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字体: 16 + -

第四十一章 苦涩长安

    立冬一过,气温骤冷,寒雨也翩然而至。

    冷雨滴落,不仅黄叶满地,木朵每日的热和馒头也随雨化去——今天没有听众,也没了可怜的铜子。

    站在茫茫雨海,听冷雨敲枯叶,木朵心中寒冷浸底,冷雨皱眉问:“你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为了草原亲人?为了找到陈霍,听他编的谎言?”

    她雨中茫然。

    好心的客栈老板寻过来,将木朵拉回客栈,招呼她和其他淋雨的客人喝了姜汤,可怜她,就给了一个热乎的馒头。

    “公子要想开些,难关总会过去的。以后就在客栈附近卖乐吧,近一点,也好躲雨。”

    木朵热泪盈眶,哽咽着啃食这暖心的馒头:悲苦冷漠的长安还有好心人,自己应该活下去。

    木朵顽强地在风中拉着苦涩的胡琴,唱着愁苦的草原歌谣。

    为了吸引铜子落地,她也顾不了师傅的嘱托,亮了嗓子:活命才是第一位的。

    ———————————————

    冬日清晨,空气凛冽却清新。

    木朵早早地就在客栈外摆了摊,等到行人多了就开始每日的苦痛生涯:拉弦卖唱。

    木朵试了试弦音,嗓子痒酥酥的,忍不住就咳了两声。

    想到她可能病了,心中就一痛,如今连饭钱都没了,如何还有钱瞧病?可这声声的虚弱咳声却打破了她自雷雨日过来积淀的层层叠叠的怨恨哀伤,草原的一切又历历在目:

    自己那么依恋他,他却憋红了脸,宁愿跑远,都不碰自己的身子;

    自己病倒,昏昏噩噩,他抱着自己疾驰;

    在遬濮,自己大病,他每天忙忙碌碌;

    在河边,他给自己洗头,居然还洗衣,他啥事儿都干,遬濮男子都笑他,他一脸的无所谓;

    还有那便壶,每次用了,他总是洗得干干净净……

    曾经的温馨过往和患难之情一一浸润苦涩哀切的心,木朵就又有了犹豫:难道他有难处?

    看着东方渐渐明晰的晨曦,回头望望人来人往的客栈,木朵的咳嗽声渐弱。

    不管地上还有冷雪,垫张已成黑糊糊的破烂羊皮,她就盘腿坐在冷地上拉响了琴音,晃晃悠悠一首思念之歌回荡林间:

    清晨

    第一缕霞光绽放

    草叶上

    滚动的晶莹露珠渐渐消失

    我似水的心里又泛起波澜

    往日那灿烂的回忆

    飘荡在这明亮的光海中

    你是否像我这样思念……思念……

    ……

    我们曾一起相拥

    一起驰骋无际原野

    遥看朝阳光辉,孤鹜落霞

    远望圆月东临,银

    河星海

    你坚毅的脸

    明亮的眸

    还有我那随你而去的心

    你在何处……何处……

    ……

    黑夜

    最后的霞光消散

    屋檐下

    颤动的昏黄灯盏孤寂亮闪

    我平静的心里再泛起涟漪

    今日这梦幻的渴望

    萦绕在我孤独的心中

    你是否也是这样地期待……期待……

    ……

    歇气的行人围着听歌,一圈一圈,人越来越多。

    “看,那边有人唱歌。”得得的马蹄声停在人群外。

    “咦,好像是个女子在唱,声音挺甜美,可歌太忧愁。”

    “下马瞧瞧。”

    “让开!让开!”

    听歌的众人被一群男子喝开,上来两位骑着高头大马衣着鲜美的青年公子,一胖一瘦。

    木朵警觉地收了铜子放入怀中,拿了胡琴站起身,准备离开。

    “怎是个男的?”马上微胖的男子泄气道。

    “不是女子的声气吗?”瘦子也不信地问道。

    两人互相看看,就下了马。

    瘦削男子起了疑心,走上前,盯着木朵瞧,瞧得木朵心打颤。

    “嘿!你是什么人,敢在长安地界乞讨?”瘦削男子喝问木朵。

    “我是啥人,和你有关吗?”

    “嗯,是女子。”

    木朵一听就知上当,抱着胡琴,又气又怕地看着瘦削男子。

    “你瞧,她那眉梢眼神,活脱脱就是冷眼美人,声音又好,我们带回去,如何?”瘦削男子斜睨的眼看着木朵说道。

    木朵已是惊呆,眼眸中尽是恐惧。

    “确实美。不过,如此野外乞讨,穿得也破破烂烂的,一头的污秽乱发,不可能是女子。”是胖子的声音。

    “我和你打个赌,”瘦削男子围着木朵,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细细打量着木朵,畅气而语,“我赌是个美人!”

    “为何?”胖子不信。

    “脸色虽蜡黄,但颜面柔润;眼眸虽憔悴,但眉眼俊美。你瞧,她才看我那眼,冷眸冰面,却有恐惧忧愁在里面,不是美人是谁?才看我的眼神却是能勾魂……”

    瘦削男子双眼已直勾勾地看着木朵,根本就不管木朵那惊恐之暗灰脸色。

    “这人是女子,却没耳洞;而且这人个子也比一般女子高半头,我看是个绝色男优。”胖子也围着木朵看了一圈,摇头晃脑道。

    木朵倒吸一口凉气:今天可怎么逃出魔掌?

    “怎么判定你赢还是我赢?”胖子疑惑起来,“我问,还是你问?”

    “你问她做甚,她会承认吗?”

    瘦削男子淫笑着问木朵,“你会承认吗?”脚步越来越逼近木朵。

    “你准备在这里动手?”胖子担心起来,“嘿!这地界可是长安右内史管辖范围,被汲黯那糟老头子知道了,我俩就完了!”

    |瘦削男子迟疑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周围的行人,不屑道:“有什么可怕!一乞丐,我带回玩玩,有何不可?又没人知道!”转回身,挤眉弄眼看木朵,“也免了美人在这里忍饥挨饿,你情我愿,是不是?”

    “那好,如是女子,就归你了;如是男优,就归我。如何?”胖子的兴致高了起来。

    木朵本怕得要死,恐惧一直不能挥去,见两人如此对话,她也思量着,担忧着:今天恐怕无法逃脱……

    眼见只有死路一条,木朵反而冷静了下来,见胖子身旁一随从正色迷迷瞧着她,离她也近,就一把拉了那人,翻身上马,打马快跑!

    那群人根本就没想到一乞丐会骑马,骑术也还不错,一个马虎眼竟然让她抢马跑了!

    瘦削公子气急败坏,上前连打了胖子随从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

    胖子也气呼呼地挥了几下,众人才急急地上马跟了过去。

    木朵的马术肯定好于他们,她的身影很快就在林中消失……

    木朵骑着马一直在林中徘徊。

    夜色临,寒气至。

    她浑然不知去向何处:今日之辱已无法回避,回去就是送死,可自己该往哪里去?自己还有去的地方吗?

    没有眼泪,也没有方向,更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由着马儿自由前行,她来到大河边。

    月影寥寥,河水汤汤,人影孤寂,心哀至极。

    木朵知道她会水,无法沉底,就骑着马,如行尸走肉般无声无息地来到河边一棵大树下。

    半轮圆月已被黑魆魆稀疏枝条分割成了碎月,破碎的月片子阴森恐怖地俯瞰着地上可怜的人;绿眼的夜鸟立在阴风惨惨的空中,更是不眨眼地看着眼前无路可去的哀心人……

    没有一丝怜悯,寒冷的世界万物如寒冰般地等着,等着看那欲死的心最后破碎……

    马背上的木朵寂寥无助,生的希望已经坠落,抬首望天,流水落花以水为葬,如今她只能一树为棺,一绫为葬。

    眼看长绫无声无气地飘落,木朵坐在马背上,头放入绞着的绫中,望着碎月,嗫嚅道:“我恨你……”

    随着大马的纵开,木朵身子已长长地悬在了黑幽幽的绫中……

    (本章完)