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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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落难坊间

    “姑娘终于醒了。”琴姑松了一口气。

    “我……没死……”木朵看着琴姑一脸的脂粉,悠悠一问。

    “你这姑娘也是倔,幸亏,我那日多了一个心眼,派了人跟着,只怕姑娘真就命丧黄泉了。”

    琴姑唏嘘不已,可惜的眼瞧着她也是叹气:“你一马到处跑,跟着的人找了许久,才在那颗大树下见到你。当时把他也吓坏了,他就没见过吊死的鬼!赶紧割了绫稠,缓了气,等你一口气上来,才把你带回坊,你也真是命大!”

    琴姑责备的话语中有深深的庆幸,继续摇头道:“幸喜,你那日跑得快,不然,那两个公子哥儿不定怎么折腾你,像你这种脾性,如何受得了?”

    “没啥受不了……终须一死……”木朵一脸惨容一头乱发卧在枕上,显见经过无数风霜,呆滞的黑眼仁望着屋顶,缓缓地吐出了这句微弱的话气儿。

    琴姑一见,赶紧说了其他的话:“我偷偷叫人把你的包裹也拿来了,你的琴也找到了。幸喜没声张,那两位公子哥儿那两日还派了人守在路边林中,等着抓姑娘你呢。”

    听说自己的琴还在,木朵的黑眼仁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转眼看着琴姑。

    室外踏脚声一响,李木子风风火火进了屋。

    “姑娘醒了?”

    “你来得正好,”琴姑终于抓住了一根可劝解的救命草,使眼色道,“你好好劝劝这姑娘吧。”

    “你何苦寻短见,你可以找我,我虽没大富大贵,可我会帮你。”李木子感伤低首道。

    “你就是救了我,我也不会卖身……”木朵黑眼仁中的光亮闪了一闪,仍然没有一丝生气儿,“谢谢你们……我活着已没意思……救我没必要……我也无法报答你们……”

    无一丝血色的口中送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似来至空灵天际的暗弱声气儿。

    “姑娘不要胡思乱想,我救姑娘当然想姑娘报答。”琴姑那好看的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点不客气道,“我的卖身与其他的卖身不一样,不是姑娘想的那样。不过,我等姑娘身子好了再说。”

    琴姑仿佛知道木朵的心思,嘴角带着洞悉一切的笑:“你不用乱想,我可是正经买卖人,我也不勉强你,我等你,你如今可是欠着我一条命!”

    说完,不等木朵细问,她就吩咐身边一个稚气的,名唤兰儿的婢女留下照顾木朵起居,吩咐完了就摇头离了屋自去。

    李木子吩咐一声,劝解一回,见木朵倦怠,也走了。

    木朵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身子逐渐消瘦,后又淋雨受了风寒,咳疾一直就拖着,如今寒夜风驰疾跑,自尽树下就更是一

    病不起。

    到了冬至,雪花满天飞,屋内烧了炭盆,暖暖的。

    “姑娘,我扶你起来,你到外面坐坐吧!”嘴角带着真诚关爱的兰儿,明亮的大眼看着瞪眼看着屋顶的木朵说着好听的话。

    那小姑娘的甜美语声传进木朵耳内,木朵转了眼眸,看着眼前榻边的兰儿。

    兰儿只有十二岁,正是懵懂的花季年龄,却在室内服侍自己这个不争气,又一病不起的大人……木朵感伤。

    看着兰儿渴望中满含关切的稚气之眼,木朵没有办法拒绝,美瞳一亮就说了话:“好吧。”

    兰儿一听就拍手跳了起来,“还是姑娘这儿好,不用看琴姑的脸色。”

    兰儿到床榻旁的箱内翻了翻,叹口气,声音更动听:“可惜,姑娘居然没有好的衣裙,不过,琴姑拿了两套来,姑娘穿那件?”

    见木朵疼爱地看着她,兰儿就欢喜地问道:“姑娘穿红色的这件吧,喜庆些,好不好,姑娘?”

    兰儿自己身上就是一件大红裙袄,衬得她更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穿那件褐色的吧!”木朵不想拂了兰儿的好意,可她实在不想穿艳丽的红衣。

    “好吧。”

    兰儿的眼里就没有忧愁,仍然欢喜地拿了衣裙过来服侍木朵穿衣。

    每天一睁眼,看到这比她小十来岁的兰儿服侍她喝药,洗漱,吃饭,喝茶,擦洗地板,还洗衣,洗发,梳头……木朵就没办法不好起来;想到琴姑的簪子会戳向兰儿嫩嫩的身上,她那欲死的心就没办法死去。

    没有忧愁的兰儿扶着木朵坐到了炭火旁,大眼一闪就讨好地说了话:“姑娘的药已熬好了,姑娘边烤火边喝药,我去给姑娘提饭盒子。”

    “兰儿,你小心点,不要摔着了……”每天,兰儿去提饭盒子,木朵都要说这句话。

    她实在不能想象个头不到她肩的兰儿雪地里提着饭盒子会怎样艰难,她如今迫切希望她自己快点好,好让兰儿轻轻松松,快快乐乐,永远天真下去。

    “姑娘别担心,我没事,我不会打翻饭盒子!”兰儿回头,稚嫩的眼一亮,反而认真地宽慰木朵,说完,将束发一甩,一袭红裙在她眼前一晃就跑出了屋。

    木朵恍惚间就好像看见莫措出了门。

    “木朵姑娘,起来了吗?”院内传来了李木子的声音。

    “正坐着呢,李琴师请进屋坐。”

    “你今日可好?”

    衣着周正的李木子进了屋,见木朵坐在炭火旁,那关切的眼就有了笑意,不再那么斯文,弹弹身上的雪渍,跟着就过来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好,今日好许多。”又望望空空的

    四壁,“兰儿呢?”

    “兰儿提饭盒子去了。”木朵看着这些关心她的人,美瞳中的光亮更清澈,感激满满地溢满眼眶,“谢谢你每天都来看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住隔壁院子,方便。不过,今日我写曲子,看看,我就过去了,你好好歇息歇息。”

    李木子轻吐口气,不等木朵说话,点个头就又出去了。

    等到木朵和兰儿吃了饭,木朵正看着手中的胡琴发呆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踏雪的脚步声。

    琴姑人未到声先至:“木朵姑娘好了吗?”

    掀帘进了房,琴姑一眼就见木朵坐着,看着手上的胡琴在发呆,就脱了狐裘披肩。身边的婢女恭恭敬敬地接了,她才边笑边坐下:“姑娘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木朵回过神来,收回飘远的思绪,毕竟是救命之人,她学着兰儿也弯腰行一礼,“姑姑请坐,我正在想如何谋生。”

    本来一直欢喜的兰儿此时小心翼翼地端了茶过来。

    琴姑接了兰儿的茶,满意地抬袖抿了一口。

    “一看就知道,姑娘不是汉人,礼仪还需要学习才行。”她上下左右细细地看了看木朵,摇头可惜道,“姑娘今日打扮太素了点,可委屈了如花样貌。”

    身上的褐色冬袄衬着木朵一脸的惨白,白得像外面的大雪,琴姑却是一身大红裙袄。两相映衬,木朵瘦削的脸色就更惨不忍睹了。

    “既然姑姑来了,兰儿,你把隔壁的李琴师请过来。”

    看着悠闲得意的琴姑,木朵终究还是不放心,希望李木子能帮着点。

    琴姑精明地笑了笑,知木朵意思,就慢慢吹气,翘着兰花指抬袖喝茶,耐心等李木子过来。

    见李木子落了座,木朵突兀的大眼就看着琴姑,“姑姑那天说,你的卖身与其他的卖身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

    姑姑笑盈盈地看着木朵,啧啧道:“你冰面冷语的,倒更有一种别致风情,难怪人见人爱。”

    “请姑姑直言!”木朵最不爱听这句话,有些不耐烦了。

    “我这坊间接待的都是长安有头有面的主,岂是那些龌蹉之事?”琴姑摸了张娟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眉梢翘了翘,“我的姑娘卖身进坊,最后都是自愿离去,当然是嫁给那些王侯大人们做了妾,不是你心中想的那种。”

    木朵疑惑地看着李木子,李木子喝着茶,点了点头。

    “那我不愿意,你也不逼迫?”

    “你不愿意,服侍不好大人,我岂不是罪过?况且强扭的瓜不甜,人人都知道。那些大人们精得很,不会花大价钱买不情愿,你放心。”

    “卖身后,干

    啥?”

    琴姑不直接答话,倒洋洋得意起来:“我这卖身也有几等,质好,价高;质差,价贱。我这里的姑娘分几等,就不知姑娘选哪种?最高一等的,就像平阳长公主府的歌女一样——”

    “平阳长公主府的歌女怎样?”

    琴姑神往的凤眼愣着看了木朵一眼,瞬息就有了叹息:

    “你是匈奴人,肯定不知这些事。平阳公主府的歌女都是上等的绝色歌女。如今,宫中正在选美人,你样貌如此美,善琴音,歌也好,身段也不错,再练练舞,让乐府老爷看了,保准送入宫就是一个天子夫人命!”

    琴姑说着说着,她的双眼就熠熠发亮。

    李木子一脸诧异地看看眼神飘忽不定、正做美梦的琴姑,又回头担心地看着阴寒着脸的木朵。

    “宫里有啥好?”木朵的脸冷若冰霜,说出的话也冷,“无自由,进宫就是一只关进笼子里的金凤鸟!没一点自由,有何好处?”

    “你不愿?”琴姑身一俯,手一拍,眼神很是惊异,停了停,头一歪就说道,“你还是想想吧!当今皇帝娶了平阳公主府的歌女卫子夫,还封为皇后,卫氏一族封侯拜将的多了去了。如今很多的女子梦里都想进宫服侍陛下,一身富贵,毕生无忧,光耀门楣,荣耀一族,多好呀!不比其他的强?”

    琴姑双手捧在心口,眼神又飘远,无限神往,恨不得她自己此刻就进了宫,立时就匍匐在了至尊的皇帝脚下。

    “那男子有啥好,又脏又不守信,就知道骗人!”木朵心中想的和骂的都是陈霍,语气冷如寒冰,恨意很深。

    “可不许你这样说陛下,这是大逆不道!”琴姑惶惶地看看四周,嘘了一口气,“你这嘴可得严实一点,不能说皇帝的不是,连名讳都要避的!况且,陛下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陛下爱惜美人,都说陛下英俊洒脱,你见了肯定爱得要命!”

    琴姑一脸期待地看着怨气很深的木朵。

    “我知道你救了我,我应该顺着你说,可我对皇帝没兴趣,皇帝也不会喜欢我这种爱乱说话的女子。琴姑,你说说还有其他的哪几等。”木朵根本就不管琴姑期盼的眼色,自顾自地问道。

    琴姑精明的眼色飞了,她张大了嘴,凤眼楞在了空中,随即又疑惑不解地看着木朵,仿似没听懂木朵所说,又仿似知道姑娘的意思。

    看着天生丽质的木朵,琴姑心中直叹气: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又转想,只要你入了坊,慢慢调教,不怕你不变心!嘴上却说:“姑娘不愿意就罢了。”一转眼,眼神又一变,就问:“那,你准备当婢女、歌舞伎、乐伎?刚才的卖价高,这些价格

    就很低了。”

    听到这些,木朵神色平静了下来:“婢女如何?歌舞伎如何?乐伎又如何?”

    “姑娘这模样,婢女就算了。歌舞伎就是讴歌舞蹈,乐伎就是奏音的,像李琴师那样。”

    李木子点点头,“姑娘可以考虑为乐伎,进入坊间也有个依靠,好似一人在外漂泊。坊间姐妹众多,也可有人驱寒问暖,日子也舒坦点。”

    “不能是琴师?”

    “琴师是指男子,男子不需卖身。”姑姑回答倒干脆,“你如以琴侍人,就是乐伎。价就较低,不过,看在姑娘的容貌上……就值十金吧!”

    琴姑出了一大血价,心中很疼,她就怕这傻姑娘不愿,眼眸中飘过一袭忐忑,瞬间又假装无所谓地等木朵回话。

    木朵的眼中已没了恨意,看看兰儿期盼渴望的眼神,她低头沉思一会儿,遂抬头道:“好吧!我就当乐伎。十金就十金,我无所谓,但我有条件,不知姑姑可否答应?”

    琴姑的凤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木朵,“姑娘可真会谈条件,你怎知我会答应你的条件?”

    “当然,姑姑不愿收留木朵,木朵也不强求,自去谋生。”木朵话语平静似水。

    琴姑赶紧媚声道:“只要姑娘肯到坊,姑姑我事事依姑娘的。”

    木朵将她的条件一气说完,然后一双寒冰眼眸冷冷地看着琴姑。

    琴姑此刻只要木朵愿意卖身到坊,什么条件她都会答应,当然,她含笑一一允诺。

    当日,就写了契约,木朵正式卖身入坊。

    从此,长安多了一位匈奴乐伎,美丽的匈奴女子木朵消失在了茫茫的长安城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