉着一双眼问道。

    “这公子前日就疯狂踏鞠,在鞠场上横冲直闯,无人敢抢鞠。他大胜了,却不满意,吼问缘由,众人不敢搭话。我见公子怒气大,就道,公子心情不好,大家有心相让。公子大怒,倒寻我的晦气!我见他气大,更不敢示弱,干脆与公子干了一架!不分胜负。晚上,和他喝酒,没办法,只有陪他醉喝,结果,我俩都醉了。”

    见霍祁摇头说完了,霍连接一嘴:

    “昨日一早,公子也不早操,我们跟着公子打马去了渭河边,公子卧躺草地上,一直闭眼不说话,连饭都没吃。好在,回来时在河边客栈吃了饭。结果,晚上,和霍祁喝酒,又醉了,公子心中不畅,一喝就醉。”

    一直愁眉的霍仲也叹息说了话:“今日,这公子把自己关在书房,此时都没出来,可如何是好?”

    “大管家,那匕首是何故事?”霍祁疑问道。

    “什么匕首?”大管家沉吟,一脸的诧异。

    “就是公子抢了宜春侯的那把匕首,”霍祁继续问,“大管家也不知那匕首的来历?”

    见霍仲叹气摇头,霍祁也丧气地不再说话。

    想到在军中,公子为那女子之事痛苦,如今又为匕首之事不乐,匕首当家为莫顿,而莫顿就是说“子瑜死”之人,霍祁隐隐感觉这匕首和那女子似乎有关。

    可公子不说,他也不好乱猜,更无从劝解,因此,他也苦闷。

    霍连苦脸看着书房紧闭的门,皱眉想了想,就外出。

    等他回来,霍祁一把拉住追问:“去了何处?这么久?”

    霍连将愁眉不展的他拉到廊下,悄声道:“军士们都说,霓裳坊乐舞甚是好看,不如安排公子晚间观乐舞,散散心?”

    霍祁看着霍仲,霍仲叹气:“也只有如此,先让公子散散心吧!”

    霍祁轻敲书房门,向门缝吹气儿:“听人说,西市霓裳坊有新曲,人人都说好看悦耳,霍连定了晚上坊间雅座,公子晚间听音,如何?”

    书房没有应答声。

    “听说,乐师是匈奴人,乐调都是草原调……”

    他话音未落,书房传出去病平淡声气:“你安排吧。”

    饭后,去病带着霍祁、霍连

    来到霓裳坊,侍女引进乐舞堂,带上二楼雅房就坐,送上点心吃食和酒水,就退避门外侍候。

    雅房布置精细而雅致,不落俗套。

    一盏侍女托油灯,倒点亮了室内三份光亮,正好让人观舞,窗台正对着左前方乐舞池和奏乐阁。

    大堂内烛火明亮,光线正合适。

    乐舞早已开始,乐声轻柔舒缓,畅耳舒心;舞池内,三五女子袅袅婷婷,轻舒缓袖,细眉笑脸,婀娜动人,一楼大堂欢语笑言不绝于耳。

    去病冷眼看着舞池中的女子和堂内愉悦之众人,端碗自顾自地喝闷酒。

    眼前一晃,他仿佛看见子瑜站立苍茫草原,迎着出升的朝阳,看着翱翔的飞鹰,唱着那首如奈天音的歌曲……

    心中一紧,他疼彻心扉,又是一碗酒仰脖吞下。

    一曲罢,乐舞停,去病就喊:“我去方便。”

    话一完,他就踉踉跄跄地起身,霍祁忙扶着微醉的他向廊外走去。

    还没到墙角茅厕,远处传来不绝的狗吠声,去病一口酒闷了上来,糊涂一问:“霍祁……哪来的狗叫声?”

    “估计,是坊间的看家狗闻到我们陌生的气息,在吼我们。”

    “倒很忠心……”

    霍祁将去病扶回房,听狗吠声不停,就叫霍连看着公子,他则下楼沿长廊朝院中而去。

    平日,廊尽头的院门处都有小子守候,今日却不知为何,门口无人。

    过了虚掩的门,眼前是一条石径小路,霍祁继续向前。

    院中休憩的石岩子很奇怪:“今日这汤圆想闪电了,一直不停歇?”

    虽如此,她还是开了院门朝长廊走去,才走两步,就影影绰绰见一壮硕男子沿着小径大步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擅闯本院?”石岩子被吓一跳,赶紧后退,壮着胆子,她惊异地问道。

    “请姑娘不要误会。”见有人,还是位姑娘,霍祁坦然躬身施礼,“我听狗吠不止,就顺路过来看看是否有不妥,别无它意。”

    石岩子松了口气,看了看来人,语气甜润了起来:“公子是来听曲的?”

    “我是随我家公子来观舞的。”霍祁见石岩子遮着面,迟疑起来,“姑娘大黑夜的还遮着面,是有什么不妥?”

    石岩子叹息:“颜丑,只有遮面。”又就着院口的昏昏光线看着霍祁,“听口音,你是胡人?”

    “匈奴人。”

    “我也是匈奴人。”石岩子一下子就亲热起来,“匈奴哪里人?”遇亲人格外亲,石岩子语音既甜美又柔和。

    女子柔美声音一入耳,霍祁感觉就不一样了,亲切语音一暖肠,他的身心更是舒畅

    ,自然回话:“稽沮族。”

    “怎到了长安?”

    “父母俱亡,跟着公子到了长安。”

    “哦!”

    屋内的汤圆又开始怒吼了,石岩子赶紧说话:

    “我那犬,今天有些怪,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一直就吼天吼地的,我把他关进屋子里,他还是吼。”

    她向霍祁施个礼,“不好意思,我先进去了。今天太晚,就不请你进屋坐了,我们以后再会。”

    霍祁本想问问石岩子是匈奴哪部族的,见她有事,就躬身施礼也告辞。

    等姑娘转身入院后,霍祁才东张西望地慢慢离开了。

    等霍祁穿长廊上了二楼,他才想起,没有询问姑娘的姓名。

    正后悔间,霍祁进了屋,一看,去病已大醉。

    已醉的去病却是不知,隔了几个院落的汤圆闻到了他的气味,因此在院中狂吠不止。直至他离去,汤圆吠声才停歇,耷拉着耳朵,独自匍匐在门口呆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